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的擔憂不是老六敢對幽王府動殺心,天家父子沒這個膽子,也不會這麽蠢。


    他所擔憂的是“信任”問題。


    不提幽王齊懷武,隻說齊燁和天家父子二人的關係,不止是君臣那麽簡單。


    君臣無條件的信任齊燁,這種信任很難得,一旦被打破,很多事情就會變,成為心中一根若有若無的刺。


    任何事都是這樣,就怕第一次,一旦打破了第一次,有了第一次,很多事就會變成習慣。


    “誰說我要騙老六了,我會告訴他玉璽是假的。”


    齊燁聳了聳肩:“他愛用不用,老公輸的手藝你也知道,造的肯定比真的還真。”


    “那有朝一日真玉璽被找到了呢。”


    “我說假的是真的,陛下說假的是真的,那麽假的就是真的,我說真的是假的,陛下也說真的是假的,那真的就是假的!”


    “道理倒是有幾分。”阿卓苦笑連連:“隻是我終究是親軍,倘若你回了京可說服陛下,那便派人來南關告知我,我回京。”


    齊燁服了:“大哥,他都不發你俸祿的。”


    “他不做人是他的事,我既穿了黑袍抱了長刀,那便不能負了當年誓言。”


    從兩人的對話,從阿卓的態度,都可以看出,阿卓是不願意留在邊關找玉璽的。


    三百琥州刁民,齊燁從孫功那“要”了二百充入抱刀司親軍,他回京肯定是要全部帶走的,等同於阿卓又成光杆司令了。


    齊燁沒走的時候,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玉璽沒找到。


    齊燁走了後,沒錢了,更沒人了,阿卓更找不到了。


    即便如此,阿卓還是執意要留下,就像他說的,老六可以不當人,他阿卓不能不當人。


    或許這也是阿卓為何能夠年紀輕輕成為抱刀司統領的緣故吧。


    阿卓還提到了“當年誓言”,齊燁不用問就知道大致怎麽回事。


    出身舟師,個人能力是一方麵,老六肯定也是百般提攜。


    當然,阿卓的姐姐是後宮妃子,也有這方麵原因,可老六不是那種因為女色就任人唯親的性子,由此可見老六對阿卓是有恩情的,有大恩情,再造、提攜、救命,三個至少占一個。


    “行吧。”


    齊燁知道說服不了阿卓,揉了揉眉心:“那逼養的徐夙,他最好是死了,他要是沒死,我一定讓他生不如死。”


    喻斌歎了口氣:“八成是恩師推測那般,月神部所庇護,若不然依卓統領推測,自毀了容貌,如此顯著的特征又怎會沒人見到過。”


    正在啃肉幹的季元思愣了一下:“徐夙自毀了容貌?”


    “不錯。”喻斌將阿卓當時的推斷說了一下:“徐夙在中軍大帳之中為避人耳目,用火炭毀了容貌,換了尋常軍伍的甲胄,逃之夭夭。”


    “還換了尋常軍伍的甲胄?”


    季元思的麵色有些古怪:“火炭毀了容貌,是不是…是不是臉上滿是燎泡。”


    “火燒所至,原本卓統領的推測是徐夙毀了容貌後會裝作降兵,入關後被編入俘營或是山卒營,可卓統領事後一一清點了降卒,無一符合特征之人,”


    “額…”季元思吞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識看了眼齊燁:“那…那死屍尋過嗎?”


    “尋死士作甚,欲降,必會磕頭祈饒不敢死戰,還有那徐夙身手極為了得,哪能輕易死在亂軍之中。”


    “那…那…”


    季元思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齊燁:“我是說倘若啊,倘若…倘若他要是死了呢。”


    喻斌哭笑不得:“徐夙此人身手高強、極富心機、能屈能伸,他豈會…慢著!”


    猛地看向季元思,喻斌脫口叫道:“那一日你也出了關,與小鹿姑娘匯合時你還去了徐夙的中軍大帳,莫非見過容貌被毀之人?”


    大家齊齊看向季元思,表情各異。


    “見…倒是見了,不止是見了。”


    見到大家都看向自己,季元思頓感壓力,幹笑道:“有一滿麵燎泡之人,身材修長,見了我後涕淚橫流求饒不止,也是漢人,對了。”


    季元思一拍額頭:“你們現在一說,那人是很可疑,明明是尋常軍伍,脖子上卻有個價值不菲的纏玉,還是半塊纏玉,他求饒彎腰時我無意中見到了…”


    “草擬大爺,那肯定是徐夙!”齊燁霍然而起:“給我圈踢他!”


    “恩師且慢。”


    喻斌趕緊抱住氣的夠嗆的齊燁:“恩師息怒,季公子當初也不知那人是徐夙,不知者不怪。”


    齊燁鼻子都氣歪了:“那就是徐夙,賁的小弟見過那狗日的,當初在山林之中,徐夙腰間的確掛著一個古樸玉佩,就一半,我靠!”


    阿卓連忙問道:“那人跑去了何方!”


    “被我宰…”季元思一看齊燁氣成這個逼樣,一指喻斌:“被他宰啦,與我無關,冤有頭債有主,與我無關!”


