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颯颯間,大批城中守衛終於趕到,那些赤奴人互相交換了眼神,竟不知從懷中摸出了何物,齊齊砸向四周。


    瞬間熊熊烈火燃起,那火焰竟是藍色的,躥上半空數米高,仿佛形成了一圈堅不可摧的火牆般,轉眼就將鍾離笙與施宣鈴團團圍在了中央!


    這是逼得赤奴人用上了絕招,他們本想速戰速決,卻低估了鍾離笙的烈性,隻得祭上這終極法寶——


    藍焰離火。


    赤奴部落裏有一種極為罕見的特殊礦石,名為藍焰,可將其研磨成燃料,便能製造出藍焰離火。


    一旦啟動後,便如同一道堅實的藍色火牆般,再多的水也無法澆滅,那極度炙熱的高溫會令血肉之軀無法靠近,而萬般利器也皆難穿透,隻能等待那藍焰離火徹底燃盡。


    可謂是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


    赤奴人有這般法寶秘術,卻依舊難敵東穆的鐵騎戰隊,隻因藍焰礦石實在稀少,無法大規模投入在戰場使用,且持續時間也非常短暫,更多是被用來偷襲與暗殺,令援手短期內無法靠近。


    此次赤奴人的目的是抓住鍾離笙,以他為人質籌碼,交換出自家六王子息月寒,他們知道島上定會有大量援軍趕來相救,所以才使用這藍焰離火,便能將援軍徹底阻隔開,爭取到寶貴的時間。


    果然,城中守衛根本無法靠近這藍焰離火,射出來的箭矢也直接被火牆吞噬,燒成灰燼。


    鍾離笙與施宣鈴被包圍在這藍色火圈中,眼看那些赤奴人步步逼近,鍾離笙將施宣鈴護在身後,揚起手中的玄鐵折扇,挺身相迎,準備戰至最後一刻。


    他絕不會束手就擒,絕不!


    肩頭白霧繚繞,那隻紫色的小鯊魚染著鮮血,傲立風中,滿身殺氣,目光灼灼,帶著一身硬骨頭,昂首迎敵!


    “來吧,狗東西們,小爺送你們下黃泉!”


    話音剛落,卻聽“嗖”的一聲,一隻利箭劃破長空,帶著一股驚天動地的強勁內力,竟然直接穿透了那藍焰離火,正中一個赤奴人胸膛,叫他當場斃命!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所有人都被震到了,回首望去,隻透過那藍色火焰,望見了一道清冷身影,高高站在馬車頂部,拉弓射箭,衣袂飄飄,猶如神女一般。


    是宛夫人來了,帶著青林苑一眾侍女趕來了。


    她站在長陽下,身影翩然若仙,手裏拿著的正是她從前的武器,攬月弓。


    神兵利器藏在匣中多年,重見天日之時,依然威力無窮,連那藍焰離火也不可阻擋。


    鍾離笙顫抖著身子,不可置信,他指向馬車上那道身影,欣喜若狂,恨不能向全天下宣告:“娘,是我娘,真的是我娘!”


    熱血湧上少年心頭,他一把拉過身後的少女,指著長空下傲立的那道身影,幾乎是熱淚盈眶——


    “她竟然來救我了,蠢女人你快看,我娘來救我了!”


    藍焰離火熊熊燃燒著,火圈中剩餘的赤奴人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震驚的同時,皆麵露疑惑之色。


    這世間竟還有武器能穿透這藍焰離火?


    有不信邪的赤奴人試探地上前一步,仍舊想要生擒住鍾離笙,然而還未出手,又是“嗖”的一聲,利箭劃破長空,穿透那藍焰離火,狠狠貫穿他胸膛,他連一記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便已雙目圓睜萬般不甘地倒了下去!


    太可怖的力量了,簡直如同神明懲戒凡人一般,何等驚世天威!


    濃烈的血腥味在火圈中彌漫著,所有赤奴人駭然變色,再無一人敢輕舉妄動,唯恐白白淪為下一個箭下冤魂。


    火圈中的鍾離笙還沉浸在興奮之中,旁邊的施宣鈴卻拉了拉他,貼近他耳邊小聲道:“你娘身上還中著毒呢,方才那兩箭耗損了她太多內力,我擔心她毒性發作,撐不了多久。”


    事實上,施宣鈴仰頭間,早就遙遙望見了宛夫人的化靈物——


    一隻清冷孤傲的白狐,手握閃閃發光的長弓,迎風而立,宛若不容侵犯的天神一般,隻是白狐身子輕晃,似在勉力支撐,唇邊更有鮮血漫出。


    果然,下一瞬,站在馬車之上的宛夫人便捂住心口,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她周圍所有侍女們齊聲驚呼道:“夫人!”


    “娘!”


    火圈裏的鍾離笙也瞳孔驟縮,霍然握緊雙拳,一聲急呼道。


    剩餘的赤奴人見到這一幕,不由同時麵露喜色,互相以赤奴語交流著,雖然施宣鈴聽不懂,但很肯定,他們也瞧出了宛夫人身有舊疾,難以再拚盡內力射出幾箭。


    有兩個膽子大的赤奴人又飛身而出,揚起鋒利鐵鉤,同時出招,想要鎖住鍾離笙的琵琶骨。


    鍾離笙展開玄鐵折扇迎戰,紫衣飛揚間,竟又有兩支利箭穿透藍焰火牆,接連射殺了那兩個赤奴人!


