然美看見,他的電吉他靠在窗邊,沐浴在那方金燦燦的陽光下。


    蓮華衝涼出來,秋高氣爽的天沉下來,擦頭發的時候他打了個噴嚏。望著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擦拭的手慢慢垂下來。出神的時候,第一滴雨落在窗欞。


    愷撒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副喪失野性的樣子,讓它看上去不太像帥氣無比的哈士奇了。


    蓮華坐在床邊,無精打采地擦著頭發。雨越下越大。靜下來的時候,才察覺身邊一直有細微的震動。手伸到枕邊,摸出正在震動的手機,他看也不想看,就想直接關掉,反正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可是……不知為什麽卻又忍不住瞄了一眼。


    果然,還是那個名字!他煩躁地皺眉,卻驀然發現手機上接連六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這同一個名字。


    他有些厭惡自己,為什麽不刪掉她的號碼?為什麽明明不想接她的電話卻又舍不得將她從電話簿中徹底抹去?難道真的一點自尊都不顧了嗎?


    懊惱之際,震動戛然而止。他的一顆心沉下來,這一次,想必她也意識到徒勞了吧。


    蓮華注視著手機上的名字,手指放在確定刪除鍵上,正要按下,它卻突然又不屈不撓地震動起來。沉下的心禁不住再度提上來,懷著複雜莫名的心情,他遲疑著,最終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一片簌簌的雨聲,那道細柔的聲音帶著萬分的慶幸和害怕被拒絕的緊張,重複著曾出現在他短信上數十次的請求:“……蓮華,我能見見你嗎?”


    “……”


    “……就一會兒。”


    “三分鍾。”他冷淡地開口。


    “?”


    “三分鍾內,你不出現在我麵前的話,就不要再打電話來了。”公式化地說完,他預備掛斷電話。


    “等一下!”


    他蹙眉,慢慢拿起手機,用冷酷的口吻提醒道:“還有兩分四十秒……”


    “你……到窗邊來好嗎?”


    他現在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無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隻看見一個深藍帶灰的水世界。突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什麽,情不自禁地起身來到窗邊。


    雨聲滂沱。曾一度明媚的景物一件件都披上哀傷的水光,樹木、房屋、街道、停在路邊的小貨車、便利店的遮雨棚……


    蓮華的目光一瞬不瞬,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亂如麻,直到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音:“……看見我了嗎?”


    單薄的少女站在一棵行道樹下,有點困難地迎著雨水仰著頭,因為害怕雨水打濕手機,而雙手攏著,為了能讓他看見,她隻好站在沒有遮掩的地方。


    然美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裏,然後看見窗邊的人影褪去,手機也驟然掐斷。聽著電話裏嘟嘟的聲響,她難受地垂下頭。還是不行嗎?怎麽樣都不行嗎?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見她,哪怕一麵嗎?她耍起這博取同情心的小手段,連自己都討厭起自己來,一定讓蓮華更厭惡了。


    “你在幹什麽?!”驀地,熟悉的怒吼刺破喧囂的雨聲。


    然美難以置信地抬頭,蓮華已趕到她麵前,為她高高地撐著傘,雨水沒再肆意打在她身上。


    蓮華突然的出現讓她手足無措。那張看過多少遍都不會厭倦的俊美麵容,滲入她骨髓的屬於他的氣息,好像隔了有幾個世紀之遠,才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蓮華睨著然美,有點喘,胸膛起伏著,因為疾跑,也因為生氣。她的臉頰滿是雨水,好像剛哭過一樣,讓他一陣心煩意亂。那麽瘦小的肩膀,被雨水淋濕,更顯得纖細脆弱。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不容分說地抓住她的手,冷酷地轉過背:“跟我上去。”


    “不,”然美搖頭,抽出手來,執拗地站在原地,“我有話、想對你說……”


    “要說什麽上去說。”蓮華側著身子,沒有看她,依舊保持著疏遠的語調。


    “上去的話,又什麽都說不成了,因為你一定不會聽我說話的!”然美急切又無奈地望著他的側臉,“我知道這樣很狡猾,但隻一會兒就好,我隻是想對你說……”


