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婉璿的離去讓安仲熙幾十年不安分的一顆心得到了暫時的安寧,盡管是一種被動的安寧,盡管他一時間還不大適應。


    好在扈婉璿乘鶴西去並非突發事件,安仲熙應該早有思想準備。痛歸痛,安仲熙還是慢慢冷靜下來了,他確實需要麵對現實。盡管跟扈婉璿愛得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盡管多年來心心相印風雨與共,但她畢竟走了,一去不複返,沒有商量的餘地,沒有任何逆轉的可能性。這一點安仲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逐漸地,安仲熙恢複正常了,上班按時按點,在單位上做事情兢兢業業認認真真,同事們不再用異樣的眼神看他,校長也一如既往信任他的忠誠。至於安仲熙兩鬢和頭頂不知不覺多了一些白發,別人是不大留意的。


    扈婉璿一走,安仲熙生命中經常性的聯係突然中斷了,他感覺空落落的。扈婉璿法律意義上的丈夫自然不再需要他的情敵,史新強肯定不會主動和安仲熙聯係。不過那個家庭裏麵還有一個人不能不讓安仲熙牽腸掛肚,那就是老情人扈婉璿臨終托孤的史峰。


    當然,史峰是安仲熙眼看著一天天長大的,他也沒少關心照顧這個孩子。不過,以前關心照顧他完全因為他是扈婉璿的兒子,安仲熙對他的感情是愛屋及烏,是由扈婉璿那裏鏈接而來的,但當扈婉璿臨死前暗示了這孩子就是他安仲熙的親骨肉之後,他對史峰的感情就發生了變化。人間所有的感情關聯,最親莫過於血緣,既然這孩子是自己的骨血,既然他長的那個懸膽狀茄子臉是自己遺傳的結果,那麽我安仲熙就不能不對他牽腸掛肚,就不能不對他盡一份責任。至於他眼下還姓史並且是一個不相幹的男人名義上的兒子,那都無關緊要。好在上高中的孩子整天學習緊張,顧不上別的事情,甚至也無暇接受別人強加給他的感情糾葛。罷罷罷,即使是父子情深,眼下也得忍一忍,讓孩子好好完成中學最後階段的學業,順順利利考上大學。等他上大學了,再支持他念書不遲。等他上了大學,孩子也就算是成年人了,有一定責任能力了,即使他知道了事情真相,想必也能冷靜對待……


    目前安仲熙不能不麵對的,就是如何處理好家庭關係,如何化解與妻子甘文秀的矛盾。


    安仲熙靜下心來仔仔細細想,覺得在他和甘文秀的夫妻關係中,還是他對不起她。平常在家裏,甘文秀總是對他頤指氣使,指著鼻子吼叫,甚至居高臨下的訓斥嘲諷,看上去像個母夜叉,蠻不講理,但實質上甘文秀是一個很有家庭責任感的、賢妻良母型的妻子。她對安仲熙有真感情,很在乎他,所以發現他心裏一直裝著別個女人心靈很受傷,所以懷揣著一份無奈故意報複他,裝出很強勢的樣子亂發脾氣以掩飾她內心的失敗和挫折。她對孩子關心備至,十分周到和耐心,她過日子精打細算,用背過外人過分的節儉來支撐在人前的一份虛榮。這樣的女人其實無可厚非,真正居家過日子就需要這樣的女人。他們夫妻關係之所以緊張,家庭之所以有矛盾危機,過錯和責任在他安仲熙而不在於甘文秀,是他不忠實於婚姻家庭,幾十年如一日把感情寄托放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是他不好好盡丈夫的責任,使甘文秀遭受冷遇心裏還要時時刻刻裝著一份屈辱,是他甘願承擔一份本不屬於他的責任,有時候弄得債台高築經濟上也讓甘文秀跟上受連累。總而言之他安仲熙不是東西,甘文秀做他的老婆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作如是想,安仲熙良心發現,就想對老婆好一些。


    多少年了,安仲熙關注女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情人扈婉璿身上,幾乎沒有正眼瞧過明媒正娶、名正言順的妻子甘文秀。突然想著要對妻子好,一下子還不知道該怎樣向她示好。苦思冥想了好久,安仲熙覺得要是由他出麵張羅著給甘文秀過一次生日,再送她個生日禮物,估計老婆會喜出望外。有了這個想法,安仲熙首先需要弄清楚甘文秀究竟是哪天生日。還好,他還能記得老婆的生日大約在秋季,悄悄找出甘文秀的身份證一查,才弄清楚了老婆的生日是農曆的九月二十一日——當初辦身份證沒有推算公曆,那上麵的出生年月日就是農曆,這一點安仲熙倒是很清楚——對應到今年公曆是10月31日,還好,還沒有過去。安仲熙在電腦裏麵的“萬年曆”上看到,10月31日是“世界勤儉日”,不由啞然失笑:這個日子倒是挺適合甘文秀的,她平常過日子就夠勤儉的啦。不過,這次要給她過生日,安仲熙準備好好奢侈一下。


