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靠近,保持基本的社交距離,但目光溫和深沉,透過她,在看自己的愛人。


    蘇眠皺眉,不喜歡他這種赤裸裸的眼神。


    用陰謀得來的婚姻,何必還要惺惺作態?


    她往後退,警惕看著壓迫感極強的男人,“你知道我不是蘇眠了。”


    “是,在你看我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的妻子不會對我這麽冷漠,她溫柔善良,我們一起經曆這麽多,對我隻有滿腔愛意。”


    薄宴沉漆黑的眸子藏著淡淡憂傷。


    “滿腔愛意?薄先生你太自大了,你的愛太過卑劣,相信任何一位女性都不想被你禁錮。”附近都是保鏢,蘇眠也不怕,她徑直走過去,聞到熟悉的氣息。


    來自記憶深處,被壓抑的本能讓她停住腳步。


    薄宴沉伸手,攔住她,“厲尋這麽跟你說的?嗬,我不做爭辯,隻想爭取最後一次機會,請藺小姐成全。”


    蘇眠打開他的手,滿眼嫌惡,“滾開。”


    “我可以滾,滾之前,請答應我。”他語氣虔誠,態度是不容置喙。


    也不知怎麽,她想拒絕的話全部堵在嗓子眼,根本說不出來。


    ……


    從包廂後門離開,蘇眠去見薄宴沉。


    她準備充分,改良槍,小型匕首,見血封喉的毒藥,隻要這個男人敢耍花招,她要他命。


    很奇怪,他從坐下後就什麽都不說,拿出兩本紅豔豔的結婚證。


    一個小型攝錄機,厚厚的特製結婚照。


    “什麽東西?”蘇眠不想看。


    真是浪費時間,不是要告別麽,吃頓飯好好說幾句話就行。


    她推開結婚證,“別給我看這些。”


    薄宴沉笑了笑,眼底微紅,“我對她是一見鍾情,後來圖謀很多才俘獲芳心,若說混賬,的確做過錯事,但眠眠心善,包容我,接納我,我連命都可以給她。”


    他不是個話多的男人。


    今晚,卻說了很多很多,從第一次見麵的心動不自知,到後來感情濃烈。


    他提起蘇眠,眼裏有光,細碎得動人。


    攝錄機裏播放著兩人結婚時的視頻,氣質清麗的她笑得很甜蜜。


    仿佛摘獲全世界的幸福。


    畫麵定格在兩人擁抱,親吻,他大手摟著她後腰,在鼓掌和鮮花裏笑得眼角炸花。


    蘇眠心抽著疼,她捂著心口,根本壓製不住破開胸腔的跳動。


    “別說了,想用這種手段欺騙我,不可能,薄先生我給你機會了,你自己不珍惜。”再待下去,難保不會局勢失控。


    蘇眠趕緊起來,準備離開。


    薄宴沉卻沉著臉,冷靜地繼續播放錄製的視頻。


    “老公,好愛你,你真是太可愛了……”清脆的聲音,音浪似的傳出來。


    蘇眠腦子疼得要裂開,兩個人格在身體裏掙紮,彼此不分伯仲。


    她跌坐在座位裏。


    ……


    厲尋五官僵硬,推開鑒定單,“黎先生,你搞錯了吧,我是布萊恩的兒子,跟你可沒半分關係,想認親,也得找對人。”


    黎文錦原本不確信,在看到厲尋的刹那,就知道,他來對了。


    厲尋的模樣,跟他設想的小黎分毫不差。


    他熱淚盈眶,哽咽道,“沒錯,你就是小黎,你屁股上有個胎記,胸口有顆痣,四歲的時候調皮,拿開水澆你爺爺養的魚苗,你爺爺吼一聲,你就跑,腦袋磕了個小洞。”


    黎文錦起身,走到厲尋身後,強硬地去看他後腦勺。


    的確有塊頭皮沒毛發。


    厲尋臉色鐵青,他腦袋被黎文錦抱在懷裏,姿勢有些尷尬。


    “你夠了,再動手動腳,我對你不客氣!”


    厲尋是對誰客氣的人嗎?他在看到黎文錦時,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沒有甩袖離開。


    反而任由他對自己做這種過分的舉動。


    “我知道我知道,抱歉啊小黎,我太開心了,我能看看你屁股……”


    厲尋閉眼,咬牙道,“不能!我身上沒胎記!”


    黎文錦見他忍無可忍的樣子,笑笑,“那我不看了,你脾氣還跟小時候一樣強,可惜你爺爺奶奶都去世了,你燙死了你爺爺十幾萬的魚,他都沒生氣。”


    厲尋心裏茫然,起身,推開黎文錦。


    包廂裏極其安靜,電話響了,黎文錦飛快接聽,“怎麽了,是不是我妻子哪裏不舒服?”


