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蕩


    病魔降臨


    葉毛在郭楓張秋秋那裏滯留一夜,並沒有發生什麽故事。和兩個女人在一起,找不到好玩的項目,反倒讓葉毛覺得局促,後來郭楓提議接著喝酒,張秋秋不知從哪裏翻出一瓶高度白酒,就喝。葉毛硬充男子漢,大口大口灌,先把自己搞醉了,醉得人事不省。張秋秋讓郭楓幫忙,把葉毛弄到她床上,把外衣給脫了,甚至把腳也給洗了,然後用被子蓋好,讓葉毛睡覺,自己和郭楓擠到一張床上睡。郭楓說她:"小妹兒你是不是對毛毛蟲動情了?看你對他心有多軟!那是個不省事的小娃兒,甭把他當回事。"張秋秋辯解說:"我沒想咋的,是楓姐要留他在這兒住。"郭楓說:"我本來想逗他玩玩,誰知他醉得不成樣子。"


    第二天太陽老高,葉毛才醒過來。郭楓好一陣兒調侃:"小娃兒,以後不要喝酒了,就你那點兒酒量喝啥子嘛,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睡得跟死豬一樣。秋秋小妹兒喜歡你,想陪陪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楓姐、秋秋,等我再掙了錢還請你倆吃飯。謝謝你們照顧我。"葉毛臨走說。


    葉毛沒想到,他剛剛找到的掙錢門路很快被堵死了。


    葉毛和程劍、黎飛飛在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一開始心怯,先找一些小店開展業務,感覺比較順利,哥兒幾個很快弄到些零花錢。葉毛請郭楓、張秋秋吃火鍋,花的就是程劍分給他的"保護費"。他們胃口不大,每家吧屋要個三五百就行,然後在交了錢的酒吧、茶吧來回轉悠,總想遇見點兒什麽事兒好給人家弄一弄,履行"收人錢財給人消災"的承諾。連續多天,偏偏什麽事情都沒有,程劍和他的小兄弟反倒覺得失落,感覺這麽玩下去意思不大。後來錢花得差不多了,他們琢磨要到規模大些的酒吧、娛樂會所走走,擴大領地,開拓財源,結果在一家兼具酒吧、茶吧和ktv功能,名叫"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店裏遇到麻煩。


    那天晚上,程劍領著黎飛飛、葉毛,三個人大搖大擺地來到"浪漫時光"。迎賓小姐把他們帶到一個小包廂,道一聲"先生請坐"就出去了。緊接著進來一位服務小姐,遞上酒水、茶點單子,恭候在一旁,問道:"先生您幾位要點兒什麽?"


    程劍四肢攤開仰躺在闊大的沙發靠背上,黎飛飛和葉毛也都翹起二郎腿,並不理會服務小姐。


    "先生您要點兒什麽?"服務小姐臉上掛著很職業的微笑,再問一遍。


    "什麽也不要,我們不是來消費的。"黎飛飛搶著說。


    "哪?"服務小姐很為難。


    "我們找老板有事,勞駕請一下你們老板。"程劍坐姿並沒有調整,也不正眼看服務小姐,語調不容置疑、不予商量。


    "對不起先生,我們老板不在。"小姐說。


    "老板不在?幹嗎去了?"黎飛飛口氣有些衝。


    "對不起先生,老板幹嗎去了我也不知道。"


    "是是是,你肯定不知道。"程劍把身子朝前探了探,"老板真不在,麻煩你把在這兒管事的人叫來。"


    "先生您稍等。"


    服務小姐退去不久,進來一位領班模樣的姑娘,點頭哈腰,滿臉職業性微笑:"先生您好。有什麽吩咐請對我講,我是今天晚上的領班。"


    "姑娘,我想知道,店裏還有沒有比你更能說了算的人?"程劍心裏不耐煩,但對領班仍然和顏悅色。


    "這……先生您有什麽吩咐對我說不行麽?"


    "不行,我必須見這裏管事兒的人。"程劍口氣十分堅定。


    "那您稍等。"領班說完退出去了。


    "這兒的人看起來牛得很。"葉毛說。前幾天他們收"保護費"比較順利,有的小老板二話不說就拿錢,稍微難說話的,程劍打出他背後那位老大的名號,酒吧、茶吧的老板就服服帖帖。今兒在"浪漫時光",葉毛的感覺和以往不同,他心裏不踏實。


    "他牛個啥?他牛咱比他還牛。"黎飛飛說。


    "飛飛說得對,一會來人了,咱要厲害些。"程劍說。他給兩個小兄弟壯膽,也給自己壯膽。


    "誰呀,誰在這兒呢?哪路神仙來了,小姐還伺候不下,非要老子出麵?"先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包廂門外有人高喉嚨大嗓門,口氣很粗。隨後包廂門被推開,進來一位五大三粗、滿臉橫肉、上嘴唇留黑胡子的男子,後麵跟著兩位保安模樣健壯的小夥子,幾個人來勢洶洶,黑胡子牛氣衝天:"你們幾個是幹啥的?"


    "不幹啥。"程劍故意把坐姿調整得更加傲慢,不用正眼看來人,"我們哪怕是一般顧客,你們的人也應該客氣些。顧客是上帝懂不懂?你是誰的老子,在門外頭大聲叫喊,罵誰呢?"程劍目光犀利,與黑胡子正麵交鋒。


    "顧客?顧客來這裏好好消費就行了,非要找管事的,什麽意思?"黑胡子氣焰稍稍有所收斂。


    "管事的不能找嗎?老板不能找嗎?我就要找老板、找管事的說話。"程劍語氣堅硬,作出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就是管事的,要幹嗎你說。"黑胡子踮起一隻腳搖晃著。


    "你什麽身份?"程劍問。


    "你管我什麽身份?能管事就成。"


    "這是我們二老板,老板的表弟。"黑胡子的隨從之一說。


    "好,那我跟你說吧,酒吧一條街路北這些店,我們都要收保護費。"程劍直視黑胡子。


    "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狂笑,笑了好一陣兒,才用嘲諷的口氣說,"保護費?啥叫保護費?我咋沒聽說過還有人要在我們這兒收保護費?"


    "你先甭狂。你就不怕有人搗亂,讓你們生意做不成?"黎飛飛幫腔說。


    "搗亂?誰敢搗亂?敢在這兒搗亂的人還沒出世呢!哈哈哈哈哈哈……你們算什麽東西,趁早給我滾出去,別惹得老子不高興,你們也就不自在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先去刷刷牙,把嘴弄幹淨。你是誰的老子?你讓我們兄弟怎樣滾法?"程劍霍地站起來,雙手叉腰,虎視眈眈盯著對方。


    "我是老子怎麽啦?就讓你們滾,不成?誰的褲襠破了露出你們幾個玩藝兒,還敢到-浪漫時光-收保護費?老子這算客氣的,再不識時務,我還有更不客氣的!"黑胡子越來越橫。


    "你再嘴巴不幹淨我先廢了你!"程劍一腳踢倒茶幾,衝到黑胡子跟前,右手舉起,一把彈簧刀在握。


    看到程劍拚命三郎的樣子,黑胡子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幹啥,你想打架?"


    "不是我想打架,你他媽嘴裏不幹不淨。你眼睛睜大瞧瞧,我才是老子。你老子我死都不怕,就是不能容忍狗眼看人低!今兒有緣分,讓別的弟兄一邊待著,我和你單挑,哪怕送了命我自己認倒黴,咋樣?"程劍口氣陰毒,威懾力極強。


    "我就是想問問,誰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黑胡子的口氣顯然比剛才軟許多。


    "說出來嚇死你。"黎飛飛衝到前麵,"黑三兒你知道不?那是我大哥。"


    黎飛飛所說的黑三兒,就是程劍背後的"老大",祁北市黑道上無人不曉。


    "黑三兒?哈哈哈哈哈哈……"黑胡子再次仰天大笑,"黑三兒讓你們到這兒來收保護費?天大的笑話!一看你們就是小混混,胡吹冒撂。"


    "我們沒有胡吹冒撂,黑三兒確實是我大哥,正是他把酒吧一條街收保護費的事兒交給我們的。不信,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讓他證明一下。"看黑胡子的態度,程劍對他們究竟什麽來頭有點兒吃不準,所以緩和了口氣。


    "用不著證明,黑三兒這陣兒不在祁北市。他是你大哥,這有可能,可我要說他還是-浪漫時光-的老板,你信不信?他讓你們收保護費收到自己頭上來了?笑話,天大的笑話!"黑胡子又變得傲慢。


    黑胡子這樣一說,程劍心裏更沒底。他收起彈簧刀,說:"那好,咱先不說保護費的事兒。我們弟兄幾個今兒在這兒消費一把,煩勞讓服務生上酒水,再把卡拉ok打開,我們要喝酒唱歌。"


    "你們要在這兒消費?"黑胡子滿臉嘲諷,"錢帶夠了沒有?我們這兒價位高,消費起來很貴的,別一會兒掏不起錢,丟人丟大了。"


    "服務員!這破酒吧除了畜生還有人沒有?服務員,小姐!"程劍不再理會黑胡子,四仰八叉躺到沙發上,高喊。站在外麵的服務小姐應聲而至,但被黑胡子擋在門外。


    "你們要消費可以,先交一千元押金,走的時候多退少補。"黑胡子說。


    "別的顧客來了,是先消費後結賬,還是先交錢後消費?"程劍問。


    "別人先消費後結賬,不過他們沒人向我們要-保護費。你們是特殊客人,需要特殊對待,必須先交錢後消費。"


    "這是誰的規定?"


    "我。這兒我說了算。"


    "你媽的,不帶這樣欺負人的!"程劍猛地跳起來,"飛飛、毛毛,揍這狗日的!"


