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然美獨自一人站在三號校門,焦急地等待著,手中緊緊攥著一張紙條。


    下午社團活動的時候,有人給她傳來這張紙條,上麵竟然寫著:


    如果還想見到那條狗最後一麵的話,放學後在三號門等我。


    怎麽會是最後一麵?難道那條小狗傷得那麽重?可是不管怎麽看應該都不過是骨折啊?


    “然美!”


    蓮華和幾個男生正從學養大道不緊不慢地走出來,看見然美站在樹下,他還很高興地衝她揮手,然後告別那幾個男生,朝她小跑過來。


    “沒等很久吧?”


    “這個,”然美急忙把紙條遞到他麵前,緊張地追問,“是怎麽回事啊?!它要死了嗎?”


    蓮華撲哧一聲笑起來,抓過然美手中的紙條直接扔進垃圾筒裏。


    然美不解地看著他,半晌,才有些慍怒地開口:“你是騙我的?”


    “沒有啊,我有在上麵寫它要死了嗎?”他光明正大,一臉無辜。


    “可你明明說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就是要死了,誰跟你說的?我不這麽寫你又怎麽會排除各種艱難險阻趕來這裏?”


    然美語塞,的確,為了見到“最後一麵”,就連明娜邀她去她家吃飯,她都拒絕了,心急如焚地趕過來,結果,居然就是這樣?


    她該怪蓮華嗎?還是怪自己太笨?


    “怎麽了?”覺察到然美奇怪的緘默,蓮華原本高昂的聲音也沉下來,“我不過是開個玩笑。”


    可是你的玩笑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可不可以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她吸了口氣,用柔和平靜的聲音說。


    這是什麽意思?蓮華愣住,她是在怪他嗎?討厭他開這樣的玩笑?討厭開這樣玩笑的他?


    “真的……這麽令你討厭?”他小心地看她,小心地省略了問題的主語。


    然美抬頭,看進那雙深邃迷人的藍眼睛,那樣的眼眸中,似乎透著淺淺的歉意和在意,還有奇怪的溫柔和無辜的困惑。討厭他?怎麽辦?她好像……已經沒辦法討厭他了。


    也許,討厭的是他的玩笑,生氣的才是他吧。


    “不是的。”她搖頭,“隻是……有時候我會不知道該相信你哪句話。”沒有一絲抱怨怪罪的意思,隻是純粹簡單的真誠。


    蓮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superbaby寵物醫院。


    “啊,你的主人來接你了哦,小愷撒!”護士小姐從可愛的小籠子裏抱出小狗崽。


    然美納悶地回頭看蓮華:“愷撒?”


    “是學姐取的,說取個大氣一點的名字,以後才能長得偉岸。”蓮華不以為然地聳肩,“自我安慰而已。它可能長那麽偉岸嗎?腦垂體分泌失常還差不多。”


    護士小姐忍不住笑起來:“不會哦,它長大後真的會變得很偉岸哦!因為它是哈士奇嘛!”


    然美和蓮華難以置信地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指著狗鼻子問:“它?哈士奇?”就是電視裏常見到的帥氣的雪橇犬?


    護士小姐一臉詫異:“咦?你們不知道它是哈士奇?沒有見過它的媽媽嗎?它還沒斷奶耶!不會是有人把沒斷奶的哈士奇都拿來賣吧,那也太沒道德了。可是,賣的人都沒跟你們說這是哈士奇?”


    如果跟這位護士小姐說這是他們撿到的,她會不會嚇呆?


    自己顯赫的身份公諸於世,此刻的愷撒,麵對曾看不起他的蓮華,自然是非常的趾高氣揚。


    蓮華的嘴張到可以塞下兩個雞蛋,還在不甘心地懷疑:“是不是搞錯了?”原以為隻是一條不起眼的雜種狗……


    然美覺得好笑,愷撒是哈士奇的事實,真的讓他這麽受打擊?


    “謝謝。”然美從護士手中接過愷撒,“讓你費心了。”


    “沒有。它的傷不重,而且恢複力超強,已經可以領回家了。不過它還沒斷奶啊,需要悉心照料哦。”


    領回家?然美的眉頭輕鎖,抱歉地看著懷裏的愷撒。對不起啊,愷撒,我不可以把你帶回家。


    從寵物醫院出來,她還是沒忘先向蓮華道謝。


    “你這個人,哪來這麽多謝謝?”蓮華擰著眉毛看她,沉了口氣,“你打算把它怎麽辦?”


