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黃戟和破損的原本燈,被張若塵從灰海中找了回來。


    再次回到碧落關,張若塵終於騰出時間,坐到第四儒祖身旁。他知道,第四儒祖撐著一口氣未消散,就是在等他。


    “前輩有什麽話,現在可以講了!有什麽需要吩咐的,我必定拚盡一切去做到。”張若塵擦拭手中的玄黃戟,言語擲地有聲。


    第四儒祖緩緩睜開眼皮,向遠處的眾人看了一眼。


    “放心,他們聽不見我們的對話!”張若塵輕聲道。


    第四儒祖胸口起伏,身體更加單薄和透明,道:“天魔未死,被封印在神界。”


    “我知道!”張若塵道。


    第四儒祖幹瘦的臉上皺紋舒展,笑了笑:“看來無影將一切都告訴了你,天魔的始祖神源,他是交給你了吧?”


    張若塵點頭,隨即問道:“你老人家希望我去神界將天魔救出來?”


    第四儒祖眼睛眯得像一道縫,艱難抬頭,望著遠方,頗為無奈的歎道:“我不知道!其實······什麽儒祖,像老夫這樣的人根本稱不上祖,不過隻是一個身在迷霧中的布偶。”


    “看不清真相,看不清對錯,看不清前路。”


    “到底應該相信誰?到底應該怎麽做?到底做沒有做對?”


    “這麽多年,除了修煉這件事很明確,別的事都很矛盾。”


    “第二儒祖是我最為欽佩的智者,我相信他的一切決定,相信他為萬世開太平的決心,相信他的人格和融入自我精神中的義。”


    “但,他以棋入道,便注定是手段高明,為爭勝一定是無所不用其極,心中的真實所想,不會有任何人能猜透。我相信他的義,但義者,大多難守德。”


    第一儒祖,以“琴”入道,以“仁”立教。


    第二儒祖,以“棋”入道,“義”字當先。


    第三儒祖,以“書”入道,以品”律己。


    第四儒祖,以“畫”入道,“德”傳天下。


    每一位儒祖能夠道法大成,一定是深刻領悟了道中真諦,將自己堅守的理念,完完全全的融入自我精神。修義不修德,眾生皆可舍。


    修德不修義,親友必相棄。


    張若塵心中了然,第四儒祖這是將該講的和不該講的都講了!


    “人祖呢?你對了解多少?”張若塵問道。


    第四儒祖輕輕搖頭:“我給不了你答案,我的眼前盡是迷濁,這或許就是我永遠都無法將浩然神道修煉到始祖層次的原因。浩然者,當如烈日懸空,天下大白,正氣長存。”


    第四儒祖突然抓住張若塵的手腕,雙眼死死盯著他,用全身力氣,擠出最後一句話:“為浩然神道尋找一位傳承者,最好··……最好是昆侖子弟。”


    “嘩!”


    第四儒祖的雙腳、雙腿、腰部已經消散,化為一粒粒光雨。


    繼而,向胸口和脖頸蔓延。“儒祖放心,你且安眠,我一定讓浩然神道傳承下去!”


    張若塵起身一拜。


    第四儒祖僵硬的臉,漸漸變得柔和。


    在笑容中,麵容消散成光粒。


    這些精神力光粒,扭纏和匯聚,化為一幅浩然畫卷。


    畫卷上,唯有一輪烈日懸空,下方盡是空白。


    這輪懸空烈日,是第四儒祖在彌留之際,最後悟出的浩然神道的至高境界——天下大白!


    誰能悟出此境,誰能白紙作畫,誰便有資格繼承第四儒祖的浩然神道。


    張若塵看出第四儒祖對昆侖界是有一份獨特的情感,將畫卷收起來後,從地上捧起一杯沾染有第四儒祖精神力的泥土,心情萬分沉痛,道:“我帶你老人家回昆侖界!”


