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齊燁離開大牢時駐足許久,仰頭望著昏暗的天空,罵了一聲娘。


    也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這世道。


    “就知道本少爺沒發橫財的命。”


    嘀咕了一聲,齊燁邁步走向了雨中,沒有回正堂,沒有回班房,徑直走出了京兆府,卻沒注意到身後獄卒匆匆跑走了。


    大雨打濕了衣衫,有些冷意,齊燁回想起剛剛在公堂時張瑞山臉上不經意間透露出的厭惡之色,搖頭歎息。


    升堂之前還一口一個世侄兒,結果放個屁的功夫又是又是另一副麵孔,說是叫自己回去歇息,眼神卻是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模樣。


    “本世子隻是不想得罪人了,有錯嗎,本世子隻是完全沒適應新身份保留點良心,有錯嗎,靠,靠靠靠,靠尼瑪的吳俊傑,磕頭叫著世子爺,靠尼瑪的吳勘,也靠尼瑪的張瑞山,一群王八蛋,甩臉給誰看,幹!”


    出了京兆府大門,齊燁擦了擦臉上根本擦不進的雨水,越想越氣,越走越急。


    越是走的快,越是罵的狠,也越是心中委屈。


    低頭趕路的齊燁已是全身濕漉漉的,雨聲也無法掩蓋他的怒罵聲。


    突然間,雨勢一緩。


    一把油傘遮擋在了齊燁的頭頂之上,持傘之人略顯氣喘,一路小跑追了上來,正三品的官袍滿是雨滴。


    齊燁愣住了,還未反應過來,張瑞山微微一笑:“衙中無要事,世伯送你幾步。”


    “額…”齊燁連忙擺出了大大的笑臉,用力的推著油傘:“世伯您太客氣啦,小侄…”


    “莫要虛情假意。”


    張瑞山似笑非笑:“罵娘之聲,聲震九霄,以為老夫耳朵聾了不成。”


    齊燁一臉傻白甜:“世伯您在說什麽呢,小侄兒聽不懂呀。”


    張瑞山哈哈大笑,拍了拍齊燁的肩膀:“老夫已是令段平陪同那吳俊傑去南市購糧了,無需勞煩你幽王府,明日兩班衙役會護送其回吳村救民。”


    “真的嗎?”齊燁又驚又喜:“這也太勞煩世伯您了,不好不好,還是小侄兒叫王府下人們護送吧。”


    不輕不重的逼兜子呼在了齊燁的後腦勺上,張瑞山沒好氣的說道:“本官已命人將此事原委整理成案,明日下朝時會交由戶、吏二部,以京兆府之名。”


    “哇哦,世伯高風亮節。”


    齊燁依舊是那副傻白甜的模樣:“那就麻煩世伯了哈,多派點人將米糧護送過去,王府下人就不去了,一個個都是好吃懶惰的貨色,別到時候再耽誤行程。”


    “老夫好歹也是正三品朝臣,還能如你一般為那蠅頭小利遭受罵名不成,更何況真若與此事有所瓜葛,為何要拿下了吳勘。”


    “您說什麽呢,怪怪的,小侄兒聽不懂。”


    “混賬東西。”


    張瑞山笑罵了一聲,側目看了眼齊燁,雙眼之中不由浮現出了幾分欣賞之色。


    二人肩並肩漫步朝前。


    密集的雨水無法阻攔二人步伐。


    風雨晦暝依舊有光芒照亮前路。


    京兆府距離泰康坊並不遠,二人沉默的向前走著,直到到了牌坊下,同時駐足。


    雨勢更烈,張瑞山突然收起了油傘。


    “為何。”


    凝望著嬉皮笑臉的齊燁,張瑞山重複問道:“為何?”


    “就是…就是想著,一天不吃飯多難受啊,是吧。”


    “你齊燁是世子殿下,不會吃不上飯。”


    “是,我是沒餓過不錯,但是我想著我要是小老百姓的話,吃不上飯就…就很難受。”


    張瑞山雙目灼灼:“你是世子殿下,為何要以為你是百姓!”


    齊燁聳了聳肩:“那我不是京兆府觀政郎嗎。”


    “觀政,非主政,莫要虛與委蛇。”


    “好吧。”齊燁歎了口氣,苦笑道:“年輕人喜歡犯傻,小侄兒剛剛犯傻了,並且很後悔。”


    “哈哈哈哈。”


    張瑞山大笑不已,回頭指向京兆府的方向,笑容一收:“老夫乃大康朝正三品重臣,哪怕風雨交加,相送至此處算不得難,可一旦過了這個牌坊…”


    老張仰頭看向雨幕深處,最終搖了搖頭:“還是殿下獨自回去吧”


    “老大人您要不要…”


    齊燁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問道:“入府坐坐?”


