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嗎?”


    何天亮一聽就知道是肖大爺,連忙回話:“我是何天亮,肖大爺嗎?我正要找您呢。”


    肖大爺說:“你也知道那件事了?”


    何天亮奇怪地說:“什麽事?我找您是要告訴您,我的賬戶已經解封了,我跟小草抓緊時間把錢都轉出來了。我真是太謝謝您了,小草還說等您有空了要好好請您一頓呢。對了,我今天下午就到河西區檢察院自首去。”


    肖大爺問:“你真的不知道出大事了?”


    何天亮莫名其妙:“不知道呀,這兩天我跟小草忙著轉錢,還得接送寧寧上學放學,沒聽說出什麽大事呀。”


    “白國光死了。”


    何天亮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您說什麽?”


    肖大爺又一字一句地重複了一遍:“白國光死了。”


    何天亮心裏“忽悠”一下:“什麽?白國光死了?”他的腦漿好像凝成了固體,腳底下軟綿綿的,心裏也空蕩蕩的。


    “這是真的,檢察院批捕了他。逮捕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死在自己的臥室裏,據初步檢驗,是中毒死亡。”


    這太出乎意料了,何天亮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讓自己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是畏罪自殺嗎?”


    肖大爺說:“是自殺還是他殺目前還不能確定。”


    何天亮喃喃自語:“他怎麽就死了呢?像他那種人不至於膽小到這種程度呀。”


    肖大爺說:“小何呀,你這幾天不要外出。我估計檢察院還要找你了解一些細節。你一定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實事求是,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況都講出來,配合檢察機關搞清情況。”


    何天亮一一答應著。小草在一旁見他神色不對,連連用手捅他,輕聲問:“怎麽了?”


    放了電話,何天亮對小草說:“真想不到,白國光畏罪自殺了。”


    小草倒沒有像他那麽吃驚,說:“他不自己死就得被人槍斃,我看他自己死了倒好受一些。”


    何天亮略帶遺憾地說:“他這一死,可能案子就沒法審了。”


    小草問:“他是怎麽自殺的?上吊?跳樓?服毒?”


    何天亮說:“是服毒。檢察院去逮捕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死在自己的臥室裏。”


    小草一怔,遲疑不決地說:“天亮,檢察院不會懷疑是你殺了他吧?”


    小草的話讓何天亮感到像被狠狠刺了一錐子。他忽然明白了,白國光一死,他自己很可能會被糾纏到這樁人命官司裏麵。不管白國光這個人怎麽樣,終究人命關天,他跟白國光的新仇舊恨是明擺著的事,白國光他們的犯罪證據又是他闖到白國光的住所用非法手段拿到的,白國光這段時間瘋了一樣到處找他……這一切聯係起來看,檢察院如果不把他列入重點嫌疑反倒不正常。


    “你別愁眉苦臉,倒好像你真的殺了白國光似的。沒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起碼我跟寧寧能證明你這幾天一直跟我們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小草見何天亮有些心神不寧,就故作輕鬆地寬慰他。


    何天亮長舒一口氣說:“我哪裏愁眉苦臉了,我是想如果我真的殺了姓白的也算夠本,可是我沒有殺他。如果因為這讓人家關起來,白國光這小子在陰曹地府肯定得笑破肚子。”


    小草說:“再笑破肚子他也是在陰曹地府,咱們可是在人間陽世活得好好的,行了,別想這事兒了,該幹啥幹啥去。”


    何天亮說:“我答應了肖大爺,要到河西區檢察院自首,已經好幾天了,再不去就好像有意拖著了,今天我幹脆把這事兒辦了。”


    小草說:“那你等等,我把這兒的事安排一下陪你去。”


    何天亮不願意把她牽涉到這樁不光彩的事情裏麵,就說:“你別去了,剛剛重新開業,事情多,你在家頂著。”


    小草說:“那不行,你去我非得陪著不行,萬一你讓人家扣住了我也好找人打撈你。”說著就跑出去喊廚子叫小工地連續下達了幾十條指示,然後回到屋裏給何天亮找出西裝,讓他換上。自己也找出一套裙裝,穿好了對著鏡子左照右照了一陣兒。


    何天亮說:“又不是走親戚上舞會,穿這麽講究幹嗎?”