    畫筆碎了,難以找到。


    身體血氣早已燃盡,什麽也沒有留下。


    這杯泥土,張若塵自是要帶回昆侖,葬於畫宗,倒也算是落葉歸根。


    “我帶回昆侖界吧,我的身份更合適!”


    般若步至張若塵身後,脫下外裳,放於雙臂。


    張若塵點了點頭,將那泥土裝放進去,道:“一定會有很多人好奇灰海發生的事,這裏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青鹿神王笑道:“我們斷然是不會對外吐露,但,恐怕一些修為境界較低的修士,會有被搜魂的風險。”


    “會不會被搜魂,與修為境界沒有關係吧?精神意誌,才是關鍵。”商天道。


    青鹿神王笑容凝滯,道:“麵對修為境界遠遠超過你的存在,你的精神意誌就是笑話。你連自爆神源都做不到,談何守住意識?”


    “不必爭吵。”


    張若塵道:“我會在你們的意識海,都留下一個印記。這道印記,不會抹去你們在灰海的記憶,但一旦有人強行搜魂,你們關於灰海的記憶就會燃燒殆盡。”


    荒天道:“如此甚好!若消息外泄,那就隻可能是某人所為。”


    對青鹿神王,商天和荒天自然是心有不滿,極不信任。


    他能因為冥祖派係,背叛地獄界。


    能夠因為張若塵,背叛冥祖派係。將來背叛張若塵,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青鹿神王倒也不生氣,搖頭歎息:“你們二人枉修行了這麽多年,還不如帝塵看得清。灰海這一戰,若非老夫出工不出力,暗中相助,你們早就灰飛煙滅。可以說,冥祖千算萬算,終是敗在老夫手中。”


    “再說,老夫是被冥祖找上門,被迫無奈,才做了阿修羅眾的首眾。這叫委曲求全,以待時機,不叫背叛。”


    “在生死麵前,必須學會妥協,過剛易折。”


    荒天和商天沒有要繼續爭辯的想法,畢竟,這是張若塵的意思。他們相信張若塵留青鹿神王性命,一定是更有深層次的目的。


    青鹿神王道:“帝塵大人,你可有把握穿越灰海外的祖焰和毀滅風暴?冥祖隕落,天庭宇宙群龍無首,外麵格局必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是可以,我們得盡快趕回去,將局勢牢牢掌控在手中。”“不急!”


    張若塵道:“你難道不想等冥祖被焚煉透徹後再離開?”


    青鹿神王露出慎重之態,道:“這倒也是萬分重要的事。”


    張若塵比任何人都在意外麵火域的異動。


    一是在意,冥祖暗藏手段,死不透徹。二是等待,想要看看誰會第一個進入火域探查。


    第一個進入火域探查的,一定是最在意冥祖生死的人。


    大概率就是真正讓冥祖忌憚的那位長生不死者。


    “二君天和魂母,帝塵打算如何處置?”商天問道。


    他是真有些看不懂張若塵,青鹿神王、二君天、魂母這樣的半祖,應該果斷煉殺,永除後患才對。但張若塵似乎並沒有要殺這些人的意思。


    張若塵看向凡塵。


    凡塵雙手合十,作揖道:“可將他封印進婆娑世界,關押到西天佛界,貧僧會想盡一切辦法引他向善,共同對抗將來的大量劫。”


    一道道質疑的眼神盯過去!


    凡塵道:“他若逃脫,引禍天下,


    貧僧自爆神源也取他性命,必給諸位一個交代。”


    “我相信凡塵大師!”


    張若塵一言定了二君天的生死,又道:“般若,帶上她,隨我一起進生死界,她的這一身道法可不能浪費了!”


    張若塵、般若、魂母進入生死界後,青鹿神王才是高深莫測的一笑:“你們這就看不透了吧?都說了,你們遠不及帝塵。”“冥祖派係的半祖,殺了,固然是消除隱患,一了百了。但如今的局勢已經變了,我們最大的對手,乃是神界。老夫是有價值的,魂母也有價值,哪怕將來二君天逃出掌控,依舊有價值。”


    “有價值的人,也就不會死。”


    “你們知道為何當年黑暗尊主慘敗,殘軀卻依舊可以活?因為,冥祖和神界都不希望他完全死掉,說不定某一天就能發揮出剩餘價值。這與今天我們三人可活的道理是一樣的!


