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國林死後不久,寇粉英身體也不行了。她原來患有高血壓和泌尿係統感染等毛病,拖延多年沒有好好醫治,都因為窮。從葉國林得病到去世,寇粉英弄得身心憔悴,後來她出現了惡心、嘔吐、食欲減退等症狀,也沒有引起足夠重視,自己懷疑腸胃不好,弄些止胃痛、助消化的藥片兒來吃,能緩解症狀,但不解決問題。拖延了一段時間,寇粉英開始出現腎功能衰竭,實在堅持不了才到醫院檢查,結果為尿毒症,需要做透析治療。


    “不治,咱沒錢,死了算了。”寇粉英流著眼淚對兩個兒子和兒媳婦說,“媽不掙錢,連家務都幹不了啦,死了再不拖累你們。娃呀,你們幾個都指靠不上媽了,自己好好做人,靠勞動掙錢,把自個養活了,把我孫子養活大,我再沒啥要求。媽最放心不下毛毛還沒媳婦,媽對不起你,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葉毛低頭垂淚,無言以對,葉蛋和莉莉同樣垂頭喪氣。


    “我媽的病要想治好,得換腎,至少需要幾十萬元,哪兒能弄來那麽多錢?腎源也不好找,哪怕把我的腎割一個給我媽安上,手術費也掏不起。”回到自己的小家,葉蛋臉上愁雲密布,對媳婦念叨。


    “我也沒辦法,總不能再當小姐賣吧!”莉莉說。


    “也不能眼看著讓老媽死。”葉蛋斜了莉莉一眼,對她那樣說話表示不滿。


    “還有個辦法,咱一家子都去死,死了算啦,死了幹幹淨淨。窮成這樣,活著也沒多大意思。”莉莉沒好氣地說。日子十分艱難,而且看不到出頭之日,莉莉一肚子窩囊氣。


    葉蛋很無奈。他心裏明白莉莉給他當老婆很窩囊,這種現狀很難改變。葉蛋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


    “我想去搶銀行。”葉毛對張秋秋說。


    “抽大煙還不夠,你還要搶銀行,不想活了?”張秋秋又氣又恨地說。她心裏疼愛葉毛,甘願用賣身得來的錢供養他,不僅管葉毛吃飯,還花錢給他供應毒品。張秋秋也知道這樣做是害他,但沒有別的辦法,葉毛的毒癮戒不掉,總不能眼看著叫他難受死。


    “我是大煙鬼,死了活該。我媽勤勞善良一輩子,把我弟兄倆養大,管我吃管我穿,現在她病得很重,沒錢治,我當兒子的眼睜睜看著沒一點兒辦法,我還是個人嗎?我心裏像刀割油煎一樣難受。”葉毛流著眼淚。


    “那也不能胡思亂想。你搶銀行,恐怕錢沒搶到小命兒就丟了。”張秋秋勸慰說。站在葉毛的角度想一想,她也替他著急,但她同樣沒有力量幫助葉毛的母親,她家也窮得叮當響,要不然也不會做“小姐”,不敢讓父母知道真相。


    “毛毛,哥準備告你呢。”有一天程劍找到葉毛,對他說。


    “劍哥你告我?你告我啥,吸毒販毒?”葉毛頗覺意外。


    “你販毒了嗎?這種事吊到嘴上說,是不是不想活了?哥是這麽想的,我準備告你吸毒,告到負責禁毒的公安機關,他們就會把你弄去強製戒毒。我打聽了,吸毒人員如果家裏窮拿不起戒毒費用,他們給減免。這是為你好,你說呢?”


    “不行、不行、不行。”葉毛直搖頭,“我媽得了尿毒症你知道不知道?我哥也窮得尿血,我要被強製戒毒,我媽誰來管?”


    “你這個樣子能管得了你媽?大小夥子啥事不幹,還要張秋秋、郭楓養著,你好意思?毛毛,你原來是個好小夥兒,自從吸上大煙變得不像人了,我都替你害臊!”


    “我是羞得想死,不過隔三岔五還能照顧照顧我媽,我要是被關起來,她不得急死?”


    “急不死也得病死。我這樣想,咱把你真實的情況老老實實告訴寇姨,她老人家肯定願意叫你去戒毒,然後我和黎飛飛幫著照顧你媽——你沾上毒癮飛飛有責任——我倆的力量總比你一個人強。等你把毒癮戒除掉,我再幫你弄個事情幹,掙吃飯錢應該沒問題。”


    “我媽的病咋辦?她需要換腎,得幾十萬。”


    “慢慢再想辦法嘛。你現在這樣子,怎麽能弄來幾十萬塊錢?你不去戒毒你媽就能得救?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想混吃等死過一天算一天?”


