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裴耀卿這麽說,李泌頓了頓,隨後麵色一變,雙眼也看上去顯得空靈且迷離。


    “該是今早吧,天色還沒放亮,也沒聽見鍾鼓的響聲,朦朦朧朧的,我好像走在大街上。這街道看上去眼熟,卻沒有一個人。我就想著,此時還應該是宵禁時分,就想著不要碰見巡街的武侯。若是讓他們抓住,就算是我是神童,也少不了要挨一頓打……”


    “咳、咳……”裴耀卿咳了幾聲。


    李泌走了兩步,看向外麵。從這裏能看見皇城高高的城牆,也能看見遠處的群山。


    “我在那街上又走了一會兒,就看見了這處府衙,因為門口那裏蹲著兩隻獬豸啊,所以就認出這裏是這裏。”


    李泌說到這裏的時候,再看裴耀卿,臉上已是黑線縷縷。


    裴耀卿有些後悔,想著不該讓李泌說這夢境的。堂堂京兆府大堂,讓他說這些東西做什麽?


    “怕被武侯抓,我就想躲在在獬豸後麵,等到鍾鼓聲響起來不就沒事了嗎?可我剛想向獬豸那裏走去,就突然看見空中一道閃光,竟然照的周邊一片通亮……”


    “好了好了,你莫要再說下去了。”裴耀卿不耐煩的喊道。


    李泌猛然一轉身,雙眼直勾勾的盯著他。雖是目光如秋水,可裴耀卿看了那目光,隻覺得渾身發冷。


    李泌盯著裴耀卿,一字字的說道:“閃光過後,我竟然看到一位戴著冕旒,身穿袞龍袍的人就站在這府衙門前。我當時想著,這或許不是人,是神吧。”


    李泌喃喃自語著,好似還在夢中一般。


    裴耀卿揉了揉額頭,心裏想著今天早上算是什麽事情也做不成了。


    “我正納悶呢,就聽這人、不,這神人說道,寡人不做這京兆府尹久矣,這獬豸見了我,竟然也是無動於衷。說來也怪,那兩隻原本是石頭雕刻的獬豸,竟然聽懂了這神人的話,搖搖晃晃的向這神人挪動了寸許。這神人見了它倆這個樣,才微微頷首,做出滿意的樣子。”


    說到這裏,李泌倒背雙手,點了幾下腦袋,似乎在學著那神人的樣子。


    裴耀卿這會也搞不清李泌是在胡說,還是他真的做了這麽一個夢。可李泌說他夢裏的神人自稱寡人,還說他自己不做這府尹久矣,這下裴耀卿連嗬斥李泌的想法也沒了。


    李泌明明說的就是太宗皇帝,裴耀卿怎敢說李泌是在胡說?


    大唐人敬畏神靈,就是皇帝死了也是升天做仙人去了。裴耀卿對這些事情說不上信,可也不敢公開說不信。


    所以,李泌說夢裏見到成神的太宗,符合王朝的利益,也符合這些朝廷官員的利益。裴耀卿不但不敢嗬斥他,還要做出信了的樣子。不然,移動了寸許的獬豸該如何解釋?


    “那神人定是太宗皇帝。”裴耀卿說道。


    “咦,是他嗎?我倒是不認識。”李泌做出一臉驚訝的樣子。


    裴耀卿腹誹著,你要是認識太宗皇帝才真的是見鬼了。哦,罪過罪過,是見了神仙了。


    裴耀卿嘴角抽動了兩下,抬手示意李泌繼續說下去。


    “那神人還說,當年他手下的一員愛將受他人蠱惑起兵造反,兵敗被俘後,按照律法當斬。他想起此人隨他征戰沙場多年,還救過他的命,著實不易,就不忍心他死。


    於是他就去找了審案的大臣,想要網開一麵,給那人留一條命。可那些判案的大臣說,若是聖人不把此人交給大臣們審理,自家下旨放了他也沒人說什麽。可既然是按照律法來審理此案,那就按律當斬,誰講情也不好使……”


    裴耀卿明白了,這是當年太宗皇帝為了大將軍侯君集造反一事,和那些秉公執法的大臣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裴耀卿做官前就知道這個故事,當時熱血青年裴耀卿還暗暗發誓,若是有朝一日做了這審案的官員,定然以那些秉公執法,無懼皇威的大臣們為楷模,以律法為重,以嚴於執法為己任。


    李泌繼續說道:“這神人講完這個故事後,突然一臉悲切的說道,世人隻知道這個故事,可不知道我心裏是想讓那人死的。若不然,我也不會把他交給那些大臣們了。可見,我也是私心甚重啊!


    不過,說來也奇怪,那神人說到這裏的時候,那兩隻獬豸竟然同時吼叫了一聲。”


    裴耀卿懵了,自己多年以來一直認為當年那些大臣可敬,太宗皇帝沒有以勢壓人,硬逼著那些大臣刀下留人,更是可敬。


    現在,他徹底懵圈了。


    套路,太宗皇帝的套路啊!


    帝王心,不可測啊!


    “李泌,這話可是那神人親口說的?”


    “是啊!”


    裴耀卿不說話了,心想著一個七歲童兒,還編不出這些事情來。若是一個成年人這麽說,今日就要人頭落地了。


    “李泌,你今日說這些是何意?”


    “不是我要說的,是那神人讓我給你帶個話。”


    “嗯?竟有這事?”


    “有,不然那神人下凡做什麽?”


    裴耀卿無法接話,幹脆就等著李泌繼續說。


    李泌身子一挺,突然正色說道:“那神人說,律法無外乎人情道理。一味嚴酷執法,必然讓百姓畏法而不敬法。如此,天下雖是太平,也隻是表麵上的太平。”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的大堂上更是寂靜無聲。


    裴耀卿算是明白了,這李泌今天來這裏就是給趙大說情的。可外麵的獬豸移位又如何解釋?


    裴耀卿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是裝糊塗順著李泌的夢境做事,還是把李泌趕出去,權當這件事沒有發生?


    做為一位官員,他從來不質疑律法是否公正,是否符合民意。他要做的就是公正執法,即使觸及到長安城裏的那些權貴,他也時常用太宗與侯君集一事提醒自己,即使是天可汗這樣的皇帝,況且尊重律法,那些權貴哪裏來的底氣,讓自己偏袒於他?


    裴耀卿覺得自己還算是一位公道人,一個正直的官員。可今日李泌讓他的心理崩了,崩的稀裏嘩啦的。


    “李泌,你先前說,一念為賊和慣偷是不一樣的,所用刑罰卻是一樣,是為不妥。我問你,有何不妥?難道這一念之賊偷的就不是他人錢財嗎?”


    裴耀盯著李泌,像是要把李泌的心底看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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