    “酒樓可去,茶肆可去,老夫欣然赴約,唯獨這泰康坊內,老夫無法去。”


    齊燁神情一動:“那要是幽王府不在泰康坊內呢?”


    張瑞山啞然失笑:“不在泰康坊內,哪裏算的上是王府。”


    “也是。”


    齊燁摸了摸鼻子,拱手施禮:“多謝老大人相送。”


    張瑞山微微頷首,撐起油傘轉身離去。


    厚重的官袍仿佛有著千斤之重,風雨之間,行步雖是緩慢卻無蹣跚之態。


    目送府尹走遠,齊燁仰頭凝望著牌坊,片刻後狠狠朝著天空吐了一口口水。


    “真好笑,還王公貴族居住之…臥槽呸,呸呸呸。”


    口水順著狂風吹回到了齊燁的臉上,無比諷刺。


    一路連跑帶罵,齊燁跑向王府,還未接近就引起陣陣驚叫。


    不知在石獅子旁蹲了多久的劉旺見到齊燁歸來,撒腿狂奔,口中“少爺少爺”的叫喊著。


    側門跑出王府下人,見到當真是自家少爺回來了,各個如釋重負。


    濕漉漉的齊燁如眾星捧月,在眾人噓寒問暖之中回了王府。


    踏過門檻的那一瞬,齊燁有些恍惚。


    不知為何,他突然不喜歡泰康坊,不喜歡這達官貴人居住之地。


    剛剛過了泰康坊時,頓覺置身於泥濘之中無法抽身。


    回了王府,見了劉旺,見了管家老孫,見了一眾下人,那種疲憊、無奈、厭惡的情緒轉瞬即空。


    望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麵容,齊燁露出大大的笑臉,或許這就是“家”的作用吧。


    “誒?”


    齊燁突然見到女婢劉鐵花手裏抓著一個大大的三角黑巾。


    “這是幹什麽的,考斯普雷扮演悍匪呢?”


    劉鐵花目光有些躲閃:“這…這是人家…人家的貼身衣物。”


    說完後,如同嬌羞的熊瞎子一般跺了跺腳跑開了,地上的磚石有點裂紋。


    齊燁又發現不對勁了地方了,馬夫腰側別著一個大鐵錘。


    “你拿鐵錘幹什麽?”


    “牢…”


    剛說出一個“牢”字,孫管家狠狠瞪了馬夫一眼。


    齊燁不明所以:“牢什麽?”


    馬夫連忙改口:“老管家這幾日腰痛,幫他舒緩下經絡。”


    老管家:“…”


    見到齊燁有些狐疑,管家老孫連忙將鐵索扔到了遠處,訕笑道:“是。是是是,老朽身子不爽利,錘腰所用。”


    一群下人們一哄而散,有懷裏藏著藥包的,腰間挎著鐵鉤的,還有個女婢手裏抓著個大麻袋。


    一頭霧水的齊燁啞然失笑,不再糾結,一路走進了正堂。


    劉旺一邊喚人去取幹爽衣物,一邊升起了火炭。


    “昨夜見到的那個老六靠譜的很,辦妥了。”


    齊燁一指自己身上的官袍,很是嘚瑟:“現在你家少爺我算是半個官員了,以後就在京兆府當差。”


    劉旺憨厚一笑,一肚子疑問不說出口,隻關心自家少爺莫要著了涼。


    “英雄在權力麵前是拗不過的,英雄在權力麵前是什麽呀,隻是工具。”


    齊燁哈哈大笑:“等將來我有了正式編製一定不會忘記兄弟們的,後廚那擀麵杖,高低弄到京兆府當警棍,還有那菜板子,當防爆盾用,後院那大黃狗也得吃份皇糧,警犬大隊大隊長!”


    劉旺幹笑著,已經習慣了齊燁說些完全聽不懂的怪話。


    吹了會扭b,齊燁想起正事了:“對了,我欠了多少錢。”


    “少爺您問的是各家鋪子嗎?”


    “我還欠外麵商鋪的錢?”


    “酒樓、花船、青樓、茶社…”


    劉旺掰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您要是還,那就是欠,您要是不還,那就是臭不要…那就不作數。”


    “好吧。”齊燁歎了口氣:“既然當官了就要愛護羽翼,我欠了外麵多少錢。”


    “可不少。”劉旺回憶了著:“光說南市的鴻臨樓,單單上個月就賒欠了七貫多的飯錢。”


    “奪騷?”


    齊燁傻眼了:“我特麽吃長頸鹿燉大象了嗎,怎麽欠了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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