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這人吧,說實在的,本事還是有的。不然,他也不會從一個小小的郎官,做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


    隻是,他這種善於鑽營,察言觀色,見人下菜碟的本事,一直飽受像張九齡這樣一心為社稷,為天下百姓著想的大臣們的詬病。


    張九齡是純粹的草根出身,能做官真的是要感謝大唐承繼前朝的科舉製度。張九齡“幼聰敏,善屬文”,十三歲那年,就把自己的文章寄給了當時的廣州刺史。


    那刺史看了後大呼,“此子前程不可限量耳”。後來,張九齡赴京參加進士科考,因文采出眾,再加上那位刺史的舉薦,果然一舉中第,被授予校書郎之職。


    後來,張九齡又得到燕國公張說的賞識,不但與他認了本家,還極力向玄宗推薦他。雖然張說倒黴的時候,張九齡也受到牽連,被發往外地做官。可最終,張九齡不但回來了,還再次被玄宗重用。


    張九齡能坐上宰相首輔的位置,無它,實乃名至所歸,人品使然。


    張九齡雖然瘦弱,可無論何時何地,那腰板都是立的筆直,如不老鬆一般。再加上他身材略高,相貌堂堂,風度氣質俱佳,就連李泌也開玩笑說,長大了有張九齡這般樣子便知足了。


    所以,在注重顏品的大唐,張九齡就成了大唐官員裏的代表人物。風姿卓越,人中翹楚,說的就是張九齡。


    隻外貌這樣出眾也就罷了,偏偏這張九齡還文采斐然,寫的詩作也俱是上品。像是什麽“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鄰”,這樣的人品加上詩作,讓他成了大唐宰相中,少有的精品人物。


    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做出的事情,玄宗還是要給幾分麵子的。畢竟,張九齡屬於那種人才難得,難得人才的人物。


    所以,在兩位宰相的反對下,李林甫入相一事便擱置了起來。不過,玄宗為了安慰武慧妃,也為了安慰高力士,下詔升李林甫為黃門侍郎。


    黃門侍郎,這官職原先是裴耀卿的。裴耀卿領侍中一職入相後,這黃門侍郎的官職就一直空著,現在李林甫突然擔任此職,明眼人都明白,李林甫的一隻腳已經踏進了相門。


    張九齡和裴耀卿看到那份詔令的時候,幾乎是同時苦笑著搖了搖頭。兩人心裏都明白,聖人這是非要讓李林甫做宰相了。


    雖然兩人貴為宰相,可對這份詔令卻沒有絲毫辦法。因為,大唐開國以來,三品官員的認命,皆由聖人欽定。


    黃門侍郎的品秩雖是正四品上,可大唐三品官的品秩隻有正從之分,而不是像其它品秩那樣,正從還分上下。所以,這正四品上,也被視同從三品下。也是穿紫服,配金魚袋的。很多時候,也是歸聖人欽定的。


    兩個人都知道,這時候去找聖人說什麽也不合適,那無異於虎口拔牙,後果就是君臣之間大吵一架。


    “聖人已是退了一步,總要給他個麵子的。”裴耀卿苦笑著說道。


    “李侍郎無才,不可做宰相。”張九齡憤憤然的說道。


    裴耀卿看了他一眼,說道:“李侍郎無才,卻從九品的千牛衛一路做到了這黃門侍郎的位置上,你說,他是有才還是無才。”


    張九齡歎了一口氣說道:“總不能就這樣讓他入相吧?若是這樣,這社稷百姓……”


    裴耀卿看了看窗外,低聲說道:“相公不可過於計較此事,你本家兄長張公與李林甫有舊怨,若是你過於糾纏此事,說不定會有人說你是狹私報複,不能容人。”


    裴耀卿這些話,頓時讓張九齡猛然醒悟過來。當年,宇文融和李林甫勾結,把張說差點整死,他自己也受牽連被發往外地做官。


    現在,他已經是宰相了,一味的反對李林甫入相,那麽,就會有人造勢說他這是狹私報複。


    想到這裏,張九齡憤然說道:“某家所為,實為大唐天下耳。哪裏來的狹私報複一說?即使有,某家也不懼,總要和聖人理論理論吧?”


    裴耀卿聽到他這些話,又看到他此時的樣子,突然就在心裏笑了。果然被那個小先生說對了,這張九齡入相,就是繼承韓休的衣缽,繼續讓那位聖人難受的。


    心裏所想,麵上自然就流露出一些笑意。張九齡見了,就問他何故如此。


    裴耀卿道:“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書院李泌說的那話,和你此時幾乎是毫無二致……”


    等裴耀卿說完後,張九齡也笑了。這一笑,剛才的火氣也消了。兩人結伴離開議事堂,各自騎馬走在大街上。


    裴耀卿看到騎在馬上的張九齡太瘦了,那麵上朝時用的笏板插在他的腰帶上,竟是顯得那麽大那麽重。


    於是,裴耀卿說道:“張公,書院小先生曾說過,我等腰插笏板,官衣飄飄,行色匆匆的走在這大街上,如同去打擂台,也如同將軍出征平定天下。”


    張九齡微微搖頭笑著,隨後說道:“那小先生每日白衫飄飄,行走在長安城裏的樣子,倒是讓我覺得他有如仙童下界。”


    裴耀卿哈哈大笑起來,也點頭說著,“是啊是啊,是有這麽一股仙氣”。


    兩人走到一處岔路口,裴耀卿停住馬,回頭喊過張九齡那名隨從來說道:“回去後,給你家相公做一個袋子,把這笏板裝進去,以後就由你背著,萬萬不可再讓你家相公負累。”


    那隨從連忙答“是”。張九齡問道:“裴公何以想到這事?”


    裴耀卿笑了笑回道:“我哪裏會想到這事?是書院李泌有一次告訴我,可做一布袋子,把笏板放在裏麵。這樣,一是省力,二是看上去也好看一些。這李泌還說你過於瘦弱,更是應該有這麽一個袋子。”


    張九齡低頭看看自己腰間那塊笏板,心說這物件是挺重的,別在裴耀卿那樣強壯的人腰間,自然如挎刀。可自己的腰這麽細,笏板插在這裏……硌得慌不說,還累人。


    張九齡抬眼看著西邊,說道:“這小先生不肯見我,卻還想到了這事。”


    裴耀卿道:“小先生不但想到了這事,還親自做了這麽一個袋子給你。隻可惜,我從長安來此的時候,走的匆忙,把袋子落在了長安的家裏。”


    張九齡一聽就急急說道:“可托驛站的人取了,趕緊送到這裏來。”


    裴耀卿笑道:“張相公何以這樣著急,莫不是想這位小先生了嗎?”


    張九齡遙望遠處,慢慢吟道:“燕國公府初相識,不知此童是神童。遙望長安暮雲間,驛路使者負袋來。”


    裴耀卿笑著搖了搖頭,心說不過是一隻布袋子,還要動用驛站專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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