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張星辰向張紅塵請教劍道。


    二人在星空中切磋,因沒有控製好力量,戰鬥餘波蔓延到千萬裏外的一顆星球,造成數十萬生靈死亡,傷者不計其數。


    對神靈來說,這是微不足道的事。


    在這個亂世,神境的交鋒,毀滅星球,甚至毀滅一座大世界,都不怎麽奇怪。因為,麵對自己的生死和更多生靈的生死,根本顧不了那麽多。


    張若塵卻認為,這並不是與敵人的生死交鋒,是完全可以避免,是二人根本不在意尋常生靈的生死,才釀成的慘劇,必須嚴懲不貸。


    張紅塵和張星辰在張若塵所有子女中,性格最為乖張,天不怕地不怕,頗有幾分邪氣,但絕非草菅人命的魔頭。


    張若塵帶他們去看了那顆星球上的慘景。


    見到,倒塌房屋下的屍首,失去父母啼哭的孩童,淹沒在泥石之下的村莊……,二人當場跪下,主動請張若塵賜死。


    天下強者,無論高尚與邪惡,誰的腳下都是屍山血海,不乏無辜者的冤魂。


    但因為失誤造成的無辜傷亡,卻是怎麽都無法自我原諒。


    張若塵本是決定要掌斃二人,但不僅是木靈希和淩飛羽,還有更多修士前來勸說。最後,問天君和龍主都被驚動。


    “何不給他們一次改過的機會,讓他們彌補過錯,照料還活著的那些遺孤?”


    “這並非是一個太平的時代,若每次都必須一命換一命,那麽我們必定受製於敵人。最後,帝塵將成為,敵人用來殺我們的刀。”


    ……


    龍主回憶五百年前的那件事,道:“倒也不能說帝塵刻薄!若他真包庇自己的子女,置尋常生靈的生死於不顧,我才真的對他失望至極。帝者心若不狠,才是災難性的弱點。”


    “帝塵補齊了這一弱點,對身邊的親友而言可能會失去許多的利益和特權,但對整個劍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蚩刑天如今修為有成,雖依舊尊重龍主,卻也有自己的脾氣,急道:“咋們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吧?如今劍界的神靈,有幾個不暗中議論,都覺得帝塵自從擁有半祖級戰力後便性情大變。權力迷人眼,至尊殺戮多。”


    八翼夜叉龍道:“俗世的帝皇,坐上皇位前,與身邊的人是稱兄道弟,收攏人心。一旦坐上了那個位置,掌握了生殺大權,有幾個還講昔日的感情?殺昔日兄弟,都是毫不留情。帝塵……似乎亦不能免俗。”


    “這宇宙中最本質的道理,早在塵世間,上演了無數次。”


    龍主眼神幽深,看了看殿門的方向,似有許多顧慮,低聲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以前的帝塵,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一眼看到底。但現在的他,渾濁難辨,誰都無法看透。”


    蚩刑天心頭一跳,眼如銅鈴,道:“龍主大人是說,他這八萬年的種種行為,有可能是故意演出來的?”


    “一個人可以偽裝一時,怎麽可能偽裝八萬年?再說,他就不怕眾叛親離嗎?”八翼夜叉龍道。


    龍主道:“若是真的,大家都能找到是真的的理由,以說服自己,人心會變。是演的,也有無數人說服自己,人性不會變。誰都無法判定,哪一個才是真的他,這就已經達到了目的。”


    “熵耀出現了,距離大量劫隻剩最後一個元會的時間。其實,宇宙中絕大多數的是與非,都已失去意義,唯有尋找量劫之下的生機,才是唯一真理。”


    蚩刑天不想思考那麽多,道:“既然如此,他至少該盡快召集諸神,商議鑄建末世堡壘的事宜。而不是現在這般花天酒地,貪圖享樂,為所欲為,除非……除非麵對大量劫,麵對注定會到來的末世,他已經失去了鬥誌,向命運低頭。”


    “絕大多數修士都會這麽選擇!拚命苦修是一個元會,醉生夢死也是一個元會。既然結局一樣,為何不選後者?”八翼夜叉龍道。


    蚩刑天歎道:“無論怎麽說,我們不能喪失鬥誌,不能認命。太上閉關了!紀梵心、白卿兒、木靈希、淩飛羽這些曾經與他感情深厚的女子,又被疏遠,隔閡漸深。現在恐怕隻有龍主大人的話,他還能聽一聽。”


    龍主大袖一揮,殿門“嘭”的一聲打開。


    昏黃的陽光,柔和的照射進來。


    敖心顏的纖長倒影,投入殿內。


    她一身碧水玄陰甲,筆直站在殿外,因殿門打開而長發飛揚,稟告道:“師尊,池瑤女皇回來了!”


