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貴妃以為,杜青芙不過是離宮棄婦,毫無還手之力;以為自己安插彤雲,放了長線,便可高枕無憂。到頭來,卻想將自己所造孽,盡數諉過於杜青芙身上。


    “我倒要看看她今日如何收場!”蕙蘭暗暗說道。


    “彤雲告發自己的主子,一上來便咬死,稱她與高湛會麵,乃欣嬪所安排,最重要的任務,便是將一粒藥丸交給高湛。而高湛,也確實是因服毒龍丸,毒發身亡。


    如此,端貴妃若想坐實欣嬪罪名,最佳物證,莫過於在清音閣留下毒龍丸蹤跡。果不其然,彤雲在欣嬪的步步緊逼下,終於拿出了殺手鐧。那般胸有成竹,想來是早有完全之策。


    欣嬪寢宮,妝奩匣子,最底層……一隱秘之處,藏著致命毒藥,一顆隻在江湖流寇間流傳的毒龍丸。一旦搜出,欣嬪恐百口莫辯。”


    思及此,蕙蘭後怕不已,又慶幸不已。


    “還好,我早想到了這一點。”


    方才在外麵小徑上,蕙蘭之所以火急火燎地派秋苓趕往清音閣,就是讓她找到杏雨,立刻在清音閣搜尋查找,看彤雲是否在某處偷偷放置了毒龍丸。


    雖經今日之事,蕙蘭更知,秋苓確實是個心思縝密、考慮周全的姑娘,交予她的事,應能妥善辦理。


    但此刻,隨著時間推移,蕙蘭心中也漸生緊張。


    她無法確定秋苓和杏雨,能否趕在陳同他們之前,順利找到毒龍丸。


    而且,秋苓心中,對欣嬪仍心存怨恨,在誤會未徹底消除之前,她是否會全心全意幫助欣嬪?


    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蕙蘭的心猛地一緊,霍然轉身,循聲望去。


    隻見陳同步伐穩健地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個黑漆描金的妝奩匣子。


    彤雲以及兩個侍衛,則靜靜地立在門口處。


    看到彤雲如死灰般的臉色,蕙蘭心中一喜,頓時鬆了口氣。


    陳同將手中的妝奩匣子遞給慕容複,沉聲道:“啟奏皇上,微臣在欣嬪寢宮的床頭幾案上,確實發現了這個妝奩匣子。但微臣已經檢查過了……”


    他搖了搖頭,一臉肅穆:“還請皇上過目!”


    慕容複沒有說話,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來,接過妝奩匣子,緩緩打開。


    上層,不過是些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中層放著一個精致的盒子,裏麵是一副紅珊瑚手串;底層,除了一副翠玉耳環和一條珍珠項鏈,再無其他。


    哪裏有什麽毒龍丸?


    自陳同進屋起,欣嬪便一臉戒備。


    這時,隨著慕容複的動作,她迫不及待地看過去,卻是驚愕不已。


    想來,她已經做好了被彤雲誣陷的準備。她本以為彤雲敢如此說,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要將她置於死地。


    然而,妝奩匣子裏根本沒有毒龍丸。


    如此一來,彤雲那本就破綻百出的指控,再加上這個天大的“謊言”,她誣陷欣嬪的罪名,便再無爭議了。


    如此,欣嬪,便可自證清白了。


    正如蕙蘭所期待的那樣。


    蕙蘭若有所思地看了欣嬪一眼,四目相對,她臉上原本的驚訝之色,很快變成了心領神會的釋然。


    欣嬪何等聰慧,瞬間便反應過來,向前邁了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流滿麵:“皇上,您都看到了,臣妾是被冤枉的……


    臣妾以自己,以父母和族人的性命起誓,從不認識什麽高湛,更沒有做過殘害蘭貴妃之事,望皇上明察啊……彤雲這丫頭,不知是受了誰的唆使,臣妾向來待她不薄,她竟如此忘恩負義!”


    慕容複麵色陰沉,“啪嗒”一聲,合上妝奩匣子。


    他遠遠地看向跪在門口處、麵如死灰的彤雲,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巧言令色,滿口胡言;身為奴婢,竟敢蓄意謀害主子……是誰指使你的?”


    彤雲打了個寒顫,整個人趴在地上,渾身顫抖不止,卻是一言不發。


    一片死寂中,軟榻上的端貴妃,突然幽幽地歎息道:“欣嬪都拿自己父母和族人起誓了,看來真是被冤枉了……彤雲,你敢拿你的父母來發誓嗎?”


    慕容複冷笑一聲:“發誓?發誓有何用?若再不實話實說,朕有的是法子讓你開口!”


