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神探


    銀睿姬不說,葉涵也大概猜到她想說些什麽,有些事情還是不挑明為好,一旦窗戶紙挑破之後就再難收場,他要不僅僅隻是她的的身體更需要她的心!思來想去,讓小何把銀睿姬的侍女還給了銀睿姬。她太需要一個說體己話的人,至於侍女是被元鎮塞過來還是買通的,相信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會懂得權衡利弊。


    銀睿姬在侍女服侍下換上一身白色扶餘女子裝束。站起身環環轉圈,明麗的身影像出巢的飛鳥。長空,大海,草原,自有她向往的歸宿。


    侍女彩雲不解地看著她:“有個靠山不好?這些大唐人如狼似虎,如今這般大一座靠山緊緊依托著,還有什麽不滿意。”彩雲冷冷地撇嘴,卸下朱釵,換上一襲颯爽的胡服,恢複突厥女子的野性。她姿容普通,加上又是突厥人性子粗野,進燕子樓備受排擠。銀睿姬心善,見她處處受排擠,就把彩雲討了過來,兩人皆非漢人呢,同病相憐,彼此反而有了信任。隻是後來元鎮花了不菲銀錢硬是將彩雲買通,這當然是後話。


    “我怕,單靠一張臉,能撐到幾時?”銀睿姬沉聲道:“就像是高空架樓宇,一不下心便粉身碎骨。官伎無法給自己贖身。皇帝會把我們賞賜給有戰功的將臣,他們欺淩我們的領土之後,又以玩弄奴婢為樂……或者,等年老色衰,恩賜回歸故裏。聽說,做尼姑和女冠的前輩很多……,”她神色漸變肅然,呆呆地凝視跳動的燭火:“如今倚著這靠山更是連選擇權利都沒了,是福也是禍。”


    唐律中良賤不婚,索性太常樂聲人即教坊官伎,可以婚同百姓,但隻能嫁於庶人。畢竟,還有一條律法,士庶不婚。除非門閥內官無視議論,情願通婚,就算嫁作妾侍,在府中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彩雲知銀睿姬想起舊事,她看出銀睿姬不同尋常。作為扶餘人,銀睿姬精通大唐文字,又熟知各種樂曲,來曆絕不簡單。銀睿姬不肯多提,她也不敢問,淪落到娼家的人,談什麽身份。


    “姐姐,侯爺並無子嗣,你若能懷上一男半女,嘿嘿。”彩雲轉過話題:“珠玉在前,你可切莫動搖。”彩雲說的珠玉自然是婉荷。


    背井離鄉到大唐,洛陽,她看到處處笙歌,也目睹硝煙四起。遠在東都之外,她的故土被唐人盤踞,被百濟和新羅侵蝕。她的胸口中的疼痛,從離開故鄉的那刻,就沒有減輕過。


    銀睿姬看不起任何一個唐人。但是她又想求一份真正的愛情,她堅信愛能讓她戰勝一切艱難。但身在大唐又討厭唐人,卻要去求一份真正的愛情,這般矛盾情懷才是銀睿姬真正難以釋懷的緣故。葉涵詩畫雙絕本應是良人,隻是葉涵終究是唐人又是唐人中勳爵。每每想起故土,沒來由對葉涵又有些排斥。


    千裏之外,並州都督府。


    並州即太原,是李唐的祥地,也是武如意與狄仁傑的故鄉,武如意登基後成為唐朝北都。並州西城又稱晉陽城,皇宮與官署盡在此城中。


    當長安.洛陽兩京,沉浸在秋日花開的麗景中,並州大雪飄飄,驟降的秋雪令街道銀裝素裹,路人行色匆匆,默然趕路。


    雪色遮掩下,一個青色身影兔起鶻落,在街巷中疾奔。


    南市的店鋪在風雪中熱鬧不減,鐵器行.絲綢店.金銀店.筆行.衣肆.酒肆.畢羅肆.秋轡行.飲食店,時有打傘的人影穿梭。


    狄仁傑身穿青色袍衫從天而降,自一家絹行的屋頂上躍下。店鋪的夥計和客人嚇了一跳,看清他七品官員的服飾,鬆了口氣。


    狄仁傑朝四周拱手,英氣的麵容微微一笑,大聲道:“市官辦案,閑人自便。”掛出市署的名頭,他銳目掃視,瞬間將一眾人等舉止表情收於眼底。


    忽然,狄仁傑大步走向一個胡人。那人身著圓領開衩齊膝衣,正打開一匹綾羅,仔細瞧著紋樣,狄仁傑一掌按住他的肩頭。


    “不用躲了,就是你。”


    那漢子嘴角一抽,故作鎮定:“什麽是我?你誰呀?”


