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怒氣衝衝的去找李泌算賬。隻看她滿臉怒氣的樣子,李泌就逃不過一頓毒打。


    到了前院後,周氏看到一位穿儒士服的老者坐在矮桌旁,正在和自家那個混小子說話。


    那老者美髯飄飄,雖是正在做出傾聽的樣子,可周身卻散發著一股官氣。


    周氏原本就是書香門第出身,又在這書院裏見過大大小小很多的官員。所以,她隻看了那老者兩眼,就斷定這定是哪位官員來書院了。


    有外人在,周氏自然不能過去找李泌的麻煩。看到李泌已經看見了她,周氏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老者並沒看到周氏出現。此刻,他正被李泌說的那些話吸引著。


    看到阿娘離開了,李泌暗暗舒了一口氣,轉而看著那老者道:“韓公,剛才我說到哪裏了?”


    老者回道:“刑不上大夫。”


    “哦,是說到這裏了。你看啊,《禮記》中所寫的,皇親國戚,還有皇帝的故舊,位高權重者,功勳元老,名聲大的人,對朝廷有貢獻的人,還有前朝貴族和他們的後代。”


    “親故賢能,功貴勤賓。”


    “對,就是說的這八種人。他們若是犯了一般的罪,不準抓,不能捆,也不準審判,而是指望他們自己去衙門自訴罪行。犯了死罪的,則靠他們自覺的自己把自己殺了。這就是所謂的刑不上大夫。


    這想法是好的,可史書中鮮有記載有哪位權貴這麽做過。若是碰到程伯獻這種巨虎,韓公,你覺得他會自殺於府衙門口嗎?”


    韓休搖頭道:“我不相信。”


    李泌也笑著說道:“我也不信。我朝律法中雖有這些權貴可以減等受罰的規定。可他們犯了罪時,卻是抓也抓的,審也審的,殺也殺的,這就是進步。”


    “進步?”


    “對。雖是一小步,對大唐來說,卻是一大步。隻這一步,我大唐便邁入法治時代。隻拘泥於禮教,那就是迂腐落後。”


    此話一出,韓休頓時震驚了。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竟能說出他這老儒也說不出來的道理,如何會不驚訝?


    他終於明白裴耀卿那些人為什麽喜歡來書院了。這裏有他想不到的事情,也有他想不到的道理。


    韓休在來書院之前,確切的說,自打聽說張說等人和李泌以“友”相稱時,心裏就十分不恥。


    在他心裏,張說等人和李泌之間,是交於利也。這個利,就是看不見卻能聽到的虛名。


    聖人抱過的神童,大唐的燕國公,兩邊各有所求,隻是所求不同而已。況且,張說在朝中結黨營私,又有為自家女婿徇私升官,最後落了一個“泰山之力”的惡名,這些都是耿直的韓休所不齒的。


    而與這種人以友相稱的李泌,在韓休眼裏,也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樣的存在。


    現在,一番話談下來,好像一切都變了。於是,韓休便想著,自己一定是對這李泌有什麽誤會。可見,道聽途說來的那些,才是真事兒。


    韓休聽到的那些道聽途說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李泌辦學,義也。李泌與京兆府尹論法,義也。李泌印書,義也。李泌將熬製精鹽的方法公之於眾,義也。李泌……


    總之,坊間百姓和朝中官員議論的關於李泌的那些事,都是義事。


    來書院後看到這裏的學子,自己家中也有價錢低廉的刊印書籍,現在再和李泌一番交談下來,李泌此時在韓休心裏,就是一位博學、仗義、且正直的人。


    看著臉色微紅,顯得臉麵更是生動俊朗的李泌,韓休脫口說道:“小先生出於義,做了這許多事情,休,不如也。”


    李泌頓時愣了一下,心說我正在與你討論律法這麽嚴肅的事情,你怎麽突然自卑起來了?


    看著韓休一臉真誠的樣子,李泌便笑著說道:“韓公,其實你我可以以友相稱,李泌仰慕韓公久矣……”


    不等李泌說完,韓休已是滿臉黑線。


    可接著,他就很高興的說道:“休,高攀也。”


    “韓公客氣,是李泌高攀了。”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韓休今日微服來此,原打算是看看這處書院即走。可他進來後,看到一位白衫少年坐在樹下,正在寫著什麽。


    於是,韓休便走了過去。到了近處後,他看到這位白衫少年正在臨摹一首詩。而那首詩正是自己當年寫的《奉和禦製平胡》。


    少年寫的極為專心,以至於韓休走到近前後還沒覺察。韓休看著他臨摹完自己寫的那首後,又開始臨摹裴漼寫的那首。


    這時候,白衫少年自言自語了一句,“這裴禦史寫的,終歸沒有韓侍郎寫的豪氣。”


    韓休聽見這話,頓時便想起當年唐軍西征吐蕃,自己當時是禮部侍郎,裴漼是禦史中丞,兩人奉聖人詔命作詩,以壯唐軍行色一事。


    當時這兩首詩聖人都很滿意,還親自寫了送與西征大軍。現在,這少年說自己寫的那首比裴漼的那首豪氣,韓休心裏不僅僅是得意,更有見到知音的感覺。


    於是,他以路過此地口渴,進來討杯水為由,和李泌攀談起來。


    說實話,李泌還真的不知道有人進來了。書院一向大門關的很嚴實,幾乎沒人能這麽不聲不響的進來。


    也就是巧了,今日阿奴沒有上栓,而李泌正好想練練字。更巧的是,李泌隨手從李承休屋裏拿來的字帖,竟然就是顏真卿書手的《奉和禦製平胡》。


    這麽多的巧事碰到一起,韓休和書院結緣,也就是機緣巧合之事。


    後來,李泌覺得這是天意。而韓休認為,李泌就是上天給他安排的小友。


    諸事碰巧,那就是緣份。


    等阿奴煮好了茶,端著一隻宋公杯過來後,李泌和韓休早已結成知己,無話不談了。


    後來,李泌對李承修說起這些巧事,李承修聽了後便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我兒怎麽和這些做宰相的如此有緣?莫不是你在有意交好他們?”


    李泌則笑著搖頭說道:“我這些朋友裏,還是沒做過宰相的多。比如,裴耀卿,張九齡。對了,還有郭子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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