    小草說:“就得穿得齊整些,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肖大爺不是說你是好人犯錯誤嗎,咱們就得讓人家一看就是好人。”


    何天亮說:“如今穿得越好的人就越可能是壞人,好人哪來的錢穿好衣裳。”嘴上這麽說,還是依照小草的吩咐係上領帶,穿好了西裝,小草又扯扯領子揪揪袖口替他整理了一陣兒,兩人才出門打車朝河西區檢察院奔去。


    路上兩個人說說笑笑,可是誰心裏都明白這是強裝出來的輕鬆,終究是投案自首,最終落個什麽結果他倆誰心裏都沒底。值得安慰的是他們自覺問題還不算特別嚴重,後果也不算特別惡劣,估計自首後回家的可能性還是大大的,所以雖然忐忑不安,麵上的歡笑倒還能裝得出來。


    河西區檢察院跟東方鋁業公司相距不遠,何天亮這才明白為什麽這樁案子由河西區檢察院辦。檢察院好進,門口雖然也有值班的,卻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他們進去看門的就好像沒有看見他們一樣,連問都沒問一聲。進了檢察院的辦公樓,一樓的門廳裏豎著一塊牌子,上麵七七八八標明了各個部門的名稱和房號。何天亮跟小草研究了半會兒,也弄不清投案自首該找哪個部門,他們沿著走廊巡視了一圈,有的屋門開著,有的屋門關著,走廊裏也不時有人走過,可就是沒人理會他們。從一樓到三樓轉了整整一圈,他們也沒有打定主意找誰自首。小草忽然想起來,查封他們賬戶的是檢察二室,就對何天亮悄聲說:“咱們幹脆直接找辦案的檢察二室去吧。”


    何天亮悄聲說:“不行,咱們告的就是他們。那幫人肯定對咱們一肚子氣,躲還躲不及呢,哪能往他們手裏送。”


    小草說:“那你說找誰?咱們總不能在這樓上逛一整天吧。”


    兩人正說著,恰好經過掛著“檢察長”三個字的辦公室。何天亮心裏一橫說:“直接找他們頭頭,該怎麽著他肯定知道。”說著也不等小草同意就敲響了檢察長辦公室的門。小草想攔也來不及了,隻好聽天由命。


    裏麵的反應非常及時,何天亮剛剛敲了兩聲,裏麵就應聲了:“請進。”


    何天亮閉目凝神深呼吸,平息自己的緊張。檢察長的門從裏麵拉開了,一個戴金邊眼鏡的黑胖子驚愕地看著他們兩人:“你們找誰?”


    何天亮連忙說:“請問您就是檢察長嗎?”


    黑胖子點點頭:“是呀,你們有什麽事?進來說。”


    檢察長走路風快,轉身疾步回到辦公桌前坐定擺出了聽他們說話的姿態。這位檢察長是個急性子,何天亮暗暗給黑胖子檢察長下了判決。


    “說吧。”


    何天亮跟小草剛剛坐下,檢察長就開始催促他們。何天亮暗自好笑,看樣子自己猜對了,這人真是個急性子。


    “我是來投案自首的。”何天亮硬了頭皮說出了這句話。這句話一出口,他覺得渾身好像一下子輕鬆了。


    “自首?自首什麽?”


    “我叫何天亮,是天亮餐飲服務中心的總經理,我跟東方鋁業公司做生意的時候……”


    他剛說到這裏,檢察長就問:“你是不是來找二室封你賬戶的事兒?”


    何天亮說:“不是,那件事已經沒事了,我是來自首的。”


    檢察長說:“不就是你給東方鋁業公司供銷處長幾萬塊錢,那位處長全都上交給紀委的事嗎?”


    何天亮還沒來得及主動交代問題,話全讓檢察長說了,自己反倒沒話可說了,隻好點點頭:“就是這件事情。”


    檢察長又問:“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何天亮搖搖頭:“沒了,我就這個問題,沒有別的問題。”


    檢察長用下巴頦兒點點小草:“這位女同誌跟你是一起的?”