    “我想,看能不能把它送給喜歡養寵物的同學。”


    “那還不如幹脆把它領到狗市場去賣了,這家夥身價不菲,可以替它挑戶好點的人家。”他朝愷撒得意地挑眉,末了,還不忘很認真地補一句,“不是在開玩笑哈,我很正經的。”


    “我知道這也是個好辦法,可是,我還是想把它送給熟人或朋友,這樣,說不定有空的時候,還可以去看看它。”


    “那麽送給我吧。”蓮華忽然破天荒地提議。


    然美不敢相信地看著他,該不會……又是個惡劣的玩笑吧?


    “反正我是一個人住,沒有家長在身邊嘮嘮叨叨。”他試著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樣,你有空可以來看它。”


    “真的不會添麻煩嗎?”他難得的認真表情,已經讓她幾乎要相信他。


    “不會。”他很肯定地說。


    “謝謝!除了說謝謝,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麽……”


    看到然美那麽感激的笑臉,蓮華無奈地笑,這個女孩,總是這麽一絲不苟呢。


    然美,什麽時候,你可以不要跟我說謝謝和對不起?


    “那麽,現在去我家。”他走到黑色的機車前,把安全頭盔遞給她。


    車子停在一棟“古董級”的單身公寓下麵。


    蓮華……就住這裏?從車上下來,然美抬頭打量著這棟年代久遠的樓房。


    “回來了啊,蓮華。”向他們走來的是位胖墩墩的可愛歐巴桑,正笑著從籃子裏取出一份包裝好的糖醋裏脊遞給蓮華,“剛買的,這份是專門給你的哦!”


    蓮華一點不客氣地收下:“謝啦,yuna姐!”末了還在人家臉上奉送香吻一個!


    被稱做yuna姐的阿姨樂得合不攏嘴,臨走前吆喝了句:“以後有事還來找你哦!”


    蓮華一麵走一麵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然美哭笑不得:“你也太誇張了吧?她怎麽看也不像是姐姐啊!”


    “她都不介意我有什麽好介意的。”


    “你經常幫她的忙?”


    “隻幫過一次,她有回五百塊被人掉包換成了假鈔,我就幫她要回來了。”


    然美納悶,他這麽神通廣大?


    上了樓,裏麵黑漆漆的,散發著嗆人的灰塵味,過道裏由於堆積了太多雜物,變得相當狹窄,她看著蓮華在前麵靈活地跨越眾多障礙,然後站在那頭,煞有介事地指揮她抬右腳,當心頭……


    他不過住在三樓,她卻錯覺他們已經汗流浹背地爬了好幾層。


    “到了。”他三步一跨地上樓,開始掏鑰匙。


    所有的門似乎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然美的眼睛在黑暗的空間裏艱難地分辨著,她在猜想,究竟那個走在前麵的男生會停在哪扇門前。


    他在第三扇門前停住。


    那裏麵,就是蓮華的自由世界。


    然美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右手,骨感的手指握著明晃晃的鑰匙,輕巧靈活地轉動手腕……


    為什麽,明明是生活中最簡單平凡不過的動作,她都會看得心怦怦地跳。


    門鎖騰地彈開,然美回過神來,忽然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來某個男生的家。她的眼裏有小小的惶恐。


    “抱歉,裏麵有點亂。”蓮華在門邊脫下鞋,三步兩步走進不大的屋裏,把沙發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到一邊。


    然美有點局促地走進來。


    總共就這麽一間房,外搭一個洗手間。亂是有點亂,但還算幹淨,沒什麽擺設,除了一張床,一個沙發,一個衣櫃和一個冰箱,就什麽都沒有了。房間光線並不充足,隻有一扇上下開的窗戶,陽光透過這扇不大的窗口射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個金光燦燦的長方形,她可以看見靜靜流瀉的光,蓮華的身影沐浴在夕陽的橙光中,腳邊有頎長跳躍的影子,像一幅唯美的油畫。