    彤雲緩緩抬起頭,目光空洞,不知望向何處。


    眼中,彌漫著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就在這時,端貴妃突然慘叫了一聲,眾人皆是一驚,紛紛向她望去。


    隻見端貴妃麵容扭曲,痛苦地呻吟著:“蘇太醫,快來幫本宮看看,傷口疼得厲害……”


    蘇太醫趕忙走過去,恭敬地說:“微臣這裏有止血止痛的藥粉,再給娘娘敷一些!”


    蕙蘭遠遠地看了端貴妃一眼,心中隱隱覺得有些怪異。


    說不清是何種力量的驅使,蕙蘭回過頭,看到原本在門口處跪著的彤雲,趁人不備,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她的心瞬間懸起,刹那間明白過來,一邊高聲喊著“快,攔住她!”,一邊向門口飛奔而去。


    扭傷的腳踝,疼痛難忍,盡管她心急如焚,卻還是難以加快腳步。


    慕容複和陳同,在屋子最裏麵的窗下。他們聽到蕙蘭的呼喊,陳同回過神來,快步向外奔去。


    另外幾個侍衛,把彤雲押送過來後,便分別在路兩邊站立,此時,也匆忙轉身跑來。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隻見彤雲快速跑了兩步,便徑直撞在門邊處,那塊刻著詩文的巨大石碑上。


    瞬間,鮮血四濺。


    屋裏,二皇子驚恐地尖叫一聲,縮進了太後的懷中。


    待到內監和侍衛手忙腳亂地趕到,扶起彤雲時,她早已是頭破血流,沒了氣息。


    剛剛,欣嬪聽到蕙蘭的呼喊,本能地追了過來。


    看到彤雲慘死的模樣,她猛地停下腳步,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慘不忍睹的景象。


    原本正常的呼吸,在刹那間幾乎停滯。蕙蘭咬緊牙關,緊閉雙眼。


    端貴妃剛剛那一聲慘叫,就是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給彤雲製造自裁的機會。


    本來,隻要對彤雲嚴加審訊,就能順藤摸瓜,讓她背後的主謀端貴妃無所遁形。


    可如今,她竟然和高湛一樣,選擇了以死滅口。


    看樣子,今日他們在玉蘭林會麵時,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白元死了,高翰死了,彤雲也死了……


    死無對證,端貴妃再一次安然無恙。


    蕙蘭睜開眼睛,冷冷地凝視著軟榻上躺著的端貴妃。


    這個女人,究竟用了何種手段,竟能讓這些有血有肉的人,都能寧死不屈?


    沉寂中,太後站起身來,一臉倦容地說道:“廷兒今日受驚過度,哀家先帶他回慈寧宮了,餘下之事,皇帝你自行處理吧……”


    誰都能聽出,太後話中的弦外之音。


    目送著太後離去的身影,慕容複佇立片刻,方才冷冷說道:“都散了吧,來人,送蘭貴妃和欣嬪回宮……端貴妃傷勢嚴重,就暫且留在這兒吧,等傷口恢複後再做計較……”


    他絕口不提今日發生之事,蕙蘭看到他太陽穴處的血管,在微微跳動著。


    端貴妃急切地辯解道:“皇上,還是讓臣妾回碧霄殿吧!臣妾身為一宮之主,留在這裏,實在難以心安……”


    慕容複回過頭來,神情冷漠,但語氣卻頗為溫和:“端貴妃方才不是還疼痛難忍嗎?這會兒竟然還能說這麽多話,操這麽多心,還是多顧著自己的身子吧!”


    說罷,便不再看她,轉頭命令蘇太醫道:“蘇太醫,你留下,好生照料端貴妃,待她身上的傷勢有所好轉,再派人送她回碧霄殿!”


    蕙蘭在一旁冷眼旁觀,暗自歎息,看得出來,皇上正在極力克製內心的怒火。


    慕容複身為皇帝,見多識廣,又怎會不知,端貴妃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弄這些手段。


    此時,他極力忍耐不發作,是因為他深知時機未到,他要欲擒故縱,放長線釣大魚。


    “且等著吧!”慕容複暗暗咬牙,“算總賬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出了門,蕙蘭一眼便瞧見,思冰和思菱正在外麵候著,兩人皆是一臉的凝重不安。


    她驚訝地問:“你們怎麽來了?”


    思冰小聲說:“秋苓姑娘回去後,讓奴婢們來接娘娘,說娘娘的腳扭傷了……”


    思菱接過話說道:“奴婢原以為娘娘帶秋苓姑娘出來是有要事相商,卻不想發生如此大的變故……”


    稍作停頓,她又遲疑著問道:“娘娘,秋苓姑娘這是怎麽了?奴婢見她回去時,雙眼都已哭腫。”


    蕙蘭不禁一怔。


    “秋苓剛才去了趟誠嬪的清音閣,找出了彤雲藏匿的毒龍丸,她為何哭泣呢?難道在此期間又發生了何事?我必須盡快趕回。”


    轎輦駛來,思冰和思菱攙扶蕙蘭上轎,很快便回到了醉心殿。


    懷著忐忑的心情,一進門,蕙蘭便急忙前往西偏殿探望秋苓。


    她依舊坐在窗邊,手中拿著繡到一半的芙蓉花,舉著的針,久久未落在繡繃撐著的錦緞上。


    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處。


    蕙蘭擔憂地喊了一聲:“秋苓!”