    雙方三對三,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這次打架,葉毛和他的哥兒們吃了大虧。"浪漫時光"ktv量販的女老板有複雜的社會關係,與黑三兒是情人,所以女老板的表弟黑胡子有恃無恐,敢大打出手。雙方出手都狠,程劍一方葉毛受傷最輕,一條腿因為拉傷肌肉扭了筋,瘸了很長時間,右額被打碎的啤酒瓶劃爛,差點兒傷到眼睛。黎飛飛一條胳膊斷了,程劍折了三根肋骨。


    葉毛和人打架受了傷,寇粉英心疼,葉國林很生氣,罵道:"這雜種一點兒不讓人省心。"


    這段時間,葉國林身體不好,持續不斷鬧肚子疼,甚至吐血,到醫院一查,他得了胃癌。葉國林多年胃不好,患過胃炎、胃潰瘍,卻一直沒怎麽重視,不料發展成了癌症。大夫對寇粉英說:"你老伴兒的病還能來得及,做個胃切除手術,再輔之以化療、放療,也許能痊愈。"寇粉英一聽老伴兒得了癌症,臉色變得黑青,一下子腰也彎了,胃也開始疼。


    好在祁北集團的醫療保險製度健全,葉國林很快住院做了胃切除。盡管醫療費企業拿大頭,但個人也要承擔一部分,葉國林、寇粉英弄得債台高築。妹妹和妹夫來看葉國林,葉國淑說:"哥呀,你有病我倆本來應該幫你,可你外甥女兒想在上海買房,首付湊不夠,我倆那點兒積蓄根本不敢動。"葉國林說:"我知道,不趕緊給孩子買個房,大城市的房價-噌噌噌-往上漲,以後更買不起。我看病有公費醫療,狗日的遲勝愚不招工,老子看病他總得給報銷呀。"寇粉英在一旁抹眼淚:"窮死了,還得了大病……"


    手術之後要做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弄得葉國林吃不進去飯,好不容易吃點兒又哇哇吐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非把人折騰死不可!"


    "醫生說了,做化療就這樣,老葉你得忍著。"寇粉英和顏悅色地對老伴兒說。


    經過漫長的醫療過程,眼見得老伴被病魔和各種治療手段折磨得失去人形,一點兒精氣神兒都沒有了。不管葉國林以往有多少不是,寇粉英照樣心疼他。


    "老葉,你忍一忍就過去了。咱趕緊把病治好,等身體好了,你想幹啥我都不管,愛到戲園子聽戲你就去,想給女戲子掛紅也行。"寇粉英說。


    "誰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呢,唉……"葉國林對身體沒多大信心,總認為生命快要走到盡頭。


    "老爸,您還好吧?"葉蛋一家三口來探望。大兒子看上去一臉倦意,眼睛裏有血絲。他上班的地方工資不高,卻經常加班加點,有時候熬到深夜。葉國林住院治病期間,老兩口顧不上帶孫子,兒媳莉莉剛剛找到一份幫人賣衣服的活兒,又幹不成了。葉蛋上班很疲勞,晚上在媳婦身上也不能太懶惰,所以總是無精打采。好不容易到了星期天,小兩口趕緊帶著孩子來醫院看看老爸。


    "唉,能好到哪兒去?"葉國林歎氣,但兒子、兒媳探病總還能給他帶來一絲安慰,"你們一來,我感覺好些。叫牛牛娃坐到我跟前。"


    "老爸,沒事兒。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再做做化療您就好了。等您病好了我再把牛牛交給您和老媽,我要上班掙錢,咱家太窮了。"莉莉說。


    兒子、兒媳待一小會兒就走了,堅持守護在病榻前的仍然是老伴。


    "我得了大病,躺到床上起不來,還是靠你伺候,兒子兒媳再好,也趕不上老伴兒。"葉國林拉住寇粉英的手發感慨,病房裏沒有旁人,他眼眶裏轉著淚花。


    "唉,不管咋說,蛋蛋總算有活兒幹,也成了家。日子艱難,也能湊合過,牛牛娃一天天就長大了。我最操心毛毛,大小夥子沒班上,沒事幹,沒錢掙,沒飯吃,整天在社會上瞎混,時間長了不出事情才怪。你看這次跟人打架,腿到現在還瘸,額顱上的傷不好好縫合包紮,落下疤了。"寇粉英又嘮叨小兒子的事。


    "有啥辦法呢?狗日的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那麽大個集團,多少年不給職工子女解決就業,滿街道晃蕩的娃娃們多了去了。好些的給人打工,不說掙錢多少好賴有事幹,差些的瞎胡混,有的打架偷盜,被關進監獄。單位不招工咱有啥辦法?老二長大了,往後要靠自己,咱不能養活他一輩子。再說,我病成這個樣子,也沒有力氣管他。"葉國林說。


    "提起老二你態度就有問題,好像毛毛不是你親生的。"寇粉英有點生氣。


    "就算是我親兒子,咱也把他養大成人了,十八歲就應該獨立,他馬上滿十九了。"


    "啥叫-就算-?葉國林你這個老家夥,真以為我跟旁人胡來過?我對你發誓成不成?毛毛要不是你的親兒,叫我不得好死,生毒瘡,長瘤子,得癌症,天打五雷轟!這些年了你一直把我不當人,我上班幹翻砂那時候,姓萬的工段長確實欺負女人,可我就是不上當,他拿我有啥辦法?就憑看見我跟他吃頓飯,你懷疑了我幾十年,你這個沒良心的!不行,等你病好了,咱必須把這事弄清楚,你跟毛毛去做dna鑒定,看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你必須還我一個清白!"寇粉英口氣有些激憤。


    "行啦、行啦、行啦,不是-就算-,他就是我親兒子行了吧?再怎麽說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我老婆,他就是我兒子,從今往後我再不說啥了。"葉國林認為他從現在起必須對寇粉英好,得病住院以後,實踐證明還是老婆最重要。


    惡夢連連


    遲勝愚使出渾身解數,終於讓離退休職工和待業青年上街請願的事情暫時平息了,但問題並沒有從根本上得到解決,部分離退休職工乃至在崗職工和集團領導之間的矛盾鬥爭轉入地下,或者暫時潛伏起來了。


    好不容易騰出手來,遲董事長決定去一趟天南礦山分公司。一是要給修翎兌現"慰問抗震救災英雄"的承諾,二是要完成他的一項人事布局,需要與修翎當麵溝通。這次去天南分公司,遲勝愚帶了祁北集團黨委組織部部長和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做了三件事。一是讓組織部長宣布集團領導班子的決定,對地震發生時逃離抗震第一線、隻顧自己小家庭的天南分公司梅副經理予以免職。這項決定是在遲董事長堅持下做出的,他說這是執行"戰場紀律",大災降臨的關鍵時刻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忠誠度。畢竟祁北集團中層管理幹部每年有數額高達近二十萬的獎金,職務沒有了,這筆收入也就沒了,所以梅副經理聽到被免職的消息當場臉綠了。第二件事是召開抗震救災總結表彰大會,對於天南分公司領導班子大災麵前臨危不懼,帶領全體職工取得抗震救災偉大勝利予以表揚獎勵,其中分公司一把手修翎領到獎金五萬元,從副經理以下依次遞減,到了一線職工每人就隻有一百元了。遲董事長在大會上做了很有鼓動性的講話,還叮囑宣傳部副部長要組織力量對天南分公司抗震救災進行宣傳報道,搞出大動靜來。第三件事,是和組織部長一起找修翎個別談話。遲勝愚說:"我代表集團公司領導班子和你談話,征求一下對你任職進行調整的意見。組織上充分肯定修翎同誌在擔任天南礦業分公司經理期間所取得的成績,認為你是集團中層管理幹部中的優秀分子之一,是女幹部中的佼佼者。考慮到將一個女同誌長期-流放-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不夠人道,也考慮到你曾經擔任過人力資源部的副職,所以集團領導班子有個建議,想讓你回到人力資源部擔任一把手,和洪廣宇同誌做個互換,讓他去天南任分公司經理。按理說,這屬於正常的幹部調整,事先談話不談話都可以,正因為修翎同誌幹得很出色,又剛剛率領天南分公司取得抗震救災的勝利,所以我們先來聽聽你的意見,組織上也會充分尊重你的想法。你表個態吧,修翎同誌。"修翎聽完皺了半天眉頭,然後字斟句酌說:"作為中層管理幹部,我個人是集團整盤棋上的一個小卒子,組織上怎麽安排都隻有服從的份兒。我感謝集團領導的關懷和信任,我覺得天南礦山分公司的工作我剛剛熟悉,再繼續幹下去會比以前幹得更好。不過,組織上要決定調我回人力資源部,我也會服從組織安排。"遲勝愚說:"嗯,修翎同誌態度是端正的。你做好思想準備,等組織的決定吧。"


    晚上,遲董事長擺脫所有圍著他轉的人,單獨來到修翎床上。兩個人先顛鸞倒鳳大幹一場,然後躺到被窩裏繼續談工作。


    "說實話,我不想回集團本部。不說別的,我就怕感情上控製不住自己,讓別人看出端倪,影響了遲董事長的高大形象怎麽辦?我在這兒幹得好好的。"修翎說。這正是她聽到遲勝愚要調她回集團總部的消息之後皺眉頭的原因。


    "難道你就不想咱倆有更多在一起的機會?"


    "想,怎麽不想?不過,凡事都應該掂量輕重,我在天南市待著,也不是見不到你,你可以來,我也會時不時回祁北市,見麵的機會也不算少。長期待在一起,萬一讓別人看出蛛絲馬跡,我無所謂,你遲董是何等人,弄出緋聞來影響了你,我可吃罪不起。"


    "翎子,謝謝你能這樣想。不過,咱倆現在赤裸相見,我不好說假話,就對你實話實說吧。"遲勝愚扳了一下修翎小巧玲瓏的身子,讓她和他麵對麵,然後看著女人的眼睛,"其實,在讓不讓你回集團本部這個問題上我也很矛盾。要從咱倆的感情出發,我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可你剛才所說的那種顧慮我也有,畢竟我肩上的擔子太重,維護良好的領導形象很有必要。不過話說回來,你我都不笨,隻要注意點兒,還不至於蒙不住眾人的眼睛。再說,還有正常的工作關係作掩護,一般人也不敢想歪了,周圍的人畢竟有點兒怕我,我腦袋上權力的光環能讓他們閉眼,也能讓他們閉嘴。更重要的原因是洪廣宇這小子有點兒不聽話。本來嘛,人力資源部是多麽重要的一個部門,在那裏當一把手絕對應該和我這個董事長兼總經理同心同德,但洪廣宇完全不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比方這次離退休職工和待業子女鬧事,他們主要想逼迫集團公司招工。在這個問題上我有我的想法,我必須考慮整個集團公司的發展戰略,考慮大局,而不能隨意向那些請願的人讓步。無須諱言,集團領導班子在這個問題上意見也不統一,穆平同誌就傾向於麵向職工子女敞開招工的大門。他們打著同情弱者、心係職工利益的旗號,實質上是為了自己討好,卻幹擾了集團健康發展的戰略部署,在這個問題上我必須堅持原則。洪廣宇頭腦發昏,竟然完全和穆書記站在一起,叫喊著要積極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背著我,連具體的招工實施方案都草擬好了。你說說,這種人還能繼續放到人力資源部這樣重要的崗位上嗎?我甚至懷疑,外麵散發的傳單,還有網上有關祁北集團的帖子,披露了集團領導、尤其是我本人工資、獎金的信息,基本上接近事實,是不是人力資源部泄的密?暫時把洪廣宇和你對調一下,我算給這小子留情麵了,以觀後效。他再要不聽話,下一步隻好免他的職。"


    "那好吧,我隻有聽你的份,誰讓你是集團董事長呢?"


