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閣想蹬梯子上房去向家,爬上兩蹬就覺得腿發軟。往上再爬伊蹬,眼前就有些發黑。向上看看,離房頂不遠。再爬,便力不從心了。她閉住眼睛歇息一會兒,再想邁腿時,腿也不聽使喚了。她這才倒退下來,從正門往向家走。


    梅閣來到向家,看見秀芝正在曬幹菜。秀芝把沒成色的白菜用刀劈成四瓣,打算往房簷兒下掛。好白菜她舍不得曬幹菜,那要放進菜窖吃鮮菜,鮮白菜從秋後起要吃到來年正月。梅閣走進來不提剛才上梯子的事,看見秀芝劈菜,還假裝精神地說:“文成嫂,我替你劈,你掛吧。”秀芝看看站在跟前的梅閣,覺的她今天的臉色很不好,蠟黃,顴骨倒通紅。弱症病人的病越重,臉上越顯得桃花粉色。秀芝知道,梅閣這麵相正是弱症的特征,便明白梅閣的病又重了。她對梅閣說:“沒幾顆菜,也快劈完了,臨黑,群山耕地也回來讓群山掛。”梅閣聽了秀芝的話,就找了個蒲墩兒坐下看秀芝劈菜。隻見秀芝掄起胳膊一刀下去,一棵菜立時就便成兩瓣,再劈兩下就變成四瓣。她劈得有力,劈的果斷,劈得利落。梅閣不覺想到,若自己真要替秀芝劈菜,還真沒有這麽大力氣。人要是不壯實,遇上本來的區區小事,做起來也會變得十分艱難。梅閣就這麽一邊想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秀芝把菜劈完。秀芝知道梅閣來想家有事,劈完菜在圍裙上擦擦手說:“梅閣,有事吧?”梅閣說:“嫂子,我想給我個人繡副枕頭頂。取燈走了,我又不能進城去教堂。心裏憋悶得沒抓沒撓,也是為了排遣點兒寂寞。我知道恁家有樣子。我想替一副。”秀芝解下圍裙收起刀說:“梅閣,你要是找花樣,我娘屋裏比我多。走,咱去找我娘。”


    梅閣生性喜歡幹粗活兒,做飯、煮菜不在話下。漿線子、待布也能勝任。可同艾教她織四逢繒,到現在她也沒有完全掌握,織出的布淨跳梭,繡花的事就更少涉及了。她常對同艾說:“娘,你看我的手,就是拿不住繡花針。”同艾也不嫌她,說:“也不必去費那工夫,老年間的女人淨低頭繡花呢。”


    原來梅閣看秀芝劈菜,同艾早在屋裏看見了梅閣。這會兒一聽梅閣要替花樣子,就連忙從正房走出來,站在廊下梭:“梅閣,快來吧,花樣子我可攢了不少,老樣的新樣的都有。”同艾雖然早就不繡花了,花樣子好真保存了不少,她找向文成要了幾本大書,把花樣子一張張都夾在書裏。這書是向文成的硬皮醫書,有中國字的,也有外國字的,有的書上還畫著人的五髒六腑、人的眼睛、腦子,還有人的生殖器,什麽都有。同艾看不懂這些奇形怪狀的圖像,隻用這書夾花樣子。


    同艾把梅閣引到他的屋裏,從一個抽屜裏拿出兩本大書,翻開來給梅閣一幅幅介紹。她翻出一幅說:“這是個喜鵲登枝。”又翻出一幅說:“這是個鴛鴦戲水。”又翻出一幅說:“這是個麒麟送子……這是個蓮花石榴,這是個五子登科,這是個獅子滾繡球,這是個鬆鼠拉葡萄,這是個猴偷桃,這是個雞上架……這些都是咱們本地的樣子。”同艾又往後翻著說:“這是我在外地攢下的。外地人見識廣,花樣變化也快。你看,嶽陽樓,洞庭船帆,平湖秋月,寶俶塔,雷鋒塔……塔裏的那個媳婦是白娘子,白娘子是個蛇精,法海把她鎮在這座塔裏了。白娘子和法海可是鬥了一陣子。白娘子領著水來淹法海的金山寺,淹不了,為什麽?白娘子說:水也長,廟也長,法海的法力比我強……你看我說到哪兒去了,這是一出戲。你再看這張,這是斷橋,斷橋借傘,白娘子和許仙就是在這兒認識的。”同艾給梅閣講著,梅閣的眼睛隨著同艾的本子興奮地忽閃著。她說:“敢情喜大娘有這麽多花樣,真是個萬寶囊。我越看眼越花,哪個適合我呀?我這個人和別人不同。這喜鵲天天見,我也不喜歡斷橋和雷鋒塔。喜大娘,還求你給我出個主意吧。”