    何天亮說:“是的。”


    小草插了一句:“我是來給他作證的。”


    檢察長的黑胖臉上擠出了一絲勉強能算作笑容的表情:“你們這樣做很好,積極主動協助檢察機關的工作。”他拿出煙來抽出一支叼到嘴上,忽然反應過來,又隔著桌子扔給何天亮一支。何天亮伸手接住,正要點,小草捅了他一杵,何天亮就沒敢點。檢察長接著往下說:“說實話,我們過去辦的都是收錢的,這送錢的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辦過。況且你送的錢人家又沒有收,說是行賄吧,又沒有成為事實,你屬於個體戶,送的錢來路也沒有查出問題,咳咳咳……”咳嗽了幾聲,檢察長才又往下說,“所以說,這個嘛,你主動來交代的問題嘛,先這樣吧,再有什麽事情我們去找你。你幹個體也挺不容易,以後要合法經營,別想著靠這種手段拉生意,害自己不說,弄不好也害了別人,你說呢?”


    何天亮聽他的話非常費勁,小草又捅了他一杵子,何天亮不知道她捅自己是什麽意思,當著檢察長的麵又不好問,小草見他沒有反應,隻好直接說了出來:“檢察長,您是說我們沒事了嗎?”


    檢察長說:“這個嘛,也不好說。反正你們來了就算是主動交代自己的違法行為吧,也別說什麽自首不自首了。你們還是先回去吧,還是那句話,今後一定要合法經營。”


    這一回何天亮聽明白了,連忙起身說:“檢察長您是說我們可以回去了?”


    檢察長連連點頭:“對呀,你們可以先回去,這件事情我們已經給東方鋁業公司下結論了。那位銷售處的張處長可是個好同誌,你們也得感謝他,他要是不把你們給的錢原封不動地交給上級,這件事可就真的成了案子了。也好,辦案辦出個廉政典型也算是成績。”


    聽了這話,何天亮心裏徹底輕鬆了。小草趕緊拉他起來:“檢察長那我們就不打攪您了,今後我們保證再也不做這種犯法的事情了。”說著也不等檢察長答應,拉了何天亮就走。


    出了檢察院的大門,何天亮長出了一口氣說:“可算是又見天了,我還真怕讓他們給扣住。”


    小草說:“你也真行,送錢送出個廉政建設的典型。”


    何天亮笑罵道:“張處長這家夥,真他媽的本事。他是怕我坑他才沒敢拿我的錢,別人的錢他可沒少拿,我聽說光房子他就有三四套。他是廉政建設的典型,我可成了給領導幹部行賄的不法商人了。”


    小草攔了一輛出租車說:“行了,別說了,人家當廉政典型總比當了貪汙犯抓進去再讓你陪綁強。”


    何天亮說:“那倒也是,要是他被判了,我這行賄罪也就坐實了。不過那小子我也不能輕饒了他,靠著我他當了廉政建設的典型,等這陣事情過了我還得找他談生意。”


    小草說:“你還是消停消停吧。錢那東西多少是個夠,銀行裏有存的,餐館又掙著,手頭有花的,你滿足吧。”


    何天亮說:“你這話我可不敢苟同。人活在世上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眼下你看著好像還有幾個錢,可是要仔細算算那幾個錢沒多少。先不說物價上漲存款縮水,就是保持目前的物價水平,刨除人家道士該得的,咱們總還得買房子吧?今後咱們結婚、寧寧上學、你要是再生一個……”


    小草打斷了他的話:“你別忘乎所以胡說八道了,誰跟你結婚了?想得倒美,買房子、生孩子,你幹脆訂個五年計劃,就怕計劃沒有變化大,你的計劃成了空話。”


    小草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笑吟吟的,何天亮知道她沒有不高興,就涎皮涎臉地說:“計劃是得訂一個,得跟你一起訂。”


    小草說:“你訂你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何天亮說:“關係大著呢,生孩子的事情我總辦不了吧。”


    司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草又羞又惱,撲過來揮拳便打。何天亮裝模作樣地躲閃著,瞅準機會抓住她的拳頭,把她朝懷裏拉。小草掙脫開來,朝前麵的司機努努嘴。何天亮隻好作罷。


    回到工人新村,一進胡同口就見廚師老王站在門前東張西望,看到何天亮兩人,急忙躥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來了好幾個警察在屋裏等你呢。”


    何天亮跟小草互相看看,幾乎同時說出了口:“白國光的事兒。”


    小草拽住廚師老王悄聲問:“他們來了幾個人?說什麽了沒有?”


