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散去。


    這場暴雨來的匆忙,去的也匆忙。


    覆蓋了全球的大暴雨,也持續不了多久的,雨過天晴,海平麵上,星辰點點的天空漸漸出現了。


    暴雨過後,總是美好的氣候。


    海風呼呼的吹拂著,夜空下明亮的星辰,好似在撲靈撲靈閃爍著自己獨特的光輝。


    那一抹皓月,照在巴亞島上,照在了這位暈倒的‘年輕女人’身體上。


    她的衣著如此的單薄,令人心疼。


    海風吹拂過來,將她那本就淩亂的頭發,吹拂的更加淩亂了,那赤果的小腳凍得有些發紅,她好似連呼吸也沒了,這一刻,宛若凋零。


    刹那間,洛馨真的以為自己就這樣死了。


    她並不畏懼死亡,對於一位橫跨世紀的老者來說,死亡如同仲夏涼爽的夜晚,供人幸福的長眠。


    甚至,對於死亡是所有期待的。


    畢竟,經曆過世間太多的事,卻唯獨沒經曆過死亡。


    又何嚐不想試一試呢?


    隻不過……


    還不能死。


    卻也有未了的遺憾,那牽掛在心的執念,就像地獄而來的魔鬼,占據了這位百年老者的心,就連她都會對此想不開。


    洛馨緩緩睜開眼虛弱的雙眼。


    月光下,一道挺拔的身影,踏著月光,緩緩朝她走來。


    這朦朧的輪廓,哪怕虛弱的雙眸看不清,卻也知道所來何人,她對他太熟悉了,從二十多歲的年紀,就認識了他,相處在一起一百多世紀的人,若連他的輪廓都認不出,這一世,怕是白活了。


    龍逸寒脫下厚厚的風衣,緩緩披在她瘦弱單薄的身子上,將她抱起,朝著巴亞市走去。


    “你怎麽來了?”洛馨睜著明亮的瞳眸,看著這老男人的側顏。


    在他懷中,甚是安心。


    龍逸寒邊走著,邊不緊不慢道,“想來此地看看,恰巧遇到暈倒的你。”


    “嗬!有意思!”洛馨咯咯笑著。


    這許多年來,彼此達成了出奇的默契。


    他利用拙劣的謊言來騙她,而她也不曾拆穿,她心裏清楚的很,這男人愛極了麵子,那大男人的尊嚴,不允許他有些許的柔情。


    “這段時間,我來照顧你。”龍逸寒不由分說道。


    “那碎岩市那邊怎麽辦?”洛馨打趣。


    “有我分身,足矣。”龍逸寒冷傲的說。


    洛馨搖搖頭,“那我拒絕你照顧。”


    “不行。”


    “為何不行?”


    “你照顧我時,我可從未拒絕過。”


    海風更加呼嘯了,冰冷冷的吹拂來,洛馨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努力往他懷裏鑽了鑽,就像一隻沉睡的小貓咪,安詳的睡了過去。


    龍逸寒低頭看了看她,猶豫間,為她撩撥了下淩亂的秀發。


    ……


    全球複蘇終歸沒法複活死去的人,哪怕能將瀕臨死亡的人救活,但那也終歸要有一口氣。


    若連一口氣也沒有,那死了就死了。


    這世間難逃死亡的命運,哪怕仙人能屹立在世間長生不死,但如果遇到意外,也依舊會隕落在這片寂寥的世間。


    唯有世間永恒。


    生生死死的人,在這世間來來往往,世間卻不曾有過半分動搖,笑看人間百態,不過蒼狗浮雲。


    秦墨等人不知挖了多久,才將華武那些戰士們的遺體挖出來。


    打開血墓的棺材,他們的屍體都是紫紅色的,像是感染上了病毒,有的棺材隻有一位華武之人,有的棺材中,帶著一位下鏡的‘陪葬品’。


    他們要重新厚葬這些死去的華武人。


    翁穀一戰,焱陽·遊擊損失慘重,幾乎全部的遊擊高層都死了(華武之人),還有死去的數萬平民,僅僅是華武與下鏡修士戰鬥的餘波,就令許多平民瞬間化為灰燼,連屍骨都找不到。


    在這亂世中,名字好似不再重要了。


    隻要找到了一具遊擊軍的屍體,就幫忙埋了,至於這被埋了的人,從何來,叫什麽,以前是做什麽的,這些通通不知道,彼此間,也沒人知道誰與誰的過往。


    生命真的很脆弱。


    尤其,當被拿來當成獨立的個體時,生命脆弱的就像一張紙,被撕碎了,也和其餘被撕碎的紙屑,沒多大區別。


    而華武這些英勇抵抗的將士們,秦墨卻要執拗的找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記在本子上。


