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愕不已,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是高踞王座無所不能的君王,天下間,豈有何事能令他心生恐懼!


    此時,慕容複沉穩的聲音,在蕙蘭耳畔響起:“你可知,蘭兒?那日清晨,朕從夢中驚醒,發覺你不在身旁,繼而得知你已墜入江中……當時,朕真正體會到何為魂飛魄散,何為悲痛欲絕。朕心想,若你不能生還,朕……恐也難存。


    有些人,未擁有時,便這般沒了盼頭地活著;然而一旦擁有,便再不能失去。於朕而言,你便是如此之人,讓朕無時無刻不想見到。未見時,想起你,心中滿是甜蜜。


    人這漫長的一生,總該有這樣一個人。否則,雖也活著,卻如死水一般,無波無瀾,無聲無息。


    感謝上蒼眷顧,終是讓你有驚無險,平安回到朕的身邊……朕雖在盛怒之下責罵了那些侍衛,但心中實則自責不已。記得朕曾說過,不會讓你後悔自己的選擇……然許久以來,卻未能護你周全,讓你曆經如此多的磨難。


    朕有時會想,若不為帝王,僅為閑散王爺,娶你為妻,二人舉案齊眉、閑雲野鶴度此生,是否更佳?如此,你便無需擔驚受怕,亦無人會算計謀害你……為君者,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最為無奈。得了天下,卻總負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聽著慕容複的這番話,溫熱的淚水,自蕙蘭的兩頰緩緩滑落。


    她從不曉得,慕容複因她,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念頭。


    更不知,原來自己於他,竟是如此重要。


    其實,她的願望,向來簡單。


    她隻想伴其左右,泰然處世,將爍兒撫育成人。


    隻可惜,身處方寸後宮,靜好與安然,終是鏡花水月。


    蕙蘭心中,亦曾倦怠。偶爾也會幻想,如果沒有當初的那場變故,她的人生,是否會是另一幅祥和美滿的畫卷。


    然此刻,聽著他發自肺腑的言語,蕙蘭在震驚與感動之餘,亦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


    “我與皇上,或許真如他所言,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故而,即便我深知自己的選擇,是一條荊棘密布的道路。但若是命運讓我重新抉擇,我或許仍會撲向這個堅實溫暖的懷抱,選擇擁有這份刻骨銘心的感情。”


    蕙蘭依偎在慕容複懷中,凝視著他這些日子因擔憂自己而略顯憔悴的麵容,目光中流露出幾分熾熱與深情,許多深埋心底、難以啟齒的話語,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傾訴於他:


    “皇上於臣妾而言,亦是如此重要之人……與您相伴後,臣妾覺得,曾經的一切付出,皆有價值;而無論身處何種境地,心中總懷著一份希冀,知曉您一直在,也總會來!”


    慕容複神色動容地看著蕙蘭,在她淚痕交錯的臉頰上輕輕一吻,自我解嘲般笑道:“看來朕多說幾句還是有用的,終是將你的真心話也引了出來。你能如此想,朕也深感欣慰!”


    言罷,他停下動作,為蕙蘭抹去眼角的一滴清淚,如哄孩童般,柔聲哄道:“好了,大喜之日,莫要哭泣了……此刻,你且好好與朕說說,那晚你落水的詳情,也講講這些日子,你是如何度過的!”


    蕙蘭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便把那晚發生的一切,連帶著香囊的事,還有這段時間在秋苓家的生活,以及和白元密謀的那個中年男人,都一一道來,告訴了慕容複。


    他認真地聽著,臉色愈發凝重。


    蕙蘭講完後,慕容複一臉沉思,沉聲道:“朕剛才已經安排好了,追查白元這段日子的行蹤……你說的這個中年男人,很重要……


    臉頰上帶傷疤,朕印象中,從未見過這麽個人,究竟是誰……敢命令白元,定然不是什麽等閑之輩……你放心,蘭兒,無論他是誰,朕都會把他揪出來,不會讓你受這無妄之災!”


    沉默片刻,他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厲,咬牙道:“既然你是透過窗紙的洞口偷窺到了他,那他肯定不知道……所以,我們暫且按兵不動,這個人既然和白元有勾結,就必然還會和宮裏的人聯係……等著吧,朕有預感,他遲早還會露麵的!”


    蕙蘭輕輕應了一聲,心思已經全然不在追查凶手上。


    她靠著慕容複的肩膀,輕聲說:“皇上,我們……趕緊啟程回宮吧!”


    他一怔:“怎麽?不去江南了嗎?”


