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還沒有響,然美已經很清醒地睜開眼睛。根本就沒有睡著,一整晚,她都警覺地聽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她在等著,等著獵回來。


    鬧鍾突兀地響了起來,接下來,依舊是蘭姨叫他們起床的聲音,隻是這次,她隻敲了然美的門。


    她難過地把頭埋進枕頭,獵果然還是,沒有回來呀……


    早餐還是和以前一樣靜悄悄地,獵徹夜不歸,對他的父母而言,似乎並不是什麽很稀罕的事,通常他要是一晚上沒回來,早餐的氣氛多少會有些火藥味,可是今早,空氣中卻彌漫著不自然的壓抑。


    她是不是真的應該離開?但是昨晚,麵對那樣憂慮的父親,她又有一絲不舍。


    一轉眼,發覺自己已經站在候車的地方,迅速切換的鏡頭,讓感官遲鈍的然美措手不及。身後的學生正推推搡搡地準備上車,她愣愣地堵在他們前麵,招來了車上車下不少抱怨。她像一隻受驚的小鳥,忽然狼狽地從人流中跑開。


    當她的意識再次沉澱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一刻,她正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路上的行人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然美從那些目光中讀出了淺淺的責備。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製服,這是她生平頭一次蹺課,她的眼中有小小的惶恐和慚愧。


    “這個。”


    隨著一個好聽的女聲,一盒牛奶遞到然美的眼前。她抬起頭,破碎的陽光下是女孩開朗的笑臉。


    “我們是逃學聯盟啊!”女孩把牛奶放到驚愕的然美手中,笑著坐到她身邊,“你還沒吃早餐吧,喝吧,不要客氣。”


    她記得這個女孩叫屈嘉夜,和她在辦公室有過一麵之緣的女生,然美注視著身旁的女生,靦腆地說了聲謝謝。事實上她吃過早餐,雖然她自己都沒什麽印象,可是她不想拒絕嘉夜的好意。小心地撕開盒子,一盒小小的牛奶,卻比她在新家裏吃過的任何一頓早餐都更像早餐。


    “嘉夜,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嘉夜的確吃驚不小。


    “我曾在辦公室裏見過你,所以順便就記住了你的名字,不過你大概沒注意到我。”


    “那我們很有緣呢!現在居然連蹺課也會遇到。”嘉夜笑,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下來,“為什麽不想去學校呢?”


    “因為不想去麵對一些東西。”然美想,這是個不負責任的回答吧,但不想去真的就是不想去啊。其實昨晚她的確打算離開,窩在房裏悄悄地收拾了一包行囊,可是當看見父親那般傷心的模樣,她忽然又不忍離開了,獵已經讓父親那麽憔悴,如果當時她再離家出走,那豈不是給本來就傷神的父親雪上加霜。所以她留了下來,如果要走,至少也要等到獵回來,父親安心以後。


    “我也一樣呢。”嘉夜勉強一笑,“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然美,我叫陸然美。”


    “然美,我們不要在這裏坐著了,不如去我打工的地方吧。”


    “可以嗎?”她小心地抬起眼。


    “嗯。”嘉夜牽住她的手。


    然美微笑著站起來,現在的心情不再那麽沮喪了,她似乎很樂意被眼前堅定開朗的女孩帶到任何地方。


    戴眼鏡的矮個子男生抱了一疊英語作業本,剛走出辦公室,就撞見靠在過道牆壁上的獵。


    “拿來。”獵沒好氣地攤開手。


    矮個子男生以為是叫他拿錢,推推眼鏡,唯唯諾諾地說:“獵,我現在身上沒帶錢。”


    “誰叫你拿錢啦?!”被誤以為下暴,獵的火氣更大了,手指也習慣地攥成了拳頭,“我是叫你把本子拿來!!”


    “本子?”矮個男生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作業本,又小心地抬頭看了看獵,“可是,這是我們班上的作業本……”


    “叫你拿來你就拿來!!”很不耐煩地一把從矮個子手中奪過本子,獵氣衝衝地扭頭就走。眼鏡男帶著奇怪的表情愣在原地,獵找他要他們班上的本子,這是不是有點荒謬?