    老王說:“來了三個人,進門就找何老板。我們說何老板出去了,他們就在屋裏等著。”


    小草又問:“他們來了有多長時間了?”


    老王說:“你們剛走不大工夫就來了。來了就沒走,給外麵打了幾個電話,好像告訴對方說你們不在。對方好像讓他們等著。他們就一直等著你。”


    何天亮看看小草說:“別問了,人家肯定要來找我們,這是遲早的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過這事是檢察院管的,怎麽又扯上公安局了?”


    小草說:“經濟犯罪歸檢察院,白國光死了是人命案,當然歸公安局。”


    何天亮說:“不論歸誰管,還是你那句話,沒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


    小草說:“還說呢,這大白天的鬼都上門了。”


    何天亮說:“沒做虧心事,白天黑夜都不怕鬼叫門,這麽說就全麵了。”


    兩個人說說叨叨地就進了門。屋裏的警察聽到門外的聲音馬上迎了出來。何天亮注意看了一下,這幾個警察都空著手,顯然不是來抓自己的,心裏鬆了一鬆。


    “你就是何天亮嗎?”為首的警察四十來歲,看樣子是個官,朝何天亮問。另外兩個警察不動聲色地就轉到了何天亮側後麵。何天亮衝那兩個警察說:“你們別擔心,我不會跑,我要是跑剛才就不會回來。”


    這時候從門外又進來兩個警察,接過話來說:“剛才你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他不就是等在外麵給你報信嗎?我們盯著呢。”


    何天亮暗叫僥幸,如果剛才他真的想逃跑,這會兒肯定已經被抓起來了,剛才他還特別注意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可疑的人,不知道這兩個警察躲到什麽旮旯犄角裏麵了。


    他對那個警察官兒說:“我就是何天亮,你們找我有什麽事兒?”


    警察官兒說:“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我們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


    何天亮蹲了八年多監獄,最怕跟警察打交道,真不願意跟他們走,就說:“你們不就是問白國光的事兒嗎?我知道啥就說啥,就在這兒說行不?你們方便我也方便。”


    警察官兒說:“我們這是對你進行傳喚,希望你配合我們,走吧。”


    何天亮知道不跟他們去是不行的了,隻好伸出手去。警官問:“幹嗎?”


    何天亮說:“銬銬子呀。”


    警官說:“這是傳喚,不是逮捕或者拘留,不用戴手銬,事情問清楚了你就回來。”


    何天亮說:“哦,那更好了,走吧。”


    小草一下子攔到了前麵:“等等,吃完了飯再去,我們還沒吃飯呢。”


    警官說:“我們都沒吃飯,就你們的肚子金貴。”


    何天亮知道這些人惹不得,連忙從中和泥:“行。一頓飯不吃也沒啥。再不然你們幹脆都在我這兒吃算了,反正我開著飯館,方便,咱們邊吃邊聊。”


    警官說:“以後有機會再來照顧你的買賣,咱們還是走吧。真要餓了到局裏解決。”


    小草又插到他們中間:“我也去。”


    警官說:“你是誰?你幹什麽去?”


    小草說:“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可以證明他不在現場。”


    警官說:“你要是能證明一些情況去一趟也好。可是得說清楚,是你主動要配合我們調查的,到時候別說是我們讓你去的。”


    何天亮趕緊製止小草:“你去幹啥?我在不在現場用不著你證明,都走了寧寧回來誰管?”