    "不光工作上要聽我的,床上你也得聽我的。"遲勝愚下床,從隨身攜帶的小公文包裏找出"偉哥",吞服了一粒,"看我今天晚上不把你弄死!"


    "你不要老命啦?"


    第二天,遲勝愚準備返回祁北市,忽然接到一個神秘電話,省上的"大人物"召見他,說必須和他當麵談談。


    "大人物"沒有急事或大事,不會輕易召見遲勝愚。他們彼此之間交情很深,也很默契,小問題一個電話就解決了,讓他麵談,事情肯定非同小可。遲勝愚不敢怠慢,立即調整行程,趕往省城朝拜"大人物"。


    "勝愚同誌,你知道問題有多嚴重嗎?""大人物"麵無表情,語調低沉而有力度。盡管他為了表示和遲勝愚親近,已經離開闊大的辦公桌和皮轉椅,坐到了沙發上,但大領導的威嚴輻射力太強,與他所在的具體位置無關,足以讓下級心中怯懼身體顫抖。


    "請您明示。""大人物"的語氣和神態足以讓遲勝愚心中失驚,但他表麵上尚能做到平靜如常。


    "第一,告狀信如雪片般飛來,光轉到我案頭上的就有很厚一摞,看都看不過來,有匿名信,也有很多署了名的。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不予理會顯然說不過去,一一查證落實恐怕你就麻煩了。第二,網絡上的帖子很多,對你遲勝愚形成了圍剿之勢。秘書給我剪切打印了一小部分,我認為這些帖子也很厲害,刀刀見血,假如認真起來,也夠你喝一壺。第三,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中紀委也轉來幾封告狀信,都是對著祁北集團和你本人的,要求省上調查處理。最終我這兒必須給中紀委有交代,但誰又能保證你那兒的群眾、乃至某些領導幹部向中紀委的告狀能停下來?假如再有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彈,你遲勝愚還能安然無恙嗎?甚至,也會威脅到省上領導。我想,你應該能掂量出輕重,知道應該怎麽辦。""大人物"依然慢條斯理,但他的每句話都好像銳利的刀錐紮在遲勝愚心上,遲董事長聽著聽著額頭上開始冒虛汗。


    "我知道了。如果真有問題,一切由我個人承擔,與省上領導無關。"遲勝愚必須得打腫臉充胖子。


    "你一人承擔?你承擔得了嗎?一切結論產生於調查的結果,而不是憑主觀臆斷。證據,證據是最重要的。""大人物"說。


    "我明白了。請書記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我相信不會有事的,即使有什麽事,也絕不會給您添麻煩。"遲勝愚是何等聰明的人,難道還要讓"大人物"再說什麽嗎?


    "還有,你要和祁北市委市政府協調好關係。你知道嗎,江成華這兩天找過我,痛心疾首說他對不起祁北集團的離退休職工,對不起祁北市的老百姓,要引咎辭職。原因是失業問題比較突出,解決就業問題與你們達不成共識。他說他對前些日子請願的離退休職工有承諾,不能幫他們解決問題就辭職。"


    "他又何必呢?"


    "江成華有些書生氣,他不過說說而已,我不會允許他辭職。他父親是老一輩革命幹部,也曾經是我的上級,該關照的我得關照,你倆要相互協調,搞好地企關係很重要。"


    "嗯,我盡量吧。成華同誌看問題站得不高,有時候還偏執。"


    "你也要多做自我批評。你可以走了,直接回祁北集團,不要在省城逗留。""大人物"猶如發布命令。


    遲勝愚告退。


    在從省城回祁北市的路上,遲勝愚直犯迷糊。畢竟昨天晚上在修翎身上付出太多,剛才去見省上的"大人物"屬於強打精神,這會兒該放鬆放鬆了,畢竟還有幾個小時的車程呢。瞌睡之前,遲勝愚認真係好安全帶。十多年前,祁北集團一位主要領導在從省城飛機場回祁北市的路上,因為沒有係安全帶打瞌睡,結果讓司機一個急刹車就把命要了,這是極為深刻的教訓。我遲勝愚這條命還值幾個錢,絕不能無謂地報銷。


    問題是,遲勝愚的命會不會報銷由不得他自己。


    "遲勝愚,省高院對你的死刑判決,已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現在執行。請你簽字吧。"一位法官將一份有關執行死刑的單子放在他麵前,別的內容沒有看清楚,有一欄目寫著:"執行方式,注射死刑"。遲勝愚驚恐萬狀,但心中又有一絲安慰,總比一槍把腦袋打碎好得多。他手抖得厲害,簽出來"遲勝愚"三個字沒有了往日的瀟灑和霸氣,讓他聯想到阿q被槍斃的時候畫圈也畫成了瓜子模樣。人生末路,原來如此不堪。法官問道:"你最後還有什麽話說?"遲勝愚覺得應該檢討一下,說些"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之類的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黨和人民都要我的命了,還有道歉的必要嗎?還想給老婆孩子留下幾句話,又一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說幾句情切義深的狗屁話又有什麽用?孩子也一樣。"那就走吧,我們送你上路。"監督行刑的法官說。遲勝愚心想,這個人就相當於古代的監斬官。他忽然覺得褲襠裏濕了,原來是被嚇得尿褲子了……


    遲勝愚一個人在祁北市那條最熟悉的馬路上走著,有點兒心驚肉跳。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不敢一個人在馬路上走,好像祁北集團的一線職工和離退休職工,以及家屬、子女當中,至少有幾萬人都是他的仇家,黑壓壓的人群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對他怒目而視,仿佛人人都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經常為此忿忿不平:要不是有我遲勝愚,祁北集團能有這幾年的跨越式發展,能不斷地做大、做強,能成為全省排名第一的特大型國有企業嗎?你們人人都是改革發展的受益者,都從企業發展當中得到了實惠。不是還有大量的國企效益很差,職工群眾連基本工資都保不住嗎?按理說,我遲勝愚是你們的救星,而不是仇讎,你們憑什麽對我刻骨仇恨?看我比你們拿得多犯紅眼病?我是誰,你們是誰,能一樣嗎?人本來就分三六九等,要麽你們被稱之為芸芸眾生,我謙虛些說也是管理精英吧,全省一流的企業家我當之無愧,全國像我這樣的也不是很多。你們好好當順民,出於同情心,我怎麽也要讓你們的收入有所提高,日子會越來越好過,要是故意和我遲勝愚作對,哼!那就對不起了……忽然,後腦勺"砰"的一聲,遲勝愚就覺得眼冒金星,一下子暈過去了。他被人拍了一板磚,潛意識告訴他:我要死了!


    祁北集團有保衛處,門口還掛著地方公安分局的牌子,有足夠的警力能夠保證董事長的安全,但是,遲勝愚並不放心。這一年多來,凡是遲勝愚出門,有可能接觸到人民群眾或者有可能將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後都會跟著一位壯實的黑臉漢子。這是他雇來的保鏢,練過武術,身手不凡。一般人不知道,他雇的其實是兩個人,武藝同樣高強的一對雙胞胎,弟兄倆輪流當班,保證遲董身邊隨時有人保護。遲勝愚正在他認為最安全的集團辦公樓四層的走廊裏,從他的辦公室到集團一個職能部門辦公室,隻需要走十幾米遠。突然,一位穿警服的年輕小夥擋住了他的去路,用很莊嚴的語氣向他宣布:"遲勝愚,我代表祁北集團十萬職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判處你死刑,立即執行!"隨即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眼看著一粒子彈飛了過來,像電影上的慢鏡頭,飛呀飛,遲遲不能到達他的眉心。遲勝愚看得很清楚,飛過來的子彈正是前不久有人送到他辦公室的那一封恫嚇信裏裝的那顆子彈。"砰",這回遲勝愚的腦袋真的炸開了。


    連連做惡夢。


    回去以後,一定要督促公安部門盡快破獲恫嚇信的案子。


    醒過來之後遲勝愚想。


    打工經曆


    在"浪漫時光"打架之後,葉毛靜靜躺在家裏養了半個月傷,好不容易能爬起來了,他又急著往外跑。程劍、黎飛飛都在養傷,也沒錢,不能和葉毛一起玩,葉毛無處可去,想去見見張秋秋。


    "毛毛、毛毛,你咋失蹤了呢?"張秋秋看見葉毛喜出望外,趕緊迎上來,一眼看見他額頭的傷痕:"啊呀,這是怎麽了?我看看我看看,這麽長的傷口,離眼睛多近呀!怎麽傷的,你跟人打架了?傷口沒好好縫合吧?看這樣子肯定要留下疤痕。"


    "嘿嘿,沒事兒。"張秋秋急切的神色和噓長問短讓葉毛感到溫暖,心中春風蕩漾。


    "你還說沒事兒?臉上留下疤了,差點兒傷到眼睛,你還說沒事兒,真是的!幹嗎這麽長時間不來看我,也不打電話?"張秋秋嗔怪地瞪了葉毛一眼。


    "楓姐呢?"葉毛啃著秋秋削好的蘋果,問道。


    "郭楓姐走了,不跟我一起住了。"張秋秋情緒變得低落。


    "到外地去了?"


    "還在祁北市,自己找個小窩藏起來了。"


    "怎麽叫藏起來了?"


    "當金絲雀,當-二奶-給人養起來了。懂不懂?"


    "啊,什麽人把郭楓養起來了?做生意的,還是當官的?"


    "作家。叫海嘯,筆名。"


    "海嘯?還台風呢,還地震呢!"


    "你管他台風、海嘯還是地震,反正人家有錢,楓姐也瘋了,非要跟上去。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我也是男人。"葉毛狡黠地眨了眨眼。


    "你不算,你是娃娃,小瓜蛋子。你將來要跟那些嫖風打浪、包二奶的男人一樣,你看我再理你不理?我殺了你!"


    "你幹嗎對我這樣?我跟你沒啥關係,最多算朋友。"


    "反正不許你學壞。這世上壞男人太多,你就當個好男人吧。"


    "當好男人?我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我啥本事沒有,啥也幹不了,啥也弄不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當好男人呢?我羞得想死去。"


    "你出息大點兒好不好?男子漢應該頂天立地,你現在還是小娃娃,等長大了有本事了,就能掙錢孝敬父母、娶媳婦養孩子。"


    "嘿嘿,我想都不敢想。"葉毛苦笑著說,"沒機會上班,找個臨時的體力活兒都不容易,重新上學也來不及了。秋秋你少在我跟前裝大人,你才比我大多少,最多兩三個月吧?"