    獵的臂彎裏胡亂揉著一堆本子,一路走起來帶風,所有人在看見這麽氣勢洶洶的他的時候都連忙讓開道,他英俊帥氣的臉上此刻正明顯地刻著“我很煩躁!別來惹我!”幾個字。高二五班的教室近在咫尺,可獵卻在這時很奇怪地放慢了腳步。


    該死的,他在害怕什麽?他在煩躁什麽?這學校裏任何一個地方他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走進去,他不高興的時候甚至還可以隨意地踹門,他到底為什麽要像個小女生一樣惴惴不安地站在門外?


    就在他完全理不清頭緒的時候,聽見明娜高八度的聲音從高二五班的教室裏傳出來:


    “哇呀!你說我為什麽今早眼皮一直不停地跳啊!該不會是然美出了什麽事吧?!”


    “哪會呀!她多半是生病了才沒來學校的……”


    那個風雲姐姐沒來學校?獵的眉毛不經意地鎖緊,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他從門口退出來,一張鐵青的臉把迎麵朝教室走來的男生嚇了一跳。


    “陸然獵?你到我們教室來有事嗎?”男生好奇地問。


    獵當然沒心情理他,也忘了搪塞的理由,純粹當眼前發問的人是個障礙物,不客氣地把人家推到一邊。


    男生被他這麽大力一推,往後趔趄了一大步。幹嗎呀?誰招惹你了不成?男生的語氣裏也明顯地有了情緒,對著獵的背影大嚷:“喂!你想把我們班的作業本抱到哪裏去?!”


    教室裏的人探出頭來,過道裏的人也好奇地注視著獵,他這才想起在自己手中受罪的一堆作業本,惱羞成怒地猛回過身來,一把將本子全擲給那個男生。


    女生們不可思議地望著火氣衝天的獵,他的壞脾氣在東林是人盡皆知的,不過像今天這樣沒頭沒腦地大發雷霆,這還是史無前例。


    有人在背後暗暗嘀咕了聲“發神經。”


    是的,他是在發神經,他也不知道今天他究竟是抽了什麽瘋。


    “小愛!”


    戴眼鏡的女孩聞聲,從櫃台處往外張望,看見嘉夜的時候納悶了好一陣。


    “怎麽了,嘉夜?你不是上學去了嗎?”


    嘉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我蹺課了。”


    小愛扶扶眼鏡,又看了看旁邊的然美:“你的同學和你一起蹺課的嗎?”


    嘉夜見然美沒有介意,點點頭。


    “我叫然美,你好。”


    “你好,叫我小愛就可以了。”小愛不是個表情生動的女孩,在大部分情況下,她看起來有點呆,可和她接觸了一段時間,嘉夜非常清楚她其實是個本性善良可愛的女孩。


    “我來幫你。”嘉夜挽起袖子,嘿咻一下搬起一箱麵包。


    “需要我幫忙嗎?”然美主動說。


    嘉夜轉頭招呼到:“沒關係,這些事我天天都幹,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美點頭,看著嘉夜和那個叫小愛的女孩搬東西到後麵的小房間裏。自立的嘉夜,叫她打心裏佩服。


    於是她在靠窗的小桌邊坐下來。蛋糕店還有一會兒才開門。


    在她發神的時候,外麵的天空忽地陰沉下來,不一會兒的工夫,蒙蒙的小雨便洋洋灑灑地飄得滿街都是,再隔了幾分鍾,豆大的雨滴打在窗玻璃上,砰砰直響。


    街對麵一個狂奔的人影吸引了然美的注意,一個穿著高中生製服的男生,在大雨中酣暢淋漓地奔跑著,他時不時地轉頭看身後,似乎是正在被人追捕,可是他跑動的姿勢卻又好像很享受的樣子。


    就在然美猜測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在被人追趕的時候,那個人影忽然刹車,輕巧帥氣地越過護欄,正腳下生風地橫穿馬路跑來。


    一輛大型運輸車朝少年直衝而來!危險!然美騰地一下站起來。


    大型運輸車在發出刺耳的笛聲後緊急刹了車,然美的眼睛緊張地搜索著那個身影,可是接連有幾輛汽車開過,當她的視野不再被阻擋的時候,運輸車已經緩緩地開動,那個少年則不見了蹤影。


    她茫然困惑地注視著重新恢複秩序的交通。


    “梆梆梆!”忽然傳來近在咫尺的玻璃敲擊聲,然美定睛一看,那個穿學生製服的少年居然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蛋糕店門外!


