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亮一愣,想不明白李泌怎麽會突然問這事。


    他想了想,說道:“記得有一次我兵困峽穀,前路被山石所阻,後麵有敵兵所擋,被困多時,無奈食腐肉……”


    好像這時候說這話不太合適,張忠亮便沒說下去。


    李泌憑想象也知道那事夠惡心的,就說道:“將軍與將士們受苦了。”


    張忠亮卻淡然說道:“此事在軍中已是平常,不吃便是死。”


    李泌看看桌上的殘湯剩飯,說道:“我換一個問法,將軍,這些飯菜各有滋味,可你知道做這些飯菜的時候,都要放同一樣東西嗎?”


    “某家自小遠庖廚,並不知這做菜一事。”


    李泌有些懵了,心說你這麽貴氣嗎?轉念一想,這張忠亮也是世家出身,估計從小也被“君子遠庖廚”的話毒害了。


    可李泌又一想,張忠亮也是統帥過千軍萬馬的將軍,再怎麽遠庖廚,也該知道鹽的重要性吧?


    再看張忠亮的臉色,李泌知道自己被耍了。


    於是,李泌生氣的問道:“你知道我要問什麽,對嗎?”


    張忠亮點點頭。


    “明白了。”


    說完,李泌便站起身來。


    張忠亮也起身說道:“小先生莫要見怪,某家實在是有苦衷,不得已才讓手下人做此事的。”


    李泌沒說話,心裏充滿了失敗感。原以為自己已經摸到了事情的真相,誰曾想,人家早就把自己摸了個底掉。


    看來,精鹽一事碰不得。這張忠亮估計也是被精鹽一事牽連,這才坐了涼席。不然,就憑他的軍功,朝廷會有他的一個位置。


    “將軍,既然你如此靈透,定然也明白我與你說的氣定三軍一事的意思。”


    “明白,多謝小先生指點。從今日始,我便穩坐家中,不再四處托人,聖人如何裁斷,我都認了。”


    “如此,將軍以不變應萬變,才是上策。”


    “小先生說的是,先前我自惶惶然的,已是亂了陣腳。今日受小先生啟發,這才明白,今時此時如臨陣,該氣定神閑,少說少動為妙。”


    李泌看他已是明白,便行禮作別。走到門口時,張忠亮突然在他身後喊道:“小先生且留步。”


    李泌轉過身去,看到張忠亮已是變了臉色。


    “小先生,剛才之事,某家故作糊塗,怠慢了小先生,請見諒。”


    “無妨。將軍不願意說起那件事,想必是有難言之隱。李泌愚鈍,適才冒犯了將軍,還請將軍見諒。”


    張忠亮請李泌重新入座,然後便說道:“自打信安王回了長安,隴右軍每每與吐蕃作戰,都是作為偏師,以配合河西軍。所以,每當論功行賞時,功勞也多是河西軍將士的。”


    說到這裏,張忠亮看到李泌沒有說話,便又說了下去。


    “隴右軍雖說是偏師,可數戰皆贏,有時斬獲甚至數倍於河西軍。既是是這樣,隴右軍所得的賞賜,依然少於河西軍。長此下去,軍中便頗有怨言。


    某家曾為此事多次上書聖人,所得旨意無外乎全是隴右受河西節度,故而軍功以河西為重。所以,某家得知五原鹽井新出顆鹽可供人食後,便授意手下,將那鹽私自販運到長安,所得盡數賞賜於有功將士。”


    “你是說,這鹽是你讓販運到長安的?”


    “正是。”


    “可運到長安的是精鹽,不是顆鹽。”


    “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據我手下人報告,說是這城裏的人見這顆鹽甚好,便將顆鹽熬了,得到這精鹽。為的是好賣不說,還區別於城裏所賣的顆鹽。”


    李泌點點頭,算是解開了心裏的一個疙瘩。


    直接賣顆鹽,定然沒什麽競爭力。而賣精鹽,就可以占據長安市場。況且,他們的精鹽售價並沒有高出許多,所以,長安城裏所售精鹽,一時間竟然壟斷了市場。


    這個把顆鹽熬製成精鹽,再售賣的人,算是真的有商業頭腦。


    隻是,聽張忠亮的話,他也不知道這人是誰。


    該不會是那人吧?李泌想起李林甫家的那個管家,也就是出了車禍的六郎。他與精鹽一事關係密切,不會是張忠亮的手下與他有什麽關係吧?


    或者說,張忠亮和李林甫之間還有什麽勾當?


    “你認識李林甫嗎?”李泌突然問道。


    “李林甫?是不是那個新任的刑部侍郎?倒是聽說過,卻沒什麽交集。”張忠亮回道。


    李泌看著他的眼睛,斷定他說的是真話。李泌放心了,隻要是與李林甫沒有關係,這人就可以交往。


    “張將軍,我知道精鹽一事,聖人不許他人提起,估計就是因為你等是用販賣精鹽的錢用於賞賜將士。此事傳出去不好聽,聖人也覺得丟臉麵。”


    “我想也是這樣。聖人雖是有意隱瞞此事,可心裏對我成見頗深,故而如此冷落於我。”


    “是你自家沒有眼力價,不知道聖人為何偏重於河西,隻知道軍功賞賜上吃了虧,便挪用軍費,販賣私鹽,讓聖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陷入兩難之地。”


    張忠亮一愣,趕緊說道:“某家愚鈍,請小先生詳說。”


    李泌斷定,此人隻是會打仗,估計這輩子也不可能走先出將後入相的路子了。


    “張將軍,河西節度大使是何人?”


    “蕭嵩。”


    “隴右節度大使又是誰?”


    “信安王李禕遙領。”


    李泌道:“這兩個人,都有出將入相的才能。聖人可能是有意在栽培他們,好為朝廷選出兩名宰相。你所作所為,沒有給此事錦上添花,卻是扯了他們的後腿。”


    張忠亮心說這兩人入相我也沒攔著啊!前幾日見到信安王的時候,他還說自己無意入相,不想摻和到那些朝爭之中。


    至於蕭嵩,隴右、河西兩軍在與吐蕃作戰時,我與他時常相見,關係說不上很好,卻也不錯。錦上添花的事情沒少做,扯後腿就更談不上了。


    於是,他有些不高興的說道:“小先生,他二人入不入相,與我關係不大。我如何會扯他們的後腿?”


    “說你沒有眼力價你還不承認。聖人挑選宰相,自然要找那些軍功顯赫,學識和聲望都要高一些的。這二人都入了他的法眼,所以,聖人便有意給蕭嵩積攢軍功。可你偏偏看不明白,不配合聖人不說,還做出販賣私鹽的事情來。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啊?”


    說完,李泌還搖搖頭,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


    張忠亮怔住了。他看著眼前這個隻有八歲的孩童,心說我白白活了這把年紀,見識和謀略竟然都不如這個童兒。


    “忠亮該死,險些誤了朝廷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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