    "反正我比你大,你得把我叫姐。"


    "咋看你都不像姐……"


    突然有人敲門。


    "像姐的來了!"張秋秋說。


    郭楓。


    "啊呀呀,瓜娃子在這兒呢!毛毛蟲,這長時間做啥子去了?你咋想不起姐姐,就知道找秋秋?秋秋比姐年輕、漂亮?"郭楓看見葉毛哇啦哇啦喊。


    "我不光找秋秋,也是來看楓姐的。"葉毛乖巧地說。


    "哦,真的?來來來,姐獎勵你。"這是郭楓一貫的風格,不由分說抱上葉毛親吻,"啊呀,臉上這麽長的傷口!毛毛蟲,你不乖了,跟人打架?誰欺負你,姐找人給你報仇去。"


    "瘋子,給人當-二奶-了,你的作家老公也沒把你調教好?"張秋秋譏諷郭楓。


    "秋秋壞東西,跟姐這個樣子說話?我親了毛毛蟲一口,你嫉妒?"


    "耶,我才不嫉妒呢,我又不是他的什麽人。"


    "毛毛蟲,瓜娃子不許笑話姐。姐混社會這些年,累得不行,想歇口氣,找了個吃飯的地方。這幾天就我一個人在,姐一會兒請你們吃飯,然後領你和秋秋去看看我家。"郭楓說


    "好好好,楓姐發了,咱就當殺富濟貧,毛毛用不著客氣。"張秋秋說。


    郭楓把葉毛、張秋秋帶到她熟悉的一家餐館。精致的小包間,不算奢侈卻美味可口的三五道菜。


    "毛毛蟲你喝啥子酒?"


    "我平常跟哥兒們喝啤酒。"


    "今天不喝啤酒,紅酒,幹紅葡萄酒。"


    "嗯,行。"


    席間,郭楓、張秋秋都對葉毛關愛有加,不停地給他夾菜,與他碰杯。葉毛心裏暖融融的,酒喝得暢快,弄得臉紅紅的,頭有點兒暈。


    "楓姐、秋秋,你倆對我真好!"葉毛說。


    "不是秋秋,是-秋姐-,我也是你姐。"張秋秋說完"哧哧哧"笑。


    三人都喝得有點兒高。


    "楓姐,你老公對……對你好吧?"秋秋醉眼朦朧,問郭楓。


    "老公?誰是我老公?"郭楓反問道。


    "當然是海嘯,你……你那個作家老公。"


    "好啊,他對我好,隻要回來,就好得不得了,在床上能把我折騰死——啊呀,有毛毛蟲在,姐嘴上沒把門兒的,有些話少兒不宜——他跟個瘋狗、跟條狼似的,不知哪兒來那麽大勁,要老娘陪他玩很多種花樣。他媽的隻要一走,十天半月不回來,把老娘-旱-死,跟守寡一樣。"


    "你太沒出息,離了男人活不成。"張秋秋調侃郭楓。


    "你說得對,姐現在如狼似虎,想男人想得厲害,想得活不成了。嘻嘻嘻,毛毛蟲不許笑話姐,狗日的海嘯以後還這樣,我也不給他守著,弄一大堆綠帽子給他戴。咱這種人,不能把自己太當人,我想幹啥子就幹啥子,誰能把我咋了?秋秋你說我是瘋子,也對。今兒晚上,我要把毛毛蟲領到我那裏,調教調教這個啥也不懂的瓜娃子。毛毛蟲你敢不敢跟姐去?……秋秋你少瞪眼,毛毛蟲也不是你男朋友。"


    "你說啥,敢不敢的?"葉毛醉眼朦朧,有幾分糊塗。


    "姐想讓你到我的新家去參觀參觀。"郭楓換一種說法。


    "行啊,秋秋去我也去。"葉毛說。


    "幹啥子非要秋秋去?"


    "秋秋去了就……就是朋友在一塊兒,光你和我,就……就說不清了……"葉毛還沒有醉到很糊塗的境地。他這樣說,張秋秋報以讚許的目光,而且做鼓掌動作,隻是沒拍響。


    "行,咱仨都去,馬上走。"


    幾個人打的到了郭楓的"金絲雀籠",是一套大約150平米、三室兩廳一廚兩衛的房子,裝修也很時尚。葉毛讚歎說:"楓姐,你這房子真大,真漂亮!"


    郭楓弄出酒來繼續喝。她本來想把葉毛灌醉了逗他玩,不料這小子真醉了就呼呼大睡,任人擺布一點兒反應沒有,再加上張秋秋在,郭楓最終沒能把"毛毛蟲"怎麽樣。


    "小東西,喝點兒酒睡得跟死豬一樣。以後再這樣,姐姐不讓你來了。"第二天睡醒,郭楓斥責葉毛。


    "啊呀,對不起。姐,我咋在你這兒睡了一夜?我沒吐吧?"葉毛問。


    "毛毛,媽看你腿已經好了,臉上的傷疤不要緊,趕緊出去找個活兒幹,起碼掙個飯錢。你爸得了大病,家裏的錢都花光了,還借了不少債。你是個小夥子,再不能光想著依賴父母,我跟你爸也沒能力繼續養活你。你蛋蛋哥上班雖說掙錢不多,也算能把他那個家撐起來,你以後隻能靠自己啦。"寇粉英苦口婆心訓導小兒子。葉國林已經出院,待在家裏繼續養病。


    "媽您說得對。我一個大小夥子讓父母養活,羞得臉都沒地方放。我趕緊找活兒去,掙下錢都交給您。"


    葉毛於是到處尋找打工的機會。有一家叫做"好再來"的餐館招服務生,他進去問了問,老板娘說:"端盤子傳菜,一個月六百塊錢,管飯。"葉毛想,不管掙錢多少,先給家裏省點兒糧食,於是說:"我幹。"老板娘又說,"幹活要小心,打碎盤子、摔壞碗都要賠償損失,問題嚴重還要罰錢。"葉毛說,"我盡量小心。"


    葉毛當了餐館的服務生。"好再來"的大堂領班也是小夥子,被服務員喊作"馬經理",他對葉毛稍事培訓,其實就是交代一下,叮嚀一下,然後讓他穿上暗紅色工裝,就上崗了。葉毛的任務是午餐、晚餐給客人傳菜,送到包廂門口轉交給服務小姐。這活兒無非是端著盤子來回穿梭,乍幹覺得也不怎麽累,但架不住時間長,磨人得很。尤其晚餐,有的包廂客人鬧酒,走得特別晚,葉毛要一直伺候著,下班常常到晚上十一二點,時間一長弄得睡眠不足。


    有一天夜裏餐館停了暖氣,葉毛凍感冒了。第二天上班,他萎靡不振,鼻涕眼淚的。堅持了大半天,到了晚餐客人最多、任務最重的時段,葉毛有些招架不住,端盤子傳菜步履蹣跚。


    "葉毛,精神些,小心摔了盤子。"馬經理看見葉毛不對勁兒,提醒他說。葉毛沒吭聲,看了馬經理一眼,領班卻看見他有兩條清亮的鼻涕忽悠忽悠,幾乎要掉到菜盤子裏,於是趕緊搶上去,從葉毛手裏搶過盤子把菜給送上去了。


    "葉毛你咋回事兒?流著鼻涕給客人上菜,豈不是要砸咱餐館的牌子?"馬經理批評葉毛,口氣強硬。


    "流鼻涕還不是在這兒把我凍著了?我不是故意的,你這麽厲害幹啥?"葉毛初次打工,不適應別人對他指手劃腳,嘴上不示弱。


    "咦,你這個葉毛!來來來,咱到一邊說去。"馬經理扯著袖子把葉毛弄到遠離食客的一個小屋子,"照你這樣子,我還不能批評你?誰給你厲害了,眼看著你鼻涕要流到菜盤子,我還不能提醒一下?我一說,你的-口氣-比-腳氣-還大?"


    "你的口氣才比腳氣大呢!不是不讓你提醒,你說話客氣些。"曾經跟上程劍、黎飛飛混社會的葉毛是個愣頭青,不把馬經理放在眼裏。


    "你這是接受批評呢,還是教訓我呢?咱倆到底誰領導誰?"


    "都是給人打工,你比我牛叉多少?有話好好說,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好好好,我說不過你,惹不起你。我去給老板說,不管你了成不成?"


    馬經理說完怒衝衝要走,葉毛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意味著自己將會被辭退,猶豫了兩秒鍾,趕緊追上領班說:"馬哥、馬哥,我錯了成不成?你先別給老板說,我好好幹還不成?"


    "你厲害,我管不了你呀!"


    "甭生氣,馬經理,年輕人誰還沒有點兒脾氣?再說啦,我感冒流鼻涕確實是咱這兒昨晚停了暖氣給凍的。就算你批評得對,讓我慢慢改還不行?"


    "什麽叫-就算批評得對-?你認為我是故意找你的碴?鼻涕流到菜盤子,客人能答應嗎?"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我聽你的還不成嗎?"葉毛一邊在心裏罵領班是龜孫子,一邊自己裝龜孫子,總算把流鼻涕的事情暫時了結。


    可是到了晚上十點多,眼看快下班了,葉毛又鬧出了亂子。他給一個包廂送菜時腳下一滑,將手裏的盤子和一道很貴的菜肴遠遠地摔了出去。他滑倒因為相鄰的包廂服務小姐上果盤時掉在地上一塊香蕉,再加上身體有毛病,感冒發燒頭腦不清醒。葉毛弄出的響聲很大,驚動了整個餐廳,大廳裏的客人和服務員都朝這邊看,幾個包廂客人也打開門,探出一堆腦袋要弄清究竟。


    馬經理趕緊跑過來:"葉毛,你怎麽回事兒?還不趕緊收拾,沒看見滿餐廳的人都看你呢?"馬經理覺得餐廳出現故障意味著他工作沒做好,有點兒氣急敗壞,口氣很衝。


    葉毛仍然木呆呆站著。


    "小玲你也站著看?還不趕緊去告訴廚房,給客人補一份菜。快去!"馬經理斥責包廂服務員,那個叫小玲的姑娘跑著去了。


    "啊呀,這不是我點的菜嘛,端盤子的是哪來的傻蛋,這麽差勁兒?"包廂門口一個光頭男子喊。


    "對不起、對不起。"馬經理趕緊上來勸慰客人,"服務員去告訴餐廳了,給您重做一份。"


    "重做一份?我們等著吃呢,吃完了還要唱歌、打麻將,時間能耽誤得起嗎?那道菜不要了,賬也不結了。什麽破餐館,什麽傻b傳菜的!"光頭繼續罵罵咧咧。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您幾位請坐到裏麵去,菜馬上就好。對不起,請原諒。"馬經理一邊安慰客人,一邊用步話機跟廚房聯係。


    "傻b,沒見過這樣的傻b!"光頭繼續罵,而且用眼睛瞪著葉毛。


    "你罵誰呢?"葉毛忽然覺得這個光頭眼熟,腦子一轉,反應過來此人正是在"浪漫時光"和他的哥們兒打架的三名男子之一,自己額頭上的傷就是這家夥給弄的,不過那時候他穿保安製服,現在卻成了光頭。葉毛不覺怒從心起。


    "就罵你。小兔崽子還不服氣?"光頭蔑視葉毛,他並沒有認出眼前傳菜的服務生是何許人。


    "你媽的,老子廢了你!"葉毛忽然變成一頭雄獅,眼睛紅紅的,咆哮的聲音也像獅吼。他衝進包廂,從餐桌上操起一瓶啤酒朝光頭鋥亮的腦門砸了過去。


    葉毛的爆發讓人出乎預料,大堂領班馬經理沒反應過來,更別說采取什麽防範措施了。這會眼看要出大事,他急忙從後麵抱住葉毛:"你幹啥?咱不能跟客人打架!"