    蓮華想裝作冷漠不耐煩,在聽到她的聲音時,卻是緊張多過鎮靜。


    “對不起,蓮華。還有……”像是有什麽懸在嗓子裏,然美用力吸了口氣:“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澀澀的,帶著顫抖的每一個字。這一瞬,雨聲被濾去了。真真切切地聽到這四個字,蓮華的目光裏有控製不住的閃爍,難以抑製那種戰栗的感覺。


    “我喜歡你。”帶著哭腔的、濕濕的告白,連吐息都無法連貫。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自私,多麽重要的一句話,她卻從未對蓮華說過!還曆曆在目,當時,在食堂,他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說他喜歡她,於是她便心安理得地獨享著他的喜歡直到現在。“那次我失約以後,你就再也沒來學校,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你以後都不會再來學校了,所以到處找你,所以才讓alex前輩帶我去你打工的地方……”


    蓮華側目俯視然美,再也沒法裝作什麽都不在意了:“……你都看見了,為什麽還要來找我?”他的嗓音低啞,目光沉痛。被看見他在那種地方打工,被看見他最最不想讓她看見的一麵,那種無所遁形的感覺記憶猶新。麵對她的勇氣和自尊,那一夜他們對視的那刻,他就都徹底丟失了。


    “……因為,我喜歡你啊。”然美咬著唇,再一次,用心而確鑿地告訴他。


    蓮華怔怔地睜大眼,眼神透著孩子般的熱切。即使自尊也拋棄了吧,因為他發覺自己竟是那麽喜歡聽她說這句話。那四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就像帶了電,會讓他情不自禁心跳加速。


    然美深深地吸氣,憋在心裏那麽久的話,在這一刻如洪水般一傾而出:“一開始見到sererade裏的你,我也覺得難以相信,怎麽都無法將舞台上的你跟身邊的你聯係起來,但是……”她極力壓住哽咽,“但是,隻要當我想到那個人是你,就會坦然接受。……你喜歡搖滾,那麽我也喜歡,你喜歡跳舞,我也會讓自己喜歡,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會學著去喜歡……”


    話的尾音被截斷。雨傘掉落在地。


    蓮華的擁抱,還是那樣霸道,帶著濃烈的占有和保護的欲望。豆大的雨水落在他的頭發和背上,他仍保護著懷中的女孩不濕分毫。


    “我好羨慕蘇蘭學姐,”在蓮華火樣的懷抱中,然美夢囈一般,“她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愛好,知道你在哪裏打工,知道你過去的一切……”


    “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蓮華身上灼人的熱度,慢慢中和著然美冰涼的身體,她伸出雙手,手指眷戀地攀著他背上濕透的襯衣,他身上獨特的麝香味和著清涼的雨水氣息,那麽親切,她感動地閉上眼。


    蓮華垂頭坐在窗邊,眼睛稍微抬起來,就會看到浴室的方向,他抿了抿嘴,不自在地轉頭望向窗外。


    浴室的門打開,然美懷裏抱著換下的濕衣服走出來。


    蓮華瞥見她穿著他的t恤和牛仔褲鬆鬆垮垮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不過,看到她身上穿著他的衣服,奇怪地讓他有種滿足感。他低頭:“……褲腳太長了。”


    “哦,”然美正準備彎腰去挽,蓮華已經先她一步起身蹲下。兩個人的頭差點撞在一起,視線突然間無比靠近,她連忙尷尬地說,“我自己來就好!”


    蓮華笑笑,沒理睬她,兀自低頭為她挽著褲腳。


    然美不安地站在那裏。半跪的蓮華,姿態好漂亮。他的頭發映入她眼簾,夜一樣純黑的發絲,以那種率性又好看的style散開垂搭下來,她不由想起那天幫他吹頭發的情景。


    情不自禁地,她輕輕碰了一下他頭頂那個固執得可愛的旋渦。


    蓮華錯愕地抬頭,然美趕緊收回手:“你、頭發上粘了水……”真丟臉,這不是廢話嗎?為什麽她老是有想要去撥一下那個頭發旋的衝動呢?