    “你們隻配打打殺殺,做他人的棋子。帝塵大人,卻已是站在棋手的高度看待問題,境界差太多。”


    慈航尊主望向灰海。


    一座龐大的島嶼,在向碧落關移動。


    仔細一看,原來是地藏王的坐騎諦聽,駝載著情山遊來。五百年後。


    包裹灰海的祖焰和毀滅風暴,終於減弱了一些,張若塵帶領眾人穿越數十光年的火域,進入地荒宇宙。


    這些年,張若塵沒有等到任何修士進入火域探查,甚至那幾位始祖也沒有現身,顯得頗為詭異。


    冥祖的長生物質和永生神魂,幾乎燃燒殆盡,沒有任何異變出現。


    一切是那麽的正常!


    但偏偏最正常的事,才最不正常。火域外的地荒宇宙,比以前更空寂和黑暗,一千光年內難見到任何物質,混沌浩渺,天地規則全是殘斷,無法修行。


    張若塵能夠感應到,有天庭宇宙、地獄界、神界的強者,鎮守在火域外圍的不同方位。很顯然,各方對“冥祖身亡”這件事十分慎重。


    若有冥祖殘魂逃逸,必是會被碾滅。


    寶珠地藏身穿掩嘛袈裟,手持錫杖,向眾人深深行禮,道:“地荒宇宙經此一劫,死傷慘重,百廢待興,寶珠就此別過,希望將來還有再見之日。”


    凡塵回了一禮,道:“你獨自一人太勢單力薄了,就這般返回地荒宇宙佛門,必然會有很多修士找上門,問你灰海的情況,這很危險。不如,前往西天佛界?”


    慈航尊者亦是發出邀請:“去西天佛界修行吧,可帶上地荒宇宙佛修一起。天庭宇宙很大,容得下你們。


    凡塵和慈航尊者可是知道,地荒佛門最大的願望,就是返回西天佛界。


    天下人都欠地藏王的人情,天下自然容得下地荒佛修。寶珠地藏展顏一笑,美貌傾絕紅塵,道:“將來必是要去西天佛界,與尊者再論佛道。在天龍號上,我們還沒有論出結果呢!但,不是現在。


    “地荒很大,不是說走就能走。地荒佛門很雜亂,需要整頓。地荒除了佛修,還有億億萬萬的貧民和各族生靈,我們走了,誰來理會他們的生死?”


    “諸位,你們都陷入了一個誤區。”


    “其實除了你們,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去了灰海。知道的人,皆已隕落。對了,二迦天王應該不會泄露出去吧?”


    張若塵指著凡塵,道:“你看你,自作聰明了吧?還說自己是高僧,這都看不透,不及寶珠地藏清醒。寶珠地藏能被地藏王選中,心境和氣魄,絕對是撐得起地荒宇宙。”


    凡塵總覺得張若塵這話很熟悉,他們二人第一次見到寶珠地藏的時候,張若塵似乎就說過相同的話。


    果然命運是個圓圈,怎麽相遇,就會怎麽離開。


    “道長,你若留下助貧尼,貧尼就更有把握了!”寶珠地藏笑盈盈的模樣。


    張若塵道:“師太真以為貧道喝下情湯就情根深種了?”


    這聲“師太”,將寶珠地藏也拉回他們三人最初相遇的那天。回想當時種種,談笑飲酒,辯經論道,怎會料到如今的滄海桑田?


    寶印地藏死了,檀陀弟子也死了,地藏王隕落······


    去時隨性灑脫。


    如今重責在肩。


    未來如履薄冰。失神片刻,寶珠地藏收拾起萬般雜念,問出與當日一模一樣的話語:“貧尼寶珠,可能與二位交個朋友?”