    葉毛砸過去的酒瓶被光頭躲過,爆炸在牆壁上,發出一聲悶響,溢流出許多白沫。這時不僅葉毛被馬經理死死抱住,光頭也被包廂裏一起吃飯的人摁在座位上。一位長輩模樣的站起來斥責光頭:"你就知道罵人,就知道打架,走到哪兒都惹事,我跟你媽養你算倒大黴了。"長者大約是光頭的父親。


    一場龍虎鬥告磬,總算沒有惹出大亂子。


    因為這場意外的衝突,葉毛失去了"好再來"餐館服務生的臨時工作,老板按照製度罰他,二十多天算白幹了,沒拿到什麽錢。


    後台很硬


    以離退休職工為主體的集體請願活動被瓦解,祁北集團辦公樓前沒有了靜坐的人群,標語橫幅也不見了,一切秩序恢複正常。可是,員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內心的不滿情緒並沒有得到有效緩解,更不可能徹底消弭,一個很明顯的標誌就是網絡上對遲勝愚的圍剿和撻伐此起彼伏,野火春風,防不勝防,越刪越多。有人總結的"遲勝愚八大罪狀"被擴張成"十大罪狀",所列舉的事實依據更為確鑿;有人列舉"遲勝愚的老婆孩子和親戚朋友都在幹什麽",列舉了遲勝愚通過種種渠道讓親屬從祁北集團得到好處,蛀蝕國有企業的種種劣行;有人編順口溜描述祁北集團職工群眾生活的變遷:"祁北人八十年代工資高,九十年代雞鴨魚肉吃不了,新世紀樓房上燃起蜂窩煤,無業的小青年滿街跑";有人分析國有企業領導者腐敗的深層次原因,認為"體製的僵化、政府行為缺位和公信力喪失,才會導致出現遲勝愚這樣飛揚跋扈的土皇帝";有人甚至詩興大發,用詩歌語言說"一個原本快樂的人被激怒/我要怒吼/我要咆哮/因為正義和公理被顛覆/因為善良和寬容被嘲笑/你們都勸我,不要再怒吼/可是我活著,要朝前走/碰到攔路的巨石/即使搬不動,我也要對它怒吼……"


    遲勝愚要求相關部門密切注意所有在崗職工和離退休老職工的動向,發現問題及時向他匯報。互聯網上堵不勝堵、防不勝防的帖子自然也有人每天匯總起來給遲勝愚看。這些來自網上的文字弄得遲董事長十分惱火,他在一次月份的生產計劃會上大發雷霆:"和前段時間在職工住宅區散發非法印刷品一樣,目前仍然有人肆無忌憚地通過互聯網造謠生事、蠱惑人心。我們除了繼續采用技術手段和這種故意破壞搗亂的行為作鬥爭,同時也要明察暗訪,甚至采用必要的刑偵手段,把躲在陰暗角落的壞人揪出來,繩之以法,絕不姑息!另外,集團下屬各單位要對內部的局域網加強管理,決不允許壞人和別有用心的人用我們設施、設備做工具,和祁北集團領導班子作對……上次發生在集團辦公樓內部的恐嚇信事件,至今沒有破案,保衛處是幹什麽吃的?我再給你們三天時間,這件事如果還沒有結果,保衛處長是不是該考慮引咎辭職?"


    就在遲勝愚坐在火山口上,氣急敗壞而又色厲內荏的情況下,省上那位"大人物"再次派分管工業的副省長專程來到祁北集團。副省長來到祁北市,首先在祁北集團中層以上管理幹部大會上發表講話,主要有三方麵內容:第一,代表省委省政府對祁北集團現任領導班子的工作和所取得的成績表示充分肯定。祁北集團連續三年在本省保持上繳國家利稅領先的地位,為全省的經濟、社會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第二,代表省委省政府對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同誌的工作表示支持和肯定。祁北集團生產經營之所以取得優異成績,主要是因為集團有一個堅強的領導班子,遲勝愚同誌作為班長非常優秀,是全省企業家學習的榜樣。第三,祁北集團中層以上管理幹部都要緊密團結在集團領導班子周圍,人人都要維護安定團結,維護生產經營大好局麵。


    副省長的講話明顯是在給遲勝愚撐腰打氣,集團領導班子其他成員和中層幹部們雖然大部分人有不同看法,但沒有人敢站出來發表與"省委省政府"相左的意見。遲勝愚在大會上表態說:"有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和有力支持,祁北集團一定堅持改革不動搖,一定要奪取生產經營更大的勝利,為全省經濟騰飛、社會發展做出更大的貢獻。"


    然後,副省長召見了祁北市黨政主要負責人,轉達了省上"大人物"的意見,要他們無條件支持祁北集團的改革發展,無條件支持遲勝愚同誌的工作,為祁北集團創造更好的外部條件,發揮祁北集團在祁北市舉足輕重的帶頭羊作用,搞好地企關係,共同促進地方經濟社會和各方麵的健康發展。江成華和祁北市長隻能唯唯諾諾,表示堅決執行省委主要領導——也就是那位"大人物"——的指示精神。


    遲勝愚腰杆子一下子又硬起來了。


    遲勝愚和省上那位"大人物"交情有多深,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遲勝愚剛剛到祁北集團任職的時候,企業是歸屬某個行業總公司垂直領導的央企。有一次他去省城開會,住在當時的祁北公司招待所,這個招待所兼具集團駐省城辦事處的功能。遲勝愚住進去以後,發現這裏的招待人員態度傲慢,客房管理和服務質量都很差,於是他想殺殺集團領導的威風,除了促進招待所改進工作,也能在這個駐外機構樹立自己的權威。遲勝愚從他所住的房間打電話給總台,要招待所的領導來見他,當時招待所的所長外出不在,總台小姐隻好通知當值的副所長去見這位祁北集團新調來的黨委書記。副所長是一位中年女性,見到遲勝愚臉上並沒有諂媚、討好、或者是敷衍的笑容,而是拉著臉,用很懶散的語氣說:"遲書記有什麽事?你別問我招待所具體的業務,我什麽都不知道。"遲勝愚聽了立即大光其火:"你是招待所當值的副所長,怎麽能說什麽都不知道,難道你這個副所長是用來裝樣子的?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啥事都不管,我看你馬上就可以下崗。至於手續,我回到集團公司之後會讓相關部門通知你。你可以走了。"遲勝愚這樣說了,他預想的痛哭流涕檢討和痛心疾首的討饒並沒有發生,那個副所長竟然站起身來冷笑一聲,揚長而去。女人這樣的舉動讓遲勝愚很惱火,也讓他感覺到其中必有蹊蹺,於是他找來客房部領班問:"你們那個副所長是姓董吧?她怎麽不食人間煙火,看上去牛氣衝天?"領班笑了笑,說:"董姐是副省長的夫人。"那時候,"大人物"是本省的常務副省長,據說馬上要成為代省長,下屆"人大"開會將要選出的省長非他莫屬。遲勝愚聽後表麵上平靜,心中卻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向客房部領班打聽了常務副省長夫人辦公的房間位置,然後一個人靜悄悄潛入,態度十分誠懇地向女人表示歉意:"董姐,不知道您和副省長是一家人,多有得罪,請您諒解。"他十分盲目地將副所長喊做"董姐",其實對方比他還要小兩歲。副省長夫人倒也寬宏大量,笑了笑說:"不知者不怪。你批評得也有道理,我掛個副所長的名,工作上一點兒心不操,你們真要把我撤職查辦,我也無話可說。"遲勝愚很尷尬,說:"哪兒能呢。"後來,遲勝愚很快成了祁北集團一把手,企業也交由地方政府管理,遲勝愚主張將集團在省城的招待所改為辦事處,行政級別由科級升格為縣處級單位,並且在接下來一次中層幹部調整中,給老公已經當上省長的那位"董姐"弄了個辦事處書記,她仍然可以不做事閑待著,卻能享受集團中層管理幹部待遇,每年二十萬元上下的工資獎金拿上了。這是遲勝愚巴結"大人物"的一個重要步驟。


    再後來,遲勝愚在祁北集團站穩了腳跟,經過對中層管理幹部的幾次調整,將整個集團弄成了他的一統天下。而遲勝愚在祁北集團所做的一切,都有"大人物"給他提供精神上、組織上的堅強支持。"大人物"是真正意義上一言九鼎的封疆大吏,遲勝愚覺得自己後台很硬,隻要今後繼續與"大人物"拉近關係,形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鏈,他在祁北集團,乃至在全省的政治地位就穩固下來了,至於將來還能不能再進一步,尚需徐緩圖之。


    與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拉近關係,也需要尋找時機。"大人物"的女兒大學畢業以後,想去國外讀研究生。祁北集團駐省城辦事處書記"董姐"有意無意將此事透露給遲勝愚,遲董事長心領神會。明明知道"大人物"的千金未來的發展方向是在國外定居,遲勝愚仍指示人力資源部,將省領導的女兒出國求學當做祁北集團派出專業技術人員出國進修,一切費用全由祁北集團承擔。因為"董姐"是集團管理幹部,所以她的女兒也是祁北集團子女,遲勝愚借口錄用專業技術人員可以適當照顧職工子女,先給解決了集團員工的身份問題,然後派出進修也能講得通。後來,遲勝愚但凡大會小會講到解決職工子女就業問題,都會將錄用專業技術人員集團職工子女優先作為他給員工辦好事的證據之一大講特講,殊不知"大人物"的女兒是享受這項優惠政策第一人。這件事讓"董姐"對遲勝愚心存感激,在老公麵前吹了許多有利於遲勝愚的枕頭風。