    喻斌悄聲無息的鬆開抱住齊燁的雙臂。


    阿卓一頭霧水:“那一日出關,喻斌與我都護在齊燁身邊,我怎地沒見到他殺人?”


    “這…”季元思一縮腦袋:“喻斌那把劍殺的。”


    齊燁太了解小舅子了,破口大罵:“三個數,一次性說完!”


    “中軍大帳外一麵容被毀者跪地求饒小弟腰中插著喻斌借我長劍卻無劍鞘本是轉身回望誰知劍尖掠過那人咽喉此人就…就死了。”


    話音落,滿員沉默,沉默許久。


    片刻後,喻斌提醒道:“恩師,該圈踢兒他了。”


    季元思吼道:“我特麽也不是故意噠!”


    “少特麽學我說話。”


    齊燁反倒是不怒了,抱著膀子皺著眉,麵露思考之色。


    阿卓又一一和季元思比對了一下外貌特征,基本上可以確定了,那倒黴催的就是徐夙。


    眾人感慨萬千,著實沒想到足以稱之為一世梟雄的徐夙,竟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季元思的劍…死在了季元思的轉身殺之下。


    默不作聲的龔信歎了口氣:“屍骨怕是無存,若是屍骨在,運道好了,屍身上或許有些線索。”


    季元思說道:“屍骨在啊。”


    “屍骨尚在?”


    大家又齊齊看向了季元思,小舅子訕笑了一聲:“我想著他雖是從了賊,可好歹也是漢人,塵歸塵土歸土,曝屍關外荒野怪可憐的,便讓一些府兵將他以及其他反軍漢人的屍體埋在了南野外的山林中,好尋的,我還叫人立了個木牌,從賊無名屍之墓。”


    龔信:“…”


    眾人無語至極,敵我兩方,你埋敵人的屍體也就算了,還給人家挖墳立碑?


    龔信若有所思的問道:“玉佩你給了誰,尋回來,或許有關於玉璽的線索。”


    “沒給誰啊,我看那玉佩應是值些錢財,說不定是傳家之寶,就隨著屍身入土了。”


    眾人麵麵相覷,本來已經不算太生氣的齊燁,露出了笑容。


    小舅子或許有很多缺點,數不勝數的缺點,可季元思至少不愧太子少師之子的名頭,善良,隻因善良,一種很可笑很幼稚的善良。


    “玉若碎,乃是不祥之兆,碎後便是為其主擋了一災。”


    龔信神色有些激動:“徐夙算是出身皇室,即便入了山與野人為伍為伴,卻也保留著氏族習俗,按理,玉若碎靈性盡失,不應將碎玉佩於身上,依那賁和季小子所說,雖是半玉,卻是周正半玉,這便是說此玉碎裂是人力所為,可徐夙為何要將好好的一塊玉削成兩半?”


    “信物,定時信物!”阿卓雙眼越來越亮:“賁和小鹿姑娘提及過,蒙族當初欲集結大軍叩關,多次盟談月神無果,最終是已成了蒙族族長的徐夙親自去了月神部的地盤,這才說服月神部號令依附其部的諸多部落籌備物資押運後方糧草。”


    賁連連點頭:“族人見過那徐夙三次,頭兩次,腰間是掛著玉的,第三次掛著的是半玉,去了月神部之後就是半玉了。”


    眾人無不神情大震,齊燁猜測的沒錯,玉璽,果然在月神部手中!


    越是想,大家越覺得可能性大。


    月神部自給自足,鮮少參與爭端,無論是諸部與漢人還是山林中的內部矛盾。


    徐夙想要說服月神部,肯定是要開出足夠的價碼,可他開給其他部落,或者說是開給所有部落的價碼,都是畫大餅,都是在攻破南關後才能實現的事。


    那麽如果徐夙將玉璽“押”在月神部呢?


    按照阿卓的推測,徐夙當時是想成為戰俘進入關內。


    玉璽固然重要,可得有命用才行。


    以徐夙的能力,隻要入了關內,幾年,十幾年,二十幾年,最善於忍辱負重的他,肯定會混的風生水起,到了那時再想辦法出關從月神部手中要回玉璽,加之關內勢力,東山再起不是沒可能。


    隻是徐夙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碰到了命中克星齊燁,他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算了,齊燁還收服了木鹿、山狼諸部,將附近區域掘地三尺,加上運氣使然,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月神部,無意中推測出了玉璽的真正下落。


    其他三大部落,兩個棄明投暗,一個名存實亡,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有月神部能夠保存玉璽了。


    季元思突然樂出了聲:“小爺陣斬徐夙,豈不是大功一件!”


    齊燁幽幽的說道:“找到了玉璽,你大功一件,找不到玉璽,你大罪難逃。”


    “不怕。”季元思嗬嗬樂道:“我有姐夫,誰敢動我!”


    喻斌緊張了起來,望著齊燁,就等著響指的聲音傳來。


    還好,齊燁沒打響指,斌斌很失望。


    不怪人家喻斌小心眼,你糊裏糊塗弄死徐夙也就算了,還怪道我喻斌身上,借你寶劍傍身還成我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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