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副局長大大地厲害!他飲酒過量,後來就醉到了不知醉、不承認醉的程度,一直叫喊著"喝,再喝,我沒醉",一直賴著黏糊著不願意離開酒桌,人見人煩。曹局長和其他人相繼都抽身走了,把這混蛋留給了我和司機小詹。吵吵嚷嚷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很長時間,到了最後,我和小詹不得不咬牙忍受著焦副局長嘴裏罵罵咧咧的髒話,一人架著他一條胳膊,硬把這家夥弄到了小車上。


    "趙、趙主任你、你不夠意思!我、我還沒喝好呢,你、你就不陪我喝了?你、你以為我、我醉了?沒醉,老子是、是輕易能醉的人嗎?我、我喝白酒,一人喝一瓶!啤酒、啤酒能醉人嗎?我一人能、能喝兩紮,兩紮!走,咱再上你家喝、喝去。看、看誰先趴下。你、你剛才就吐了,吐了!-現場直播-,吐了我一身!你、你小樣兒!哈哈哈哈,小樣兒!喝,咱找個地方接著喝……"


    "你厲害,你厲害。焦局長就是厲害,我哪裏是你的對手?我服輸,服輸,我甘拜下風,該行了吧?"我不無譏諷地說。隻可惜這時候他根本聽不明白。


    "你、你小樣兒!"


    "我小樣兒,小樣兒……"


    "小詹你讓開。你拿過來吧你!"姓焦的酒喝大了,勁兒也顯得特別大,我一把沒拉住,他從後排座位躍起,再從前排兩個座位中間穿過,將司機小詹向右一扒拉,自己竟坐到了司機的位置上,搶過了方向盤,"我開!我、我來開車。叫你們看、看我醉了沒有。"


    "不行。焦局長,你不能開車。"司機小詹一下子著急了,扒拉著焦副局,要搶回方向盤。


    "去!你、你這個東西,還沒大沒小了?我是誰?你是誰?我、我是局、局長,副局長也、也是局長。你、你不就是一開車的嗎?你敢不聽我的?你還、還想混不想混了?"


    "主任,你看這……"小詹向我求援。


    "焦局長,你開什麽玩笑呢?你們領導規定的,司機要是把方向盤交給別人,就讓他們下崗呢。再說,你確實喝高了。"我很嚴肅地大聲地對姓焦的說。我這陣兒已經顧不上是不是會得罪他了,安全第一呀。


    "我、我是領導,還是你是領導?你、你說!辦公室主任是做啥的?就、就是為領導服務的。司機不聽我的,我叫他下崗!你信不信?你、你趙主任敢跟我作對,你也沒有好日子過。你、你信不信?"姓焦的指著我的鼻子大喊大叫。他借著酒勁兒橫行霸道,我竟不知道該怎樣對付了。


    "小詹,我給你說,你不能讓他開。出了事情咱倆都脫不了幹係。"我隻好寄希望於司機小詹。


    "焦局長!"小詹想要使力奪回司機的位置。


    "走開!"姓焦的猛推了小詹一把,小詹的後腦勺磕到了車門上。然後,車子就被那混蛋給發動起來了。然後車子蹣跚起步。


    駕車的人醉了,車子也就醉了。馬力不小的三菱越野車在焦副局長的駕駛下衝上大馬路,車速很高,東搖西晃。我的酒勁兒早被嚇沒了,司機小詹也急得頭上直冒汗。


    "咋樣?老子、老子開車技術高、高著呢。老子有駕照。"姓焦的很得意。


    "焦局長,我叫聲爺咋樣?你趕緊把車給小詹開。你能把我們嚇死。"我顧不上尊嚴和滿腹的怨氣,用哀求的口氣對這位副局長大人說。


    "去,去去去,一邊呆著去。老子、老子好不容易有興趣,給、給你們當車夫呢,你還不、不知足,不知好歹?你再多嘴,我、我給放到一百八、一百八十邁咱玩玩?"


    "焦局長,你千萬!你千萬慢點兒開。你不要命了,我老家還有七十歲老母,兒子還正上學呢。"我對這混蛋無可奈何。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兒了。


    "焦局長,你慢點兒!"小詹急得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姓焦的對我倆的勸阻置若罔聞。還領導呢,德性!我對這混蛋實在無奈。


    越野車瘋狂上路。我的心跳加速,酒勁兒都隨著頭上的冷汗發散出來了。天哪!