    “不是,不是的。劍哥,你讓我再想想,想好了我找你去。”葉毛說。


    葉毛不想去戒毒所,他想象中那地方和監獄一樣,進去了肯定沒自由,戒毒過程估計也很難受,甚至他還顧慮會不會挨打,挨電警棍?最主要的,他放心不下媽媽。母親的病不抓緊治會有生命危險,即使她老人家沒有力量繼續關照葉毛,但母親畢竟是一個精神寄托。沒有了媽,這世上誰還是親人?哥嫂比起父母來絕不是一回事兒。除了他們,還有這個張秋秋,一個無根漂浮的女子,你能保證她永遠不變心,永遠對你好?假如自己永遠沒出息,總是掙不來錢,總要靠人家養活,且不說張秋秋煩不煩,你自己好意思嗎?那麽,幫助母親治病還有啥好辦法?賣血,把自己一腔熱血都賣了,夠給母親治病嗎?把自己割成塊塊賣肉,也賣不上好價錢。


    葉毛一籌莫展。忽然他接到一個電話,是省城熊老板打來的,說他到了祁北市,想見見葉毛兄弟。


    “我不想見你。你們這種人心比蛇蠍還毒,害人不擇手段,吃人不吐骨頭,你把我害苦了……怎麽害我的你最清楚。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我要是再見你這種狼心狗肺的人,除非天塌地陷地球爆炸,或者沙塵暴把這城市吹平了。”葉毛衝著電話大聲嚷嚷。


    “哈哈哈哈哈哈……”熊老板狂笑,“葉毛小兄弟這麽逗?天不會塌,地不會陷,一到夏天沙塵暴也不怎麽刮。大哥知道,小兄弟你遇到天大的困難了,我想幫你。”


    “哼,黃鼠狼給雞拜年,能有啥好事?”葉毛冷笑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熊老板不屈不撓地打,葉毛幹脆關機了。晚上睡覺前,他才把電話開開,結果進來一條短信:“葉毛兄弟,你不是想救母親的命嗎?我有辦法。我能幫你,也有辦法置你於死地,你別不信。”


    第二天,葉毛主動坐到了熊老板請客的酒桌上。


    葉毛答應跟熊老板他們再做一次兩次,賺夠給母親治病的錢就洗手不幹。


    熊老板信誓旦旦說:“一言為定,就合作兩次,以後再不為難小兄弟你。”


    寇粉英的病情越來越重。葉蛋和媳婦把母親弄到醫院,大夫說必須做透析,要不然病情難以控製,很快就會出現衰竭、精神異常、休克昏迷等症狀,甚至危及生命。但葉蛋兩口子沒錢,無力承受做血液透析的高額費用,隻好又把寇粉英弄回家。葉蛋打電話找葉毛商量給母親治病,葉毛說:“哥,我正在想辦法弄錢,給媽換腎。”


    葉毛下決心鋌而走險賭一把,賭注是自己的前程乃至生命,目的是贏得給母親治病的一筆巨款。


    臨走的頭天晚上,葉毛去向張秋秋辭行。他已經好多天沒到秋秋這裏來了,前些天秋秋說家裏來人了,她沒工夫陪葉毛。


    “秋秋,我要去趟省城。”


    “你又要去省城?你還敢去省城?”葉毛的話讓張秋秋大吃一驚。


    “省城有啥不敢去?”葉毛故意做出滿不在乎的神情。


    “你上次去被人暗算,要不然大煙癮哪兒來的?最近是不是為給你媽治病急瘋了,又要走邪門歪道?”張秋秋問。


    “哪兒能呢,我知道利害,我不會走歪門邪道,你放心。”


    “你去省城我怎麽能放心?你說清楚,跟誰去,去找誰,幹啥事情,坐哪一趟車,幾點鍾出發,啥時候回來?這些你都得說清楚,要不然我不讓你去!”張秋秋態度堅決。


    “秋秋,你管我比我媽管得還嚴。我一個大男人去趟省城,有什麽了不起?你憑啥管這麽多,你是我的啥?省城我又不是沒去過。”葉毛裝腔作勢、氣壯如牛,為自己壯膽。


    “你說我是你的啥?你說我憑啥管你?難道我管不著,不能管?”張秋秋杏眼圓睜,指著葉毛鼻子,然後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哭了,“行行行,我不管你,我永遠不管你了,行不行?你愛死死、愛活活,愛幹啥幹啥,愛抽大煙抽死你!你哪怕搶劫、偷盜、販大煙、挨槍子我都不管你!嗚嗚嗚嗚嗚嗚……”張秋秋眼淚洶湧。


    “啊呀,你咋這大的脾氣?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厲害。秋秋你甭哭,甭哭了。你不讓去我就不去,這還不行嗎?”經不起張秋秋一鬧,葉毛變得手足無措。他坐到張秋秋跟前,見她化好的妝被淚水衝壞了,想給擦拭又不知該不該下手。


    “愛去不去,你以為我愛管你?你是我的啥?啥也不是。你就是個愣頭青,傻瓜蛋,臭毛毛蟲,我恨死你了,小渾蛋!”張秋秋揮舞粉拳在葉毛身上胡亂捶打,她的神情比剛才輕鬆多了,後來竟然破涕為笑。


