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會帶走一些人或物,這是無法抗拒的。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神父出事了。


    在教室裏上課的時候,聽見外麵有響亮的警笛聲,出於好奇,我們這些學生趕緊趴窗戶看。我們的教室在三樓,視野還算比較開闊,看見很多警車往一個方向去。


    那個方向我再熟悉不過了,因為是教堂的方向。我的心中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放學之後回到家,我就聽說,外地的一個殺人在逃犯逃到了這裏,因為人生地不熟,慌不擇路跑進了教堂。神父正好在教堂裏,他看過通緝令,認出了殺人在逃犯。


    為了阻止殺人在逃犯繼續逃竄,神父使出全身力氣,與那個犯人搏鬥。兩個人的搏鬥讓警察有了寶貴的追擊時間,然而神父的歲數大了,再加上犯人帶著管製刀具,神父由於躲閃不及時,被捅了好幾刀,最後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在電光火石的刹那間,整個人變得呆滯。


    我不敢去接受這個事實,因為我不希望神父的生命到此終止,他是一個好人,至少對我而言他非常好。而且我不知道,他是否去了天堂,隻有無盡的幸福和快樂的天堂。


    由於神父一輩子沒結婚,沒有兒女幫他料理後事,有幾個好心的人,為神父找了一塊墓地,讓他入土為安。神父是虔誠的東正教徒,所以沒有中國人的出殯,隻有簡單的葬禮。


    今天是神父的葬禮,我必須送他最後一程,於是我對老師撒了謊,說我肚子痛想去醫院,老師毫無懷疑地批準了。當我撒開腿,一路狂奔,到達舉辦葬禮的那片森林的時候,發現參加葬禮的人寥寥無幾,居然沒有超過十個人。


    淒涼的場景讓我悲從中來,再加上過去的記憶像潮水般往上湧,我在瞬間痛哭失聲。


    在我那沒有使用修辭、卻極為抑揚頓挫的哭聲中,黑色的棺材被放進事先挖好的土坑,然後人們開始用鐵鍬鏟土,一點點地把棺材掩埋。


    唉,我多麽希望這不是真的,我多麽希望這不過是個充滿陰霾的夢。


    終於,棺材徹底被土掩埋,也是我和神父不可逆轉的訣別。


    “這孩子真是有情有義,哭得那麽傷心……”來參加葬禮的好心人看著我,用一種很是複雜的語氣說,“現在這個年頭,有情有義的好人,不多見啦……”


    現在學校也差不多放學了,所以我決定回家去。在回家之前,我故意去河邊洗了一把臉,以免讓家裏人看出來我哭過,然後再質問我。


    爺爺今天沒有出去散步,我很奇怪,就問爺爺:“天氣那麽好,為什麽不出去?”


    “今天我媽媽來看我,所以我在屋子裏陪著她。”爺爺這樣回答。


    爺爺的回答看上去沒有問題,但是我的腦筋,在飛快地轉了一下之後,發現了大問題----爺爺今年的歲數那麽大了,而且他的媽媽早就在幾十年前去世,怎麽可能來看他?


    某種莫名的驚慌蔓延我的全身,於是我立刻開口:“爺爺,你別嚇我,不要亂說話啊!”


    對於我的驚慌,爺爺隻是溫和地笑著。我的大爺回來了,回來得非常突然,以至於我在看著他的時候,帶著莫名奇妙的表情。他說爺爺的病情很複雜,需要在大城市的好醫院治療,他這次回來,是專門接爺爺,去大城市治病的。


    來接爺爺的那輛車就停在門外,爺爺在大爺和爸爸的攙扶下,緩緩地朝著那輛車走去。


    爺爺上車之前,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帶著無比慈祥、無比溫暖的微笑:“寶兒,你要等爺爺回來,因為爺爺最喜歡寶兒了啊!”


