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裏,永昌帝顯得異常興奮,也異常激動,他把李虎的軍報放在手心重重地拍了兩下,然後站了起來,對戴權大聲說道:“按李虎的意思辦。把白蓮教左護法裝進一個大籠子,一路上慢慢走,讓陝西、河南、山東和直隸的白蓮教徒都看看,這就是造反的下場!”


    戴權也大聲答道:“是。”


    永昌帝調整了自己激動的情緒,接著說道:“賜李虎王命旗牌,準他便宜行事、調動沿途各省府巡防營。告訴李虎,寧可錯殺也絕不可放過,隻要是身份可疑的人,統統殺掉,一個不留!”


    戴權吃了一驚:“皇上......”


    永昌帝手一抬:“朕相信李虎會把握好分寸。”


    戴權還有何話說,隻好答道:“是。”


    永昌帝又將軍報看了一遍,笑著說道:“這個李虎當真是一員福將,先是斬殺了白蓮教陝西分舵的舵主,現在又活捉了白蓮教左護法......如此大的功勞,朕該如何封賞他呢?”


    戴權可不敢接言,隻是滿臉堆笑望著永昌帝。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聲音:“皇上,太子殿下來了。”


    永昌帝似乎沒聽清:“誰來了?”


    大太監:“回皇上,太子來了。”


    “胡鬧!”


    永昌帝眉一擰,“怎麽來的?”


    大太監:“坐轎子。”


    永昌帝:“抬進來。”


    轎子抬進上書房,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當值大太監怔在那裏。


    戴權連忙說道:“聾了!皇上叫抬進來就抬進來!”


    當值大太監應了一個“是”字,飛也似的奔向殿外。


    很快,一頂二人小轎抬進了上書房,一直到禦案前放下。


    殿門關上,戴權這才上前掀起轎簾。


    太子咳嗽著從裏麵出來了。


    永昌帝皺皺眉,聲音有些不悅:“不是還有兩天才能出門嘛!為何不聽太醫的意見?!”


    太子:“兒臣給父皇請安。”說著便要下跪行禮。


    永昌帝:“行了。”又對戴權,“給太子搬把椅子。”


    戴權連忙搬了把椅子在禦案邊上放下,扶著太子坐下。


    這時,永昌帝又坐到了龍椅上,望著太子,似乎在等著他的解釋。


    戴權又捧來了熱茶,輕聲說道:“殿下,喝口熱茶。”


    太子報以一笑,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這才開口:“父皇,林如海的夫人死了。”


    永昌帝怔了一下,“你說什麽?!”


    太子:“林如海的夫人死了。”


    永昌帝目光陡地轉向戴權。


    太子又說話了:“李虎從陝西給兒臣寫了封信,請兒臣派人去揚州查一查,所以兒臣才能第一時間得知消息。”接著從袖中掏出那封信遞給戴權。


    戴權雙手接過那封信,呈到永昌帝麵前。


    永昌帝接過信展看,看罷,對戴權問道:“那件事怎麽說?”


    戴權答道:“確定是一場意外。”


    永昌帝又把目光轉向太子:“你呢?”


    太子:“回父皇,沒有任何發現。”


    永昌帝點了點頭。


    戴權毫不遮掩地長舒了一口氣。


    太子咳了一聲,接著說道:“兒臣也仔細琢磨過了,這件事很蹊蹺......一個在瘦西湖行船近十年的船娘怎麽可能犯這樣的失誤?這不合理。


    最關鍵是那艘畫舫,船娘還沒被押送到揚州府衙,就被她的男人在船上自焚而毀了,說什麽‘他願意抵命,與他的妻子無關’,我看他就是在毀屍滅跡,是他在畫舫上動了手腳。”


    戴權說話了:“沒有證據啊!”


    太子:“揚州鹽商總會不僅給他們辦了葬禮,還給他們的家人孩子置辦了房產土地。什麽‘被他們夫妻可歌可泣的愛情感動’,我看他們就是幕後黑手!”


    戴權:“沒有證據。”


    太子橫了他一眼,又對永昌帝:“關鍵是李虎咬死這件事就是鹽商下的黑手。”說著從懷中掏出了李虎的信。


    永昌帝的目光望了一眼戴權,示意他呈上來。


    戴權接過信,走回到永昌帝麵前,捧在那裏。


    不知為何,永昌帝眼中閃過一絲不虞之色,不過臉上卻是平淡如水,接過信展看。


    太子卻已看見,雙手藏在衣袖中死死捏成拳,心道:果然不是真心想讓李虎成為自己的門人。


    看完了最後一頁,永昌帝抬起了頭默默地想著,想了片刻將信放下,說道:“這隻是李虎的猜測而已,沒有證據,朝廷不可能對鹽商出手。”


    太子:“下了大獄,就什麽證據都有了。”


    永昌帝眉一擰,正要發火。


    太子接著說道:“無論是不是意外,都要算在鹽商的頭上。揚州知府死了女兒,巡鹽禦史死了夫人,鹽運使妻女還在病中,如果宮裏不給個說法,會寒了忠臣之心。以後誰還敢為國家分憂,為皇室盡忠!”