    “啊,坐。愷撒就暫時放到沙發旁邊的盒子裏。”他彎腰把地上的雜誌撿起來,扔到床上,這時頭發總是搭下來,狼狽卻好看,尤其是當他抬起頭來,把不聽話的頭發捋到額後的時候,不久它們又會洋洋灑灑地飄落在額前,原本柔順的頭發開始恢複一點從前的張揚。


    然美小心地放下愷撒,坐到沙發上。


    “等我換件衣服。”他朝她笑笑,走到床前,背對著她,利索地抬臂脫掉t恤。


    光裸的背,緊致的腰,就這麽暴露在微熱的空氣中。他微微傾身,撈起床上一件寬大的白t恤,又利索地套上。


    “要喝點什麽?可樂?”還沒等然美反應過來,蓮華已經大步走到冰櫃前,低頭查看裏麵的東西。


    “嗯,可樂就好。”然美點頭,目光上下打量著,忽然落到床下,幾本可疑的雜誌露出一角,她咽了口口水,想起在漫畫裏看到的情節。不會是……那種雜誌吧?


    他取出一罐可樂和一罐百威,用手肘把冰箱門頂上,條件反射地就要把可樂扔給然美,忽然覺得不對,老實走過來的時候,意識到然美的視線落在那裏,便順勢把可疑的雜誌一腳踢到床下麵。


    兩個人心照不宣,什麽都沒說。然美有點尷尬地從他手上接過飲料。


    “呼……”蓮華就這麽突然在身邊如此近的地方坐下。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子沉下來時湧動的空氣,帶著淺淺的洗衣粉的味道,撲散到她身上。


    她的臉發燙,一顆心七上八下跳個不停。也許是因為是自己的家,本來就不拘小節的蓮華更加放鬆。整個人跌進沙發裏,修長的腿伸長了擱在地板上,手臂則架在沙發背上,滿足地啜著啤酒。


    然美有一下沒一下地喝著可樂,想要坐得盡量放鬆,不過和蓮華相比,卻還是端正得有點滑稽。可是,他居然靠她這麽近,她怎麽能不拘謹呢?


    蓮華沾著水滴的手指,有一次還是兩次,無意間碰到她的頸窩。感覺……像觸電!


    “喂,”終於覺察到然美的拘束,蓮華坐直身子,側身看她,“拜托,你坐這麽規矩幹什麽?在這種地方,會讓我覺得好好笑!”


    然美無奈,難道非要她學他的坐姿,像隻八爪章魚一樣泡在沙發裏?哎,算了,想笑你就笑吧。


    他好像真的笑了出來,懶懶的笑聲很迷人。他瞥了一眼腳邊的愷撒,身子幹脆斜斜地靠過來:“你是不是很喜歡撿這些小東西?”


    眼角的光突然被蓮華四十五度的側臉擋住,他微熱的呼吸近在耳旁,然美不自覺地往邊上挪了挪。每次都這麽令人措手不及,這個男生就像一隻僅有簡單衝動的動物,想要怎樣就怎樣,什麽男女授受不清,什麽倫理法規道德約束,他好像壓根不屑去明白。或者,是因為太俊美,所以便可以有無數任性霸道的、連陽光也藐視的理由?


    然美靜了片刻,思慮著該怎麽回答:“……也不是喜歡撿,但既然遇見了……既然是緣分,我覺得就應該努力珍惜,而且……”她頓了頓,突然發覺也許不該說這個而且。


    “而且?”


    “你也許會覺得很傻……”她淡淡地說,“這是媽媽告訴我的,她說,挽救一隻小狗,上帝就會實現那個人一個心願。”


    “是……嗎?”本來的確是挺蠢的,但看到然美極度認真的眼神,他卻硬是忍住沒笑出來。這個女孩,似乎是在用她的極度認真打敗一切褻瀆母親的想法和念頭,“那麽你有曾經實現過的願望嗎?”他隨口問。


    然美的心突然一懸,握著可樂的雙手下意識的收緊。


    “媽媽,瑪雅已經能跑得這麽快了啊!!”


    “然美,現在許個願吧。”


    “現在許願可以實現嗎?”