    蓮華笑而不語,起身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抬頭瞥她的目光興致盎然。


    那種邪氣中帶點神秘的姿態從前總叫然美提心吊膽,現在卻讓她暗自欣慰。無意間,她的視線掃到那把靠在牆角的白色電吉他,還是被厚重的帆布掩蓋著。


    “……蓮華,你真的,什麽都會告訴我嗎?”


    蓮華手肘枕著膝蓋,兩手交握著,認真地點頭:“嗯,你想問什麽?”


    “那把吉他,為什麽會是這樣?”然美小心地問。


    屋子裏靜了半晌,隻有簌簌的雨聲,末了,聽見蓮華低沉的聲音:“那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我的第一個朋友。”他抬頭望著她,唇邊泛起有點苦澀的笑:“他叫許夜。”


    夏天,車站。


    一群女生簇擁在一塊,興奮地翻看著一本時尚雜誌。


    “看!就是這個!”中央的鬈發女生,神采飛揚地指著雜誌上的某頁。


    這頁的標題是:“你身邊的美少年”攝影作品有獎征集大賽。滿頁的美男照片,經過各種藝術效果加工或隱蔽的ps處理,然而其中最大篇幅,也是最吸引眼球的一張,卻赫然隻是一幅普通的街照,照片中唇紅齒白的美少年,不經意地回身,微微頷首的七十五度側臉,陽光中透著一抹不馴,俊美攝人!不過,看樣子似乎是被偷拍下來的。


    “哇!好帥!小悠,你真的拿他的照片去投比賽了!真有你的!”


    “而且還是第一名耶!看下麵的照片,還都是藝術照,跟你的簡直差太遠了!根本沒得比!”女生們垂涎三尺地盯著目標照片,眼睛裏桃心直冒。


    隻顧著犯花癡,卻沒注意到一隻手越過她們肩頭伸過來,一把扯走那本雜誌。


    “喲喲喲!”梳著誇張嬉皮式的高個兒男生高高舉著搶來的雜誌:“看看這是什麽啊?”


    另幾個不良少年也圍上來,打趣地看著雜誌,“哇塞!你們這叫不叫侵犯人家肖像權啊?”


    “還給我!!”叫小悠的女生跳起來想要奪回雜誌,無奈身高差距太懸殊。


    “喂,蓮華!她們拿你的照片登在這上麵耶!”嬉皮男生轉身吆喝,“你說要怎麽辦?”


    小悠立刻頓住,其餘女生也怔在原地,臉上混合著惶恐與期待,望著照片上那個無與倫比的美少年,被一群不良少年簇擁著走上前來。


    蓮華從嬉皮男生手中接過雜誌,無趣地翻了翻,扔還給小悠,嘴角輕蔑地一勾:“拿錢來吧。”


    小悠羞愧難當地低著頭,囁嚅著:“我現在身上沒有錢……”悄悄抬眼,正對上蓮華銳利冷漠的眼神,她連忙解釋,“是真的,錢都拿去買雜誌了……”


    嬉皮男生嗷嗷地叫起來:“別開玩笑了!那上麵不是說第一名可以得索尼的cd機嗎?!”


    有個女生撇撇嘴:“獎品還沒寄過來呢。”


    嬉皮男生眼尖地瞅到小悠挎包裏的cd機:“哈哈,還說沒寄過來?”然後霸道地將人家的cd機奪了過來。


    “啊!還我!”小悠尖叫。


    嬉皮男生把cd機遞給蓮華:“好像是鬆下的,管它的呢!也可以賣個好價錢了。”


    眼見一群男生要離開,小悠連忙追上蓮華:“不要!請……把那個還給我!那是媽媽送我的生日禮物……”


    蓮華停下腳步,睨著她,沒有說話。


    就在其餘女生都為小悠捏一把汗的時候,蓮華慢慢抬起手,把cd機遞到她麵前。


    小悠怔了怔,有點感激地伸手接過來……


    哐啷!!


