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破天荒的第一次提出要留在宮裏。原先他每次來宮裏時,抱著的想法可都是能早回去就早回去,能不來就不來的。


    這一次,他主動說要留在宮裏一段時日,別說是李瑁等人了,就是玄宗也是感動不已。在玄宗心裏,李泌此舉就是忠君,就是為自己分憂。


    於是,他又想著給李泌封官的事情了。後來,他覺得還是等武慧妃病好了再說吧,反正少不了李泌的一個爵位,且是實封。


    李泌就住在興慶宮南麵的一處偏院裏,隻要抬頭就能看見西麵與宮牆相連的勤政務本樓和花萼相輝樓。


    興慶宮是被東西走向的一道牆隔為南北兩個區域的,李泌住的那處地方在南區,武慧妃住的那處是北邊的宮殿區。


    每日一早,就會有宦官來這邊領著李泌沿著宮牆去往武慧妃那裏。經過含元殿那邊的時候,李泌會看到許多來這裏上早朝的大臣。


    這一日,正跟著那名宦官走著的李泌,突然聽到含元殿那邊有人喊自己。


    走在前麵的那名宦官先是停下了腳步,向那邊看了一眼後,才回頭說道:“小先生,是駙馬都尉張垍(ji)。”


    哪知李泌看也沒看那邊,隻是淡淡的說道:“我聽到了,給惠妃治病要緊。”


    那宦官一聽,就趕緊轉身快步走了起來。李泌抖了抖衣袖,也快步跟了上去。


    那些正站在含元殿外麵,排隊等著進殿的大臣們看到這一幕,都在心裏暗暗笑了起來。


    當然,這一幕也被站在最前麵的李林甫看到了。他皺了一下眉頭,正待想想這是怎麽回事,就聽大殿台階上麵有人喊道:“上朝!”


    李林甫顧不得多想,整了整冠帶,帶頭向前走去……


    此時李泌卻在心裏想著,喊我做什麽?你這個小人,我都不想看見你。


    喊李泌的那人叫張垍,是已故燕國公、前宰相、李泌的老友張說的次子。


    按理說,就是看在張說的麵子上,李泌也不至於不理張垍。況且,兩人先前關係還很好,經常是有來有往的,還以兄弟相稱。


    可李泌就是不想再理他了,還從心裏認定他是個小人。至於為什麽會這樣,那要從王維上一次從學宮那邊回到書院時說起。


    上一次,也就是周氏調集人手要想要搞臭整個書院的時候,王維也回了書院。和李泌閑聊的時候,他告訴李泌這樣一件事,他有一次在玉真公主的別館那裏,遇到了一個人。


    玉真公主就是玄宗那個不到二十歲便遁入空門,一心修道的妹妹。李泌見過她幾次,和她的關係還很好。


    先前李泌年少的時候,玉真公主每次見了他就會笑吟吟的說,“隻看你這樣子,就該是我的道友才對”。


    而李泌每次聽到她這樣說,就會很正經的給她行個道禮。想想一個隻有七歲的童兒行道禮的樣子有多可愛吧,所以每次玉真公主就會被他逗得笑了。


    吳筠和玉真公主是真正的道友,這兩人論道的時候,李泌就會坐在一旁托腮聽著,而且還是很認真的樣子。


    玉真公主的道觀就在終南山那裏,也就是她先前經常住的那處別館。別館和李泌的青上學宮離的不遠,李泌也去過幾次,都是吳筠帶著去的。


    玉真公主,時人都稱呼她為持盈法師。她為人很和善,樂於助人,但凡有求大都會應。


    所以,王維一說他在玉真公主那處別館見到一個人,李泌的第一反應不是王維遇到的這人是誰,而是王維又去自踐、不,自薦了。


    王維沒有來書院做先生前,和他兄弟便每日住在宣教坊那裏。宣教坊裏最為出名的就是那幾處勾欄風月場所,每天那裏出入的都是這長安城裏的權貴。


    王維和他兄弟就整日等在勾欄外麵,遇到權貴們進出,就獻上自己寫的詩賦,以此來求的權貴們的賞識。


    李泌很看不起這種攀附權貴的事情。所以,一聽王維出現在玉真公主那處別館,就盯著他問道:“又去勾伴玉真公主了?”