    給"大人物"送現金或者銀行的信用卡,也一直是遲勝愚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這種明明白白的行賄能把領導嚇住,萬一送錢、送卡的人多個心眼,留點兒什麽證據,收受賄賂的領導差不多等於自己給自己套枷鎖,聰明的人誰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過,遲勝愚是一個高智商的人,他要給關照、提攜自己的省上主要領導進貢錢財,完全能夠想出既讓領導不好拒絕、又頗具隱蔽性、不能被看做行賄受賄的手段和辦法。


    遲勝愚主持祁北集團以來,每年都安排了大量的技術改造項目,這些項目自然是企業創新發展的需要,同時也給遲勝愚提供了很多機遇。雖說將資金大量投入到技改項目當中去,擠掉了更多提高職工待遇的機會,弄得怨聲載道,遲勝愚仍然樂此不疲。他的理論根據是"發展才是硬道理",必須將企業做大、做強,才能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才能從根本上保證職工群眾的長遠利益,"讓員工幸福"的企業理念才能真正落實。所以,遲勝愚經常教育全體員工要擺正眼前利益和長遠利益的關係,目前勒緊褲腰帶是為了將來得到更大的利益。有一次,一項瞄準國際先進冶煉爐技術的大型技改項目竣工,祁北集團要進行大規模的慶典活動,遲勝愚特意請省上那位"大人物"來出席典禮,為技改項目竣工剪裁。剪裁儀式過後,遲勝愚又懇請"大人物"給祁北集團題詞。他說:"您不僅是省上主要領導,還是社會知名的書法家,以前從來沒有為祁北集團留下墨寶。請您題詞留念是祁北集團全體員工的迫切願望。"盛情難卻,"大人物"就寫下了"祁連北望,國企明星"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這次"大人物"離開祁北集團的時候,遲勝愚讓工作人員將一份禮品交給領導的隨行人員,他瞅機會告訴"大人物":"感謝您為祁北集團題詞,我們給您準備了一方硯台,請您笑納。""大人物"聽說隻不過是一方硯台,也就沒有推辭,可是他回去打開一看,這方硯台竟然是高純度鉑金鑄造的,工藝十分精美。這顯然是一份厚禮,那麽大一塊鉑金,即使當做純金屬來賣,也價值百萬,加上精美的工藝,簡直是無價之寶。


    後來省政協換屆,遲勝愚當選省政協常委,享受副省級待遇。上屆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到了退休年齡才給了一個副省級待遇,還沒有具體職務,所以,遲勝愚當上省政協常委是破天荒的,"大人物"顯然起了決定性作用。近兩年,祁北集團上繳利稅大幅度提高,為省財政做出了巨大貢獻,給祁北集團一把手一個政協常委,似乎也順理成章,別人無話可說。當上省政協常委,遲勝愚心裏很滋潤,因為副省級幹部可以工作到65歲退休,他有可能在祁北集團一把手的崗位上多待幾年,或者等到快退休弄一個省政協副主席甚至省人大副主任也未可知。


    尋找出路


    葉毛又成了無業遊民。打了幾十天工卻沒掙到錢,回到家理不直氣不壯,吃媽媽做的飯心裏會湧起絲絲縷縷的愧疚。老爸給個白眼,老媽一聲輕歎,對葉毛來說都是思想壓力。怎麽辦呢?


    "毛毛,你再出去找找活兒,掙多掙少總比待在家裏強。"寇粉英說,"無論找到啥活兒,你要踏踏實實幹,千萬不能跟人打架。打架哪兒有個好,自己傷了受疼,把別人打傷更不得了,咱哪裏有錢給人治傷賠錢?弄不好還犯法。"


    "知道了,媽,您都說多少遍了。"媽媽的絮叨讓葉毛更加心煩。


    被媽媽一頓數落,葉毛垂頭喪氣到街上溜達,看能不能找到活兒,可是,找個掙錢的差事哪兒有那麽容易?飯館端盤子不想幹了,酒吧跑堂的服務生被人吆來喝去,想來也好不到哪兒去;許多機關單位門口站著保安,穿上製服看起來挺神氣,一問,人家都是保安公司經過訓練才派出來的,找不著門路也幹不成;飯館的廚師自然是技術活兒,洗浴中心搓澡的也要健康證和資格證,並不是想幹就能幹……


    葉毛正發愁,忽然碰見程劍。


    "劍哥!"葉毛喜出望外。


    "我正琢磨開個酒吧。"程劍說。看來他的傷好了,臉上氣色不錯,正在研究一家酒吧的轉讓廣告。


    "開酒吧?那好啊,晚上沒事兒我去給你幫忙,不要工資,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成。"葉毛說。


    "八字還沒一撇呢,沒找著合適的地方,啟動資金也沒著落,幹啥事情都不容易啊。兄弟,哥好久沒見你,也不知道飛飛兄弟這段時間幹啥,我打電話找他,咱哥仨兒吃羊肉、喝啤酒去,哥也悶得慌。"程劍說。


    程劍約了黎飛飛,三人來到城鄉交界處一家賣本地傳統羊肉係列食品、農家樂性質的飯館小酌。


    "來,幹一杯。"程劍提議,"飛飛、毛毛,大哥對不起你倆。上次跟人打架,都吃虧了,受疼遭罪不說,還給家裏大人添麻煩。我先自罰一杯,給兩位弟弟賠罪。"


    "不不不,大哥對我倆像親哥一樣,咱弟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劍哥你說的這叫啥話?跟上你吃虧占便宜都沒有怨言,別說受傷,就是把命搭上也心甘情願。"黎飛飛豪情萬丈地說。


    "飛飛哥說得對,劍哥你不用客氣,你永遠是我倆的大哥!"葉毛覺得也應該表個態。


    "都是好兄弟!"程劍慨歎,又飲進一大杯酒,"咱哥們兒光靠義氣也不行啊,我們得吃飯穿衣,也得有酒喝有煙抽,將來成家娶媳婦,還得買房子?都成大小夥了,不能再靠父母養活,而且應該贍養老人。可我們現在沒工作,沒班上,也沒有其他掙錢的門路,這樣下去怎麽能行?想一想都要愁死了。"


    "都怪遲勝愚這個狗日的不招工,弄得我們這些祁北集團子女遊走社會。我聽說前段請願的那些人願意湊錢,雇人把遲勝愚幹掉,我就想掙這份錢,殺了那狗日的。我不知道毛毛兄弟怎樣,我反正沒錢花,回到家老爹老娘也不給好臉。"黎飛飛說。


    "我爸得了癌症,做手術、化療,把家裏錢都花光了,還借債。我在餐館端盤子,幹了快一個月,結果讓人開了,也沒給錢——有個光頭在-浪漫時光-跟我們打過架,我跟那狗日的幹架了。"葉毛說。


    "劍哥,賣手機的生意咋樣,你的店還開著沒?"黎飛飛問程劍。


    "前段時間我養傷,手機專賣店靠我一個表妹打理,做得不死不活,差不多該關張了,要麽我琢磨想開個酒吧。手機生意要是有資金投入,多弄些新款,價位寧可低些,微利多銷,也可以做,不過我沒有資金注入,這一行也做煩了,心勁兒稍微差點兒,就被擠兌得難以生存。別看咱哥們兒窮,祁北市有錢的人也不少,餐飲、娛樂、休閑保健,都可以做,關鍵是比服務質量,比物美價廉,我很想擠進去拚搏一番,現在就缺資金,正想辦法呢。"


    "劍哥,你真有宏才大略!"黎飛飛朝程劍豎大拇指。


    "咱哥兒們之間來實在的,你少奉承我。等真正做出點兒事情,有錢花了,我還能忘了你們兩個小兄弟?"


    "那是一定的。"葉毛說,他認為程劍絕對夠哥們兒,講義氣!


    "劍哥,你要開酒吧,啟動資金從哪兒來?"黎飛飛問。


    "我後媽手裏倒有幾個錢,恐怕她不給我。我還有個楊叔,是我爸生前最親密的朋友,他提前辦了內退,下海做生意,手裏一二百萬還是有的,我想試試看他能不能借給我錢。不過咱這幾年在社會上瞎混,沒名堂,就怕楊叔不信任我。萬一不行就貸款,我想找楊叔做擔保人還可以吧?他不給我麵子還有我老爸的麵子呢。"


    "嗯,劍哥你辦法大。"黎飛飛口吻中不無奉承,"劍哥我有個想法,說出來你看合適不合適。我想,哥哥你要是開酒吧,能不能把手機那一塊轉讓給兄弟我來做?我說這話有點兒厚臉皮,不過我實在找不到別的出路,就請哥哥幫個忙。劍哥你要是覺得不合適,就當我沒說。"黎飛飛硬著頭皮說出他的想法。


    "嗯,也行。本來我想把手機店盤出去,給酒吧籌集資金,添不了斤添個兩,既然飛飛兄弟想要,我啥話不說,給你就是了。我表妹要願意繼續幹,就讓她給你打工。"程劍說。


    "劍哥,親兄弟明算賬,你把手機店轉讓給我,咱也要把存貨盤清,起碼要按進價、成本價折成錢。即使我現在給不了你,等做生意掙回來了,我會還給你。"


    "行了吧,也沒幾個錢。你接手以後要是能掙錢,咱再說,要是賠了,就算我把那個店送你了,不過房租水電費你要出。"


    "劍哥,看你說哪兒去了!我遲早都要還你,要不要是你的事。"


    "這麽一來咱倆有事幹了,剩下毛毛怎麽辦?我的酒吧還在籌備階段,能不能弄成還在兩可之間,即使弄成了,我也不想讓毛毛兄弟成天待在酒吧,在那裏麵跑腿伺候人,有啥出息?"程劍說。


    "叫毛毛跟我賣手機,合夥做也成,自家兄弟怎麽都好說。"黎飛飛說。


    葉毛心裏很溫暖,覺得還是哥們兒對自己好。


    "你還知道上我這兒來?我以為你上天了入地了,毛毛蟲讓雞鵮著吃了!"葉毛去找張秋秋,女孩兒一見麵連聲抱怨。


    "我這不是來了嘛。"葉毛一臉羞澀的笑容。百無聊賴的時候,他需要精神的慰藉。


    "你想來就來,想不來連人影也不見,葉毛你應該弄個手機。你家該有電話吧?也不告訴我。小毛毛蟲,臭毛毛蟲,故意弄得這麽神秘?"