    聽了這話,永昌帝半晌說不出話來。


    沉吟了好一陣,永昌帝把目光又對著太子:“你是怎麽看的?”


    太子:“八家殺三家,流放一家。”


    戴權大吃了一驚,這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太子嗎?


    永昌帝的眉尖輕輕地動了一下,“因為李虎?”


    太子出奇地平靜:“是。”


    “哼”了一聲,永昌帝:“為了一個李虎,你竟要朕殺掉成千上萬的人,還置國家律法於不顧,你的書讀到哪兒去了?你太讓朕失望了!”


    太子心中突然湧起了一股連自己也說不清的煩躁,大聲說道:“父親,兒子就李虎一個幫手!”


    永昌帝怔了一下,接著臉色陰沉下來了,“你是在責怪朕?!”


    太子:“兒子不敢。”


    “不敢?那就是有怨言了?”永昌帝依然不依不饒。


    太子跪下了,卻不回話。


    “回話!”永昌帝從牙縫裏迸出了兩個字。


    太子跪直了身子望向永昌帝:“兒臣本就不稀罕這個太子之位,廢與不廢,皆在父皇一念之間,兒臣絕無怨言!”


    “放肆!”永昌帝順手抓起禦案上的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碎片迸濺,茶水四濺!


    戴權蒙住了,站在那裏一臉的驚惶。


    太子:“......我是早該死的人了,多一天少一天不在乎了,可我那孩兒是無辜的,請父皇給他一條活路吧!”說著,大顆的淚珠掉了下來。


    永昌帝的臉色慢慢從激怒轉向了冷靜,沉默了少頃:“有朕嗬護,再怎樣也會平平安安的。”


    竟是這樣回話,太子慘笑一聲:“大伯的兒子,我那幾個堂兄堂弟的墳頭草都長了幾茬了......”


    永昌帝猛地站起,臉色陡變,兩眼直逼太子:“你說什麽?!”


    看見永昌帝此時羞怒異常的神態,戴權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連忙向太子搖頭。


    太子卻彷佛絲毫沒有顧及皇帝此刻的心態,繼續說道:“不是兒臣鬥膽敢說父皇的不是......明知道二弟有奪嫡之心,還答應他的無理要求,父皇到底想要幹什麽?拿我做新儲君的磨刀石嗎?!我要是一直不死,他們會不會也來個‘玄武門之變’......”


    永昌帝使勁地拍著禦案:“住口!住口!住口!”一口氣憋不過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戴權連忙走近,給皇帝捶撫背部。


    永昌帝喘著氣:“你、你給我滾出去!出去......”


    太子二話不說,起身就要走出去。


    “太子殿下......”


    戴權扶著永昌帝坐下,又急忙攔住太子,“太醫說了,您這幾日不能見風。”


    攙著太子坐進轎子,戴權大聲喊道:“來人!”


    門開了,當值大太監領著兩個雜役太監走了進來。


    戴權:“送太子回去......再去太醫院請李院正。”


    送走太子,戴權回到上書房,見永昌帝仍坐在龍椅上出神,便捧了碗茶過去,“皇上,您喝口熱茶......”


    永昌帝回過神來,接過茶喝了一口,歎聲道:“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朕做錯了?”


    戴權豈敢搭腔。


    永昌帝:“......可他身子不好,朕不得不替祖宗的江山社稷考慮啊!”


    望著禦案上的兩封信和軍報,他閉了下眼睛,“按太子的意見辦吧。”


    戴權:“是。”


    永昌帝:“擬兩道旨:一,李虎著升為京營參將,晉封二等伯。二,太子兼管吏部。”


    戴權:“是。”


    永昌帝深深地歎了口氣:“朕也為難啊!隻希望他們兄弟之間不要為了權力而骨肉相殘......”


    他不知道,二皇子彈劾李虎的奏章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


    還未過中秋節,秋風已有了蕭瑟之意,大明宮後花園裏大樹上許多葉子還沒有黃便紛紛飄落下來。


    太上皇一任落葉飄拂滿身,昂首望著遠方的天際,喃喃說道:“中秋節又要到了......三年了!”


    夏守忠匆匆走了進來,低聲說道:“皇上和太子吵起來了,皇上還摔了茶碗。”


    太上皇眼中閃出光來。


    夏守忠:“需不需要再加一把火?”


    太上皇:“不用。這顆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了。”說罷,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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