    當日沒有的回答,經曆了灰海之行的曲折離奇和生死與共,他們終於有了答案。


    張若塵和凡塵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榮幸之至。”


    “聖思道長,貧尼將來定會去天庭宇宙尋你,當日沒有喝盡興的酒,到時候補上。”


    寶珠地藏帶著九靈佛童,立於諦聽的背上,將袖滿“”字印記的鬥篷帽戴上,遮住禍國殃民的容顏,漸漸的消失在虛空中。


    凡塵在張若塵耳邊低語:“希望那時她還找得到聖思道士。”、


    孟二十八走到張若塵身前,行禮道:“道長,我們也該離開了!孟二十八、寶珠地藏,皆是藏身情山客棧的鬼一居內,才活下來。


    這是乾達婆的手筆,是她以最後的生命和力量,護住了他們。


    另被乾達婆救下來的,還有孟凰娥的部分神魂意識。


    地藏王和冥祖交手的時候,是乾達婆牽製住了孟凰娥體內的冥祖分身。


    冥祖投影在孟凰你和孟凰娥身上的分身不一樣,前者投影的是一道祖魂,所以孟凰的神魂燃盡,肉身保存下來。


    而孟凰娥的修為強大,達到天尊級,可以承載冥祖的始祖力量。


    所以,孟凰娥的肉身先燃盡,神魂意識反而保存下來相當一部分。


    乾達婆在臨死之時,將六欲神爐和自己一生修為的結晶“情山”傳承給了孟凰娥,而張若塵則是幫助孟凰娥將她的神魂意識,與孟凰你的屍身融合在一起。


    孟凰你的屍身,是被張若塵救下來,保存著。


    換言之,此刻腳步蹣跚走出人群的孟凰,根本不是孟凰,內在乃是孟凰娥。


    她手持一根木杖,極其蒼老,銀絲白發,微微駝背,聲音嘶啞的道:“多謝道長這些時日的照顧,也多謝道長不計前嫌,不究仇怨,此等心胸,凰娥佩服,心中感激不盡。”


    “七……”


    “七姑娘”三個字到嘴邊,張若塵又吞了回去。


    他知道,孟凰娥最是在意年輕的容貌,最喜歡別人叫她“七姑娘”,但現在卻永遠失去了這一切。


    也失去了妹妹,失去了整個家族。除了生命,什麽都不再擁有。


    看到她這般悲楚哀愁的模樣,張若塵實在生不出恨意。


    曾經那個乖張的七姑娘,現在眼中再無光亮。


    乾達婆、孟奈何……族滅術下,除了他們二人,孟家皆亡,張若塵怎麽提得起來殺心?


    乾達婆臨死之時,將六欲神爐和情山傳承給她,無疑是信任她,或許也寄托有她和孟二十八能夠重振孟家的一絲念想。


    “今後但凡有困難,皆可前來找我。”


    張若塵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僅匯聚成這一句,隨後,取出殘斷的金線縛龍繩遞了過去。


    孟凰娥去接。


    不知是不是錯覺,眾人都覺得孟凰娥的手在發顫,很是遲緩,很是掙紮,也很是痛苦。她看張若塵的眼神很不一般,很是不舍。


    張若塵似乎也被觸動,道:“我們就這麽告別了嗎?要不,別回天荒了,去天庭宇宙。”


    “道長,你怎麽是如此心軟的一個人?世間不再有七姑娘了,你莫要有心理負擔。相逢已是上上簽,怎敢奢求一世緣?”


    孟凰娥擠出幹癟的笑容,撐著木杖,向天荒宇宙而去。


    背影蒼老而單薄。


    孟二十八向眾人一一告別後,跟了上去。


    “真正被情湯影響的人,隻有她一個吧!”凡塵歎息,感歎命運的奇妙,孟凰娥做錯了事,需要用一生的悲苦和孤獨去贖罪。慈航尊者道:“又一個情山枯守百萬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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