    王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別館和學宮離的甚近,散步時自然能走到那裏。”


    李泌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說這王維還真是個官迷。看來,他的誌向終究不是教書育人,留在學宮那裏,既耽誤了他,也會耽誤那些學子。是該想辦法讓他去嚐嚐做官的滋味了。


    想罷,李泌問道:“說吧,你在公主的別館那裏遇到誰了?”


    王維道:“李白,李太白。”


    當時李泌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瞪大了眼睛,趕緊問道:“這人現在在哪裏?”


    王維道:“已是走了……”


    原來,王維自打知道玉真公主的別館離學宮不遠後,就會時不時地散步到別館這邊來。


    當初他去書院做先生時,李泌曾和他深入骨髓的交談過。自那以後,王維就不再做拿著寫好的詩稿敬獻給權貴,以此來換得做官的機會這樣的事來了。


    不過,他常常來別館這邊散步,心裏也是想著是不是有機會見到這位樂於助人的持盈法師。至於見到後做什麽,到時候再說。


    可這幾年下來,王維一次也沒見到玉真公主,倒是有一次遇到一位風度氣質俱佳的讀書人。


    王維看他談吐不凡,且如俠客般豪爽,就與他多聊了一會兒。這一聊才知道,這人是從安州來的,入贅前宰相許圉師家。


    這人先前也和王維一樣,到處托人找關係,還寫好了詩賦呈送給那些不認識的貴人,想以此來換得舉薦的機會。


    估計經曆相同,做的那些事情也差不多,兩人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一番深談下來,兩人已是莫逆之交。這時候,王維才問他為何要住在玉真公主這處別館裏。


    李白告訴他,自己已是第五次住在這裏了。王維一聽這話,心裏就有些發酸,心說自己一次次在別館周圍徜徉,人家卻是住在那裏麵的。


    可李白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瞬間好受多了。李白說,“雖如此,一麵也不得見”。


    李白還告訴王維,自己之所以住在這裏,都是駙馬都尉張垍幫的忙。駙馬都尉張垍,王維認識這人。這人和李泌的關係不錯,以前經常去書院。


    不過,王維想不出這位安州來的李白是怎麽和張垍扯上關係的。可接著,王維想到李白入贅的是前宰相許圉師家,許圉師和張說相熟,托他給自家女婿走後門弄個官做也正常。


    可既然是泰山之力,這李白怎麽來這裏了呢?難道他不知道張說已經故去了?


    看到王維一副疑惑地樣子,李白倒也不瞞著他,又對他說道:“先前去的是張公府上。可張公病重,出來見我的是他家二郎。他對我說,持盈法師為人和善,但凡士人有求,無不應承。故而,他親自寫了信件,讓我拿了來這裏。


    隻是,我已是來此數次了,竟然一次也沒有見到持盈法師。聽這別館的人說,法師已是多年沒有來此了。”


    一聽這話,王維就想著以後不必來此散步了。從學宮那邊來此雖是路途不遠,可要翻過一道山嶺,遇到雨天路滑,少不了要摔幾次。


    看到李白比自己還要失望,王維就邀請他去學宮那裏住幾日。李白倒也不客氣,在學宮那裏住了十多天後才離開。


    隻是,那時李泌正忙著給裴耀卿積攢聲望,竟然是一次也沒有去學宮那裏。


    事情到此也就罷了,可後來張垍有一次來書院,聊天的時候明明白白告訴李泌,自打金仙公主故去,玉真公主就不去那處別館了。


    李泌知道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為同胞姐妹,兩人在終南山那裏都有別館。看來是金仙公主去世後,玉真公主也不願意去別館那邊了。


    可既然張垍知道玉真公主久已不去別館那邊了,為何還讓李白去那裏找她?


    張垍說,“隻看此人詩作,日後必然在我之上。我父為文宗,我豈可甘於他之後。”


    自此以後,李泌就不願意見到這個嫉妒他人才華的小人了。怕人家李白以後有出息,就把他騙到終南山去傻等著玉真公主,這樣做有意思嗎?


