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呆愣的看著劉大娘,一時間回不過神。


    或許,是劉大娘說得這番話太有衝擊力了,又或許,是自己難以麵對這樣的話,哪怕是在這樣的環境中。


    人吃人的現象,在這個末世時代出現,秦墨並未感到震驚。


    甚至,如他這般飽讀曆史的人,也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人們在饑餓之下,放下最後的美好和道德,而選擇如一頭頭野獸,吃自己的同伴。


    這其實跟人性沒多大關係。


    甚至,都談不上人性的好與壞。


    因為,每個處於這個時代的人,恐怕都會如此,沒有必要利用道德譴責誰誰誰,後世人也沒必要聽到這些,而感到震驚、唾罵……


    那些不曾經曆過這麽一個時代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對這個時代所發生的事,指手畫腳呢?


    這也是秦墨為何沒有過多阻攔人們私自鬥毆的原因,甚至不阻攔人們吃死去的同胞,他並沒規定這些死去的人可以吃,但同樣,當他看到他們吃時,他也隻是默默的注視著。


    秦墨是最沒資格對此指手畫腳的了。


    他是辟穀級別以上的修仙者,假仙級別的強大修士,他一個月不吃不喝,不會感到饑餓口渴,他體會不到他們那種食不果腹的痛苦,他沒資格去指手畫腳。


    不去製定人吃人的方針,是保留著末世中最後一絲體麵。


    而默認這個現象的發生,則是明白那些吃屍體的人們的苦衷。


    他們沒錯。


    是這個時代錯了。


    隻是……


    秦墨怎麽也接受不了的,他不可能下達一道命令,讓人們殺了這些枯朽的老者,把他們的屍體當做幹糧。


    哪怕他們其中很多人腿腳不便了,甚至有殘疾、有重大疾病……


    秦墨的也實在下達不了這樣的命令,去殺人,然後去吃人。


    當聽到劉大娘這番震撼的話後,秦墨腦海中甚至恍惚間思考了一下,自己為什麽不敢這樣做。


    他清晰的瞬間想了想,在腦海中得到一個很難以啟齒的答案:他害怕自己下達這樣的命令,未來他便成為時代的千古罪人,成了時代的屠夫,他害怕下達這樣的命令,毀了他偉光正的形象,他害怕下達這樣的命令,僅僅隻是自己一個人背鍋,而不是上千萬人背鍋。


    當秦墨腦海中湧入這樣的想法,他對此極其難以置信。


    他竟然想的不是這些老人們會失去生命,竟然想的全是自私自利的那一麵,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想,他甚至自己也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一直自詡為自己是個好人。


    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老人們的死是正確的,但自己無法執行,因為一旦自己執行了,那所有的過錯,都會由他這個領袖來扛。


    這是他自亂世來,少有的直麵自己內心肮髒的想法。


    以前,他總會為自己一些肮髒的想法去洗白,在自我欺騙這方麵,他做的總是完美的,他會不斷催眠自己。


    若是以前,他會這樣想:這些老人他們是生命,他們有活著的權利;人總有老的時候,誰也不想到了老,就是這樣的結局;華夏的美德不能丟,要去做個好人,做個有道德感的人。


    隻是,這次他沒再用這些偉光正的借口來麻痹自己的內心,這次,他仔細想了想,自己之所以不殺這些老人,並非是什麽高大上的道德感,而是出於自己內心自私自利的想法。


    他開始害怕了。


    他踉蹌的站起來,緊了緊身上的大衣。


    被縫補完好的大衣,裹在身上是如此的暖和,任何冰冷的寒風好似都穿透不進來,如此的溫暖。


    秦墨沒再理會劉大娘,他快速的逃離。


    “秦先生呀!”


    劉大娘哽咽的叫住了他,突然笑了,“你之所以不敢下達‘殺老供肉’的命令,是因為你是領袖吧!一個偉大的領袖,又怎麽可以下達這樣肮髒的命令呢?”


    “領袖的模樣,應該是美好而又神聖。”


    “不應該是屠夫,對嗎?”


    秦墨踉蹌的步伐,僵滯在原地,他沒有回答。


    劉大娘望著這位年輕人的背影,緩緩點頭,“我知道了。”


    “秦先生,你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你從來不是罪人啊!為了那麽多百姓,放棄了避難所美好生活的你,又何必將罪惡和屠夫的字樣,掛在自己頭上呢?”