    同艾一聽梅閣要她出主意,想了想說:“梅閣我先問你,你打算做什麽樣的枕頭?”梅閣說:“枕頭還能有什麽樣的,用藍布縫個筒子,一頭一幅枕頭頂,枕頭裏裝上蕎麥皮。”同艾說:“叫我說,咱們不做那樣的,太守舊,做新式的洋枕頭吧。先前我在城陵磯、漢口,都枕洋枕頭。”同艾一說洋枕頭,梅閣便恍然大悟似的說:“我知道了,準是山牧師他們家那樣的,白的,扁的,沒有枕頭頂,花樣直接繡在枕頭上。”同艾說:“對,對,有的還在四周沿著飛邊兒。這就是洋枕頭,就做這樣的。”


    同艾幫梅閣確立了枕頭的形式,梅閣十分高興,就開始按照這洋枕頭的形式選花樣。她選來選去,最後選了一幅平湖秋月:近處有房子和樹,遠處是水和幾個孤帆,最上邊有個圓月亮。同艾也覺的這個花樣適合洋枕頭用。她把平湖秋月取出來,交給梅閣說:“你回去替吧,替下來再把樣子還給我。”


    梅閣回家去替花樣子,忽又覺得這個花樣不完全適合於她。她想的可不是風平浪靜,也不是花好月圓,她要把她的向往寄托在這個枕頭上。她就一邊替著,一邊做著修改。她先去掉了那個月亮,又模仿宗教畫上的雲彩形狀畫了幾朵雲彩,隻保留了中間的帆船和下麵的房子、樹。最後,她壓著上方的空白寫了一排雙描字:天國近了,時候到了。她覺得那幾隻帆船不是飄向別處,正是飄向天國。梅閣終於完成了這幅圖畫,終於完整了自己的思想。


    那天梅閣拿走花樣,同艾就叫過秀芝說:“梅閣的臉色可不對,還有點兒恍恍惚惚的。這孩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咱們得幫幫她。”秀芝說:“文成讓她吃藥,她也擰著不吃。”同艾說:“叫她喝羊奶吧,這病就得靠漿養。”秀芝說:“我叫有備給她送過,她說羊奶膻,硬是讓有備端回來。”同艾說:“叫文成給她講講喝羊奶的好處,她還是聽文成的。”


    向文成從門外走進來,知道同艾和秀芝正在說梅閣的事,就說:“這回讓秀芝送,告訴她,再沒有比羊奶更適合她喝的物件了,羊奶裏含蛋白、脂肪和鈣,糖分也不少。這不論對身體的營養,對肺病的鈣化都有好處。”


    秀芝說:“我說不了那麽全。”


    向文成說:“能說多少就說多少。等她哪天過來,我再仔細遞說她。”


    秀芝把早晨擠的羊奶在砂鍋裏熱熱,端著砂鍋去給梅閣送羊奶。這些天向家刨了山藥,有備淨喂奶羊吃山藥,又喂山藥蔓兒,擠出的羊奶就格外稠。秀芝端著砂鍋出門,砂鍋裏往外撲著奶香。


