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有一次從學宮回來,在路上曾看到一人。隻看那人的穿著,李泌以為那人是乞丐。於是,李泌讓蘇煥給那人一些錢,並問問那人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那人原來是躺在路邊的,因為身上髒臭不堪,根本就無人理會。蘇煥過去給了他一些吃食和水,並問他有什麽需要,那人便是打開了話匣子,對著蘇煥說個不停。


    蘇煥聽了聽那人講的事情,就趕緊告訴李泌,讓李泌過去親自聽一聽。見到李泌,那人便掙紮著想站起來,可那人的腿明顯有傷,試了幾次後,便隻能是坐在地上。


    就在這人想站起身來的時候,李泌細細端詳了他一會,發現這人是一口蜀地口音,還有就是,這人拿著的一根鐵棍,甚是紮眼。


    鐵棍原本是用麻布纏著的,隻是有一端麻布磨得碎了,露出了鐵棍的本質。


    “這位兄弟,剛才我這位弟子說,你好像是劍南道的士卒,可是真的嗎?”李泌一邊安撫那人坐下,一邊輕聲問道。


    那人看到李泌,突然就是淚流滿麵,原本積滿汙垢的臉麵,頓時就是一塌糊塗的。李泌趕緊掏出一方手帕,遞到那人麵前。那人看了看手帕,卻沒有接過去。


    “這位先生,一定是讀書人吧?”那人抹了抹眼淚說道。


    李泌將手帕硬塞到他手上,說道:“我是這城裏書院的先生。”


    這時,蘇煥也說道:“這位兄長,這是我家小先生,也是聖人親封的大唐小先生,你有何事,可以對他說。”


    那人一聽,作勢要拜。李泌一伸手便按住了他的肩膀,說道:“你既然是劍南道的士卒,為何會在這裏?還是這個樣子?”


    那人一聽這話,頓時便嚎啕大哭起來------


    章仇兼瓊兵敗的時候,不等收攏戰敗的士卒,自己卻搶先逃走了。這位劍南節度使逃跑真是一把好手,據這位士卒、不,劍南軍的這名校尉說,章仇兼瓊竟然連親衛也顧不得帶,隻身一人就跑了。


    章仇兼瓊跑的如此決斷,這些群龍無首的士卒便是各自為戰。最後,大部被殺,也有少數士卒做了南詔軍的俘虜。


    這名如乞丐一樣的張姓校尉就是被俘士卒中的一員。不過,他在押解的路上,趁著黑夜逃跑了。


    這人一路北去,路過瀘水戰場的時候,看到唐軍壘屍於瀘水南岸,知道這就是南詔軍為炫耀戰績,用唐軍屍首做成的京觀。


    看著數萬屍首堆積成山,張校尉悲不能言,除了伏地大哭,別無它法。在他離開此處的時候,他竟然撿到了這根鐵棍。


    這根鐵棍他認識,正是他手下一名老卒的。那老卒作戰時甚是勇猛,隻用這根鐵棍便是連連敲碎數名敵軍的頭顱。


    鐵棍上還刻有一道道痕跡,那是老卒每殺死一名敵軍士卒,便會在鐵棍上刻這麽一道。此時,鐵棍上已是有數十道刻痕。


    張校尉知道,老卒已經戰死,現在就在那京觀裏麵。於是,張校尉帶了鐵棍,連夜繼續向北而行。


    隻是,他好容易到了成都之後,才知道節度使章仇兼瓊就根本沒有回來。而且,節度使一職也由楊國忠兼領了。


    於是,張校尉再度上路,要到長安來找節度使楊國忠,或者是兵部的人要個說法。


    數萬唐軍將士屍首做成的京觀,瀘水為之變為紅色。李泌隻想一想,便能知道那是怎樣一副慘像。


    張校尉依舊說個不停,李泌的臉色卻已是變得十分難看。章仇兼瓊與南詔作戰,實情已經被隱瞞,現在章仇兼瓊是有功之人,朝廷也下令嘉獎他。


    最可氣的是,章仇兼瓊慘敗一事,經過楊國忠等人的操作,被大唐當做大捷,竟然連賞金都撥付到劍南道去了。


    看著這名非要討個說法的張校尉,李泌覺得這人隻要一出現在長安城裏,估計立即就會被人弄死。


    所幸這人遇見的是自己。可不幸的是,這人不能進城討要說法了。李泌站起身,看了一眼正對著葫蘆喝水的張校尉一眼,然後對著蘇煥使了個眼色。


    兩人走到一邊,李泌低聲說道:“帶這人上馬車,然後去學宮那裏,把他交給王忠嗣。告訴王忠嗣,這人一步也不準離開那裏。”


    這件事過後,李泌就一直在心裏糾結怎麽做才好。原想著把這人直接帶到玄宗麵前,讓他聽一聽底層將士的親曆,也好知道瀘水河一戰的真實情況。


    可李泌漸漸發現,自己現在想見玄宗一麵,也是難上加難了。自己可是和高力士達成協議的,自己要想見玄宗,高力士就會幫忙。現在,就連高力士幫忙,自己也無法見到玄宗了。


    李泌知道這件事和楊家的人有關。不但是自己,除了楊家人,有時候李林甫要想見玄宗,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知道這個情況後,李泌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就把那名張校尉的事情暫時擱置起來。後來,李泌不想就這麽完事,就對楊國忠說,有人要告禦狀------


    楊國忠對告狀這件事很感興趣。倒不是他喜歡見到這種事,而是他想知道李泌遇見的這人想告誰。


    李泌告訴他,這人是劍南道軍中的校尉,有名有姓,要告原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


    這下子,楊國忠不鎮定了。


    傻子也明白,告章仇兼瓊,最後一定會牽扯到楊國忠。


    “小先生,這張校尉此時在哪裏?”


    李泌瞅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楊國忠明白了,這件事要出點血了。於是,當夜書院裏就來了一幫人,一幫抬著錢的人。


    送錢的人不說別的,隻說是虢國夫人讓送來的。李泌聽他們這麽說就覺得可笑,心說楊國忠也好,鮮於仲通也罷,把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推到前麵來,不就是為了讓別人覺得這件事與他們無關嗎?


    但是,細細一想,也就明白楊國忠和鮮於仲通這兩位有多狡猾了。如果一旦瀘水河之戰的真相暴露,今日送錢讓李泌滅口這件事,與這兩位是無關的。


    就這樣,書院的捐資助學錄上,記下了虢國夫人的名字。


    也就是這樣,虢國夫人成了書院最大的金主。


    今日,金主親自來到書院,李泌自然會好好招呼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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