    "嘿嘿,我飯都吃不上,哪裏有錢買手機?我家的固定電話也停了,交不起話費。為給我爸治病借了不少債,窮得要尿血了。"


    "哼!"張秋秋撇嘴,"要麽我給你弄個小靈通,咱就能隨時聯係。前段時間鬧地震我家房子倒了,我把攢下的錢都寄給家裏了,要不然給你買手機。"


    "算啦算啦,我家窮成那樣,我還用手機?我爸媽看見還不得給摔了。再說,怎麽能叫你給我買電話,我一個大小夥子臉往哪兒擱?"


    "哼,臭毛毛蟲,本事不大,還非要裝男子漢。我是你姐嘛,給你弄個小靈通有啥不行?你悄悄用,別讓你爸你媽知道,不就行了?"


    "算了吧,你也不富裕,你買來我也不用。"


    "德性!不買就不買唄,我也不是錢多得沒地方花。人家有事找不著你,著急嘛。你以後常來,間隔時間不許超過兩天,行不行?"


    "幹啥,還給我規定期限?我經常到你這兒來算咋回事兒,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葉毛話趕話說出"女朋友"三個字,臉唰一下紅了。


    "啥,你說啥?我沒聽見,再說一遍!"張秋秋卻很興奮,追問道。


    "沒聽見算了,我說過的話不重複第二遍。"


    "毛毛,你就經常來吧。我不管你把我當你的什麽人,朋友也行,姐姐也行,當然,你要認為我能做你的女朋友,我也不反對。嘿嘿……"張秋秋作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她的臉也紅了。


    "不開玩笑。咱說正經的,你想見我有什麽事?"


    "我給你買了一樣東西。"張秋秋遞給葉毛一個藥盒,裏麵是瓶裝膏狀的東西。


    "這是啥?"


    "這叫-疤痕靈-,專治你臉上的傷疤。抹一抹,額頭上那道疤就不明顯了,這傷疤很顯眼,把你弄得不好看,將來找媳婦都困難。嘻嘻。"


    "管用不?"葉毛把那藥盒拿過來,看上麵的說明文字。說有"鎮痛止癢、疏絡活血、破瘀軟堅、消炎去疤、滋皮潤膚"的功效,用法是"每日塗軟膏於病患部位或整個麵部,輕輕按摩5~10分鍾,保留於麵部,使皮膚充分吸收其有效成分。疤痕大、硬的可延長保留時間。疤痕靈使用時可根據疤痕大小外塗藥膏2~3mm厚。非暴露部位可以24小時或48小時去除已硬藥膏,使皮膚休息1~2天後再重複使用"。說明書上還說,"一般15天可明顯見效"。


    葉毛心裏覺得溫暖:"秋秋,謝謝你。這藥多少錢?"


    "你問這幹什麽,要給我錢?"


    "不,我現在沒錢,不過我要把賬記下來,等掙錢了加倍償還你。"


    "沒錢還說大話。誰要你還了?"


    "不是說大話。我總不能沒臉沒皮,在你和楓姐這兒占便宜。我葉毛總還是個男子漢,本來應該我幫你,現在弄顛倒了,這是啥事情嘛!"


    "得啦,以後和我不許分那麽清,我的就是你的,我有就是你有,給你點兒小零碎不要掛在嘴上。"


    "關鍵是我要找到活兒幹,有活兒幹才能掙錢,掙下錢了才能說別的事情。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再不能這樣晃蕩下去了。"


    "你想幹啥?"


    "我不知道能幹啥,也不知道哪兒有適合我幹的事情。"


    "要麽咱倆去找郭楓姐,她的路子比咱倆寬,辦法比咱倆大。"


    "也行。"


    郭楓對張秋秋和葉毛來訪喜不自勝,沏茶倒水洗水果,忙乎了一陣兒。


    "龜兒子又出遠門了。這回跑得遠,不光去省城,還要去深圳、海南。"郭楓說。


    "哪個是龜兒子唦?"張秋秋摹仿郭楓的川渝口音,調侃她。


    "還有哪個龜兒子?就是給我當老公的龜兒子唦。"


    "你的老公做啥子又成龜兒子了唦?"


    "他本來就是龜兒子唦!哈哈哈哈哈哈……"郭楓竟然笑出了眼淚,不知她高聲朗笑的背後是不是也有酸楚。


    "嘿嘿嘿……"葉毛莫名其妙跟著傻笑。


    "說是去采風。鬼知道他是采啥子。采野花去嘍,格老子的,我懶得管他龜兒子!有錢花就成,你倆好不容易來了,姐請你們去吃正宗的重慶火鍋,好不好?"


    "好好好,姐姐發財了,你說吃就吃,毛毛也甭客氣。"


    "發啥子財喲,姐不就是個-二奶-、就是個-小-、就是個賣的唦!"郭楓說話是她一貫的風格。


    "楓姐,看你胡說八道,不知道少兒不宜呀?"張秋秋嗔怪道。


    "嘁,哪個是少兒?毛毛蟲那麽大的人,你還把他當小娃兒?他啥子不曉得,啥子不會?不信的話,你天黑了把娃兒留下,看他是不是啥都會!"


    "楓姐!"葉毛羞紅了臉。


    三人到"重慶人"火鍋店吃了一頓。那裏的火鍋底料真叫辣,葉毛覺得從食管到腸胃,上上下下都燒乎乎的,嘴唇幾乎要爆起皮來了。


    "過癮,過癮。"郭楓說。


    "隻顧你過癮,把人家辣死了。你沒看見毛毛蟲吸溜吸溜,肯定辣壞了。"張秋秋說。


    張秋秋對郭楓說起葉毛無事可幹,想讓她給琢磨琢磨,看能幹點兒啥,掙幾個錢。


    郭楓想了想說:"你倆知不知道-蜀人坊-?店老板是我老鄉。實在不行的話,叫毛毛蟲到那裏去做足浴技師。"


    "蜀人坊"是祁北市一家生意很火爆的足浴中心。


    "足浴我知道,不就是洗腳嘛。那裏頭還有技師?"葉毛說。


    "你這個娃兒,啥子都不懂,技師就是給人洗腳的嘛。那裏頭做正規的保健足療,那也是學問,是一門技術,學會了才能當技師。"郭楓說。


    "洗腳的技師還有男的?我以為都是女娃。"葉毛真的不明白。


    "去做足療男人多,女人也不少,正規的保健足浴,女人去享受一下也很正常。"張秋秋給葉毛做解釋,"男人去了,一般要小姐做,女人去了,專門點男技師呢。"


    "哦。我要是聽楓姐的話去做洗腳工,就是專門伺候女人的?幹活就是抱著女人的臭腳又揉又捏?"


    "女人怎麽就是臭腳?男人的腳才臭!你就是臭腳,我跟楓姐的腳都是香的,不信你聞聞。"張秋秋調侃葉毛。


    "我才不去呢,整天給女人洗腳,丟死人了。"葉毛表態說。


    "那有啥丟人的,隻要能掙錢就好嘛。我的老鄉,有好多女娃兒就在-蜀人坊-洗腳,一個月掙一千好幾接近兩千塊。毛毛蟲,姐領你到蜀人坊看看,你就知道足浴是咋回事。看過了,你實在不想去,就算了。好不好唦?"


    葉毛看著張秋秋,秋秋給他支持鼓勵的目光,於是朝郭楓點點頭。


    郭楓領著葉毛來到"蜀人坊"。客人都受到例行的歡迎,穿旗袍的姑娘列隊鞠躬:"歡迎光臨!"葉毛東張西望,看見走廊做足浴的小姐們穿梭忙碌,有的手裏端著泡腳用的木盆,很少看見男技師。


    "毛毛蟲,姐請你洗腳,體驗一下好不好唦?"


    "還要洗腳?"葉毛拿不定主意。


    "要洗要洗,你親身體驗一下,就知道是咋回事兒了嘛。"郭楓說。


    郭楓、葉毛在一個房間坐定,郭楓點了她熟悉的男技師,領班派來一位清秀靚麗的女子給葉毛做足浴。


    "蜀人坊"的足浴技師經過嚴格的專業訓練,幹活都很地道。女技師先給葉毛拿牛奶洗手,然後捏、揉、捋、拽,光兩隻手就弄了半天,然後胳膊、肩、頸、背、頭部,一一按摩。葉毛除了覺得舒適,更多的是局促,他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葉毛側目看看郭楓,她微閉了眼睛,一副很滿足、很愜意的神態,悄聲對男技師提出要求,一會兒讓輕些,一會兒讓重些,很會享受的樣子。等到腳泡好了,技師將葉毛的兩隻腳先後抱在懷裏,細細地完成一係列按摩程序,葉毛有些緊張,頭上都出汗了。


    "楓姐,我不做了。"葉毛看著郭楓,是那種無助的、讓人搭救的眼神。


    "為啥不做,不舒服?"郭楓睜大眼睛問。


    "不是不舒服……"


    "那就堅持做完唦。閉上你的眼睛,要麽睜大眼睛看著,這女娃多漂亮唦!"


    "我不習慣。"葉毛紅了臉,對做足浴的女孩兒說,"你簡單些做,看把你累的。"


    "那不行,程序是規定好的,我要偷工減料,老板扣錢呢。"女技師說。


    葉毛很局促地接受了一整套服務,但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給郭楓做足浴的男技師身上,看他抱著女人白皙俏麗的兩隻腳不住地搓啊揉啊捏啊……


    "知道了吧?做足浴就是這個樣子。技師是給人服務的,幹的是技術活兒,累是累些,也不少掙錢。你幹不幹?你要是想幹,我找老板說去,他們肯定讓你先接受培訓,培訓完了就上崗。好不好唦?"郭楓問。


    "楓姐,你讓我想想,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也好。毛毛蟲,跟姐上我那裏去唦,有好吃的,還有酒。"


    "我不去了,夜深了。楓姐,謝謝你。"


    "你怕姐吃了你?"