    他突然放開手,銀色的cd機重重掉在地上。


    小悠驚慌地蹲下,拾起被摔壞的cd機,唔的一下就哭了出來,她的朋友們連忙趕過來,安慰起痛哭的女孩。


    在女孩難過的抽噎聲中,蓮華沒人性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叫你們學校的蓮華滾出來!!”幾天後,一幫外校的男生,氣勢洶洶地堵住蓮華學校的校門前,“敢欺負我妹妹,他小子活得不耐煩了嗎?!”為首的壯實男生拉住門口一個男生,怒道,“他人呢?!”


    身後傳來一個懶到骨頭裏的聲音:“在這裏。”


    一幫男生詫異地轉身,隻見蓮華隻身一人站在校門外大約三四米處,一臉還沒睡醒的表情。


    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為首的壯實男生也不得不承認,不過,越是這樣就越讓人心頭不爽!


    “知道你怎麽得罪我了嗎?!”他上前一步,狠狠睨著蓮華。


    “不知道。”蓮華懶洋洋地答。


    那副輕慢的態度瞬間激怒了眾男生。“媽的!那就別怪你要死不瞑目了!”壯實男生一聲令下,手下的人立即聚攏來。


    蓮華打了個哈欠:“每天早上都這麽無聊!”接著眼光一掠,手裏的包,閃電地扔了出去,將對方老大苦大仇深的臉擲了個正著。


    三不五時的群架場麵,學校兩保安已是見怪不怪,隻同心巴望著蓮華能速戰速決。


    很快,蓮華的後援團也風風火火地趕來,加入了戰鬥。


    在的激鬥聲中,突然闖入一道不和諧音:“蓮華!!住手!!”


    正給了某人重重一拳的蓮華不耐煩地蹙起眉頭。


    纖細清秀的男生不顧四周飛舞的拳腳,奮勇地衝殺過來,一把抱住打得正上癮的蓮華:“蓮華!停手!你答應過我……”


    蓮華眼裏隻映著敵人飛速襲來的拳頭,哪有空聊這些,很幹脆地一拳掃翻千辛萬苦跑來勸架的人:“別礙手礙腳!!”


    火熱的鬥毆繼續上演。


    直到有人發現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某人。


    “夜!!”蓮華這才驚醒,推開被箍得齜牙咧嘴的對手,連忙跑去扶起地上昏迷的少年。這個弱不禁風的笨蛋,居然被他一拳就揍得徹底歇菜了。


    校醫處。


    小誌急衝衝地推門而入,他的老哥正疲憊靠在枕頭上,一臉尚未恢複的醬色。蓮華不發一語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無動於衷的臉上有……小指指甲那麽一丁點愧疚。


    “哥,怎麽回事?”十四歲的小誌撲到許夜的床邊,“你怎麽這副衰樣?”


    衰……樣?許夜僵僵地抽動嘴角,這個……姑且算是在擔心他吧。


    沒等許夜回答,小誌又轉向蓮華:“蓮華哥,怎麽回事啊?”


    蓮華昂著下巴,毫無悔改之心地答道:“你哥又在我打架的時候跑來拖後腿。我一拳把他out了。”


    小誌詫異地張大嘴,來回看了看兩人。


    怕小誌把一切都怪罪在蓮華頭上,許夜好心為蓮華開脫道:“其實,他也隻是想把我推出去,沒想到我這麽不經……”


    “我說哥!”小誌托著腮幫,老神在地盯著許夜,“你不要老是拖蓮華哥的後腿好否?很丟麵子耶!”


    不止許夜,連蓮華都是一副完全意想不到的表情。他什麽時候把小誌收服得這麽服服帖帖了?


    小誌留下一句沒良心的“你還沒死我就放心了”便瀟灑離開。


    病房裏,許夜咳嗽一聲:“雜誌的事情我聽說了。”


    “什麽?”