    “你們偷盜陵墓陪葬販賣,你是第三個被我抓到的,還剩一個。”


    說到“第三個”時,那人眉頭一擰,企圖逃脫,被狄仁傑死死按住。百姓們見狄仁傑言之鑿鑿,都走過來聚攏圍觀。


    那人不服氣地道:“你有什麽證據?”


    “你們四個在金銀行外擺攤,所賣的白玉蹀躞帶,是三品以上高官才能有的賞賜。還有銀鎖和銀碗,六品以下不得用混銀,不是偷盜的話你作何解釋?被我覺貨物有異,你們四人分頭逃竄,可惜我已記住你們的身形相貌,你脫去外麵的襖子,反而更顯可疑。我從屋頂跳下,街坊老小無不好奇,即使先前沒目睹,聽我高聲說話,多會看我一眼,隻有你無動於衷。你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右臂會不自覺抬高,因為你原本戴著皮手套。你是一個馴鷹人,臉上和左手有不少傷疤,都是馴鷹時所傷,先前兩個盜賊也是如此。”狄仁傑一口氣順溜地說來,手從他肩頭滑下,扣住他的右手腕。


    “你最大的破綻是——大雪天出門,居然不帶傘。可你肩頭沒有雪跡,也就是說,在我落地之前,你剛走進這家店,脫下的的襖子,應該丟在櫃台下。”


    那人露出驚恐的神色,猛地用左手從懷中拽出一把匕,倏地揮來。與此同時,店主吃驚地從旮旯角落裏找出一件肩頭半濕的襖子。


    狄仁傑身形急轉,避過一擊,轉身飛起一腳,正中那人後背。那人一個趔趄,向前衝出,等穩住身子,狄仁傑已猱身而上,托住他的左手在膝上一磕。


    雪花四濺,匕哐當落地。


    狄仁傑就勢出招,拳.肘並用,雙手如花繞樹迅疾打在那人的要害。他出手極快,饒是那人身手敏捷,亦躲讓不得,幾下就被打得飛出兩丈,倒在雪地中。


    狄仁傑停手止步,意態翩然,雪花婆娑飛舞,四周響起一片叫好。


    這時南市署丞裴福帶了兩個手下匆匆趕到,當即扣押了那漢子。裴福感激地朝狄仁傑道:“狄大人辛苦。”


    “還有一個。”狄仁傑望向遠處的街巷。


    裴福皺眉,先前兩個抓得最快,為抓這個已跑了三條巷子,第四人早就沒了蹤影。


    “不如先審訊這三人,問出巢穴,再抓他不遲。”


    “不必,他們逃之前,我撒了一把香粉,欠隔壁那家店三百錢,替我還上。”狄仁傑把銅錢放入裴福手中,拱手告辭。


    裴福一愣,再看被擒的漢子,須有淡淡的粉末痕跡,不由得遙望狄仁傑的背影,讚歎:“不愧是狄參軍,斷案如神,抓賊也如神!”


    在並州官場,法曹參軍狄仁傑年紀輕輕,卻以斷案神著稱,傳聞他一年能處理上萬宗案卷,從無積壓與冤案。哪怕是路上偶遇不平之事,也能洞若觀火,明察秋毫,往往防範於未然,幫市政與街政官員處理掉不少疑難。


    他從不以並州官員的身份自矜,身為法曹參軍,捕盜是他的職責,像盜墓貨賣這樣的事,碰上了就順手解決,否則市署監管不力,買走貨物的主顧也受池魚之災。


    百姓的事,沒有小事。


    狄仁傑斷案快,卻絕不草率,他勤於政事,每日案牘勞形之外,更喜在坊市查看民生,雜學旁收博采眾長。


    其實那個馴鷹人的破綻,不止他說出的那些。那人腳上穿的麻練鞋,周身的服飾打扮,已透露出他賤者的身份,可他看的綾羅用金銀繡畫,乃是舞女繡裙常用的布料,可見是入店後隨意拿起,一望可疑。狄仁傑暗自思忖,能養得起四個馴鷹者的豪門,在並州屈指可數,這幾人應是背主犯案。


    即使與其主無關,多少會牽連出主人,那時裴福會大為頭痛。


    而他們挖掘的墓主人,來頭非小。並州為東魏與北齊的別都,埋葬許多重臣。若是此例一開,盜墓紛起,絕非好事,因此這四人一定會被嚴判,其主人麵上難看,又會如何應對?


