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這樣的大雨,長安百姓早已經習慣了,從開春以來,雨勢或大或小,時日或長或短的雨,幾乎是隔三差五的就會來這麽一場。


    已是過了秋分節氣,這場雨該是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城裏百姓覺得比起往年來,今年這秋雨不但寒身更是寒心。剛剛降下來幾文錢的糧價,在這場秋雨後又漲了起來。


    阿奴從東市回來後,便氣呼呼的說不管是哪家糧肆,今日的糧價都是四百文一鬥,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李泌聽到這消息後,隻是微微一笑,便背著手走了。


    從集津倉往長安運糧的兩條路線,水路因為沉船被阻。旱路,則因為這一夜大雨,竟把官道上的一座橋衝毀了。


    運糧的隊伍被擋在了橋那邊,城裏的糧商知道這糧食一時半會兒的是運不進長安來了,故而糧價又回彈了。


    先不說李泌這邊,就說那處斷橋處吧。那名先前在糧船上押糧,現在帶著運糧隊回長安的倉官看著這處斷橋,和斷橋下湍急的流水,一頭紮下去的心思都有。


    昨日,他已經派人沿路看過,回去的那人告訴他,此橋可過。這才過了一夜,橋便斷了。想起那艘沉船,還有眼前的斷橋,這倉官覺得這老天爺是真的和自己過不去。


    雖是天災,可也不能緊著一個人坑吧?


    嚴重鬱悶的倉官正待讓人去稟報裴耀卿,就看見從運糧隊伍後麵來了幾個騎馬的人,為首那人正是他最害怕見到的裴耀卿。倉官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不等他開口,裴耀卿便問道:“有人掉下去嗎?”


    倉官回道:“回侍郎的話,卑職帶人到達這裏時,橋已被衝毀,不知有人掉下去沒。就運糧這些人,並不曾掉下去。”


    裴耀卿也不多說,催馬來到斷橋的地方看著,隻見原先那處木製橋梁已是蕩然無存。看著寬達十幾丈的河麵,裴耀卿禁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小先生啊小先生,你可有點狠啊!某家是同意了你那個計策,可你也不能把這麽大一座橋給我拆的丁點兒也不剩吧?


    就在裴耀卿對著寬闊的河麵罵人的時候,正在書院裏等候賀生的李泌,突然間便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看看四周,李泌嘟囔了一句,“是有人想我了嗎?”


    這時候,賀生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冷不丁的說道:“小先生,想你的人怕是有,這罵你的怕是更多些。”


    李泌一聽,便猛然轉身喊道:“我家有門,我家有門!”


    自打賀生讓李泌看過自己飛簷走壁的功夫後,再來書院的時候,就不走尋常路了,總是不聲不響的就出現在李泌麵前。


    “知道你家有門,可每次都要看到阿奴那張臉,某家看煩了。”


    想到每次書院大門被敲響,阿奴就會滿臉希冀的去開門。可隻要看到進來的不是吳道子,她便會瞬間冷了臉。


    吳道子那樣的人,阿奴……唉,可憐的阿奴。


    想到這裏,李泌覺得該給書院找一個專職看大門的了。


    “小先生,想什麽呢?”


    “哦,沒有什麽。我問你,是不是橋……”


    不等他說完,賀生便說道:“穀野真一回來說,不等他動手,那橋就被河水衝毀了。”


    李泌撓撓頭,心說這是天老爺在幫忙嗎?


    “不過,小先生,怕是這事弄大了。”


    “怎麽說?”


    “穀野真一回來說,木橋盡毀,河麵寬十餘丈,且河水湍急,舟不能行……”


    不等賀生說完,李泌瞬間就知道麻煩大了。


    原本今天早上阿奴說糧價漲了,李泌其實一點也不擔心。畢竟,橋斷了的消息傳回長安後,這糧價會上漲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現在看來,若是糧價不漲那才是沒天理的事情。要知道,官家府庫裏所有的存糧,現在都在斷橋那邊堵著呢。


    原本皇宮裏和留守的官員士卒還不用買糧,現在,恐怕要與民爭食了。如此一來,糧價……


    “這下熱鬧大了。”李泌自嘲著說道。


    “小先生,可還有其它計策?”賀生臉上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李泌瞪了他一眼,說道:“現在隻能執行第二套計劃了。”


    這回賀生愣了,心說你還有第二套計劃啊?


    兩個時辰以後,李泌和賀生騎馬站在了斷橋這一邊。隔河看過去,隻見裴耀卿正站在斷橋另一邊向這邊望著。


    李泌試了試風向,正是西北風,便朝著裴耀卿喊道:“裴侍郎莫慌,我給你送橋來了……”


    裴耀卿在這邊聽的清楚,可聽李泌是來送橋的,心裏就犯起了嘀咕。


    送橋?你以為這橋隻是斷了你說的丈許,可以慢慢修理,以此來和城裏的糧商們比耐心,從而達到讓糧食落價的目的啊?


    原先李泌說的那個計策是,讓這五千石糧食在路上走的慢一些,隨著糧食一步步靠近長安城,城裏的糧商必然會越來越擔心自己手裏的糧食賣不出去,從而達到逼他們落價的目的。


    不這樣不行,裴耀卿隻有五千石糧食,隻能用來造勢,而不可真的運回長安低價銷售。隻有這樣做出大量糧食慢慢來此的樣子,城裏的糧商們才能感到越來越重的壓力感。


    其中,運糧速度最快的漕運,被李泌讓人弄沉了一艘船,把河道堵塞了。旱路,李泌看中的是這座年久失修的木橋。原本隻是想拆毀一丈多就可以了,沒想到老天幫忙,把橋全衝毀了。


    再修一座木橋,那可就不是三兩日的事情,而是數月的事情。而這幾個月裏,糧價不但還會瘋漲,裴耀卿也會被革職查辦。


    原本太子和留守的官員士卒們吃的那些糧食,此時就在他身後呢。餓死一名百姓流放三百裏,讓太子和官員們沒飯吃了,估計等著裴耀卿的是杖斃於當場。


    裴耀卿知道這個後果,始作俑者李泌也知道這個後果。兩人此時隔河相望,都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可李泌說出送橋來的那話後,裴耀卿過了許久,才猛然憋足勁喊道:“小友,我信你……”


    這話是頂著風喊出的,李泌隻聽到了這幾個字。瞬間,李泌心裏感動不已,心說就憑你對我的信任,這橋一定會有。


    “賀兄,我們回去吧。”


    “回去?”


    “對,回去,給我這老友造一座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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