    “黎先生,黎太太忽然吵著鬧著要跟您打電話,我把手機按免提,您跟她說幾句安撫一下。”


    厲尋視線不經意掃過去。


    黎文錦也按了免提,那邊傳來女性略帶急切的聲音,“阿錦,小小黎呢,我的孩子,我的……”


    女人顫抖著說出這句話,接著是撕心裂肺的哭聲。


    厲尋心頭一跳,原本想走,就頓住腳步。


    明明是陌生人,但他就是做不到心狠。


    “雯秀,別哭,我在申城呢,小黎在我身邊,過段時間我把他帶回去,你乖乖的啊聽話。”


    男人安撫著,恨不得順著電話線過去。


    說沒幾句,女人情緒穩定,應該是聽懂,說話依舊不成調,“好,我聽,聽話。”


    黎文錦抹了把眼角的淚,“你媽媽受不住打擊,你‘病逝’後就心智失常,現在像個三歲小孩,可她還記得你總是抱著你小時候的娃娃。”


    說完,播放一段哄睡音樂,輕柔的歌聲直達心靈。


    厲尋再也待不下去,他受到重擊,腦子裏亂糟糟,被芯片壓榨的稀碎記憶一塊塊地拚湊整齊。


    變成了完整的一副拚圖。


    ……


    午後,驕陽正濃。


    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跑到後花園,撿了開的最大最豔的花摘下,笨手笨腳地包好,送給世上最優雅的媽媽。


    今天是母親節,幼稚園的老師說,回家要給媽媽一個擁抱。


    小孫老師給了他一隻棒棒糖,他藏起來沒吃。


    特意讓司機把車子停在品牌店,用零花錢給媽媽買了項鏈。


    男孩憧憬著媽媽看到,會很高興。


    而當他把鮮花和糖果項鏈拿出來,媽媽熱淚簌簌而下,抱著他,“小黎送的,媽媽都喜歡。”


    溫婉清秀的笑臉,深深印在他腦海。


    後來,一場災難徹底打碎了美好,他渾身燒得滾燙,蜷縮在後備箱,安靜痛苦地等死。


    他眼前來來往往的人影看不清五官。


    那些人說話沙啞難聽,都不如他媽媽的聲音溫柔。


    長久的昏睡和病痛折磨,記憶像腐爛的木頭,被泡得發脹發麻,然後不再清清晰。


    直到有一天,他感染鼠疫,瀕臨死亡。


    “染上了?用上藥死不了就行,給他植入那枚芯片,看看效果。”


    等他醒來,世界就變了。


    他變成了厲尋。


    厲尋耳膜鼓噪,睜開眼看到白色的病房。


    “別動,你剛昏過去了,醫生給你做了全身檢查,你身上這麽多陳年舊傷,都是誰打的啊?”


    黎文錦握著他的手,兒子小小的手掌變大,掌心都是粗糙的繭子。


    這些年,小黎吃了太多苦。


    厲尋冷著臉,“我沒時間陪你耗。”


    掀開被子起身,他走得決絕。


    病房外,保鏢神色焦急,“先生,小姐不見了。”


    厲尋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沒用的東西,看個人都看不住,趕緊去找。”


    黎文錦出來看到他暴戾的一麵,隻覺痛心疾首,這孩子小時候多聰慧善良,現在卻誤入歧途。


    “別用那種可憐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兒子,”厲尋察覺目光,轉頭冷笑。


    無論他說什麽,黎文錦都不會在意。


    ……


    蘇眠被男人握住手腕,他掌心很燙,燙得她心間發抖。


    如果不加以控製,主人格會占據絕對的地位。


    “夠了,薄宴沉,做戲給自己看就行,我沒興趣看你演戲。”她語言冰冷,狠狠甩開。


    但接觸他哀哀目光,呼吸都變得艱澀。


    她決然離開,沒有絲毫停留。


    薄宴沉看著空落落的手,心被撕扯得一片一片。


    帶著淩亂的思緒,蘇眠衝出去,四處找她的保鏢,看到她,長舒口氣。


    “小姐,您怎麽在這兒,先生找您都快找瘋了,”保鏢過來將她圍住。


    蘇眠含糊說,“隨便走走,他事情談好了?”


    保鏢護送她出去,“好了,先生在等您。”


    剛走到大廳,梁東晴迎上來。


    “我曾經跟在藺老身邊四年,不瞞你,我親手搜集了他的罪證,他做的事罄竹難書,手上沾滿鮮血,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會義無反顧地去逮捕他。”


    梁東晴說得直白。


    她趁亂把一枚u盤塞在蘇眠手心。


    保鏢都愣住,也不敢亂動,就擔心附近埋伏警察。


    “小姐,她在胡扯,您別相信。”保鏢護著蘇眠離開。


    但蘇眠內心無法淡定。


    最後幾年,藺季鬆給藺成敏用了很多藥,導致她脾氣暴躁,但骨子裏還是不想屈從藥物控製。


    她攥緊手心,想起來生命倒計時最後一刻,自己親手注射了一劑藥,讓心髒驟停。


    ……


    回了宅子裏,蘇眠看到精神不濟的厲尋。


    她聲音幽幽,“阿尋,其實我是自殺的,對不對?”


