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裴耀卿讓楊參軍來書院告訴李泌,聖人下旨,說是趙大生性醇厚孝順,雖是入室竊盜,然一念之錯,尚有情可原,故而免了趙大的處罰,放回家中伺候老母。


    另處罰裏長張篤厚一千錢,交給趙大給老母治病……


    玄宗還說,張篤厚不厚道,趙大借錢救母,做為鄉鄰裏長本就有愛護鄉民之責,然而他卻不肯救急,有失大唐民風淳樸之風氣。


    抓獲趙大後,又不把趙大因何竊盜如實告知,更是可惡。所以,裏長他也做不成了,先自行去長安縣衙領五十鞭子再說。


    楊參軍說完後,問道:“小先生,可有話讓我帶給裴府尹?”


    李泌也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到底是有人挨了打。聽到楊參軍問他,就說道:“有勞楊參軍了,你就對他說,李泌謝過他了。”


    楊參軍走後,李泌想著趙大一事已經了結,該告訴趙吉一聲,也好讓他和家人放心。


    都說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趙吉家倒是挺關心住在鄉下的窮親戚的,可他們雖有心卻力不足,再加上路遠,平時也就沒什麽往來。趙大出事後,還是府衙的人告訴趙吉的家人的。


    趙吉得知趙大已經放回家中去了後,對著李泌就深深鞠了一躬。


    李泌讓他回去好好上課,還說“隻有自己有能力了,才能幫助那些想幫助的人。這就是修身齊家平天下的道理”。


    趙吉道:“我定然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能力的人,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李泌很滿意,對他說了聲“去吧”。


    趙吉走了後,李泌看著杜甫說道:“老杜,聖人免了趙大的刑罰,你說以後那些審案的官員,會不會以此為例,再遇到此事時,也放過那些有理由盜竊的人。”


    杜甫脫口而出,“那是自然。”


    李泌搖搖頭,說道:“定然不會。”


    杜甫一愣,說道:“怎麽會,那聖旨上……”


    “那聖旨上並沒有說從此以後修改律法,把那些初次盜竊的與慣犯要分別處置。”


    杜甫這才想起來,李泌借那個神人的嘴說事,最終目的是為了修改律法,把偶爾起意盜竊的人和那些慣偷區分開來,處以不同的處罰。


    現在看來,李泌隻是救了趙大,真正的目的卻沒有達到。


    “你那夢也不是那麽管用啊。”杜甫歎息著說道。


    李泌撇撇嘴,心說玄宗這次下旨處置趙大一案,其實是告訴天下人,我可以偶爾發一次善心,卻不會次次發善心。


    你們想打著救母,或者是別的什麽理由盜竊,最終還要被鞭笞一頓。


    律法沒改,那些審案的官員就不會放過後來的趙大們。


    次次上奏,請聖人定奪,你以為皇帝沒事幹,每天就等著發善心嗎?


    這大唐的官員不缺那些阿諛奉承的,也不缺那些耿直的。可他們都不會拿同樣的事叨擾皇帝。


    因為他們都知道,赦免權在皇帝手裏,偶爾用一次,體現的是皇帝的仁慈。用多了,則後患無窮,失去了律法存在的意義。


    “裴耀卿說的對啊,聖人重律法。隻一個趙大還不足以讓他下決心修改律法。”


    “小先生,你還在為趙大一事發愁嗎?”


    李泌看著杜甫,問道:“大唐大嗎?”


    杜甫想也沒想的說道:“大。”


    “大唐像趙大這樣的人多嗎?”


    “多------嗎?”


    “老杜,答案要自己去找,那樣你才會相信這個答案。”


    “小先生的意思是------”


    “人家疾苦,世間百態,在這書院中隻能窺見一斑。大唐之大,東至大海,西至大漠,南北之間,數月不可抵達。老杜,如趙大這般遭遇的人肯定還有,比他還慘的人也肯定有。可我隻能救了一個趙大,救不了更多的趙大。”


    說這話的時候,李泌一臉悲色,倒是嚇著了杜甫。


    他看看李泌,小心地說道:“小先生,你做的已經夠好的了。沒有你,趙大一家恐怕就沒了。”


    李泌隨即喊道:“隻救一個趙大就夠了嗎?你說,隻救他一個就夠了嗎?你是不是佛家的書看多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寧願不要這浮屠,也要多救一些人。”


    “趙大是賊------”杜甫小聲提醒道。


    “是誰讓他做賊的?”李泌又喊道。


    “總不是我吧?”


    “我知道不是你。可你就不能出去找找,看看是誰讓他做賊的。”


    杜甫一聽這話就站了起來,指著李泌說道:“說了這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想趕我走。”


    李泌也站了起來,仰頭看著他喊道:“誰說趕你走了?誰說趕你走了?我的意思是,以後再走就是。”


    杜甫一聽,便低頭衝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李泌也“哼”了一聲後,轉身便跑了。


    杜甫站在那裏愣了好一會,最後便重重地坐了下來。


    他自言自語著,“我不是非要賴在這裏,我也想家了。可我不舍得離開這裏------”


    李泌一邊朝後院走著,一邊在心裏想著,總要硬下心來才行。不然,他不會走,自己也不想讓他走。


    可他不走不行。書院裏老先生等人教的那些東西,這杜甫都會。而後院學堂上自己講的那些,他又不願意聽。


    這樣的人書院不需要,也不是自己需要的人,而未來的大唐也不需要他。


    他天生就屬於大唐的百姓,隻有在他們中間,他才有價值。


    我為百姓歌與呼。這才是老杜該做的事情。如此,他才是真正的老杜。


    李泌放棄了改造杜甫的打算。


    兩人再次見麵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


    杜甫拿著他來時放在腳下的那隻書箱,找到站在書院台階上遙望遠山的李泌。


    “小先生,我要走了。”


    “哦,是該走了。”


    杜甫愣了一下,隨即又不死心的說道:“其實,我早就想走了。”


    李泌看也不看他,依舊望著遠處說道:“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留你。”


    杜甫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他丟下書箱,蹲下身子抱著李泌,鼻涕眼淚的蹭了李泌一脖子。


    “小先生------”


    李泌任他哭嚎著,等到他不哭了,李泌才說道:“你來的時日不長,書院也沒有教會你什麽,你枉叫我一聲小先生了。”


    杜甫一聽,又哭了起來。


    李泌用力推開他,然後指著那口書箱說道:“你拿了你的東西走吧。”


    說完,李泌轉身走進書院,李嗣業隨即把大門關上了。


    “哐當”一聲響過後,杜甫止住了哭聲。他看也不看那扇大門一眼,轉身拿起那隻書箱------


    “咦?”他低聲驚呼著,隨後就把書箱打開了。


    書箱裏已經裝滿了書本,全是新書不說,還都有李泌的簽名。


    和書本放在一起的,還有兩貫錢。


    杜甫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對著書院大門便稽首長拜------


    李泌在大門後麵看到杜甫這樣,就在心裏想著,若是此時在外麵的是李白,自己該不會這麽狠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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