    這李白“酒入豪腸,七分化作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豈能是你張垍能擋的住了。


    所以,自那以後,李泌能不見他就不見他。今日讓他在百官麵前丟麵子,就是李泌故意的。


    這等小人,就該這樣對待他。不過,李泌很了解張垍,自己越是這樣對他,他就會越貼近自己。


    李泌覺得,這些做駙馬的,好像這臉皮都挺厚的。


    到了那處偏殿以後,李泌仔細看了看武惠妃的臉色。看到她的臉上已是有了些許紅潤顏色,李泌便想著先前的那些藥已是起作用了。果然,問過宮女後,得知武惠妃昨夜隻喊叫了一次。


    武慧妃的病情時好時壞的,李泌已是觀察了許久,終於找到了規律。那就是李瑁等人不能來這裏,鹹宜公主可以,最不能出現在這裏的是鹹宜公主的夫君楊洄。


    李泌已經在宮裏住了一個多月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太子等人被迫自盡一事,和楊洄有很大的關係。


    對這種害自家小舅子的事情,李泌得知後很是氣憤。心裏便想著,你家大小舅子雖然多,也不能這麽個坑法吧!


    這次你坑這三個,下一次別的駙馬再坑那三個,估計聖人這三十個兒子還夠坑幾次的。


    當初張九齡曾說過,“陛下這幾個兒子長大不易,不可輕易廢黜”。李泌覺得若是張九齡不被趕到荊州去,說不定太子等人死不了。


    雖說他們是被楊洄坑了,可真正坑他們的是武慧妃。若是追根述源,坑死他們的就是李瑁。


    不過,李瑁真的想做太子嗎?李泌不敢確定,每次看到李瑁的時候,總覺得他有很多事都是被逼的。


    但是,李泌相信,隻要有機會,哪怕是十分之一的機會,玄宗這些兒子個個都想著做太子。換句話說,就是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正常的皇子。


    李泌之所以這麽想,是因為他認識一個人,一個很特別的人。這人是太宗李二的重孫子,也就是廢太子李承乾的孫子——李適之。


    這人和賀知章是酒友,李泌曾把書院酒送了一些給賀知章品嚐。賀知章就約了此人喝酒,沒曾想號稱“鬥酒不醉”的李適之隻喝了三杯,就已經醉的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後來,此人又單獨去了書院幾次。李泌猜到了他的來意,每次他一來就招待他喝酒,喝那種蒸餾過的書院酒。


    結果就是,他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不說,還語無倫次的胡亂喊著什麽“我本來也是親王的命,就是太子皇帝也做的”之類的話。


    李泌聽他這樣喊叫,心說這人沒喝酒之前,雖是說話做事都大咧咧的,一副不拘小節的樣子,怎麽這喝了酒以後,竟然是這個樣子了?


    還說自己原本是親王的命,就是太子皇帝說不定也做的。他說這話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要是被玄宗的人聽了去,估計這人也就活到頭了。


    所以,自那以後,李泌就不招待他喝酒了。李泌拒絕他的理由是,“釀酒之人去了別處,這裏的存酒都已喝磬”。


    再後來,賀知章告訴李泌,若不是當初的太子李承乾被廢黜,這李適之最少也是郡王。若是再依照這李唐一貫不是嫡長子繼位的傳統,說不定,這人還真的能坐上皇位。


    李適之,時任河南府府尹。性格豪爽,急公好義,不拘小節。任誰見了他,也不會覺得此人心裏竟然有這麽大的陰影。


    所謂酒後吐真言。李適之祖上有機會做皇帝,卻沒做成,他便是耿耿於懷,至今不能放下此事。


    瀟灑如李適之這樣的人尚且如此,那麽,那些正牌皇子們,又何嚐不是如此?


    所以,李泌相信,不管是李瑁還是別的皇子,一旦有機會,誰都想入主東宮,將來繼承大統。


    還是那句話,一個不想做皇帝的皇子不是正常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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