    “終於回來了!”


    龍主冷肅俊逸的臉上,浮現出笑容。


    蚩刑天和八翼夜叉龍對視一眼,皆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喜色。


    還有誰比池瑤女皇更適合去勸諫張若塵?


    最關鍵的是,以池瑤女皇的性格,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張若塵沉淪,不會忍受他的冷血刻薄。


    而她又的的確確有這個實力和威望。


    甚至有機會,在張若塵眾叛親離後,取他而代之。


    八萬年前,北澤長城一戰後,池瑤便消失於世間,藏氣息,絕天機,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但誰都知道,她一定是去做某件重要的事。


    她這一回來,如同是在表麵平靜,卻暗潮湧動的劍界,扔下一塊巨石,立即驚動劍界旗下的各個大世界。


    尚沒有進入歸墟,池瑤就被四波神靈攔住,向她講述著什麽。


    其中自然有蚩刑天和八翼夜叉龍。


    池瑤一身素衣,歲月不斬青春容顏,依舊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傾城仙麗,但卻少了女皇的淩厲,多了清淨自然的道蘊。


    這種“返璞歸真,近乎於道”的氣質,讓趕過來的諸神心中大定。皆知,她修為必然更上一層樓。


    修為越強,在帝塵那裏的影響力也就越強。


    池瑤眼波平靜,看向諸神,道:“帝塵乃劍界之主,他深謀遠慮,豈是爾等能夠理解?”


    “刑天戰神,帝塵並非沒有製定鑄煉末世堡壘的計劃,而是早在八萬年前,就已經讓我秘密的做這件事。你隻能看到眼前,帝塵卻能看到未來。”


    “再者,當年帝塵將九首石人的魔氣大世界,都留給了你,沒有自己霸占。殺九首石人,平始祖之禍,帝塵不是出力最多,但絕對是最至關重要的一人。魔氣大世界該是他的戰利品!”


    話到此處,池瑤便不再說下去了!


    而蚩刑天已是羞愧得老臉通紅。


    魔氣大世界,代表的是天魔和大魔神的始祖界。


    沒有它,蚩刑天就不可能這麽快達到不滅無量,甚至有可能修煉一生也達不到不滅無量。


    還有最關鍵的是,是張若塵的幫助,蚩刑天才彌補了缺陷,達至無量境。


    池瑤這是在告訴蚩刑天,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質疑帝塵,但你不行。哪怕帝塵真的變了,真的錯了,你也要站在他的那一邊。


    “原來帝塵早有安排,我錯了,是我誤會了他,我這便去本源神殿請罪。”蚩刑天緊咬牙齒,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池瑤看向其餘諸神。


    無人敢與她對視,紛紛低頭。


    池瑤道:“以刑天戰神今時今日的修為,能認錯,並當眾說出請罪二字,我相信你絕對是發自真心。但言重了,你其實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去請罪呢?”


    蚩刑天知道池瑤是在照顧他的臉麵,心中感激,但卻無法原諒自己。


    因為,他的確對張若塵心存怨念,多有暗誹和埋怨,這與忘恩負義有什麽區別?


    池瑤繼續道:“每一尊不滅無量,都是劍界的擎天之柱,是撐起一方天地的脊梁。若帝塵真的有做錯的地方,你應該站出來,也必須站出來,當著他的麵,指出他的錯誤。”


    “受教了!”


    蚩刑天拱手行了一禮,知道池瑤的話隻說了一半。


    損他顏麵的那一半,沒有說出來。


    池瑤獨自一人離開,進入歸墟。


    八翼夜叉龍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好厲害,好可怕的氣場,明明平靜似水,卻就是給人以無形的壓力,她現在的修為也不知達到了哪一步。”


    蚩刑天道:“她說得對!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我早該當麵去指出帝塵的錯誤,而不是在背後埋怨。這一點,我竟連那位吃米山的都不如!換做以前,以我的脾氣早那麽做了……哏哏,原來變的人是我自己。”