    小草一聽這話,又猶豫了。何天亮說:“死了人是大事,調查起來不是一下子就能完事的,咱們都走了家裏不留個人萬一有個啥事沒人當家也不行,你就在家吧。”


    小草看看他,何天亮擠了擠眼睛,小草變了主意,對警官說:“那我就不去了,一會兒孩子放學了家裏沒人不行。”


    警官說:“隨你便,咱們走吧。”說著領頭朝外麵走,其他幾個警察自然而然就把何天亮夾在了中間,一夥人一起朝外麵走。出了門,外麵警車已經停到了門口,何天亮怎麽想也沒想明白剛才他們把警車藏到了什麽地方。


    上了車,警車就鳴起了警笛一路狂奔起來,路上的車輛行人紛紛避讓。何天亮心想,當警察到底派頭,傳喚個調查人也這麽瘋張倒勢地威風。警車很快開到了市公安局,幾個警察把他領到了三樓盡頭的一間辦公室裏麵,讓他在一個木板凳上坐下。四十來歲的警官跟一個年輕的警察坐到了他對麵的桌子後麵,其他警察都散去了。


    年輕警察拿出一遝紙鋪在桌子上,又拿出筆來做好記錄的準備,警官就開始問話:“姓名……年齡……籍貫……民族……職業……”


    何天亮蹲過監獄,知道這是例行公事,就老老實實一項一項地回答了。


    “你認識白國光嗎?”


    何天亮點頭承認:“認識。”


    “什麽時候認識的?”


    何天亮知道這種問話非常重要,稍不注意就會自己把自己攪進去,所以回答的時候非常謹慎,基本上是問什麽答什麽,絕不多說一句廢話:“十幾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他是我們廠子的黨委副書記,我是維修車間的工人。”


    “你曾經被判過十二年徒刑,勞改八年就提前釋放了,你是因為什麽被判刑的?”


    何天亮心裏說:來了,看樣子他們已經把自己跟白國光的情況調查清楚了。到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說假話,如果說了假話,人家隨時可以辦你個刑事拘留,別的不說,先讓你在裏麵反省反省再說。想到這些,何天亮隻好把他發現白國光跟馮美榮的奸情後,痛打了白國光,造成白國光重傷,因而被判刑的舊事又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他講完後,警官點頭“喔”了一聲。何天亮明白那是表示他說的跟警察掌握的能對上卯。


    “你出來以後再跟白國光見過麵嗎?”


    何天亮心裏暗暗咒罵,他們明明都知道了,卻還非要他再說一遍。他實在不願意重提那些讓他心頭滴血的往事,可是不說又不行,隻好又把他出監獄以後跟白國光發生的幾次衝突講述了一遍。


    警官盯著他看,眼光冷冷地,懷疑和警惕已經寫到了臉上。何天亮看到警官的神色,心裏一哆嗦,馬上感到情況不妙。他剛才說的那些無異於告訴人家他有作案動機,作案動機是確定犯罪嫌疑的重要理由。就憑這一點,人家就可以先對他刑事拘留。


    “你剛才走神了,想什麽呢?”警官和顏悅色地問他,何天亮卻感到了危險的臨近。


    “沒,沒想什麽。”


    “那好,我們繼續談,”警官點燃了一支煙,問何天亮,“你來一支不?”


    何天亮這時候真想抽一支煙鬆弛一下情緒,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沒有要求抽一支煙的勇氣。他搖搖頭:“謝謝,我不抽。”


    “你是根本就不抽煙,還是不想抽?”


    何天亮說:“我是不想抽。”


    “哦,”警官繼續問,“你最後一次見到白國光是什麽時候?”


    何天亮數了數日子,告訴他:“一個星期以前。”


    “你在什麽地方見到他的?”


    何天亮心想,到了這個時候隻能是孩兒他娘把尿加噓噓,放個一幹二淨才行,如果吞吞吐吐反而引起人家懷疑,於是又把他到白國光辦公室找他犯罪證據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警官皺起眉頭說:“你為什麽做這件事情?你拿到的材料現在在哪裏?”


    何天亮說:“白國光一直要想辦法弄垮我,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有一次肖大爺也跟我說起過白國光他們的經濟犯罪問題,我既是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也是為了幫助肖大爺拿到證據,所以在我偶然得知白國光把犯罪證據藏在辦公室之後,就去找,找到後就交給了省檢察院二室的張主任。”


    “肖大爺是誰?”


    何天亮說:“就是肖正人,離休了。”


    警官微微吃驚,追問了一聲:“你說的是原來的省政法委書記肖正人?”


    何天亮見他知道肖大爺的大名,心中略寬,連忙答道:“對呀,就是他。”


    警官跟記錄的年輕警察嘀嘀咕咕咬了一陣耳朵,年輕警察隨即出去了。何天亮估計這是落實他的證詞去了。警官說:“你知不知道非法進入人家辦公室是違法的?”