    "不是、不是,真的不早了,我犯迷糊,該回家了。"


    環境事件


    祁北礦業集團發生了一起環境事件。


    集團的老廠區距離祁北市繁華地段和居民區很近,幾十柱大煙囪往大氣層中排放煙氣,裏麵含有大量有害氣體,以二氧化硫最多。平常要是遇到氣壓低、氣流不暢,祁北市的老百姓經常能聞到刺鼻的氣味,大家都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這天是星期五,祁北集團下屬的化工廠吸收冶煉煙氣的係統突然出了故障,冶煉廠含有高濃度二氧化硫的煙氣無處可去,幹脆統統排放到空氣中去了。偏偏當日連一絲風都沒有,氣壓又低,天氣很悶熱,冶煉係統排放到大量煙氣無法消散,籠罩了大半個祁北市,大街小巷黑壓壓、霧蒙蒙的,行駛的車輛都把燈打開了。更要命的是,濃烈氣味不僅刺鼻,而且辣眼睛,凡是在戶外的人都被刺激得流眼淚,一個個緊閉了眼睛像盲人一般摸黑走路。街道上所有的店鋪趕緊關門,家裏有人的也都關門閉戶。一時間,祁北集團總調度室、行政和黨委兩個辦公室等部門的電話幾乎要被打爆,大家都在罵:"你們還讓不讓老百姓活了?""遲勝愚是幹什麽吃的,要用煙氣殺人?"當然,市政的環保部門和領導也都接到不少老百姓的抗議電話。


    近期祁北集團正流傳一個故事,說某女工懷胎十月,生出一狗頭人身怪物,大眾責難此女和所養寵物狗不清不白,女工不堪羞辱自殺身亡。後來經權威機構認定,女工生出怪胎是因為工作環境惡劣、有放射汙染致使胎兒畸形。這個故事更引起了大家對環境問題的關注。


    盡管生產係統的故障很快排除了,老天爺也挺幫忙,正午過後開始刮風,將帶毒的煙氣稀釋並給送到相鄰的縣市去了,但老百姓還是記住了這一天,稱之為"祁北市的黑色星期五"。


    事情過後,市環保局局長找到市委書記和市長訴苦:"咱們市曾經是全國空氣汙染最嚴重的十大城市之一,這頂黑帽子去年剛剛摘掉,祁北集團又發生如此嚴重的環境事件,我們對上對下都不好交代,老百姓罵我們這些幹環境監測的吃幹飯。我認為這次的環境汙染事件要嚴肅處理,一定要讓祁北集團吸取教訓。"


    聽了環保局局長的匯報,市長表態說:"這次汙染事件雖然很嚴重,但它是一次偶然的意外事故。我們必須看到近幾年祁北集團通過技術改造,對大氣的汙染已經大大減輕。考慮到祁北集團是全省和我市的第一納稅大戶,是我們地方財政的主要支撐,也考慮到地企關係,我覺得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較好。"市委書記江成華卻說:"這次環境事件影響太惡劣了,人民群眾怨聲載道。假如再沒個說法,估計祁北市的老百姓不幹。假如有人告狀,假如省上或國家的環保部門找麻煩,我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我主張給祁北集團開罰單,狠狠處罰,一定要讓他們感到肉疼,這樣才能迫使他們汲取教訓,保證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環境事件發生的時候,遲勝愚在外地,回來聽說市環保局給祁北集團開出了巨額的環境汙染罰單,立即勃然大怒,找上門去和市領導理論。


    遲勝愚對著市委書記和市長吼叫:"你們幹嗎非要和祁北集團過不去?祁北市的財政靠什麽支撐你們比我更清楚。治理環境汙染是一個長期的、艱苦的過程,不是一兩句話的事,關鍵是要花錢,花大量的錢。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光說要給祁北市民一個碧空藍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幾年在治理環境汙染方麵我本人和祁北集團也沒少努力,但總不能一口吃個胖子。況且這次汙染事件有其偶然性,的確是設備係統出了故障,而不是人為地故意造成汙染。市上領導和環保部門抓住這件事大做文章,究竟什麽意思?非要和祁北集團過不去,非要和我遲勝愚過不去嗎?"


    市委書記江成華對遲勝愚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態度十分反感,說話柔中帶剛:"遲董事長,沒有人故意拿這次環境事件做文章,更沒有人故意和祁北集團過不去。我和市長都非常清楚,祁北市的地方財政之所以在全省排前列,與貴集團納稅分不開,甚至可以說,假如沒有祁北集團這個特大型礦山冶金企業,國家的版圖上也許就不會有祁北市,但這些都不能成為環境可以被肆意汙染的理由。事實終歸是事實,市環保部門開出罰單是以事實為依據,以國家有關政策法令為準繩的,我認為沒有什麽不合適。"


    市長也順著江成華的思路幫腔說:"其實在環境汙染這件事上,市上相關部門對祁北集團一直網開一麵。比方說吧,環保部門檢測空氣質量的采樣點,大半都在上風處,某種程度上掩蓋了祁北集團汙染空氣嚴重的程度。這次環境事件社會影響大,老百姓意見大,不做適當處罰我們也不好交代呀。"


    "好好好,你們罰吧,該怎麽罰就怎麽罰。不過,交不交這筆罰款我們還要考慮考慮,該向省上領導匯報的我也要匯報。經濟發展和治理環境是相輔相成的,同誌們,辯證法還是要好好學的,發展才是硬道理!"遲勝愚說罷摔門而去。


    市長說:"遲董事長十分牛氣,他給省上主要領導一匯報,誰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市委書記說:"該堅持的原則一定要堅持。遲勝愚再牛,也沒有國家的法律法規牛,俗話說,牛頭大,總還有煮牛頭的鍋。"


    出乎祁北市的主要領導的預料,省上那位"大人物"聽了遲勝愚的一麵之詞,立即打電話把江成華訓斥一頓:"成華同誌,我說過多少次,祁北市和祁北集團必須搞好地企關係,同心協力建設和諧祁北,我發現你們對這方麵的精神領會得不夠深刻。祁北礦業集團在全省經濟、社會發展方麵的地位和作用你不可能不知道,祁北市委市政府之所以工作成績很大,各項經濟指標的完成在全省名列前茅,難道不是得益於祁北集團?我認為,你們市委市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為祁北集團服好務,保駕護航。祁北集團的汙染問題是曆史欠賬,遲勝愚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以後每年投入大量資金搞技術改造,在環保方麵並非無所作為,但是你們應當允許他們有一個過程,不能幻想一夜之間問題就得到徹底解決。這次的環境事件,我建議你們還是網開一麵吧,畢竟是偶發事件,也沒有造成嚴重後果。"


    江成華聽了"大人物"一番話覺得憋屈。不執行吧不行,官場上的人誰願意和上級領導硬頂?執行吧又違背自己心中的意願,也與祁北市人民群眾的利益相違背。


    就在江成華書記和祁北市地方執法部門進退兩難的時候,國家環保局經由省上環保部門發來一道指令,要求嚴肅調查處理祁北市"黑色星期五"的環境事件。因為有祁北市民將那天黑煙籠罩全城、全市人民痛苦流淚、市區呼吸科病人陡然增多、醫院應接不暇的情況拍成一組很清晰的照片,發到了互聯網上,同時也寄給了國家和省上的環保部門。


    環保局局長找到市政府主管副市長,副市長領著環保局局長向市長匯報,市長又把來自上級環保部門的明傳電報和相關資料照片拿給市委書記看。江成華感歎道:"祁北市動員全市老百姓辛辛苦苦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光環境汙染這一項足以使大家的努力付諸東流。"


    礙於省上"大人物"說了話,祁北市委市政府隻好把身段放低,由主管副市長帶著環保局局長找上門去和省政協常委、祁北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商量,看看此事究竟應該怎麽了結。遲勝愚看了來自國家和省上環保部門的資料和處理意見,發牢騷說:"你們想怎麽處罰就怎麽處罰吧,反正也不是我遲勝愚掏腰包!"


    遲勝愚辦公室發生的恐嚇信事件終於查明了真相。信和子彈是集團公司保衛處一位民警放到遲勝愚房間的,出事那天辦公樓被請願人群包圍,大樓內外戒備森嚴,一般人沒有集團公司機關工作人員的胸牌不能隨意進出。這個民警那天正好在樓內執勤,遲董事長辦公的那層樓由他負責,所以一開始他就被鎖定為懷疑對象。經過查找恫嚇信中子彈的來源,並且有指紋鑒定等偵查手段提供支持,再加上反複訊問和政策攻心,這小夥子終於招了,承認那封信是他利用執勤之便放到遲勝愚辦公室門下麵的,子彈也是他以前執行任務存留下來的,但年輕人始終不願意供出炮製恐嚇信的人。被逼得緊了,有一天他趁看管他的警察不備,猛地搶奪了原來同事腰裏別著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開槍自殺了。小夥子死後,發現他早已寫下一封遺書:


    敬告組織:


    我承認,寫信恫嚇遲勝愚這件事的確欠妥,有違相關法律和法治精神。為了不再連累別人,我對此事一概承擔,希望組織上不要再繼續追查。我堅信祁北集團現任董事長兼總經理遲勝愚是一個大貪汙犯,是魚肉老百姓的壞人,是祁北集團十萬職工、家屬和離退休人員的罪人,我的死是對遲勝愚的不屈抗爭和最強烈的抗議。我相信遲勝愚總有被繩之以法的日子,如果那一天來到,我希望家人親朋能將喜訊及時告訴,我將在天堂笑看此賊覆滅。


    又:親愛的老婆,我死後拜托你照顧我的父母,養大我們的兒子。對不起,永別了。


    這位青年民警因為參與了遲勝愚恫嚇信事件而自殺,在祁北集團職工、家屬心中所掀起的感情波瀾是巨大的,他的那封遺書內容也在民間流傳。後來,這位民警的遺體要被送去火化,畢竟他因為涉嫌犯罪在接受審查的過程中自殺身亡,所以隻通知了親屬,盡量保持低調。但消息不知怎麽走漏了,竟然有數千群眾主動來為這個青年民警送別,祁北集團職工醫院太平間的院子裏擠滿了人,還有許多人進不去,在大門外靜默守候。一般的喪儀上都設有登記吊唁的禮薄,有人負責登記並收取禮金,這位青年民警因為情況特殊,無論家人還是他原來所在的單位都沒有做這樣的準備,但送別他的現場有許多人都要求表示一下心意,結果就有兩位死者的生前好友主動承擔此事,一個用臨時找來的筆記本登記,另一個負責收禮金。誰知有許多人給錢並不想登記,而是將錢留下就轉身離去。那個收禮金的人隨身帶的一個小公文包很快裝不下了,有人給找來一個搪瓷臉盆,結果有許多人就將大額的現鈔直接丟到臉盆裏,最終那個臉盆也裝不下了。後來靈車緩緩開出,自覺列隊為這位青年送行的人群流如雨下,許多人發出難以抑製的低泣,馬路兩旁突然有人扯開黑色挽幛,上麵別著白紙剪出來的大字:"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公道自在人心"。


    以祁北集團職工、家屬為主體的群眾自覺為自殺的民警送行,而且通過打出橫幅挽幛、自覺捐款等方式表達出一種人心所向。這件事傳到遲勝愚耳朵裏,讓他十分惱火,但又無處發泄。沒過幾天,祁北集團的保衛處長被免職,理由是內部管理不善,對民警的思想教育不力,以致發生社會影響極壞的嚴重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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