    同艾問向文成:“梅閣的病是不是弱症?”向文成說:“十有八九是。要是有架x光就好了,x光就是為了診斷弱症的。”同艾說:“早先咱在保定的時候,斯羅醫院就有。”向文成說:“有是有,可x光隻管檢查,管不了治療。目前咱是缺藥,外國人發明的藥在中國隻有大城市有,我正托人給她找藥呢。”同艾說:“快托托人吧,看把這孩子煎熬的,可憐見。”向文成說:“有種專治這病的藥叫鏈黴素,這藥隻有天津有,貴得很,從天津買要好幾塊錢一支。在咱們這裏買,一支就得兩鬥麥子。”同艾說:“大糞牛還能舍得拿麥子給梅閣換藥?”向文成說:“可舍不得。我盤算,先把藥進來,咱替她打針,治病要緊。可是怎麽才能把藥買回來呢,我一時還沒想好。”同艾說:“找找你叔叔吧,他整天跑天津。”向文成說:“最近一個時期,他不常去天津了,宮崎的事讓我叔叔傷透了心。”同艾說:“你叔叔是不撞南牆心不死的人。當初咱都看著他賣燈的事不牢靠,他非幹不可。你說宮崎買他的花,不給錢光讓他賣燈,有他那樣的糊塗人沒有,他才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


    向桂“栽”到了賣植物油燈這件事上。宮崎通過韓先生從裕逢厚套購棉花,半個兆州的棉花都給了宮崎。為了滿足宮崎無限的需求,向桂用重金高價收購棉花,支出了大量現金,可向桂得到的隻是宮崎的植物油燈。偏偏向桂對植物油燈的市場估計有誤:現在,隨著抗日形勢的發展,許多人家連燈都不點了,目前幾屋子植物油燈扔在倉庫裏賣不出去,裕逢厚讓這些燈壓得已瀕臨倒閉。向桂自覺沒臉回村見同艾和向文成,隻派小妮兒不時回村看看。小妮兒有時給同艾帶一小蒲包橘子,有時帶幾斤炸食。向文成看見小妮兒就說:“小嬸子,你可成了個使者。”小妮兒說:“文成別給你嬸子開玩笑了,你嬸子連個開玩笑的精神也沒有了。”向文成說:“也不必。你看你一回來我娘多高興,我娘就愛吃南方的水果。”同艾生性和笨花人不同,在南方又養成了愛吃水果的習慣,對水果吃得還很挑剔。同艾看見小妮兒的蒲包也不推讓,迫不及待地解開麻繩,拿出一個橘子掰開嚐嚐說:“倒是黃岩橘子。這兵荒馬亂的,城裏還有人買橘子。”小妮兒說:“都是日本人買,有幾個日本娘兒們整天穿著趿拉板圍著水果攤子。”小妮兒看同艾嚐著橘子卻又想起向桂的大房聾扔子,便對同艾說:“嫂,得了空兒也給有備他聾奶奶送過幾個去吧。”同艾就說:“你不說我也得送過去。”


    向文成還在和同艾盤算給梅閣買藥的事,秀芝回來了,手裏端著個空砂鍋。同艾就趕緊問,梅閣喝羊奶了沒有。秀芝說:“倒是喝了,可過了一會兒又吐了。吐了羊奶就咳嗽,痰裏還裹著血。”向文成沉吟一陣說:“三期。”他說的是梅閣的病。原來女人的弱症就是肺結核。肺結核分期,三期已近後期。看來托人去天津買藥成了刻不容緩的事。


    向文成早就要替梅閣買藥,一直苦於找不到人。這天,有個女人走進向家,頓時打開了向文成的思路。這女人是走動兒的媳婦,現在城裏給山牧仁攬飯——笨花人管當用人叫“攬飯”。前幾年走動兒往西頭奔兒樓家“走”的時候,走動媳婦就不想跟走動兒過了,便不時找向文成訴說心裏的苦悶。其實走動兒媳婦比奔兒樓娘要年輕利索得多,臉和手洗得潔白,連衣服領子都是少見的幹淨,頭發整日光亮烏黑,紋絲不亂,一個黑絲纂網把腦後的纂網住,纂網上常插著星星點點的銀簪子。走動兒的媳婦叫三靈,也信基督教。山師娘看見三靈幹淨利索,就托向文成問她願意不願意給她幫忙。向文成把消息告訴三靈,三靈一聽十分高興。她和走動兒本來就冷淡,閨女安已經嫁了人,身邊也沒有子女拖累,便去了山牧仁家攬飯。三靈很快就掌握了山家的全套家務,從洗涮到炊事,一切按瑞典人的習慣做事,做得一絲不苟。她對瑞典人的飲食習慣尤其領略得快,她利用當地極少的炊事原料,創造性地為山牧仁做著烹調。笨花人來福音堂做禮拜時,常隔著花牆看三靈的炊事表演,或烤肉,或攤薄餅。整個福音堂常常彌漫著新鮮而陌生的氣味。三靈和山牧仁一家相處得十分融洽,山牧仁不止一次對向文成說,感謝他為他推薦了三靈,使他在兆州愉快地完成著他的事業。