    蕙蘭搖搖頭,有些焦灼地說:“已經耽誤了這麽久,臣妾實在是掛念爍兒。這趟出來,前後算起來,已有二十多天了,不知宮裏是否一切安好!”


    她擔心端貴妃會做出對四皇子不利的事,自然沒有說出口。


    慕容複想了會兒,頷首道:“好,就依你,我們……明天就回宮!”


    見慕容複答應,蕙蘭的心剛落地,另一層擔憂卻又襲上心頭,她忍不住問道:“您要封臣妾為蘭貴妃的事,該如何向眾人解釋?”


    他皺眉看著蕙蘭,沉聲道:“解釋?朕無需向任何人解釋!”


    蕙蘭輕聲提醒他:“封號……蘭字……旁人會起疑心的,臣妾不願引起無端的非議!”


    他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放心吧,蘭兒,到時候,朕會妥善擬定封貴妃的詔書,也會讓眾人心悅誠服……你不必再為你的身份提心吊膽了,有朕在,無人敢動你分毫!”


    蕙蘭深深地看著他,猶豫許久,終於還是開口:“可是,端貴妃……她似乎知曉所有的事!”


    慕容複震驚地看著蕙蘭,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於是,蕙蘭便將三月初九那天,鄧蕙梅和她梳了同樣的發型,以及鄧蕙梅後來親口承認有人在自己出發前夜,投來一封匿名信箋,還有端貴妃身邊的宮女花如,找思冰套話的事,都一一告知了他。


    蕙蘭如實詳述,並未誇大其詞。沒有證據的懷疑和猜測,她也隻字未提。


    她一邊說著,一邊暗暗觀察慕容複。


    他聽得很專注,卻是麵無表情。一時間,蕙蘭倒也難以判斷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對於林樂瑤這個女子,慕容複和蕙蘭在一起的時候,甚少提及。


    因此,蕙蘭不知道慕容複對她是何看法,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有過怎樣的過往。


    在蕙蘭入宮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林樂瑤都表現得沉穩內斂。很少露麵,也很少發聲。


    在當時張玉容的張揚跋扈下,身為湘妃的她,幾乎無人關注。


    後來,慕容複在前往西南之前,卻突然許她協理六宮之權。


    那時,蕙蘭才驀然驚覺,慕容複既以“湘”字為其封號,且她本就家世顯赫。想必慕容複對她,也是頗為看重的。


    此後,當慕容複假傳被俘的消息傳入宮中,廢皇後協同其父護國公,欲行廢舊立新之舉。林樂瑤不懼權貴,毅然站在慕容複一方。


    她與蕙蘭也盡釋前嫌,聯合二人娘家,共同對抗“立新派”。


    蕙蘭見她為救慕容複四處奔走,心急如焚,才恍然察覺,林樂瑤對慕容複的感情,實非尋常。


    這會兒,慕容複聽完蕙蘭所言,微微皺起眉頭,字斟句酌道:“蘭兒……她怎會知曉此事?這樣吧,回宮後,朕親自去詢問情況,聽聽她作何解釋,你放心,即便她真的知情,朕也會令她三緘其口,絕不會再讓她與你為難!”


    既然慕容複如此說,蕙蘭自然不好再糾纏,便點點頭,不再多言。


    五日之後的黃昏,他們順利回宮。


    秋苓,自然是與蕙蘭一同。


    回到醉心殿,蕙蘭吩咐素靨和彩蝶,將秋苓暫時安置在西偏殿住下,又特意撥了兩個小宮女去伺候她。


    然後,她匆匆更衣梳洗,洗去這一路的風塵,便不顧旅途勞頓,立刻與慕容複一同,去慈寧宮拜見太後。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的爍兒,順便接他回來。


    他們沒有讓守門的侍衛通報,慕容複帶著蕙蘭,直接走進慈寧宮的大門。


    沒走多遠,他們就聽到東殿的暖閣裏,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循著笑聲傳來的方向,他們走進東殿。


    殿中正在忙活的宮女和太監,見蕙蘭和慕容複從天而降,個個驚訝不已,正要請安,慕容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蕙蘭緊跟在慕容複身後,見他輕輕推開暖閣之門,便好奇地向內張望,想看看裏麵都有誰,為何如此喧鬧。然而,裏麵的情景卻讓蕙蘭猛地停下腳步,一時之間難以置信自己的眼睛。


    暖閣靠窗的軟榻上,坐著一位身著錦衣華服的麗人,不是端貴妃林樂瑤還能是誰?