    “秋秋呀,我要愁死了。我媽的病一天天加重,我總不能眼看著她去死不想辦法。我老爸已經走了,我不能沒有媽。秋秋,我真的很難很難,唉……”張秋秋情緒平靜些了,葉毛又長籲短歎。


    “說到底,你是想去弄錢。”張秋秋心中很沉重,她洗掉臉上被淚水衝壞的脂粉,坐到葉毛跟前,拉著他的手,言辭懇切地說,“你能有啥好辦法?你去省城肯定要走歪門邪道。毛毛,我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去。”


    “秋秋,那你說我該咋辦?”葉毛眉頭緊鎖。


    “你媽的病咱倆一起想辦法。”張秋秋擁抱了葉毛,在他額頭和臉頰上輕吻。


    “我媽的病不趕緊治就來不及了。”葉毛也抱緊張秋秋,回吻她。


    “那你也不能去偷、去搶,更不能跟上壞人販大煙,那是絕路。要不行,我幫你找別人借錢,將來我想辦法慢慢還,你和你哥再想想別的辦法。”


    “秋秋,要有別的辦法,我至於這麽犯愁嗎?我實在沒辦法。再說,我也不能事事依靠你,你一個女娃娃,能有多大能耐?何況你家也很困難。”


    “跟我還分得那麽清?”張秋秋用雙手將葉毛的臉放正,她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些粘稠,這眼神對葉毛具有很強的殺傷力。


    “咋能不分清呢?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葉毛語氣有些呢喃。


    “咱先想辦法度過難關,等你媽病好了,我再抓緊上班掙錢,把我家的事情安頓好,再給咱倆攢點兒錢,然後我和你結婚,給你生娃娃,咱好好過日子……”張秋秋很動情地把她心裏編織的藍圖敘述給他聽。


    “你上班掙錢?我最不願意叫你去掙那種錢!我一個男人養不活自己,事事依賴你,我還有臉活在世上嗎?”葉毛說。


    葉毛這樣說,張秋秋臉上表情凝固了。這時候她的電話響了,張秋秋看了看來電號碼,直接掛斷。然而那電話沒完沒了打,後來張秋秋接了:“邱姐你告訴老板我有病,今天晚上不去。”那電話繼續打,不屈不撓:“張秋秋你必須來,這會兒來了許多客人,關鍵時刻你不能不守紀律。”對方的口氣很衝。


    葉毛讓這電話弄得坐不住了,說:“要麽你去吧。”


    “邱姐我身上不舒服,上不成班,你們總不能要人的命吧?”張秋秋在電話裏給領班發了脾氣,然後將手機關了。


    “秋秋你幹嗎?把老板和領班得罪了,他們會不會找碴兒欺負你?”葉毛很不安。


    “管他呢!這個姓邱的領班不是東西,總給我找碴兒,大不了我不在他們那裏幹了。我今天晚上不上班,你也不許走,我陪著你,管著你,看你怎麽去省城!”張秋秋說。


    葉毛盡管心裏壓著塊石頭,但依然禁不住內心一陣陣激動。


    葉毛走進張秋秋為他創設的溫柔鄉當然不是第一次。張秋秋雖然淪落風塵,但她身上難能可貴地保留了農家女的純樸善良和執著,她從第一眼看到葉毛,就固執地認為他和別的男孩兒不一樣,毫無理由地喜歡上了他。她既把葉毛當做一個活生生的、可以近距離接觸的生命體,又把他當成自己深陷泥潭的一種期冀和心靈寄托。她不計後果、不講條件地幫助葉毛,願意毫無保留地把她的一切奉獻給葉毛,並以此為榮。隨著接觸增多,張秋秋慢慢知道了葉毛家境窘迫,但她並未退卻,她對葉毛好,隻有付出不圖回報,甚至葉毛意外負傷,弄得腿瘸,臉上有疤痕,都絲毫不影響張秋秋對葉毛一以貫之的喜愛、遷就和殷殷深情。張秋秋當“小姐“數年積累出來的床笫經驗,以及她與葉毛在一起的投入和專注,都足以讓這個小青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體味到魂靈飛升、生生死死的幸福感。


    葉毛也喜歡張秋秋,他畢竟是熱血青年。


    留葉毛過夜,是張秋秋勸阻他不要鋌而走險的最高手段,女子用心良苦。


    “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在激情澎湃、忘乎自我的情境中,葉毛覺得張秋秋美若天仙,而且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必須聽張秋秋的。


    張秋秋喜歡葉毛迷失自我,她用床上的實際行動對葉毛的表態予以獎勵。


    遺憾的是,張秋秋竭盡全力的勸阻並未擋住葉毛滑入深淵的腳步。第二天,小夥子背著愛人張秋秋,去履行他對熊老板之流的承諾,不管不顧去了省城。


    救治母親仍然是葉毛第一位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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