    三靈走向向家,向家人也喜歡三靈,同艾、秀芝、向文成把她圍在當院。三靈笑著對向家人說:“還是回到笨花覺著親。”三靈說的回笨花親,其實是看見了向家人。她自己的家空著。走動兒在區裏當交通後,三靈的家就更無人進門,院裏長著荒草。同艾知道三靈話裏的含義,說:“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吧。”三靈不再多作寒暄,把一個白布包在石板上展開,裏麵是一個又胖又大的麵包。這麵包有缽碗達,烤得紅通通的,還噴著發酵的香味兒。三靈告訴他們,這時她剛烤出來的,山牧仁一定要她帶給向家嚐嚐。隻是如今她烤製的麵包仍然不知道,沒想到這看似最簡單的事倒難住了她。主要原因是酵母不對付,山牧仁從瑞典帶來的幹酵母都用完了。目前全世界都在打仗,郵路不通,瑞典人想寄又寄不過來,她就用本地的蒸饅頭的酵母代替。用本地酵母還得使堿,不使堿就酸,可一使堿皮就硬,她左試又試還不算成功。不過山牧仁卻說好吃,她知道這是山牧仁在鼓勵她。一個新鮮麵包擺在向家,向家人無論如何都覺得是個非同一般的物件。院裏彌漫著酵母的香氣,也彌漫起歡樂。近來形勢緊張,向文成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歡樂了。這時他麵對著石板上的麵包又立刻展開了一個關於麵包的話題。他說那年他在漢口時,渣甸路上有個英國人開的麵包房,他看過英國人做麵包,那過程比蒸饅頭要複雜的多。單說醒麵,一般人就做不到。麵發好了,做成麵包形狀,還要“醒”,醒麵的溫度和濕度都得拿溫度計試。


    向家人觀看完這個又胖又大的麵包,三靈又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專對向文成說,這也是山牧仁讓她送來的。其實,她今天是專為送這個小布包而來,送麵包是個捎帶。三靈把布包打開,裏麵是一個電光紙包。打開電光紙,電光紙裏還有一層紙,紙包上寫著鋼筆字,有中國字也有外國字。向文成小心翼翼地接過紙包,湊近了仔細看。他看懂了,對全家說:“硼酸,這可稀罕。先前隻在醫書上看過介紹,是外用消炎藥。”三靈說,山牧仁讓她轉告向文成,他知道向文成正需要這種藥。向文成接過這硼酸如獲至寶,他把紙包又一層層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就讓三靈跟他去世安堂。


    向文成領三靈來到世安堂,先把硼酸收進一個藥抽屜,然後讓三靈在沙發上就座。三靈不坐,隻看了個板凳坐下。


    向文成對三靈說:“三靈呀,你再給辦一件事吧。現在我進不了城,不能親自去見山牧師,這事又不能落在字麵上,隻有口傳。你是個靠得住的人,就替我轉告一下山牧仁吧。”


    三靈問向文成是什麽事,心裏也知道這事肯定非同尋常。


    向文成說:“天津有個班牧師你準知道。”


    三靈說:“知道,班牧師叫班得勝,前幾天還來過。”


    向文成說:“你回去就對山牧師說,說我托他一件事,事不宜遲:我急需一種叫鏈黴素的藥,讓山牧師托托天津的班牧師務必給買到,買到後再設法送給山牧師。”


    三靈說:“靠給我吧,我也知道你找這種藥的用處。”


    三靈站起身就要走,向文成又攔住她說:“我還得給你說說走動兒的事。走動兒可是進步了,對抗日工作積極著哪。在區裏、縣裏名聲都很好。在咱們這一方,開展工作可頂了大事。”