    她的懷中,正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嬰兒。


    端貴妃麵帶慈愛的微笑,寵溺地逗弄著那嬰兒,口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她的一雙眼睛,仿佛看不夠似的,緊緊地鎖定在那嬰兒的臉上。


    因此,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蕙蘭和慕容複就站在門口。


    那小嬰兒張開尚未長牙的小嘴,專注地看著端貴妃。片刻後,他一邊天真地笑著,一邊模仿著端貴妃的樣子,發出同樣咿咿呀呀的聲音。


    一滴涎水從他的嘴角流出,端貴妃連忙用手中的帕子,溫柔地、小心翼翼地揩去。


    太後,坐在他們身旁,笑得前仰後合,口中不停地對端貴妃說道:“瞧瞧瞧瞧……他在和你對話呢?”


    好一幅天倫之樂的美好畫麵!


    蕙蘭的心,在這一刻緊緊地揪成一團。


    “這嬰兒,不正是我日夜思念的爍兒嗎?我的兒子,怎能讓端貴妃抱在懷中?”


    她幾乎顧不得禮儀,快步走進了暖閣。


    暖閣裏的人,這才注意到慕容複和蕙蘭的到來。


    太後和端貴妃,都是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寒暄過後,太後在高興之餘,語氣中卻帶著淡淡的埋怨:“總算回來了,說走就走,一出去就是將近一個月……皇帝以前對朝政之事最為勤勉謹慎,這次竟然如此輕率……”


    聽出太後的弦外之音,蕙蘭急忙隨慕容複跪地叩頭。


    太後並未責難蕙蘭,須臾便讓她起身賜座,又命琉璃奉茶。


    蕙蘭來不及落座,隻想從端貴妃處接回爍兒。


    端貴妃此時正凝視著慕容複,神色激動。請安時,其聲微顫。她懷中仍緊抱著爍兒,仿若未留意到蕙蘭。


    蕙蘭行至她身畔,輕聲道:“有勞端貴妃,將爍兒交予臣妾吧,莫要累著您了!”


    她這才如夢方醒,愣了片刻,才萬般不舍地將爍兒遞與蕙蘭。


    讓蕙蘭始料未及的是,她剛接過爍兒,他便盯著蕙蘭的臉看了須臾,忽地放聲大哭。他小小的身軀劇烈扭動,不停地伸向端貴妃,似是還想讓端貴妃抱。


    端貴妃滿臉心疼,張開雙臂,喃喃道:“爍兒乖,莫哭了,來,端娘娘抱抱!”


    太後在旁冷眼旁觀,感慨道:“瞧這孩子,對生母都生疏了呢……”


    蕙蘭心中一沉,不著痕跡地撥開端貴妃的手,將爍兒抱至窗前,口中不住地哄著:“乖爍兒,不哭,母妃回來了,皆是母妃不好,日後再不離開爍兒了……”


    溫柔低語與來回踱步,終使爍兒停止哭泣。他安靜下來,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蕙蘭偷眼端詳端貴妃,隻見她雙手下垂,不時地瞥向自己與爍兒,神情尷尬又不甘。


    須臾後,她麵無表情地對太後說:“太後娘娘,既然梅妃回來,爍兒也用不著臣妾,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太後頷首,沉凝地對慕容複說:“端貴妃這些日子確實辛苦,既要全盤操持後宮諸事,還怕乳母和丫鬟們不用心,日日過來照顧爍兒……親曆親為,事事精細,親娘也不過如此……依哀家看,端貴妃當真是賢惠能幹,皇上讓她掌管後宮,也算是選對人了!”


    說罷,太後忽然話鋒一轉,麵帶微笑地看著端貴妃道:“你既然這麽喜歡孩子,就趕緊自己生個。進宮也好幾年了,怎麽就不見動靜?你既然頗通醫理,也該好好給自己開個方子調理調理……”


    端貴妃滿臉羞紅,頷首垂眸,囁嚅道:“多謝太後關懷,子嗣的事……強求不得,是臣妾的福氣還沒到!”


    太後愣了一下,便若有所思地看著慕容複,帶著命令的口吻說:“皇帝外出這麽久,就隻帶了梅妃一個人……後宮其他嬪妃,個個都盼著你回來呢,剛好端貴妃在,今晚你就去她那兒吧,好好陪陪她……梅妃你留下!”


    端貴妃感激地看了太後一眼,又滿含深情地看向慕容複,目光中帶出幾分渴求。


    慕容複站著沒動,沉聲道:“母後,兒臣正要告知你,兒臣已經決定了,封梅妃為蘭貴妃!”


    蕙蘭敏銳地注意到,端貴妃聽到慕容複這番話後,臉上沒有絲毫波動。


    倒是太後,似乎很是驚訝:“哦?蘭貴妃?連封號都改了?怎麽?這是有何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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