    他們不能擁有墓碑,如果設立墓碑,下鏡調查過來,便會知道這裏發生過大戰,也就知道他們在此了。


    他們隻能被簡單的埋了,留在這片幽藍星辰的夜空下。


    這片狹窄平原的天際上,閃爍的幽藍光芒,像是對他們的讚歌,這片區域的幽藍光芒,是超度的十數萬華夏亡魂所留下的,這裏將成為永不熄滅的幽藍星空。


    想必,安葬在這片星空之下,是幸福的。


    戰後再算算華武的戰力,也隻剩下秦墨,以及墨葉兩組,墨組剩下24人,葉組剩下不到五十人,這是華武僅存的戰力。


    大家集體忙碌著,將一位位華武之人,還有死去的平民們的屍體給埋葬在平原上。


    焱陽軍區,霄仿帶頭鳴槍,以曾經華夏國最高級別的禮儀,為這些死去的人送行、默哀、敬禮。


    一切都好似結束了。


    一具具下鏡修士的屍體,也被找出來,擺在了地上。


    這一刻,人們好似對屍體這些不再恐懼,他們唾棄、用腳踹,對這些冰冷的屍體,發泄著自己心中沉悶的怒火,沒辦法,活著的打不過,死了的自然要好好打一頓,不然這心裏太憋屈。


    秦墨坐在岩石上,靜靜的抽著煙。


    尼古丁劃過嗓子,有些辛辣,心髒隱隱傳來的痛苦,令他早已麻木。


    他聽著鳴槍的聲音,看著上千萬人,漫山遍野的為這些人默哀,這麽多人數,卻如此靜悄悄,很難想像。


    秦墨抬頭看了看極其壯美的幽藍星空,這永不凋零的星空,會亙古的照亮這些英勇戰士們的墳墓。


    他神情有些恍惚,有些麻木,這一戰過後,好似一顆心,未等凋零,已然麻木。


    “秦組長。”湛穀走了過來,匯報道,“下鏡修士,一共1230具屍體,已全部找到,一個都不少。”


    “好。”


    秦墨點頭,“找一些身強力壯的人,將這些屍體全部運往老灣灘,然後把這張字條,塞進童儒的衣服中。”


    “老灣灘?”


    湛穀猛地一愣。


    老灣灘距離這狹窄平原,倒是不太遙遠,大概兩三百公裏的距離,但和前往間荒的方向,卻截然相反。


    湛穀疑惑的接過秦墨遞來的紙條,看了眼紙條,也頓時明白了秦組長的用意。


    他立馬點頭,“好!我這就找一批身強力壯的人去辦此事。”


    說著,湛穀立馬轉身離去。


    “湛穀前輩。”


    身後,秦墨叫住了他。


    湛穀疑惑的轉過頭來。


    秦墨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方才憋出幾個字來,“早些回來,別再死人了。”


    說著,秦墨突然眼眶紅了。


    眼淚在他眼眶裏打轉,淚水收不住的從他眼角滑落。


    湛穀急忙背過身子去,快步離開,同樣略帶哽咽,“我知道。”


    誰也不想看到對方這副模樣。


    這長征還未結束。


    這特麽的眼淚,還不能流。


    很快,湛穀、龍悟等人,帶領墨組,組織了一支兩千多人的快速行軍隊伍,每兩人抬一具下鏡屍體,在湛穀等人的帶領下,這支任務隊伍,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葉組全部人留下來。


    由唐煜等人接替之前華武死去高層的工作,但在管理層的人數上,堪堪葉組這點兒人,明顯不夠,不得不從焱陽軍區龐大的軍人隊伍中,選拔出一大批優秀的管理者,負責接管各個團。


    經過短暫的人事變動後,混亂的局麵暫時穩定下來。


    人們的目光,都看向了坐在岩石上的秦墨,大家靜靜的等待著他。


    霄仿過來,低聲道,“秦先生,都整理好了。”


    秦墨緩緩點頭,從岩石上跳了下來。


    他從煙盒裏,掏出三根煙來,走到了狹窄平原的中心點上。


    打火機的火苗,撲騰的竄了起來,點燃了三根香煙。


    秦墨跪在地上,將三根香煙插在泥土上,然後他衝著這片幽藍星辰,衝著這片狹窄的平原,磕了三個響頭。


    他站起來,彎腰撿起地上的華夏戰旗。


    這戰旗已然髒了,上麵全都是鮮血和泥土混雜的灰塵,旗麵上也破了幾個洞,當秦墨舉起戰旗時,它好似又有了生命力,在狂風中呼呼而動,連連作響。


    秦墨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大旗猛地指向了翁穀口的方向。


    他大喊著,“前進!全軍繼續前進!!”


    浩蕩的大軍,繼續前行,綿長的隊伍,從廣嶺山脈到平原,再到翁穀口,將這三個地方,連接在了一起。


    秦墨的身影,在夜空中漂浮著。


    他俯視著下方前行的人們,他背後插著的戰旗,在狂風中肆意而動。


    一個接一個的人倒下了。


    但這杆戰旗,不能讓它倒下。


    這是華武人,薪火相傳的意誌。


    他一定要帶著這杆戰旗,進入那間荒,將它屹立在間荒的土壤上。


    告訴那些逝去的人。


    末世浩劫,因你們,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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