    “那個女生隨便拿你的照片去參加比賽是不對,但你也有不對的地方……”


    蓮華相當不屑:“我又沒說我是對的。”


    許夜無奈地苦笑,隨即點點頭:“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幫你去道過歉了。”


    蓮華火大地起身,悶吼:“誰要你多管閑事的?!”


    “對了,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許夜!!不要打岔!想死嗎?!”


    “嗬嗬,如果我真的死了,還得請你照顧好我弟啊。”


    “沒問題!他包在我身上!你隨時都可以去死了!”


    麵對火冒三丈的蓮華,許夜嗬嗬地笑了一會兒,不慌不忙地說:“上次那家店,答應我們這周去表演了。”


    蓮華愣了半晌,不確定地問:“你說……什麽?”


    “所以今天晚上我約了大家來家裏慶祝。”


    蓮華警惕地皺眉:“喂,你是不是又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


    “為了自己在意的東西,低三下四也值得。”雲淡風清地笑著,許夜鄭重叮囑道,“今天晚上六點半,一定不要遲到啊。哦,對了,我還沒聯係上蘇蘭,見到她的話記得叫上她……媽已經做好準備了……”


    “許夜……”蓮華悶悶地開口。


    “嗯?”


    許夜無辜地仰起頭,清秀的臉立即被蓮華不客氣地扔過來的書包炸彈命中!他應聲向後栽到床頭上!陣亡。


    蓮華那冷酷的家夥就此摔上門揚長而去。


    下午,蓮華翹了課在公園閑逛。噴水池的地方,有樂隊正興致勃勃地為跳hip-pop的年輕人們伴奏著。看樂手們的年紀應該比他大多了,但經驗卻明顯不足,出錯的地方不少,不過,熱情掩蓋了一切,就像他們……


    他在黑色的長椅上坐下,悠閑地靠在椅背上,仰頭閉上眼,嘴角微揚的弧度加深了。


    韻律、節奏、配樂……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完美,世界因為有它們才變得可愛……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迷戀上的?記不清了,似乎自他出生的那一刻,他便喜歡上了那些跳動的音符。表演的時候,會覺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演出結束後,和許夜,和其他誌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跑去小吃店裏慶祝,大家常常興奮得過了頭,卻不理會別人的眼光,隻顧宣泄著那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精彩。那份心有靈犀的默契,唯恐哪一天失去……


    才不會失去呢,隻要有音樂,有搖滾,他們就會是永遠的同伴。


    想起半年前,為了預祝首次公開表演成功,大家照例約定到許夜家聚餐。那天下午,他也是翹了課跑到這個公園來閑逛;那個時候,噴水池那個方向也有一隻樂隊在賣力地表演;那個時候,洪阿姨就站在這張椅子背後,驀地輕拍他的頭頂。


    他記得自己蒙矓地睜開眼,眼見三十多歲大剌剌的短發大女人,站在長椅背後自上而下瞅著他。那樣鮮活,那樣生動……


    “洪阿姨……”


    “好哇,又逃課了你!”刺眼的陽光下,活力四射的女人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刺溜在他身邊坐下,“不過也好,我抓到一個免費勞動力。”


    他睨著那些鼓鼓的大口袋:“你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夜告訴我大家晚上都要過來嘛。你們這幫小鬼食欲那麽旺盛,不多準備一些怎麽行?”


    他哦了一聲。噴水池那邊的樂隊收工了。他不由望了過去。


    洪月微笑著看著蓮華:“第一次在正式的地方公開表演,一定很興奮吧。”


    蓮華轉過頭來,不屑地哼道:“也不定是什麽好事。”


    “哎,你這家夥,怎麽這麽瞎說?那可是我那寶貝兒子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耶!他要是聽到你這麽說,不傷心死才怪!真是的,他為了你可真是什麽事都可以做啊!”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又開始表露其同人女的潛質,“我們家夜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就這麽狠心嗎?”