    “我一定……等爺爺回來!”爺爺的話讓我心中酸楚,我隻好給他一個保證。大爺把爺爺帶到大城市治病去了,我相信爺爺的病會治好,會在短時間回來。


    在中午休息的時間,我獨自坐在班級裏,等待下午上課的開始。


    突然班級的門被大力推開,然後,嚴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我假裝沒有看到她,因為如果我抬頭看她,她肯定會以此為理由,對我進行各種為難。


    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有看她,照樣成為了她對我進行為難的理由。嚴鈺走到我的座位前,然後抬起腳,踢了一下我的桌子:“你是不是眼睛瞎?我進來了不跟我打招呼?”


    她剛才那一腳明顯用了很大的力氣,我清楚地看到,我的桌子差點騰空而起。


    跟在嚴鈺身後進來的幾個女生,雖然平日裏與我無怨無仇,但是她們都選擇站在嚴鈺那邊,所以她們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我。不僅如此,她們的眼睛裏還帶著某種期待----期待我接下來會更倒黴,她們巴不得我被嚴鈺整得慘。


    嚴鈺看樣子還想對我動手,誰知道我沉默不語,再加上上課的時間快到了,同學們逐漸來到班級,老師很快也會來,她隻好從我的麵前離開。


    不過她離開之前沒有給我好臉色,而且她還用她的三角眼,狠狠地瞪了我。


    我的座位離金浩隻隔一個過道的距離,所以上課聽不懂的時候,我的眼睛會情不自禁地轉向金浩的座位。以前金浩會和我眼神交接,用得是溫和的眼神。


    現在,金浩確實也會和我進行眼神交接。但是我發現,金浩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那種變化讓我感覺到寒冷,像一年中的三九天。不,他的變化,絕對不止三九天那麽簡單。


    還沒等我仔細探究金浩為什麽變化,我就聽見爸爸對我說,爺爺很快回來了。


    爺爺要回來了,是應該感到高興的事情,可是爸爸對我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沉重。爸爸臉上的沉重,讓我感到有些喘不上來氣。


    不好的預感,再一次從我的心頭升起。而且不管怎樣自我安慰,都不能被打消。


    果真如同爸爸所說,爺爺今天回來。站在門口的我,看到車子由遠及近。


    大爺獨自一人從車上走下來,沒看到爺爺的身影。我強忍住心中翻滾的不祥的預感,走上前去問:“爺爺在哪裏?”


    我的話音剛落,大爺的臉色就變得沉重,和我爸爸當時說話的模樣如出一轍。大爺用百感交集的眼神看著我,然後回答:“你的爺爺,走了。”


    在我們這座城市,如果說一個人“走了”,有另外的含義----他已經去世。


    果然,在後麵的車上,放著被漆成紅色的棺材,上麵畫著二十四孝圖。我知道裏麵是爺爺,我也知道人死不會複生,但是我依舊固執地衝了過去,嘴裏喊著:“你們為什麽把爺爺放在棺材裏麵?為什麽不讓他出來?我要看爺爺,我和爺爺說好了的……”


    爸爸衝上前,一把抱住了有些精神恍惚的我:“別鬧了,節哀順變吧……”


    盡管我的精神恍惚,我還是聽到,爸爸的話語裏,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


    爺爺,你為什麽不信守我們的約定,自己一個人走了呢?你把我獨自拋棄在這個灰暗的、充滿了陰霾的世界,你真得忍心嗎?


    雖然爺爺的母親不是中國人,但是爺爺早已經被中國人同化,會根據中國人的習慣出殯。奶奶的精神狀態本來就不太好,在出殯的這一天,毫無征兆地昏厥過去。


    前來吊唁的幾個親戚,見勢不妙,趕快送我奶奶去醫院。我呆呆地坐在火盆前方。


    很多人往火盆裏投紙錢,是送給我爺爺的,希望他在那個世界有錢花。我的精神似乎還處在恍惚的狀態,而且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間我找到了那張照片,那張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我把照片緊緊地捏在手裏。


    就在我看著照片出神的時候,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了靈堂內部。我家的一個歲數不小的遠房親戚,在看清來人的長相之後,發出驚訝的叫聲:“曹小環,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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