    “來了來了,”小愛從裏麵出來,看見門外的少年,擺擺手大聲地說,“不好意思,現在還沒有開門,請待會兒再來吧。”


    小愛是個刻板的人,不到九點是決不會開門的,況且現在正有很多事沒忙完。再說,她看了一眼眼前俊俏的男生,他八成是進來躲雨的吧。


    男生睜大眼,困惑地看著小愛離開的背影,表情很受傷的樣子,沒等小愛走多遠,他一遍一遍,不屈不饒地敲起門來。


    小愛再次回頭,看見的是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她得承認這張臉的確長得夠誘惑人,但規矩就是規矩,尤其是老板定下的規矩,她這個雇工是不敢有半點馬虎的。


    於是她很耐心地走過來,指了指掛在玻璃門上的牌子,closed.understand?


    男生看了牌子一眼,很無奈地指指正在掉雨的上天:“拜——托——”他做出誇張可愛的嘴形。


    “不如讓他進來吧……”然美蠻同情這個男生的遭遇,說不定他正在被壞人追趕。她走過來準備勸說小愛,可一看清這個男生的模樣,她不由驚訝得張大嘴:


    “流光!!”


    “老師!!”流光也認出然美,這下更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門把手,死活也要進來的模樣。


    “他是你的朋友嗎?”小愛見流光那副激動勁兒,也被嚇了一跳。


    “啊,是的,是的!”然美連連點頭,“拜托讓他進來好嗎?”


    小愛開了門,流光立即像隻被放生的獵犬一樣嗖的溜進來。他站在門口甩著一頭濕濕的頭發,上麵的雨水濺到小愛的眼鏡上,女孩的表情有些不悅,她懷疑他是故意報複。


    這個流光,真的好像一隻狗!看著他甩頭發的動作,然美忍不住又這麽想。而且,似乎總是在被什麽人追趕。


    “又遇見老師了!我真好運!”他在凳子上坐下,一副高興得直搖尾巴的樣子。


    “老師?”小愛好奇地問,“你為什麽叫她老師?”


    流光瞄了一眼小愛的腰,仰頭笑道:“這個腰為什麽那麽像水桶?”


    小愛惱怒地撇嘴,不等然美替流光道歉,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去忙她的了。


    然美隻得抱歉地坐下來,問道:“流光沒有去上學嗎?”


    “老師也蹺課了啊!”


    “老師隻是……”說到這裏才戛然止住,老師?她是什麽時候被他牽著鼻子走了的?然美一時哭笑不得,這個流光,好像已經把叫她老師當成他的特權了。


    “咦?”忽然注意到流光手上紅紅的血跡,然美抓起他的手。


    “你的手是怎麽受傷的?”天哪!手腕的位置裂了好大一道口子,傷口周圍是青紫的瘀痕,血跡已浸透了白色的襯衣袖子,雨水和著血,正慢慢地往下流。


    “怎麽會受傷的?!流光?”難道是被車子撞的?


    她盯著那道嚇人的傷口好久,才抬起頭來急切地詢問。流光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讀不懂那眼神的意思,但她覺得好心疼。


    “不會痛嗎?流光,你不痛嗎?”


    他先是搖頭,接著又趕忙點頭。


    “你等一下,我的包裏好像有創可貼。”然美轉頭去取書包,流光不自然地側過頭去,濕漉漉的頭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略微發燙的臉。


    “來,不知道這樣行不行。”然美拿過流光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貼創可貼,傷口太大,現在她隻能將就用這幾張創可貼給他處理一下,“回去以後要再用消毒藥水擦一下。”


    “老師……為什麽這麽關心我?”流光很小心地問。


    埋著頭的然美停下手中的動作,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麽會這麽關心一個見麵隻有兩次的男生?因為他可愛嗎?還是因為他讓她這個失敗的姐姐有一種被認可的感覺?