    “你是個好孩子。”


    秦墨仰頭看了看月色,極力讓滾燙的眼眶,不要有東西掉落。


    他搖了搖頭,沉默無語,緩緩離開了。


    劉大娘望著這道離去的身影,慈祥的笑了笑,就好像目送著自己兒子離開焱陽去外地工作時的場景,她也同樣深深的注視著眼前這道身影消失。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她喃喃著。


    ……


    夜晚的天空,是如此的深沉,月色和星光被黑色的雲朵所遮掩,一片漆黑。


    秦墨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岩石塊上,他雙手環抱著後腦勺,極力想要入睡,但劉大娘的話,就仿佛一把尖銳的刺刀,令他清醒無比。


    秦墨腦海裏不斷思考著辦法。


    他想到去臨近城市,去劫持一些物資過來,但上千萬大軍,肯定會被發現,否決了。


    他又想到,可以利用龍麟聖獸的肉來當做補給,但龍麟聖獸那可以恢複的血肉,也就能供應小雙和奶球,血肉生長,也需要時間,而且也有個限度,想用來供應上千萬大軍,癡人說夢。


    他還想到,組織一支打獵隊伍,後方打獵,前方繼續進軍,但一想到翁穀全長四五百公裏,供給上千萬人,這樣的補給線,也完全是扯淡。


    一個個荒誕的計劃,在腦海中不斷否決。


    他實在什麽也想不出來了,如他這般聰明的人,都想不出來,那這肯定就是個死結。


    秦墨想的頭有些疼,漸漸困意來臨,緩緩閉上眼。


    恍惚間,他聽到了岩壁兩側傳來的莎莎聲響,輕微的腳步聲,好似在四周晃動著。


    秦墨潛意識的緩緩睜眼,又很快眯起眼來,最後索性閉上眼。


    他仿佛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他繼續潛意識的自我催眠:我已經睡著了。


    直到,人們突然爆發出驚呼聲。


    直到,人們被吵鬧的醒了過來。


    “他們在幹什麽!”


    “我的天……他們這是要幹嘛!”


    “他們瘋了嗎?這……這怎麽回事……”


    秦墨不得不睜開眼了,當每個人都在睡覺時,他可以裝睡,當每個人都醒來時,他的裝睡看起來便有些滑稽。


    他緩緩從岩石上坐起來,仰頭看向一側的山崖上。


    沿著右側的山路,一位位步履蹣跚的老者,走著踉蹌而又艱難的步伐,從山頂上而去。


    他們到了右側一座山的山頂上,一個又一個,排著長長的隊伍……


    有數百個、數千個、數萬個。


    秦墨有些數不過來,差不多有近萬老人,他們大多腳步都不利索了,還有人不得不拄著拐杖,或者被另外兩個身體還行的老者抬著。


    他們就像一群沉默的羔羊,哪怕當人們全部醒來,看向他們時,他們也一聲不吭。


    他們沉默的爬著山,然後在山頂上集合。


    這好似是一場早已計劃好的大集會,這些在遊擊軍中拖後腿的老者們,統一行動起來,他們站在了右側的山崖邊上,朝著下方的人們,露出一個個慈祥的笑容。


    人們從最初的議論,到後來,好像漸漸明白了什麽,也都漸漸沉默了。


    他們臉上並沒之前的興奮和激動,也沒為即將發生的事而感到開心。


    大家隻是震驚的仰頭看著,一個個臉色凝固,沒有阻攔即將發生的事,但他們同樣也收回了曾經死人後那般開心的笑。


    秦墨呆呆的望著。


    他看到了山頂上的劉大娘。


    而劉大娘也看到了他,她露出開心而又解脫的笑容,衝著秦墨招招手。


    然後……


    縱身一躍。


    一個,兩個,三個……


    從一開始的零零星星,到後麵成群成群,成片成片的集體跳崖,他們就像一群義無反顧的戰士,縱身一躍,張開雙臂,在天空中墜落,摔成屍體。


    人們踉蹌的後退著腳步。


    一大群一大群的老人從山崖上躍下。


    人們呆愣的仰頭看著,眼眶的淚水在這一刻侵蝕了所有人的眼眶,人們通紅的眼睛望著那些而下的老者,就像在看一場人間最美的瀑布。


    “媽媽,這些爺爺奶奶為什麽跳崖啊!”


    小孩子哭著晃動著媽媽的褲腿,仰著自己小腦袋,天真無邪的問。


    年輕媽媽擦了擦眼眶的淚水,張了張嘴,可一開口說話,眼淚嘩的一下,如決堤的河流,崩潰的哭了。


    “為……為了讓我們吃飽……你知道嗎?你要感恩啊!!”年輕媽媽哭著拍打著孩子,希望他能好好記住這些,記住今晚的一幕。


    這場屍體雨,不知下了多久。


    而落下來的屍體,已然堆積成了一座座小山。


    人們寂靜無聲的圍著這座屍山,哪怕後來墜落下來的老者,砸在了柔軟的屍體上,卻也經不住撞擊,死了。


    全死了。


    之前,死了人,大家都會歡呼。


    而現在,人們安靜的出奇,隻能聽到陣陣嗚嗚的哭聲,像是黑暗中的哀鳴。


    人們仰頭再去看那山崖上,意外的發現,上麵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在慘白的月光下,照耀的甚是清晰。


    那上麵寫著。


    我死了,是為了更多的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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