    果然,不久就出事了。


    已經是夜裏十點多鍾了,街道上行人不多,我們可愛的焦副局長一腳油門,車子一下就飆到了八九十邁。他還得意地哼起了小曲,純粹是一個醉漢的形象。車子行進到一個十字路口,左前方猛地躥出來個騎車子的小夥兒,看來也是個不知深淺、不惜命的家夥。焦副局長不僅醉酒,而且正得意,哪裏還有刹車的意識?我在後排座位借路燈光看得清清楚楚,那小夥兒一下子被撞得飛了起來,然後就重重地摔了出去。


    我眼睜睜地看著車禍發生!


    有時候偶然性裏麵包含著必然性,事情的發生發展絕不以我這小小辦公室主任的意誌為轉移。


    車子是坐在前排的小詹幫著刹住的。等車停穩了,小詹先癱到了座椅上。焦副局長還在叫喚:"咋啦?咋啦?誰叫你給我刹車的!"


    "焦局長,你把人撞了!"小詹的聲音在發顫。


    "瞎、瞎說!怎麽會呢?"焦副局長說。然後他就眼皮耷拉著,要瞌睡的樣子。


    事實上已經出人命了,這事情顯然比他的話分量要重些。


    在我的指揮下,小詹幫我把已經喪失了神誌的小夥兒弄到車上,然後趕緊開車直奔醫院。小詹一邊開車,一邊就帶上了哭腔:"主任,趙主任,這該咋辦呢?"


    "你別怕。先救人。"我懷裏抱著個半死的人,嘴上安慰司機小詹說。其實我自己的心髒也突突狂跳。焦副局長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竟然發出了鼾聲。


    醫院急診科的大夫、護士一陣忙亂。有用沒用他們必須先盡到救死扶傷的光榮責任。


    經搶救無效,那個騎車的小夥兒魂歸天國,死因是他的腦袋摔壞了。你說說,這小夥兒死得冤不冤?況且,這樣送了小命有什麽價值?


    我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我們曹局長,並且大致說了真實情況。曹局長當機立斷,電話裏就命令我先不要急著報案,然後他急急率領單位幾個得力幹將——基本上是剛才吃飯的全班人馬——趕到了醫院。


    曹局長鎮定自若,從容應對:"小詹,不管怎麽說,責任都是你的。等一會兒公安局的人來了,你要勇敢地承擔責任,其餘的事情隨後再說。大家都聽著,剛才是小詹駕車送焦副局長和趙主任回家,是這個小夥子不遵守交通規則,闖紅燈躥上馬路,才造成這起交通事故。大家都不要慌,也都不要亂說話。"曹局長雖然聲音不高,但是很威嚴,不容置辯。他喊來另外一位小車司機:"劉師傅,你先把焦副局長送回家,叫他好好休息。"


    剛才出事的時候我倒是沒怎麽慌亂,現在聽了本單位第一把交椅的現場指令,卻不由得一頭冷汗。領導幹部酒後駕車撞人致死,這是多大的事情?曹局長竟然把當事人隱藏起來,想要瞞天過海,並且當眾統一口徑,訂立攻守同盟,要我等欺騙公安交管部門!


    能這麽做嗎?良心、道義、法製觀念,都不要了?盡管曹局長一臉鎮靜,我的頭上卻不住冒冷汗。


    曹局長又利用交警到來之前的一點兒空隙,把我和司機小詹叫到一個小房間,神情嚴肅地叮嚀:"這事情就是一起交通事故。而且根據你們敘述的情況分析,我認為主要責任在那個小夥子。所以,對咱們單位來說,這不是啥大事情。你們就記住一點,車是小詹開的。小詹你記住,這件事你本身就有錯,要是被查出你把方向盤交給別人,你責任更大。你一定要按我說的辦,將來如果你受到處罰,單位會補償你的一切損失。"曹局長說話的時候神情愈加嚴肅,臉板成了一塊鐵。


    小詹像木偶一樣連連點頭,我也無話可說。我的心裏一直在咒罵姓焦的那雜種,不過這曹局長膽子太大了!他竟然說"不是啥大事情",人命關天哪!假如車子在頭腦清醒的小詹手裏,一個急刹車,那小夥子也許就保全了性命。他作為一個騎車夜行人,即使在遵守交規方麵犯了錯誤,但也不至於去死啊。我又眼睜睜看著這小夥兒因為某種人為操作,就要成了冤魂!


    我們單位在場的人嚴陣以待。曹局長眼睛裏熠熠放光,沒有哪怕是一丁點兒倦意或者醉意,剛才的酒都不知喝到哪兒去了。其他人也都振作精神,表現出很強的戰鬥力和團隊精神。我們局的這支隊伍不愧是曹局長一手帶出來的!