    鮮血四濺,染上了鍾離笙俊逸的眉目,少年這回露出的卻不是欣喜之色,而是驟然看向那馬車頂部——


    果然,手握神弓的宛夫人,在長空下身子搖搖欲墜,臉上神情痛苦萬般,顯然毒性又發作了!


    她此刻已連射四箭,口吐鮮血下,內力幾乎耗盡,若是再射出第五箭,恐怕當真會撐不住了!


    “娘,不要,不要再催動內力了,你身上的毒會發作得越來越快的!”


    鍾離笙慌了,站在火圈內急聲喊道,可馬車頂部的那身白衣,仍然艱難地舉起手中長弓,對準火圈內剩餘的赤奴人,眸含凜冽殺意,隻要他們一有動作,她便會立時射出下一箭!


    就如同那一年,赤奴人大舉進攻,戰火燃了三個月,屍橫遍地間,她也是帶著自己的挽月神弓,偷偷喬裝出了雲城,在戰場上暗中保護著她的孩子,鍾離笙。


    那時她身上的毒還沒有如今這般入骨,哪怕連射數十箭也仍有連綿不絕的內力可以支撐住,但赤奴人來勢洶洶,殺了一波還有一波,她在暗處護衛著阿笙,沒顧上自己,到底不小心中了敵方的陷阱。


    沒有任何援兵,她也不願暴露身份,一切隻能靠自己,九死一生間,她才艱難地脫困出來,在確認阿笙安然無虞後,方拖著重傷的身子回了青林苑。


    後來阿笙背著聞晏如入了城,來到她的青林苑,她卻連一麵都不願與他相見。


    那身紫衣染滿鮮血,坐在她的大殿中,帶著劫後餘生的後怕,顫抖著對她道:“娘,你抱抱我,求求你了,抱抱我好嗎?”


    她坐在簾子後麵,捂住胸口處的傷,一動未動。


    於是那個孩子終是徹底崩潰,伏在地上泣不成聲,每一個字都那樣悲慟絕望,如利刃刺在她心頭,令她也痛得無法呼吸,在簾後模糊了雙眼。


    “為什麽你不愛我呢?為什麽你就是不愛我呢?為什麽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她心痛如絞,卻死死咬住牙關,不讓一絲一毫的情緒泄露出去。


    身上的重傷與奇毒一並襲來,隔著一道簾子,那個痛哭的孩子卻什麽也不知道,這樣多好。


    她不需要他知曉與明白,隻要他能活著回來就好,她苦苦支撐在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就隻有他了。


    母子連心,她懷胎十月將他生下,即便帶著萬般不甘與怨恨,可他也終究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哪怕拚盡她的性命,耗幹她體內最後一絲內力,她也會護他周全。


    “娘給的糖真好吃,阿笙想吃一輩子,好不好?”


    幼時也曾摟他在懷中,給他吃過世上最香甜的花蜜糖,為他哼唱過家鄉的歌謠,短暫的溫存間,身上的毒卻一次次發作,錐心刺骨的疼痛陣陣襲來。


    她越愛他,毒就會越深入骨髓,發作得越來越厲害。


    世間七情六欲,於她而言,皆是致命毒藥。


    可哪個母親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他一心想為她解毒,可正是因為有了他,她這毒才永遠解不了,隻會越來越嚴重,直至最後徹底奪去她的性命。


    能多活一天,多在這世上看他幾眼,也是好的,為此她隻能久居青林苑,藏在簾子之後,拒他於千裏之外,不顯露分毫對他的愛意。


    不去聽,不去想,死死將那份愛封存住。


    騙自己,騙別人,騙過體內的蠱毒。


    唯有這樣,她才能多向老天爺借一些時光,多陪自己的孩子慢慢長大一些。


    她希望他長成一個鐵石心腸,絕情斷愛,無堅不摧的大人。


    可她的孩子竟那樣像她,情深而執著,無論她對他如何冷若冰霜,如何殘忍萬分,他依然捧著一顆最炙熱的赤子之心,像幼時那般,一心一意,無怨無悔地愛著她。


    多麽可悲,又多麽諷刺啊,懵懂孩童嘴裏說的“一輩子”,究竟能有多遠呢?


    這冷冰冰的世上,前方那條未知的路,他終究得一個人踏上。


    沒有花蜜糖,沒有母親的懷抱,沒有脈脈溫情,浩瀚無垠的大海之上,他必須獨自掌舵,乘風破浪,尋找自己的方向,帶著他的船駛向遠方。


    但在這之前,她會替他保駕護航,哪怕燃盡自己的生命。


    藍色火焰熊熊燃燒著,火圈中央的那道紫色身影,仿佛同那年戰場上歸來,渾身是血的那個小小少年重疊起來。


    不管是那一年,還是如今,她都會護住他,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他!


    宛夫人迎風而立,衣袂翩飛,緩緩拉開挽月神弓,目光灼灼,對準了火牆內的那些赤奴人。


    鍾離笙在藍焰火圈中看著這一幕,心頭狂跳間,早已淚流滿麵,嘶聲喊道:“娘,住手,快住手!不要再射出下一箭了,你的身子會受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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