    一時間,他的思緒已想到日後的事。


    狄仁傑腦中迅勾勒出南市所有的路線,在他示警後,市署已命金吾和街使警戒垣門。南市共四街八門,他們在北街與東街的交叉口,分三處逃逸。往南的兩人與往西的一人俱已擒獲,逃向北門的這人,有兩條路可走。


    慢上一步,那人就有過五條以上的退路。


    狄仁傑飛奔而起,像一支箭劃過街巷,雪花甚至來不及飄落到他身上。


    雪地裏一個個泥濘的腳印,深深踩踏著大地的真相。再威武的英雄,留下的痕跡,也被後來者無情地湮沒。最終,潔白的雪遮掩不了滿地的汙穢,不甘心地將身軀化去。抓賊不難,難的是善後。


    追查雪中腳印與香粉的痕跡,狄仁傑輕鬆地抓捕到第四個盜賊。對方竟混跡在一家飲食店洗碗,好在那家從老板到客人無人用脂粉,而狄仁傑的鼻子又很靈。


    把賊人送交到市署,裴福心情抑鬱,歎氣說:“查出來了,是薩保府長史龍敏大人的部曲家奴。”


    並州城內,粟特.焉耄等來自西域的胡人甚多,他們隨了絲綢之路經商來到中原,不願回去,便歸由薩保府管製。薩保府的長史龍敏正式粟特後裔,與都督府常有來往,為與他們打交道,狄仁傑特意學過粟特語。


    聽到裴福的斷言,狄仁傑“哦”了一聲,笑道:“家奴而已。”


    裴福急了,他離從九品的市令官銜都差一口氣,長史一腳就能踩死,忙道:“狄大人,狄參軍,市署辦不了他們,懇請州衙審理此案。”


    狄仁傑道:“好,你寫好文書,我就把人帶走。”


    他說得幹脆,裴福喜道:“你等等,就好,就好!”一溜煙跑開了。


    狄仁傑站在廊下,牆邊的花圃裏,秋花被雪色沉沉壓住,隻見一片茫然純色。他眉頭微蹙,忽見一陣風過,撲撲吹散雪花,鵝黃的花瓣如美人遮麵,稍露出一分真顏。


    狄仁傑展顏一笑,裴福匆匆而至,把墨跡未幹的簽押文書塞在他手裏,又請了兩個街吏看押護送四個賊人。


    “狄大人······你多保重。”裴福憂心忡忡,那四人眼窩深陷,細看去皆有粟特人的血統,“龍長史若真為他們出頭,你可不要硬抗。”


    狄仁傑笑了:“本朝以‘情.理.法’斷案,我隻求無冤獄.不枉法,百姓安,則社稷定。龍長史是否出頭,和我如何斷案,實在沒什麽關係。”


    裴福歎氣:狄仁傑破案太多,長官量刑過重時,他會挺身而出,勸諫他們依法辦事。為百姓出頭,為平民百姓出頭,為冤假錯案改判,善緣結下很多,仇人卻也不少。


    “今次多虧參軍大人援手,我這就命大家提起精神,好好巡查,再不讓南市出這樣的岔子。”裴福挺直了脊梁,他誠然是不入流的小官,也可以像狄仁傑一樣做個好官。


    離開南市,狄仁傑牽著被縛的四人猶如打獵歸來,優哉遊哉。兩個街吏高度戒備,亦步亦趨跟在後麵,生恐四人拚死搏命。


    “我們會不會死?”其中一個胡人用粟特語詢問同伴。


    “僅是盜竊財物,滿絹四十匹,就要流放三千裏。你們挖掘墳墓,開館偷盜,哪怕什麽也沒拿,已是判絞刑的大罪。”狄仁傑轉頭用粟特語流利地回答。


    四人或生悔意,或有懼意,神情不一。


    “龍長史一定會救我們!”另一人用漢語喊道,惡狠狠盯緊狄仁傑,恨不得咬他一口。若不是他礙事,他們賣完貨物就能銷聲匿跡,誰會去長史府拿人?


    聽到狄仁傑把罪名說那樣清楚,兩個街吏心酸地互視一眼,手扶佩刀暗生警惕。狄參軍武藝群,他們倆可是小嘍囉,經不住四人拚命。幸好狄仁傑打的繩結很是奇特,那四人被縛甚緊,不僅無法脫身,一人走開就會牽動他人,像串在一起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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