    公安交警姍姍來遲,原因是他們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接到報警,我為此而內心惴惴不安。


    "現場我們已經去勘查過了,你為什麽那麽晚才采取刹車措施?車速也高?"交警隊的人開始調查,一個負責人模樣的責問司機小詹。


    "那小夥子從旁邊衝過來太猛,我當時沒反應過來。等我發現了,就立即踩了刹車。當時馬路上行人車輛都很少,前方信號也是綠燈,所以車沒有減速,不過也不算快呀。"我沒有料到,這個小詹倒是一位遇事不慌的主兒,他回答交警的話裏明明有假,但卻神色鎮定,連一個磕巴都不打。


    "當時還有誰在車上?"交警問。


    "還有我。我、我當時坐在後排。司機說的、說的都是真的。"我心裏不是很踏實,違心說話,所以顯得不大流暢。


    "車上還有我們一位副局長。他身體不大舒服,已經回家休息去了。"我們曹局長主動插話說。人家那才叫大將風度呢,沒有一絲一毫驚慌。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鎮定自若。


    "你沒喝酒吧?"交警問司機小詹。


    "沒有沒有。我吃飯的時候滴酒未沾。我們開車都不喝酒,趙主任平時管得可嚴了,這方麵違反了紀律,他把我們往死裏罰呢。"小詹仍然很鎮定,捎帶還把我表揚了一番。


    "車上其他人喝酒了?你該沒把車交給別人開吧?"交警這樣發問,弄得我心驚肉跳。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小詹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光趙主任,我們曹局長也說過,哪個司機要是敢把方向盤交到別人手裏,就讓他徹底下崗。我們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絕對不敢。"


    那交警不僅不再質詢,還衝著小詹微微點頭。


    接下來的調查過程就波瀾不驚了。


    在交管部門做出事故處理結果之前,曹局長利用和交警隊一位負責人的老鄉關係及時為小詹作了疏通,同時也讓我和另外一個科長專程去對那死者的家屬進行了安撫。最後,這起事故是這樣認定的:死者騎車闖紅燈高速衝上主幹道,是造成越野車撞人事故的原因,故死者應承擔主要責任;根據現場勘查,越野車駕駛員及時采取了製動措施,在事故過程中屬於無過錯的一方。但畢竟是機動車撞了騎自行車的,被撞的人又死了,所以機動車司機和車主要承擔一定的經濟賠償責任,司機也要先吊銷駕駛執照。


    交警隊處理之後,我們曹局長顯得很大度,說:"畢竟是單位對個人,人家又丟掉了性命,給事主的賠償應該從優。"所以,在按照交警部門裁定的數額賠償之後,局長還讓我代表單位給那小夥子的家屬送去兩萬元。


    死去的那小夥兒是他們父母的大兒子,老人為了讓他有一份工作費盡心機。他還有一個弟弟尚未婚配且無正式工作,所以其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是真正的痛不欲生,讓人看了心生不忍。那小夥子的媳婦兒穿著打扮卻很妖豔,看不出有多大痛苦。況且她也沒有孩子,改嫁他人也不是難事。


    按照交管部門的處理意見,司機小詹本人要承擔賠償費用不得少於兩千元。但實際上,他該出的錢都由我們單位給補上了,他的工資獎金什麽的也沒受影響。駕駛執照在三個月之後也由曹局長親自出麵溝通協調,又給他弄回來了。


    我的老天爺呀,這件事仔細想起來真覺得虧心!一條活潑潑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生命,就因為我們那位姓焦的副局長酒後違章駕車而葬送了,天知道出事的時候是那小夥兒闖紅燈,還是我們的車闖了紅燈,那時候我確實沒留意,而那個較偏僻的十字路口也沒有電子監視設備,交警做出小夥子闖紅燈的判斷完全是聽信了我們的陳述。我總覺得這小夥兒是被人給謀殺了,姓焦的那混蛋是元凶,而小詹和我都是幫凶。這件事要是沒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就會背上一輩子的良心債。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且不管姓焦的如何,我一定是會做噩夢的!


    焦副局長完全逍遙法外,一如既往地在單位人五人六,但我估計他在背後會對曹局長感激涕零,磕頭下跪都是應該的。自從這件事以後,姓焦的對我也比過去客氣多了。我還發現他的一個變化是在酒桌上謹小慎微了,不再亂逞能,不再逼別人喝酒,而且從來也不再摸單位小車的方向盤了。可見他多少也還有些人性,智商也不是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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