    “因為……流光你受傷了啊!”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然美隻能這麽搪塞。


    流光的表情有一些失落:“那麽如果有人傷得比我重的話,老師你就會更關心他了?”


    不是啊。然美皺著眉頭不知該怎麽解釋,口拙的她總是一次次說出糟糕的話。


    見然美沒有回答,流光也沒再追問。


    “我還不知道老師的名字呢!”他又恢複到陽光般暖人的笑靨。


    “陸然美,我叫陸然美。”


    不知是不是錯覺,然美覺得這刻流光似乎愣住了。


    “怎麽了?流光,有什麽問題嗎?”


    “不,不是,沒什麽問題。”流光搖頭,“真的是陸然美嗎?老師的名字。”


    “當然。”然美不明白流光的表情是什麽意思,他似乎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這個名字,有什麽不對嗎?”


    臉上泛開一個溫暖至極的笑,流光伸出手,把然美的手輕輕地握在手心裏:“一點都沒什麽不對,老師,真的一點都沒有。我好喜歡這個名字,陸然美,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名字……”


    然美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雖然聽不懂他在講什麽,但他的心緒,他的溫暖和開心,都不可救藥地感染著她。


    “老師,我隻是……隻是有一點吃驚,覺得很不可思議……”察覺自己的詞不達意,流光握住然美的手不安地收緊,說起話來也變得語無倫次,“……我覺得自己好蠢,我是不是很像個白癡?”


    “然美。”嘉夜從裏麵走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幕,有點錯愕。


    然美正準備給嘉夜介紹,流光已經從座位上霍地站起來,“我得走了。”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可是……”然美為他的突兀感到奇怪,流光轉身朝門口走。


    然美連忙過去拉住他:“可是外麵還在下雨啊!”而且你的手上還有傷。


    流光低頭看著然美,清澈的目光第一次顯得複雜難懂:“那些都不重要,今天能見到老師,我真的好高興!”輕柔地拿下然美抓著他的手,流光燦爛地笑著推開門,跑進一片撲朔迷離的世界裏。


    下午,兩人終於還是收拾好忐忑的心情,回到學校。


    站在東林氣勢恢弘的大門前,兩個女孩彼此牽著的手輕柔堅定地握了握。


    “逃了一上午課,心情已經好多了。總有些東西是必須得去麵對的。”嘉夜望著學院正中央高大的鍾樓,不無感慨地說。


    然美側目看著她,日光勾勒出的嘉夜的側臉璀璨絢目。


    “我在高二一班,然美是哪個班的呀?我有空可以來找你。”


    “高二五班。”語畢,覺得不妥,補了一句,“謝謝你今早帶我去蛋糕店。”她又記起在蛋糕店遇見流光的情景,那個男生總是在她心情鬱悶的時候奇跡般地出現,他的微笑和小狗般奇怪的舉止有著一股神奇的寬慰力量。


    東林學院。


    “蓮華——”


    一道尖利的女高音以魔音穿牆之勢席卷五樓的走廊與陽台,蓮華正與柔道男交談,聽見這魔音,剛納悶著想回頭,就見一犀利龍爪手倏地擦麵而來!


    還好他敏捷地側閃,又尖又長的指甲從他的眼角掠過,要不他那張引以為傲的俊臉此刻肯定要慘遭這雙九陰白骨爪的摧殘。


    龍爪手來不及刹車,還是徑直向前襲去,柔道男的反應沒有蓮華那麽迅速,結果那龍抓手就突地擒獲了柔道男胸前的贅肉!


    “嘖嘖……厲害的抓奶龍爪手。”蓮華在一旁幸災樂禍,大有要鼓掌叫好的架勢。


    龍爪手尷尬地彈了回來,它的主人一副惱羞成怒地樣子洗刷柔道男:“蔣泰山!你堵在這裏幹嗎!?”