    ……


    冥國與劍界一起,都位於歸墟的汪洋大海之上。


    兩者所處的位置和格局,似太極的兩個魚眼,形成一座最為恐怖的大陣。陣眼,便是七十二層塔。


    許多神靈都認為,憑借這座太極大陣,足以力敵始祖。


    本源神殿重鑄,坐落在冥國內,曾經風閣所在的位置。


    池瑤化為一道流光,落到本源神殿外,抬頭望去。


    張若塵顯然是收取了原本掌握在白卿兒、紀梵心等人手中的大量本源奧義,全部匯聚到本源神殿。


    使用神目觀察。


    可以看見,周圍天地本源規則匯聚,密密麻麻,似一座本源神海。


    本源之鼎“地鼎”,化為萬米高,立在神殿大門左側。鼎身上脫落下來的洪荒世界光影,投映在神殿上方的雲層中,像是一座真實的懸空神聖大世界。


    厚重和大氣磅礴的氣息,撲麵而來。


    本源神殿已經足夠雄偉,但,更加惹人矚目的是,神殿後方若隱若現的七十二層塔。


    塔身聳入雲端,與洪荒世界的光影相連。


    可以說,任何修士站到本源神殿麵前,都會心生自我渺小,帝塵獨霸寰宇的卑微之感。


    “嘩!”


    葬金白虎從池瑤的天宇世界內飛出,出現在她身旁,一雙金色瞳孔望著眼前的一切,道:“張若塵現在還真是高調,不怕招來始祖?”


    “就歸墟中的陣勢,與帝塵現在的修為,始祖來了也未必討得了好。”


    池瑤邁步走進本源神殿外的玉石廣場,看向廣場東北角正在吃米山的小黑。


    小黑坐在米山堆裏,拽著雙拳,氣鼓鼓的模樣,察覺到池瑤和葬金白虎的目光,卻是絲毫都沒有要求助的意思,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他的肚子,已經撐得圓鼓鼓的。


    “被圈禁了,有點意思。”


    葬金白虎金瞳閃爍,看到了米山周圍高深玄奧的秩序紋路。


    “拜見女皇!”


    站在本源神殿外的九天玄女,齊齊快步走下石階,向池瑤行禮。


    鎮守在殿門外的墟鯤戰神和名劍神,則是對視一眼,並未走下石階迎接。


    池瑤指了指東北角的米山和小黑,問道:“什麽情況?”


    納蘭丹青嘴唇低念,以傳音的方式密語。


    池瑤露出恍然之色,道:“我明白了!他這是在與帝塵較勁,所以沒有求我幫他說情。言語上的冒犯而已,何至於此?”


    “這是對錯之爭!隻要他堅信自己是對的,就永遠不會低頭,我相信夏宗主終有一天會將米山吃空!”九天玄女中的萬滄瀾道。


    池瑤道:“看來你們心中也都有怨言了!”


    “不敢。”


    九天玄女齊道。


    來到本源神殿大門前的時候,池瑤停步,道:“打開門吧!”


    “對不起女皇大人,沒有帝塵的命令,神殿的大門不能打開。”墟鯤戰神仰著一顆碩大的雞頭,傲然的說道。


    池瑤看了墟鯤戰神一眼,繼而又看向名劍神,道:“閣下昔日何等心高氣傲,自稱劍道不折,怎麽也淪為看守神殿大門的童子了?”


    名劍神白衣勝雪,氣質高貴,不卑不亢道:“為帝塵守門,亦是劍道。”


    “嘩啦!”


    神殿的兩扇大門,徐徐打開。


    無月和月神一左一右,從裏麵走出,穿著隆重華麗,妝容精美,身上飾品滿目琳琅。


    她們皆有天下第一等的身姿、美貌、氣質,玉肌仙膚,穿著相同的霓裳神袍,裙擺垂地,神色清冷,臉上皆沒有一絲笑容,難辨誰是誰。


    她們從池瑤身邊快步走過,沒有一句言語。


    池瑤眉頭首次深深的皺起。


    無月也就罷了,她出身黑暗神殿,一貫心機深沉,手段極致,並不在乎聲名,是典型的妖女邪姬。


    但月神何等潔身自傲,數十萬年都守身如玉,清純典雅,不知多少修士視她為唯一的夢中女神。


    她們剛才的穿著和妝容,猶如舞姬一般。


    月神真能忍受這樣的輕賤?


    池瑤走進本源神殿,裏麵安靜無聲,道:“對月神,有些過了吧?她乃九天之上的絕塵神女,內心甚是驕傲,極為在乎天下修士對她的看法,你這樣做比殺了她都更殘忍。你有沒有想過,她的心,有可能已經被你殺死了?”


    “當年她對你恩情極深,為了幫你討回公道,可以以身撞功德神殿。為了救你,可以與卞莊同遊天河。就算她有一些性格上的缺陷,愛占你的便宜,卻也真的是將你當成了自己人。月神,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前輩,亦或者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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