    她忽地抬起頭,哀怨地看了蕙蘭一眼。


    緊接著,她便木然地站起身,將緊握在手心的一個烏木盒子遞給蕙蘭,麵無表情地說道:“娘娘,這盒子裏確實還有一粒藥丸,想必就是那毒藥了……


    幸虧我早一步趕到,與杏雨姑娘一同,在欣嬪的妝奩匣子裏找到了……隨後我就拿著這個,抄小路趕回醉心殿了!”


    蕙蘭讚許地看著她,並未刻意追問,隻是真誠地說道:“你做得很好,本宮果然沒有看錯人!”


    說著,蕙蘭仔細端詳著盒子中那顆烏黑、散發著異味的藥丸,暗自思忖:“據蘇太醫所言,此藥在江湖流寇中流傳,他們……竟敢將這等邪惡之藥帶入宮中!”


    秋苓靜立在蕙蘭身側,沉默不語。蕙蘭忽地憶起一事,沉凝道:“秋苓,今日幸得有你,本宮會尋機告知欣嬪,讓她知曉,是你救了她,幫了她……


    你二人,也該尋個時機,坐下來好生談談,若她知曉你是……本宮實則懷疑,她或許已然認出你了,否則不會問你祖籍何處……”


    言及此處,蕙蘭心潮翻湧。


    她們二人,皆是聰慧善良、身世坎坷的女子。秋苓乃那男子的至親胞妹,而欣嬪,則是那男子深愛的女子。


    她們理應消解誤會,泯去所有的情仇,自此成為彼此的慰藉,宛如親人。


    蕙蘭正如此想著,隻見秋苓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麵上露出極度痛楚的神情。


    她並未追問,隻是靜靜等待秋苓自行道來。


    少頃,秋苓字斟句酌地道:“娘娘,我在杜青芙那個妝奩匣子的底層,還發現了其他東西……我,我偷偷取了出來!”說著,她緩緩從袖中,掏出一個石榴形的荷包。


    那荷包瞧著有些年頭了,月白色的綢緞,已然泛黃陳舊,倒是上麵繡著的紅梅、幽蘭、綠竹、秋菊,依舊栩栩如生。


    荷包的開口處,用一根絲帶緊緊係著,裏麵鼓鼓囊囊的,似是裝了不少物件。


    秋苓緊緊攥著,霎時淚如雨下:“娘娘,這是我哥哥的,是我……親手繡了送與他的。當年,他便是帶著這個荷包,來到京城,入了宮廷,丟了性命……這裏,這裏裝著……”


    她再說不下去了,以手掩口,似是恐自己失聲痛哭。


    秋苓的模樣,令蕙蘭滿心悲憫,同時也驚詫莫名。


    難道荷包之中,隱藏著什麽秘密?


    蕙蘭凝視著秋苓,沉凝地問道:“裏麵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否讓本宮一觀?”


    淚水不斷從秋苓紅腫的眼中湧出,她伸出顫抖的手,緩緩將荷包遞了過來。


    蕙蘭接過荷包,小心翼翼地解開係口的絲帶,荷包內,裝滿了裁剪成小塊的紙箋。


    有的是泛黃褶皺的草紙,有的則是散發著幽香的花箋。


    蕙蘭隨意抽出幾張,緩緩展開。


    每張紙箋上,都密密麻麻地寫著一些簡短的話語:


    “陰暗潮濕,不見天日,實難堅持。無數次想死,然汝之仇未報,吾連死之權利亦無。”


    “昨夜夢中,依舊是亙古不變之景。棍棒之下,汝血肉模糊,命懸一線,卻一直對吾呼:青芙,汝必好生活下去!”


    “總覺汝當恨吾怨吾,然汝每現於夢中,皆溫柔深情如舊。多夢汝一次,吾之愧疚與自責便深一層。”


    “日子難熬,毫無希望。此乃上天對吾之懲罰,懲罰吾當初對汝之背叛。吾不應如此軟弱,然吾又如何能違背爹娘之意?”


    “吾遇貴人,其與吾同,對那毒婦恨之入骨。吾當助其一臂之力,使毒婦早日下十八層地獄。”


    “吾終出離宮,重見天日。此亦汝之所願,對否?”


    “汝之仇已報,那兩個害吾等之毒婦,一被賜死,一被廢後位,終身囚禁,生不如死……大仇已報,吾當隨汝而去,然,吾竟仍貪戀此紅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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