    “秦老師……”蔣泰山欲哭無淚,“是你主動來蹂躪我的耶……”


    年輕女老師頓時語塞,蓮華在一旁偷笑,她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蓮華隻好強憋住笑。不管是似笑非笑,還是像現在這樣皮笑肉不笑,所有異樣的表情在他那張迷死活人不償命的臉上都心動得讓人無力招架。


    看著陽光下他的臉,秦琴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奪過蓮華手中的煙:“這是什麽?!你居然又在學校抽煙!!即使你自己不想活了,也請注意不要害別的同學二手吸煙!”


    “這不是我的煙。”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是你的怎麽會在你手上?!”


    蓮華無辜地指著廁所的位置:“有人讓我幫忙拿著的。”還添油加醋地朝男廁所胡亂嚷嚷了一氣,“喂!裏麵的大哥你怎麽還不出來啊,知不知道我在為你背黑鍋啊!”


    敢情這家夥是天天做戲成了習慣,隨便一變臉就是一副“我真的很冤”的表情,千麵王子啊!絕對是叫女生們心癢癢的類型。


    可是她秦琴實在看不慣他,誰規定長得帥就可以目無尊長了?


    “蓮華!!你這是在侮辱東林人的智商!!”說著,那隻讓眾男學生聞風喪膽的龍爪手已經用力揪住蓮華的耳朵。


    “喂喂……痛耶!死女人你知不知道輕重啊!?”蓮華被秦琴的力道揪得暴怒,終於露出其惡劣本性。要不是看在她是老師,又是女人的分上,他老早就動手揍人了。


    “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你!”秦琴是學校出了名的虐待傾向嚴重的老師,聽了蓮華氣急的抱怨,反而更加重力道狠狠擰了一下!


    “唔哇——你找死啊女人?!痛!”學院一等一的帥哥在她手裏慘叫,這叫一個爽!蓮華身高一米八一,而她隻有一米六五,可被她揪住耳朵,任憑他再帥再高大再身手不凡也不得不狼狽地彎下腦袋。


    “你管我叫什麽?!”秦琴臉上露出極其變態的表情。


    “老師,老師!秦老師!行了吧?!”媽的!女人!八婆!蓮華恨不得在心裏將這變態老師千刀萬剮,可是眼下,先保住麵子要緊。


    學院頭號不良少年遭遇學院頭號變態老師,這一幕雖然不常在東林上演,可一但上演,那絕對是賺足金牌收視率。


    鏡頭切換至辦公室裏。


    “喲?這不是我們的萬人迷蓮華嗎?”蓮華剛一踏進辦公室,立即吸引了眾多老師的眼球,其中不乏惡意調侃之人:“一周不見了,你小子還真是越長越帥了嘛!”


    蓮華自知招惹過不少老師,隻是令他印象深刻的倒沒幾個,他也難得去答理他們的冷嘲熱諷。兩手插在褲袋裏,表情冷漠地走過他們麵前。


    “哼,你還來學校幹什麽?生出來就注定是沒人要的渣子。”一個中年謝頂的男教師在蓮華背後冷不防說了一句。


    蓮華停住腳步。辦公室裏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中年男子再次抬起頭來,是感覺一道黑影罩在他上方。蓮華咄咄逼人地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高挑的身子幾乎擋住了日光燈所有的光線。


    難以想象,他平日裏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眼睛此刻卻變得跟狼一般冷徹。


    發話的男老師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這麽囂張的氣焰!他到底把不把學校和老師放在眼裏?不想輸掉老師的麵子,中年謝頂的老師以眼還眼,回視蓮華極度危險的幽藍色眼睛。


    蓮華一瞬不瞬地俯視他,那眼神裏有冷酷,有輕蔑,有傲慢,有敵視,混合了一切可以輕易激怒一個人的東西,然後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一點、不慌不忙地流露出來。


    這件事恐怕今後說來都讓人後怕,一個男生隻身一人站在辦公室裏,不說話,也不動手,卻讓整個辦公室瞬間充滿蹊蹺的肅殺之氣。


    可惡!實在是可惡!