    很快就到了甘文秀的生日。安仲熙已經悄悄為她準備了生日禮物,並且準備帶上老婆、兒子到外麵去認認真真吃一頓飯。為了增加熱鬧的程度,他還想約上好友夏能仁一家。


    甘文秀,你閉上眼睛。本老公要給你一個驚喜。老婆生日的頭天晚上,就要準備睡覺了,安仲熙在臥室裏對甘文秀說。


    哼哼!甘文秀沒有配合安仲熙玩的意思。她冷笑一聲,眼睛也沒有閉上。


    你看你,你怎麽一點兒情趣都沒有?來來來,來來來,配合一下配合一下。安仲熙一隻手藏在身後,一隻手伸出去要將老婆的眼皮子給扒拉得閉上。


    滾開!甘文秀把丈夫伸到她眼前的手打了一下,怒目圓睜斥責安仲熙: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什麽情趣不情趣的,老娘跟你不僅沒情趣,連一點點情緒都沒有!你少惡心我。


    嘖嘖,嘖嘖嘖,唉,你在我跟前厲害十幾年了,我怕你成不成?以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錯了成不成?我是真心實意想對你好,這總不是錯誤吧?好老婆,得饒人處且饒人,算我求你啦,要不要我給你跪下?我上趕著、追著對你好,你總該給點兒麵子吧?安仲熙耐著性子,死皮賴臉向甘文秀祈求。


    你不是厲害嘛,你不是都敢打我耳光嘛。甘文秀撇撇嘴。


    那不是著急嘛。那不是叫你逼的嘛。我檢討還不行?允許犯錯誤,也允許改正錯誤,黨的政策一貫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你總不能把你親愛的老公一棍子打死吧?


    誰知道你跟誰是親愛的!是不是你那“小媽”死了,感情沒有寄托了?這才想起我了?晚了,正月十五賣門神,太遲了!我早都把你看得透透的了,陳世美,負心郎,黑心背到脊梁上!


    好好好,罵得好。安仲熙心裏的忍耐其實已經到極限了,尤其是甘文秀提到扈婉璿又是咬牙切齒的,他心裏很不舒服,但安仲熙仍然壓製住憤懣的情緒,想要和老婆緩和關係:你罵夠了沒有?要是不解氣允許你繼續罵。女人嘛,罵人是業餘愛好,嘴上占點兒便宜心裏是不是就滋潤了?老婆大人要是罵夠了,請接受你老公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安仲熙說罷將藏在身後的一隻手伸到前麵,張開手掌,捧著一個很漂亮的首飾盒。


    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哼!今兒太陽該不是從西邊出來的吧?甘文秀沒有伸手去接那首飾盒,仍然用譏諷的語氣和安仲熙說話,但她心裏還是突然用起一股熱浪。她故意轉過身去,掩飾自己情緒的激動。


    哎呀,你轉過來嘛。你看看,你看看喜歡不喜歡?安仲熙把甘文秀身子扳過來,將首飾盒放到她手上。見老婆依然不動,他將首飾盒打開了,那裏麵是一條金項鏈。


    ……甘文秀再沒有把臉扭過去。她沒有說話。


    我記得好幾年前你就抱怨過我一直舍不得給你買條金項鏈,哪怕買個金戒指也行。那時候我也沒錢,確實也不重視你的要求。現在想起來,總覺得對不起你。安仲熙的語氣很真誠:眼下買首飾,有錢的都買白金,買鑽石,黃金都不時興了。咱先從黃金的買起,就算了卻你一個心願。你看看,這項鏈的款式也是很好的,墜兒也很漂亮。你先戴上,等明年你再過生日,我保證給你買一款鉑金首飾。好不好,老婆,我來給你戴上?


    甘文秀眼睛直瞪瞪看著安仲熙,仍然不說話。楞了半天,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很快就淚流滿麵,然後用雙拳在安仲熙肩膀上、身上雨點般地捶打……


    第二天,安仲熙在東海漁村預定了包廂,邀了夏能仁兩口子一起吃晚飯。他要認認真真給自己老婆過一次生日。


    下午五點鍾,安仲熙正張羅著讓老婆兒子穿戴整齊,然後打的去東海漁村,剛上初中一年級的兒子安鑫卻提出不想去:爸,我今天作業特多。我不去行不行?


