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姨再回來的時候,沒有穿那件雞屎顏色的大衣,而是穿了一身大紅的運動服,像電視裏的王軍霞。我看了看她的耳垂,上麵的金耳環不見了,換上了一粒亮晶晶的東西,我正要伸手摸,四丫姨就說,大頭啊,你還活著啊,四丫姨以為這回見不著你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好像騙了四丫姨。我說,醫生說我隻能活一年,百六九說我花完家裏三萬塊錢就死,我也不知道怎麽還不死。


    四丫姨說不死好,幸虧四丫姨也沒死。她說王大錢跟她離婚,離了半年,又跟她複婚了。她摸摸我的頭,捏捏我的手,一種甜絲絲的氣味重新罩在我的周圍。她說要帶我到北京看症,同濟醫院的醫生說得不準。


    複婚這件事像一朵花開在四丫姨的臉上,有好長時間沒看到過四丫姨的臉了。她臉上長了一個小皰,開始時像一粒綠豆大,四丫姨說是五丫氣的,氣上了火,等她把五丫收拾了就會好。後來綠豆越長越大,變成了土豆,四丫姨半邊臉都腫了,趕緊到醫院治。動手術,把半邊臉都挖掉,不挖臉人就得死。四丫姨整天包著紗巾,像個少數民族。


    四丫姨隔一段就去整一次容,現在她臉上的土豆和坑都不見了,臉皮崩得緊緊的,比以前還要平整,所以我覺得四丫姨又有點不像四丫姨了。王大錢跟四丫姨複婚,他們又要睡到一張床上去了。結婚就是男人和女人在床上粘在一起,六歲我就知道這件事情。公雞和母雞,公狗和母狗,公豬和母豬,還有鳥、魚、蟲子,它們在天上地上,水裏和空中粘在一起,有時粘半天都不脫開,有時粘一下就不粘了。尾對尾,肚子對肚子,背壓背,這時候他們就喊我:大頭大頭,快來看,麻雀日麻雀了!我聞聲就奔跑起來,生怕看不到。我奶奶罵說,發瘟的,狗婆子日的,大頭才六歲,積點德吧。他們說不讓他看,等他長大日他媳婦的肚臍眼不成。


    人日人是不能看的,誰撞上了誰倒大黴。下灣子村的書記,到我們村來找他侄女五兒,上到二樓,一眼撞見禾三跟五兒正在她家床上搞,兩個人穿著半截衣服,下半身光著,盤在一起,書記想躲都躲不及,他回到家直打自己的頭,他媽哭了三天,到第二年,這個書記就死了。


    我不怕死,知道我活不久我就更不怕死了,別人死了都要埋在土裏,我死了要回到天上去,早一點死就早一點到天上去。我問四丫姨王大錢什麽時候回來,四丫姨整了容,有點怪怪的。我想也許真的四丫姨已經死了,現在的四丫姨是狐狸精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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