    最後的結果,是這個老師抄起桌上的包,全身顫抖著奪門而去。


    蓮華在後麵得意地吹了個口哨。


    “你還好意思吹口哨?!”秦琴剛從詭異的氣氛中回過神,抄起一個筆記本朝蓮華扔來。


    本子被蓮華單手接住。


    “奇怪了?我為什麽不能吹口哨?校規裏哪條哪款規定人不能吹口哨的?”他笑得促狹,可見凡是捉弄老師這擋子事兒對他來說都是可以舒筋活血、有益身心的運動。


    “算了算了,我找你來是有正事要說,”秦琴煩躁地撓頭,“哎呀,被你這麽一瞎攪和,我都想不起來了……哦,對了,”她從桌上一大堆東西裏翻出一張紙,激動得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就是這個!下個月的學院祭!”她彈指一揮。


    “女人,那個和我有何相幹?”隨便抓來一張靠椅掉了個頭,蓮華懶洋洋地趴在椅背上。


    “每個班都得有幾個像樣的節目,班上有同學向我推薦了你。”


    “我?讓我表演打架?”


    “是唱歌。聽說你是個玩搖滾的高手。”秦琴對他神秘地眨眼,釋放著人民教師億萬伏特的電力。


    “嗬嗬……有趣了,誰說的呀?”


    看他立即恢複到狐狸樣,秦琴就知道他腦袋裏打的什麽主意。“我答應了別人不會說的,你以為你老師是白癡嗎?說了好讓你去揍人家啊?”


    “好啊,那就讓我上台唱藍精靈吧。我小時侯唱這個還拿過獎的!”蓮華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突然一副興趣盎然兼精神抖擻的樣子。


    “是嗎?”秦琴有點疑惑,“那你唱個什麽給我聽聽。”


    蓮華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秦琴忽然想叫他住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他們咿咿呀呀哼哼哈哈……”


    後麵很明顯是記不住詞了,全部咿咿呀呀哼哼哈哈地帶過。


    “左了!左了——”不少老師受不了地叫起來,“左得太厲害啦——”


    “停停停停停!!”秦琴把休止符比畫到他眼前,他才不情不願地壓抑了自己的表現欲。


    “你先去上課吧,這個……董事會還要再商量商量……”秦琴苦笑著拍拍蓮華的肩。


    蓮華順從地走出去,心裏卻在咒罵,哪個大嘴巴這麽欠扁?!


    “然美!!”看見然美走進教室,她那活力四射的好友立刻撲騰跳下桌子,排開四周群眾朝她急急走來。不用懷疑,她剛剛真的是像女皇一樣坐在書桌上的。


    “……明娜。”


    然美臉上的歉疚被明娜理解成病後的無精打采:“你怎麽啦?這麽一副鬼樣子?怎麽不來學校也不請個假啊!”


    “我沒什麽,隻是早上起來有點發燒,所以才……”然美吱吱唔唔地說,才幾天的工夫,她就已經把這輩子沒撒過的謊全撒了個遍。


    見然美病怏怏的模樣,明娜皺眉:“我看你也是病了。幸好我替你跟老師請了假,否則那個緊箍咒又得念叨一上午了。下次好歹發個短信給我,我也好幫你請假呀。”


    “是的,下次不敢了!”然美舉手做發誓狀,有這麽夠義氣的朋友替她操心,她忽然覺得今早自己那別扭情緒有點幼稚可笑。


    “不過你最好還是到辦公室跟緊箍咒說一聲比較好。”


    “那好,我現在就過去。”


    上樓的時候,卻在拐角的位置嗵地一下撞到別人身上。


    這一撞可不輕,因為對方好像也走得很快的樣子。然美搖搖晃晃地站穩,本能地張口想說“對不起”,可抬起頭來,看見的人居然是蓮華。


    他抬高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眼裏還是有明顯的冷漠與不屑。遲鈍的然美忽然意識到他是在等著她道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的“對不起”堵在嗓子眼裏,又被咽了下去,因為她忽然在想為什麽必須得她向蓮華道歉,他們既然是一起被撞到的,那麽就沒有人有義務先賠不是。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不可思議,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為自己習以為常的道歉想過原因。


    不許跟我說對不起!!


    獵生氣的聲音回旋在她腦子裏,更堅定了她的決定,她低下頭,從蓮華的身邊匆匆走過。在碰到他的臂膀的時候,她甚至有些緊張,但她已決意不說“對不起”。


    被晾在後頭的蓮華有些吃驚。


    “陸然美,你撞到了人都不道歉的嗎?”