    蓮華受不了地堵上耳朵。


    “哎呀,你這樣子還真是可愛耶!以後一定會帥得沒話說!把我們家夜托付給你真是再好不過了,”洪月笑嗬嗬地趴在蓮華旁邊,“雖然你比他小了一歲,不過今後一定會比他更高大,更有保護力,嗬嗬,我相信我的眼光。再說了,我也不是白把你養這麽大的(是為了實現從小的同人女的夢想),給你們培養了這麽珍貴的青梅竹馬的感情……”


    蓮華一直牢牢閉著眼睛,直到察覺身邊忽而一絲動靜都沒了,才疑惑地張開眼。


    洪月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見她的眼中隱約帶著淚光。


    “怎麽了?”


    大女人無所謂地笑笑,湊過來:“我喜歡聽你叫我洪阿姨,再叫一聲好不好?”


    “省省吧你,肉麻。”


    “哪裏肉麻?你都叫了這麽多年了?別這麽小氣嘛!我可是把兒子都給你了!”


    ……


    那時的洪阿姨,已經是癌症晚期,虧她隱瞞得那樣成功,以至他們所有人都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如果時間能回到半年前的這個下午,他一定不會那樣吝嗇,不管多麽肉麻,都會叫她一聲:“洪阿姨……”


    ——哪裏肉麻?你都叫了這麽多年了?別這麽小氣嘛!


    熟悉的聲音回蕩在腦海深處,當蓮華麻木地睜開眼,已是黃昏時分。他竟不知不覺靠在椅子上睡著了。抬手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隻有半小時了,他連忙起身,手機在這時急促地響起來……


    “蓮華……”見蓮華失神,然美擔心地出聲。


    蓮華轉頭,看著她,眼神疲倦。


    “後來……發生了什麽?”然美小心翼翼地問。


    “後來?……就這麽結束了。”蓮華的頭埋在肩下,疲憊不堪地說,“那個聚會取消了。因為,那天發生了事故……”


    然美懸著一顆心。事故?是什麽事故?


    “電話不曉得是哪幫人打來的,看樣子多半是我以前得罪的人。他們抓走了學姐和夜。……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向房子放了火,我沒來得及救回夜……”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然美怔怔地望著低垂著頭的蓮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將兩手埋進細密的頭發裏,迷茫不知所措:“……為什麽我老是在外麵惹是生非?”


    你這樣子還真是可愛耶!以後一定會帥得沒話說!把我們家夜托付給你實在再好不過了,雖然你比他小了一歲,不過今後一定會比他更高大,更有保護力……


    他一度以為,隻要變得很強很強就可以保護身邊重要的人。他曾一拳將看不慣許夜的某男生打破了膽,從此以後學校的男生在他們兩人麵前都不太敢抬頭說話。不過令蓮華鬱悶的是,每次他幫夜出了頭或是得罪了某某,那家夥總會擅作主張地替他去向人賠禮道歉,甚至瞞著他單刀赴會別校的不良學生,結果被揍得鼻青臉腫地回來,還沾沾自喜自己阻止了一場無謂的原始部落戰爭。


    每每看見許夜傷痕累累還很慶幸的樣子,蓮華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丟臉又愛送死的笨蛋!這樣老跟他對著幹,要他怎麽保護他啊?


    他和許夜之間,就像一個circle,如此無休止地循環著,直到被徹底打破的那刻。


    然美靜守著身邊的蓮華,他寬闊硬朗的背弓著,兩手狠狠捂著埋下的臉,高大的身姿在這一刻顯得不可思議的蒼白脆弱。他似乎是哭了,雖然也許是將眼淚吞進肚子裏……她忽然覺得很心疼。


    她想她好像明白了許夜的心情。盡管看上去弱不禁風,他一定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蓮華,這個看起來無比的強、卻又無比脆弱的少年。


    傍晚,蓮華送然美到門口,遲疑著說:“我送你回去吧。”


    “嗯。”然美點點頭。


    蓮華低頭望著她,靦腆地笑了笑,轉身帶上屋子的門。


    那天下午,雨過天晴。


    從門的縫隙中,然美最後看見,白色的電吉他靠在窗邊,沐浴在那方金燦燦的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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