    “嗯,因為然美你救過瑪雅的命啊。挽救一隻小狗,上帝就會實現那個人一個願望。”


    “真的?!”


    “嗯……很靈的!”


    “那麽,我的心願就是……”


    握著可樂的雙手一次次收緊,用力地收緊,幾乎要抽搐。那個時候的她,是多麽快樂啊,快樂地許下願望,快樂地期盼願望成真的那天。


    這麽多年後,那個願望真的實現了。上帝沒有撒謊,替她實現了多年來的夙願,可是她卻再也沒辦法開心了,永遠沒辦法像從前那樣開心了。


    因為許願的時候她忘了說,忘了說那個願望不是要為她一個人實現的,還有媽媽,那應該是要和媽媽一起分享的心願才對啊。沒有媽媽在身邊,她的願望,即使實現了,又有什麽意義?


    都是因為她的笨拙,因為她的笨拙,把什麽事情都搞得一團糟……


    安靜的然美,讓一旁的蓮華也變得難以置信地安靜。


    他們就這樣一直安靜著,直到窗外一個刺眼的亮點晃過然美的眼睛,她才從破敗不堪的心情中緩慢蘇醒。


    亮點又一次晃過。


    “那個……是什麽?”她木訥地問。


    “對了,給你看樣好玩的東西!”蓮華忽然興高采烈地拉她到狹小的窗戶跟前。


    他指著對麵的房子:“你仔細看對麵公寓從上數下來第二層,從左數去第四間窗戶!”


    然美好奇地按他的說明一一看去,視線移到第四間窗戶的時候,那個刺眼的亮點又晃了過去!


    “那裏有什麽東西嗎?”她虛著眼睛極目遠眺。


    “那裏有一台天文望遠鏡。”蓮華神秘兮兮地笑著。


    “啊!好厲害!”她驚訝地抬頭看他,“居然是天文望遠鏡,我還從來沒見過真的天文望遠鏡呢!住在裏麵的人,是天文愛好者嗎?”


    “不是,”他笑得鬼祟,“他是個偷窺狂。”


    瞬間石化。她的眼睛裏寫滿震驚。竟然,是偷窺狂!等等,這麽說起來,他偷窺的人,不就是……


    蓮華斜倚在低矮的窗框上,輕鬆地笑:“那位大伯這麽偷窺我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曆史了,真是超有恒心的家夥啊。”


    “你……都不在意嗎?”她有點不知該說什麽。


    “哦,一開始我還滿在意的,衝到他家裏去踢爛了他的第一架望遠鏡。可是他好像是很有錢的人,兩個月後,換了一間房,又開始了。後來我都懶得去管了。”他一副不勝其擾的樣子。


    可是,這種事情還能講得這麽若無其事,好像隻是在說一個不良笑話,除了蓮華,真的找不出第二個了呢。


    明明應該是很變態的事情,經蓮華的口,竟莫名地變得可愛而好笑。剛才陰鬱的心情被一股叫做蓮華的風吹散得一幹二淨。然美忍不住打量身邊倚窗而立的俊美男生,她居然……遇到這麽不可思議的人!


    “我說,既然你來了,不如我們一起向他打個招呼吧。”他突然很惡作劇地冒出這個念頭。


    太……不正經了吧?然美憋著笑:“要怎麽打招呼啊?”


    “像這樣……”他站到她身邊,微微傾靠下身子,氣息忽然離得她很近很近。


    感到蓮華的肩膀毫不在意地靠在她肩頭,然美全身不由僵僵的。


    而蓮華則儼然一副要擺pose照相的架勢,低頭對她說:“我數一二三,和我一起說cheese!”


    她抬眼看他,好笑地點頭。


    “o.k.……看鏡頭,一、二、三!”


    “cheese!”


    “cheese!”


    夕陽下,那個亮點又一閃而過,他們竟然還很有默契地同時比了個v!一想到那位bt大伯此刻臉上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想笑。


    世界刹那間就變得這麽可愛!偷窺的大伯好像突然變成了攝影師,見證了他們一起站在窗前的這一幕,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見證了這一幕的人!


    破敗的單身公寓樓的一角,狹小的窗戶,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的他和她……時間,好像都在這裏眷戀地駐足。


    認識蓮華,成了她生命中最美麗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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