    然美停下腳步,蓮華的聲音冷冰冰的,她沒有回頭。


    “我也被你撞到了,不是嗎?你不覺得應該向我道歉。”她的聲音細如蚊呐,但是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雙手從背後按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扳了過來。


    蓮華的臉第二次靠得這麽近,然美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火熱輕佻的氣息。陽光和陰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和諧地自成比例,前額的頭發在一對漂亮的眼睛前曖昧地糾纏,那種張揚、霸道和不屑在俊美的他的身上有著不同尋常的體現。然美的呼吸有一絲紊亂,心狂跳了幾拍。他是讓人又愛又恨的典型,陽光中帶著一絲邪氣。如果隻是在遠處欣賞,把他當做一副安靜而調皮的畫,她想她甚至會迷戀上他,可是她現在知道在這個人漂亮的外表下睡著怎樣惡劣的人格。


    “喂,快向我道歉。”蓮華的表情很嚴肅,又貌似掩藏著笑意。他的語氣像是在威脅,又仿佛……淘氣的央求?


    在蓮華奇怪而曖昧的逼視下,然美有點把持不住,想打退堂鼓,眼睛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四處求救。


    眼角擠進一個狹長的人影——是獵!他不知是什麽時候站在不遠處的教室門外的,然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現在三個人的樣子讓她覺得難堪。


    “我不會道歉的,請你不要這麽欺負人!”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勇氣,她居然用平生最大的音量衝蓮華喊到,並且執拗地甩開他的手。


    獵的臉上蕩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蓮華先是一愣,隨即再也忍不住地笑起來。他的笑聲幹淨悅耳,笑起來的時候,狹長的眼睛像貓科動物一樣半眯著,在這樣的笑容麵前,然美無端地恨不起來。


    “陸然美同學,你真的很有趣。不道歉也沒關係,反正你本來就欠我的,這些都可以記在賬上……”


    “蓮華!!”他話還沒說完,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閃到然美跟前,將然美護在身後,“你又在這裏欺負同學!?”


    這渾厚有力的聲音,還有這罕見的一米九的個子,即使隻看見一張寬背,然美也一眼認出來者是誰。


    “狄仁……老師?”


    狄仁身高一米九,往任何學生麵前一站那活生生就是尊堡壘,再加上是習武出生,整個東林找不出幾個敢在他麵前放肆的。


    惟獨蓮華,是個例外。


    “什麽年頭了,還玩老鷹捉小雞這套?”他笑得輕浮,伸手去夠站在狄仁後麵的然美。


    狄仁啪地打掉他的手:“蓮華!你小子不要太過分了!!”狄仁擺出一副“惡既斬”的凶相。明明是為人正直、剛正不阿,可偏偏長了一張犯罪份子的尊容,再反觀蓮華,那可真是唇紅齒白,陽光般耀眼的少年。這兩個人這麽對峙,不知情的人看了準以為是狄仁在拐賣少女、棒打鴛鴦。


    狄仁下意識地欲出手抓住蓮華的衣領,蓮華猜到他的意圖,卻也沒有要躲閃的意思,可狄仁的手在離蓮華白皙的脖子還有幾厘米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甚至有些尷尬地連忙收了回來。


    “我們走,然美,以後不要理這種人!”狄仁拉著然美轉身下樓。


    是錯覺嗎?在轉身的一刹那,為什麽覺得蓮華的臉上有一瞬受到傷害的痕跡?可那終究是她看花眼了吧,因為下一刻她就聽到他一貫輕蔑冷酷的聲音:


    “哼,溫室花朵……”


    那張俊俏的臉突然沉下來,變得不可思議的鄙夷而冷漠。


    “等等!!”看見姐姐被高大的狄仁護著離開,獵突然追了上來。


    是獵,然美慌張地回頭,還沒看清獵的臉,狄仁已經一個箭步擋在她麵前:“陸然獵!你又想幹嗎?!”狄仁儼然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心裏也納悶這女孩是怎麽招惹到本年級兩大不良少年的。