    厲尋震撼抬頭,半晌才啞聲道,“不是,姐姐是心髒衰竭,沒辦法挽救。”


    “不,我記起來了,藥劑是我從爸爸實驗室偷出來的,我親手殺了自己,因為不想他變得瘋魔,想解脫。”


    厲尋丟了拐杖,一瘸一拐走到她麵前,伸手抱住她。


    “不要去想了姐姐,我們走,今晚就走,我也不要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我手裏的錢足夠養活你。”


    厲尋讓人收拾東西,準備車,連夜要離開。


    蘇眠看他忙忙碌碌,坐在沙發裏,莫名覺得心酸。


    她上樓,將u盤插進電腦,數據讀取出來後,看到了父親的罪證。


    羅列出來的人命,讓她渾身冰冷。


    “爸爸,我不能讓你繼續錯下去,當年是我自己終止生命,今天我也要讓你失望了。”


    蘇眠默默關上電腦,將u盤塞在角落。


    厲尋倉促地帶她離開。


    夜色下,幾輛車飛速前進,濃霧彌漫,三岔口出現了強光。


    黑色豪車裏,緩緩下來個頎長挺拔的身影,幾十個保鏢將厲尋的車子團團圍住。


    “薄宴沉,你總是壞我好事。”厲尋咬牙切齒,“我已經什麽都不要了,你為什麽還要咄咄逼人。”


    他不要芯片,不會再跟布萊恩合作,隻想過平靜的日子。


    “你想死想活跟我沒關係,可你要帶走我的人。”薄宴沉打開車門,把厲尋拽下去,一腳踩在他瘸腿上。


    痛苦的低吼宛如中彈的猛獸,厲尋掙紮無果。


    蘇眠也不知從哪裏摸出改良槍,對準薄宴沉,“不準傷害他。”


    薄宴沉愣了下,嘴角扯出苦笑,他上車,關上車門,不斷地逼近槍口。


    “退回去,我真的會開槍!”


    他不敢退,退了,就萬劫不複。


    “我的妻子不會對我舉槍,所以藺小姐,你要走,除非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


    他嘴裏說著狠話,動作卻不停,直到胸膛抵著槍口。


    一旦擦槍走火,他不死也得沒了半條命。


    蘇眠臉色大變,即便她現在腦子裏活躍的是藺成敏,可她並不想真的殺人。


    “你瘋了不成,下去。”她厲聲嗬斥。


    厲尋卻火上澆油,“姐姐,開槍,照著他腦袋……”


    趙苛氣得抬腳踹他,“閉嘴吧你,信不信我割了你舌頭,太太您別衝動,衝動是魔鬼,這不是別人,是您領了證的老公。”


    說什麽都沒用,蘇眠依舊冷著臉,“你真以為我不敢?”


    “那你來吧,”薄宴沉握住槍托,眼神堅定,沒有半點懼怕。


    她眼底有掙紮不舍,跟冷漠猶豫推拉撕扯,一場無聲的割據戰,愈演愈烈。


    薄宴沉逼她,“殺我啊。”


    蘇眠手抖,在他低吼的同時,槍口上移,砰地一聲巨響,灼燙的子彈穿透他肩膀。


    熱血順著傷口往下滴落。


    她滿臉血,睜大眼,無聲的叫他的名字。


    “薄宴沉。”


    一陣白光閃過,蘇眠心口衝進針紮的疼痛,鮮活的記憶如春天嫩芽,破土而出,瘋狂的滋長。


    她受不住,身子虛軟的往後倒。


    卻被男人一雙大手攬住,將她扣進懷裏。


    未免血染髒她的臉,薄宴沉抽出手帕堵在血洞,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去。


    厲尋狼狽地趴在地上,瘸腿受到重擊,使不上丁點力氣。


    他嘶吼著,“你鬆開她,不許碰她。”


    薄宴沉回身,在濃霧中居高臨下睨著他,“她是我的女人,這輩子都是,厲尋,你真是找死!”


    把蘇眠送到車上,仔細地用毯子蓋好,他折回來,持槍對準厲尋的心髒。


    千鈞一發之際,黎文錦開車衝過來,瘋狂地按喇叭。


    他抖著手解開安全帶,向來儒雅的人此刻形象全無,幾乎是撲在厲尋身上,用自己的後背替他擋住。


    “別,薄總,我們有話好好說,不要打打殺殺。”好不容易找到的兒子,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作死。


    厲尋瞳孔微縮。


    從小到大,在藺季鬆身邊受到無數打壓,也就是後來他長大有能力幫忙打理公司才漸漸得了好臉色。


    他以為沒人愛自己,完全沒想到,黎文錦會拚死相護。


    薄宴沉冷眼睥睨,王者一樣,轉身離開。


    “黎先生,現在能救他的隻有你,如果你不能說服他配合我,那抱歉,我會用自己的方式讓他生不如死。”


    (我女兒也痛苦,鵝子你是真的太愛了,厲尋你是真的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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