    三靈聽向文成說走動兒也不接話茬兒,隻說:“文成大哥,我還得趕回城裏去哪,天黑了,城門要關,就回不去了。”


    向文成不再挽留三靈,三靈從世安堂出來,和同艾、秀芝告了別,就回了城。


    三靈回到福音堂,趕緊把向文成托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山牧仁,山牧仁想了想對三靈說:“你再回笨花時,就替我轉告向先生,他托我的事,我一定盡力,讓他放心。”


    很快,天津的班得勝牧師就托人送來了鏈黴素。班得勝托了一個來兆州賣文具的教徒,這位教徒由天津坐火車先到石家莊,又從石家莊騎自行車來到兆州。誰知進城門時遭到了日本兵的搜查,日本兵單把鏈黴素扣留下來。這賣文具的教徒在福音堂見到山牧仁,把進城時的遭遇講給他。山牧仁一聽著了急,便去找教徒韓先生。韓先生說,此事看似不大,但比較複雜。因為最近常有人從天津帶藥,藥都是帶給八路軍的。如果他去找日本人要藥,日本人一定會說他通著八路。這就不如由他引薦山牧仁親自去找倉本部隊長。好在倉本認識韓先生,估計也會給點麵子。


    山牧仁聽了韓先生的話,決定親自去見倉本。他靠了韓先生的引薦,在十五中學見到了倉本。十五中學本來是兆州的省立中學,現在學校停辦,成了日本人的駐軍機關,武的、文的日本人大都集中在這裏。


    倉本客氣地接見了山牧仁。山牧仁用英文說明來意後,倉本笑容可掬地也用英文說:“我們都是住在兆州的外國人,據我所知,目前住在這裏的外國人隻有我們兩個國家。我們和你們在兆州的目的雖然不同,但,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的繁榮和文明而來。那麽,我們兩國的事就純屬於自家人的事,就不同於和中國人打交道。”


    山牧仁說:“既是如此,就請您的部下把藥品還給我才是,那是我的教徒托我買的。”


    倉本說:“剛才我的話才說出一半。我們在兆州的目的不同,遭遇也就不同。我們正麵臨著八路軍、遊擊隊越來越頑強的抵抗,而他們最缺乏的是藥品。我們無法證明這些藥品不是帶進遊擊區的。”


    山牧仁說:“如此說來,您認為我是私通八路軍的。”


    倉本說:“牧師您錯了,我不會作出這種無禮的判斷。基督教是全人類的,傳教士都是人類中最優秀的分子,他們的誠實是無可非議的。因此我們才百分之百地相信,這藥品是屬於牧師先生私人的。”


    山牧仁說:“那就請您的部下趕快把藥還給我吧。”


    倉本想了想說:“牧師先生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呢?”


    山牧仁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倉本說:“是這樣,兆州這個地方交通不便,日本軍隊的運輸又經常受到抵抗力量的破壞。牧師需要藥品,皇軍也需要藥品。對於像鏈黴素這樣的珍貴藥品,我們就更加需要。這樣吧,您把藥品留給我們,我們會加倍付給您錢。這筆加倍的款項,我們會讓韓先生給您送去。”


    山牧仁說:“這不合適吧。既然您認為藥品是屬於我的,假如我要是不同意您剛才這個決定呢?”山牧仁有些激動起來,聽著倉本強加給他的這個主意,他隻覺得在受侮辱。而一想到笨花的朋友向文成在急等用藥,就更加悲憤難忍。他竭力忍住心頭怒火,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對倉本說:“我是瑞典人,你這樣做是超出了你的管轄範圍的。”


    倉本不急也不火,他臉上仍然掛著笑容,對身旁一位軍人說:“替我送客吧,用我的車。”


    山牧仁差不多是從倉本房中被架出來的,兩個軍人請他上汽車,山牧仁一腔憤怒,甩開那兩個日本人,連韓先生也不顧了,獨自拔腳奔出了十五中。


    當天晚上,韓先生果真把藥款給山牧仁送到了福音堂,那數目大約是實際藥價的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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