    然美不知道獵要跟她說什麽,被狄仁寬大的背遮住,她也看不見獵此刻的表情。她的心怦怦直跳,莫名地緊張,也莫名地害怕。


    獵一直沒有說話,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忽然叫住他們,會忽然衝出來,所以現在,他覺得無從開口。


    “幹什麽?獵,如果是開會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獵臉上不自然的表情讓神經大條的狄仁也覺得奇怪。


    然美聽到一陣沉吟,然後是獵有些不真切的聲音:“……然美,放學後在學校門口等我。”


    狄仁氣這臭小子竟然不把他這個老師放在眼裏,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再回頭看然美,這下更是覺得氣氛古怪。


    然美定定地看著獵和蓮華並肩走遠,嘴裏泛起不知名的滋味。


    “陸然獵,陸然美……”走去基地的路上,蓮華若有所思地念叨。


    “幹什麽?”獵悶悶地問。


    “你們是什麽關係?”蓮華一手搭在獵的肩上,吃吃地笑。


    “關你什麽事?”獵有些惱火,“我們之間沒什麽關係!”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有多蹩腳,但是對付狡猾的蓮華,就是找再好的理由也是枉然。


    “嗬嗬……”蓮華冷笑,“沒關係那就最好。”


    獵站住,冷冷地問:“什麽最好?你什麽意思?”


    “關你什麽事?”蓮華側目看著他,促狹地學他的口氣,“我也沒什麽意思。”


    “蓮華!要找哪個女孩玩都可以!隨便你!但是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和她在一起!”


    好家夥,真是經不起激將!蓮華玩味地看著他,繼續調侃:“那麽為什麽?給我個理由,否則,我不得不懷疑……”他走近獵,曖昧地笑,“……隻有兩種解釋,一個是你愛上了她,一個是你愛上了我。”


    真是個令人吐血的玩笑!獵做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還有第三種解釋,她是我姐姐!你明白了吧?!”


    早在預料之中了,蓮華望著氣衝衝走開的獵,笑著聳聳肩。


    “別理陸然獵那小子的話,放學後老師會送你回家。”沒有注意到然美的心不在焉,狄仁自顧自地扮演著保鏢的角色,可是看在外人眼裏,怎麽看怎麽像流氓。


    “我說然美……咦……啊……”狄仁突然張大嘴,萬分吃驚地看著然美。


    “怎、怎麽了?老師?”然美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狄仁啊了半天才合上嘴,皺著眉,結結巴巴地問:“這個……怎麽你的名字,和獵的名字……這個,應該是巧合吧?”


    這麽遲鈍的老師可真不多見,到現在才意識到倆人名字那麽相似。然美苦笑著點頭:“不是巧合啊,老師,我是獵的姐姐。”不想再撒謊了,尤其是對像狄仁這麽和藹正直的老師。


    狄仁的嘴巴再次張得大大的,好像要溺死在空氣裏。


    “所以放學後我得去見他,他一定是有話要和我說,老師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請放心,獵不會把我怎麽樣的。”嗯,應該吧……


    “既然是這樣,應該就沒關係了……”狄仁喃喃地說,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但又一時說不上來。


    “沒關係的。他是我弟弟啊!”然美笑著說。


    “我不是說他,是說蓮華!”狄仁停下來,非常鄭重地對然美說,“他是個危險人物,你以後得離他遠點,知道嗎?”


    蓮華?危險人物?然美的腦海中又再度浮現那張陽光下炫目的笑容,還有,那似乎轉瞬既逝的神傷。那個男生,的確頑劣了一點,但是危險,會嗎?


    “不過有獵保護你,應該沒什麽,你隻要不單獨和他在一起就可以了。”狄仁大力拍拍然美的肩。


    “老師,蓮華……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啊?”


    狄仁恨恨地捏起拳頭:“他是個惡劣至極的渾蛋!!老子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看狄仁那副氣到完全不顧老師形象的樣子,然美覺得好笑,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老師一定是平日裏被蓮華欺負得很慘吧。


    “老師看起來好像和蓮華有仇一樣!”她半開玩笑的說。


    狄仁轉過臉來,上麵是一個大大的“苦”字。


    “不——共——戴——天!”隨著鏗鏘有力的四個字,狄仁開始了漫長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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