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覺得自己挨板子這事吧,純粹是自找的。上課走神這種事,若是遇到武明娘,學子們也要挨打的。要是講課的是李泌,走神的學子尚不至於挨打,不過罰站是少不了的。


    站在這位暴脾氣的先生麵前時,李泌還有一個感覺,就是這人其實心思縝密,並不是看上去那樣粗糙。


    因為,隻看他的眼神,李泌就知道這先生明白自己那句話了。“先生照本宣科之舉,才是這裏最為合適的授學辦法”。


    重點是“這裏”兩個字。這先生並非不知道擴展書中所言之意,而是這裏是崇文館,在這裏讀書的是皇子們。


    給他們講課,最好的方法就是照本宣科。特別是講到這些立太子,正統皇位,君王言論的時候,更不能多言。不然,你若是多說了幾句,或是引申出一個別的意思,傳到聖人耳朵裏,這下場說不定是你想不到的。


    書卷還是那些書卷,怎麽寫的怎麽講就是,寧願講不透徹,也不要多說多議論。此謂明哲保身之道。


    李泌今日若是把自己想議論的那些話說出來,下場還指不定怎麽樣呢。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此為定論,不可議。


    若是李泌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非要上去議論一番,那就不單單是揭皇帝的逆鱗,而是揭整個皇族的逆鱗。


    所以,這先生讓李泌講出些新意來,那就是挖坑讓李泌跳。


    好在李泌沒落入陷阱,還主動領受懲罰,且言語中把這個坑也說了出來,倒是讓這位先生高看了李泌一眼。


    但是聰明人並不喜歡聰明人,他還是打了李泌三下。


    李泌覺得這三下,要比早上遲到被老學究打的那十下輕許多。


    於是,他收回手後,對那先生說道:“謝先生手下留情。”


    這先生麵無表情,隻說了句“下去吧”。李泌回到座位上,看到李浚正皺著眉看他。


    他正待張嘴說話,就聽李浚先說道:“我知道,我不多言。”


    李泌點點頭,然後默不作聲的收拾自己的書本。


    李浚看他的樣子甚是可憐,就悄聲說道:“小先生,莫要傷心,這先生雖不打我等,那老學究卻是常常打人。就前些年,我還被他打過呢。”


    李泌倒是不傷心,就是覺得有點委屈。自己來這裏才第二天,就先後被兩位先生打。想著自己在書院的自在日子,他就越發的不想在這裏陪讀了。


    李浚又說道:“小先生,老學究說要讓你去國子監做先生,你且忍一忍,說不定------”


    這時,就連李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突然間便崩了。他朝著麵前的書卷喊道:“隻看這些勞什子有什麽用?大丈夫不應該立馬沙場,殺賊殺個痛快嗎?”


    接著,他又突然轉臉看著李浚,瞪眼喊道:“做先生,做先生又是為了什麽?誰答應他做這國子監的先生了,就為了每天講這些之乎者也,忘了黎民蒼生嗎?”


    李泌突然發飆,不但李浚被驚得目瞪口呆的,那位先生,還有其他幾位皇子也轉身都看著他,眼裏俱都有懼意。


    李泌喊出這些話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怔怔的看著麵前這些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學堂裏瞬間安靜的能聽到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李浚看到李泌臉色已是平靜了許多,便起身走到他身邊,給他收拾那些書卷。


    “小先生,你是累了嗎?若是累了,可先行回家歇息,先生自然會準你的假的。”說著,李浚回身看了一眼那位正在愣神的先生。


    那先生看到李浚看他,便回過神來慢慢說道:“國子監的先生,忠王,這是何意?”


    李浚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先生還不知道吧?先前來授學的老學究已是說了,要請大祭酒孟溫禮去求我阿耶,讓這小先生做國子監的先生。想必此時大祭酒已去了我阿耶那裏------”


    李浚話還沒說完,這先生早已是麵容失色,滿臉吃驚的樣子。


    “還有,大祭酒早在做京兆府府尹的時候,就與小先生相識,對小先生的才識也是讚譽有加。隻是,小先生來此陪讀,他先前並不知道,故而你等不知道這小先生與他的關係。就是你今日打他用的那支戒尺,和上麵寫的弟子規一文,也是這小先生所製。若是大祭酒知道你今日所為------”


    李浚沒有說下去,那先生早已是漲紅了臉,探身坐在那裏如泥胎一般。


    李泌發過飆後,心裏已經不是那麽的委屈了。他看到先生的難堪樣子,心裏竟然有些不忍。


    於是,他起身對眾人行禮後說道:“泌剛才失禮了,對不住先生和各位皇子了。”


    眾皇子看他已是恢複了原樣,便紛紛起身說道:“無事無事,小先生不必多禮。”


    壽王李清還說道:“小先生是知禮之人,並不是那些好生事的。這一日被先生打了兩次,就是我等麵子上也掛不住。”


    說這話的時候,李清還故意多看了那先生兩眼。


    眾皇子也紛紛附和著說道“是啊是啊”,看向先生的眼光裏,就有了埋怨的意思。


    這一下,那先生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後想行禮,可又覺得不妥。可不行禮他又不知道怎麽做才好,站在那裏竟然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眾皇子見了,便又都暗暗笑了起來。


    李泌走了過去,將那根戒尺拿了起來------


    眾皇子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就都瞪眼看著他。


    “先生,剛才我咆哮學堂,已是驚了先生和各位皇子,你處罰我吧。”


    說完,李泌把戒尺塞到更是驚呆的先生手裏。


    這先生手裏拿著那根戒尺,嘴角抽動了幾下,終於說出來一句話,“你是在找打嗎?”


    李泌點點頭,道:“是,是我失態在先,該打。”


    那先生拿著戒尺,依然拿不準是不是該打下去。


    李泌伸出左手,說道:“學子犯錯,就該懲處,不是打手掌,就是罰站。抄書也行,這可是一舉兩得的辦法。一遍不行就兩遍,學子們自然會記住教訓。”


    看到那先生依然手持戒尺如泥胎,李泌便笑了笑收回手,然後臉色一變,正色說道:“隻會一味地打人,算是什麽先生?衙門的差役而已。”


    這時候,所有人這才明白過來,這李泌是在教訓這位打人上癮,且隻打陪讀學子的先生。


    學子教訓先生,這些皇子們今日算是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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