    你不去怎麽能行呢?你媽一年就過一回生日。安仲熙說。


    以前從來沒見你給我媽過生日。我的生日也都是我媽給過,你從來不操心。今兒哪根筋抽著呢!安鑫小聲嘟囔說。平常在這個家裏,甘文秀對安仲熙總是很厲害,缺少應有的尊重,所以安鑫也跟上瞧不起爸爸,對安仲熙說話也經常用不恭敬的口吻。


    嗨,你這個臭小子!怎麽跟爸爸說話呢?安仲熙似乎剛剛發現這個家裏有點兒亂了綱常,有些窘迫和難為情。


    本來的嘛。安鑫說。


    安仲熙無奈地搖搖頭。他這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兒子,發現安鑫的個頭已經是個半大小夥子了,站在一起肯定超過他的肩。聽他的口氣,看他的表情,也儼然是個小大人了。這孩子怎麽不知不覺就長這麽大了?他怎麽對他的爸爸就像懷有仇恨似的?看來,以前在這個家裏,自己不僅對老婆沒有盡到責任,對兒子的成長也關心不夠。孩子剛才說他從來不關注他們娘倆的生日也是事實。


    鑫鑫,去吧。媽媽過生日你不去怎麽能成呢?你作業多,咱回來早些,吃完飯就趕緊回來,不影響的。給你爸說話要有禮貌。甘文秀站出來為安仲熙圓場。


    安鑫瞪大了吃驚的眼睛。以前媽媽從來沒有教導過他要尊敬爸爸,媽媽當著他的麵也從來沒有對爸爸客氣過。安鑫雖然弄不大明白,但他感受到了父母之間的關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甘文秀收拾停當要出門了,安仲熙破天荒地認真打量了妻子半天,他才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的老婆甘文秀從頭到腳竟然沒有一件上檔次的衣服、鞋子或者飾物。上衣不合身,顯得過度寬鬆,顏色似乎更適合50歲的女人,布料也不挺括,一看這件衣服頂破天也就是百十塊錢,褲子同樣發皺,幾乎看不出褲線來,鞋子也很舊。頭發很簡單地綰成一個髻,沒有頭飾。全身上下唯一有光彩的地方就是脖子上那條剛剛戴上的金項鏈。


    這個女人平常就是嘴上不饒人,其實她真是一位賢妻良母,過日子十分節儉,沒有現在一般城市婦女在自身穿戴上那麽多的虛榮,一心一意要把小日子過好,一心一意要給兒子攢錢。安仲熙心裏一陣兒自責,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以往真是虧待了她。


    看你,要到人前去連一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安仲熙對老婆說。


    行啦行啦,穿得幹幹淨淨就行了,我沒有那麽多的講究。不過你總算說了句人話。甘文秀說。


    安仲熙一家三口剛剛在東海漁村坐定,夏能仁夫婦也來了。


    馮雪宜屁股還沒坐穩就把安仲熙一頓表揚:還是安老弟像個男人!知道給老婆過生日,知道對家裏人好。不像現在有些男人,隻知道在外頭尋花問柳,把自己老婆根本不當人!這女人話裏有話,指桑罵槐批判她的老公。


    慚愧慚愧。嫂子過獎,過獎。應該的,我也絕對不是個好男人。


    這還不好?你就夠好的啦!你問問你的這位夏哥哥,別說給我過生日,你現在當麵問問,他要能說上來我生日陰曆是幾月幾日,陽曆是幾月幾日,我就跪下給他磕仨響頭!


    得啦得啦,一進來就隻能聽見你的聲音!你少說兩句誰能把你當啞巴賣了?夏能仁沒好氣地說他老婆。


    你還不讓我說?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你恐怕隻能記得住別個女人的生日,那才是你的心尖尖呢,家裏的黃臉婆算什麽?馮雪宜繼續發她的牢騷。


    你有完沒完?還有孩子呢,你這些話留到家裏說去,少兒不宜呢!夏能仁被老婆羞臊得臉都有些紅了。


    文秀,好妹妹,你知足吧。安仲熙,不,我還是喜歡喊他“茄子”。茄子兄弟專門給你過生日,請咱們吃海鮮,夠意思。你說說,你真夠幸福的!馮雪宜不再搭理丈夫,轉過頭來跟甘文秀說話。


    嗯。甘文秀點點頭。她這才意識到,安仲熙給她弄個生日宴會,不僅僅是一頓飯的事情,還能滿足她在別人麵前的虛榮,讓她在馮雪宜跟前很有麵子。於是她看了安仲熙一眼,眼神裏麵全是感激。


    請問哪位是甘文秀女士?一位身材高挑,麵容俏麗,身穿旗袍的小姐敲門進來問。


    我是。甘文秀站起身來,臉上是疑惑的表情。


    我們是鮮花禮品店的,給您來送鮮花和生日蛋糕。是一位姓安的先生打電話預定的。禮儀小姐說。然後就有人捧上很大一束鮮花,用小車推進來一個雙層的生日蛋糕。蛋糕上用奶油做的字:祝親愛的老婆甘文秀生日快樂!


    這預料之外的幸福弄得甘文秀一陣暈眩。


    後來肥美的海鮮甘文秀基本上沒吃出味道來,婚姻家庭關係中集中展現的、突如其來的酸辣苦甜讓她難以招架,新鮮而又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把她徹底擊潰了。


    男蝦女蟹,吃了特別補養。我特意給你點的大閘蟹,你看看,多肥,個個有蟹黃。老婆你多吃些。餐飲的過程中安仲熙繼續獻殷勤說。


    甘文秀看著安仲熙,眼睛裏不住地淚花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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