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李泌整整忙了兩天,同時老先生也沒白沒黑的忙了兩天。兩個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壓力巨大、心事重重的樣子。


    特別是李泌,一張小臉整日板著,看上去要多深沉有多深沉。別人見了這一老一少這個樣子,雖是心有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什麽。隻是與這兩個人相遇的時候,都格外的陪著小心。


    周氏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喊住匆匆走著的李泌,問道:“我兒為何事這樣匆匆忙忙的,吃飯的心思也沒了。”


    李泌回了句“問我阿耶去”,然後又走了。


    周氏去問丈夫,李承休一臉無辜的說道:“我怎知他是為何事?”


    隨後又說道:“莫不是為了錢的事情?”


    “錢我這裏有,他若是為了錢的事情可來找我,何必整日跟沒了魂一樣。”


    “夫人,這話不可亂說。”李承休趕緊說道。


    周氏這時候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朝著地上吐了幾口唾沫,說了句“就當我這話沒說,我家泌兒沒有丟魂”。


    李泌沒有丟魂,但做的事情卻與魂有關。


    自打那日他和老先生兩個談妥,要給影壁牆後麵豎著的那兩件軍器蓋一座亭子以遮風蔽雨,這兩人就跟著了迷一樣,裏裏外外忙了起來。


    到了第三天,正好是書院休息的日子,李泌一大早就坐著周大的馬車來了書院。


    聽到外麵有動靜,早就等著的老先生開門出來了。


    李泌一招手,老先生上了馬車。隨後,馬車就朝著崇業坊方向去了。


    崇業坊東北角有一座道觀,叫做玄都觀。隋朝時期就是皇家最為看重的道觀,連裏麵的道長都是由皇帝親自認命的。


    到了大唐開元年間,玄都觀更是鼎盛,很多朝廷重臣都經常攜帶資財來拜會這裏的道士,而這裏的道士與皇親國戚也多有來往。


    此時正是四月間,道館裏的桃花開的正豔。來這裏的觀賞桃花,順便問道的人就更是擠滿了道觀。


    不過,這些一大早來到這裏的人看到,這道觀裏要辦法事,還是一場大法事。不然,為何這道觀裏的道士們幾乎都出來了,圍坐在那座香煙渺渺的法壇旁。


    等那個登上法壇的道士出來後,眾人頓時大吃一驚。


    這位是道士嗎?怎麽看上去與一落魄文人一般。不,還不如那落魄文人呢,你看他這披頭散發的樣子,倒是與乞丐無異。


    這些常來道觀,不管是祈福法事還是各種大醮都見過多次的人,看著那位站在法壇上,披頭散發一臉淒涼之色的老者竊竊私語著。


    “叮……”清脆的法鈴聲響過後,隻見法壇上那老者一甩長發,向前一步吟唱道:“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爾未沫。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聲音淒涼悠長,聽的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會兒李泌被李嗣業托在肩上,也在看著法壇上的老先生。李泌看了老先生的模樣後,再聽了他吟唱的《招魂》,不由給老先生點了一萬個讚。


    扮相好,吟唱的更好,屈原的一篇《招魂》被他生生的吟唱出了另一個世界的味道。


    法壇上老先生還在吟唱著,到了激動之處,老先生眼裏已是有了淚水。此時已經沒人交頭接耳,都盯著壇上那人看著。


    “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


    這時,一個道士伸手拍了拍李泌,李泌被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看著那人。


    “小先生,那邊來了幾個熟人,我過去與他們說說話,說不定對小先生今日之事……”


    不等他說完,李泌趕緊說道:“快去快去……”


    道士吳筠向道觀另一邊走去,李泌回過頭來繼續看老先生的表演。


    “歸來兮!不可以讬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這時,李嗣業說道:“小先生,這也忒慘了些吧?”


    李泌瞅著壇上說道:“你想想那些戰死在邊關,永遠也回不了家的將士慘不慘?”


    李嗣業正要再說什麽,李泌“噓”了一聲,又說道:“莫說話,高潮來了。”


    法壇上的老先生此時已經是邊歌邊舞,聲音悲鳴,白袖飄飄,如屈原再世。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


    這時候,在法壇東西兩麵突然同時豎起來一麵白底黑字的豎幅。隻見右麵那條幅上寫著四個大字,“忠烈千秋”,左邊則寫著“大唐忠魂”。


    那些正沉醉在老先生遊魂之音中的人現在才明白,這是為大唐戰死將士辦的招魂法會。


    那些人頓時吱吱喳喳的說著,聲音蓋過了老先生的吟唱之音。就在豎幅挑起來的同時,圍坐在法壇旁邊的道士們也站了起來向人群中走去。


    他們一離開,原本他們坐的的地方就露出三隻碩大的敞口木箱。


    三隻木箱上都貼著一張黃色的紙,上麵寫著“無多無少,略表寸心”。


    那些走進人群中的道士們一邊吟誦法號,一邊對人們說著辦這法會的目的,那就是為大唐戰死的將士建一座英烈亭,是功德無量的事情。


    人們聽了道士的話後,心裏頓時釋然。同時也感念那些為大唐戰死的將士可憐,就紛紛朝著募捐箱走去……


    不管是府兵製還是募兵製,那些將士都是大唐子弟,就是自家沒有在軍中服役的,親鄰家中也會有。


    將心比心,沒一會募捐箱裏就堆滿了銅錢。這其中就有吳筠陪著走到募捐箱旁,向裏麵親手放了一錠金子的人。


    這人錦衣華服,麵上長有三縷胡須,身後還跟著幾名侍衛。李泌騎在李嗣業肩膀上,瞅著那人放了金子後,對著向他致謝的老先生說了幾句話。


    老先生便作勢要跪下,可不等他跪下,那人轉身就走了。


    “去老先生那裏。”李泌說道。


    李嗣業三兩下擠開人群,走到了法壇下麵。


    看到李泌過來了,老先生撩開麵前的亂發,說道:“那人說,玄宗當道,天下升平,說我不該扮成屈原這模樣。”


    李泌趕緊問道:“那人是誰?”


    “寧王。”


    寧王李憲,玄宗的哥哥,也是玄宗最看重的哥哥。曾有讓位之舉,還替玄宗養大了兒子。此人不幹預朝政,也不結黨私營,是個厚道人。


    “哦,那沒事,他也就是說說而已,覺得自家兄弟比楚頃襄王好一些罷了。”


    話雖這麽說,可李泌覺得這玄宗與那個楚頃襄王比起來,惹出的禍事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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