    何天亮說:“我知道,可是,合法的渠道拿不到他們的罪證,要想拿到他們的罪證就不能不使用非常手段,再加上當時光著急拿他的犯罪證據了,就沒多想。”


    警官扔給他一支煙:“想抽就抽吧,既然你知道證據可能在白國光的辦公室裏,你為什麽不通知檢察機關卻要自己去拿?”


    何天亮說:“白國光他們的事情省城老百姓有誰不知道?可是這麽多年他們為什麽逍遙法外?不就是因為沒有證據嗎。可是證據從哪裏來呢?總不會自己跑到檢察院去吧?白國光更不會主動把證據交出來。沒有證據檢察院、紀委就沒辦法調查人家。這種事交給你辦,你能光憑老百姓茶餘飯後噴的吐沫星子就搜查白國光那樣的人物嗎?不搜查拿不著證據,沒有證據又不能搜查,你說這種事情怎麽辦?難道就讓他一輩子花天酒地逍遙法外嗎?不管我做的是不是合法,反正證據我拿到了,也交給檢察院了。檢察院得到證據沒出三天就決定逮捕他,說明我拿到的證據絕對有用,絕對重要。”


    “可是,白國光死了。”警官冷冷地打斷了何天亮。何天亮從興奮中冷卻下來,喃喃地說:“他是死有餘辜,畏罪自殺,跟我沒關係,我也不可能殺他去。”


    警官說:“告訴你吧,白國光不是自殺,是他殺。”


    這一點何天亮已經從警察找他的談話方式中估計到了,可是真正從警察嘴裏得到證實他仍然有些心驚膽戰,他殺,就得抓住殺人罪犯。從目前的情況看,除了殺人滅口外,最可能的嫌疑人就是他了。


    “從他胃裏的提取物來看,死亡前他吃的是芹菜餡餃子。毒死他的三氧化二砷,就是平常說的砒霜,是摻在餃子餡裏麵的。你想想,他要是自殺,可能把毒藥放到餃子餡裏才吃下去嗎?”


    何天亮聽這位警官跟他說了這些,覺著警官排除了自己的殺人嫌疑,心裏輕鬆了,連連點頭半是討好半是真話地說:“您說得太對了,太有道理了,他絕對不可能是自殺的。”


    警官轉過話頭問他:“你好好回憶一下,還有哪些人跟白國光有恩怨?”


    何天亮心想,這種話可萬萬不能胡說,況且他也真的不知道除了自己還有哪些人跟白國光有恩怨,於是他說:“這我可不知道了。會不會是他們同夥知道事情敗露了殺人滅口呢?”


    警官說:“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這樣吧,你好好回憶一下,能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我可以給你半個小時的考慮時間。”


    這擺明了有點逼迫他的意思。何天亮有些氣憤,卻又不敢發作。他看看表,已經下午六點多鍾了,寧寧已經放學了,這麽長時間沒有回去,小草肯定又著急了。想到這些,他也開始焦躁起來,對警官說:“我先回去行不行?想起新的線索再告訴你。”


    警官回答得很幹脆:“不行,希望你配合我們的調查。”


    何天亮站了起來說:“我為什麽不能回去?你這是非法拘禁。”


    警官冷笑著說:“這是合法的傳喚調查,你要是想要一張刑事拘留證也不難。”


    何天亮知道他有這個權力,無奈地坐了下來,暗罵白國光死了還能整他。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出去辦事的年輕警察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趴到警官的耳朵邊上悄聲說了起來。何天亮豎起耳朵偷聽,隱隱約約聽到了“投案自首”幾個字,今天他跟小草把這幾個字念叨了一天,對這幾個字特別敏感,隻是不知道這投案自首說的是誰,他們說的會不會是他到河西區檢察院投案自首的事情?


    警官的臉色陰晴不定。何天亮努力想從他的神情上判斷年輕警察帶來的消息對自己有利還是有害,卻無從得知。


    “走,去看看。”警官跑了出去,年輕的警察對何天亮說:“你稍微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回來。”說完也跟著跑了出去。


    何天亮被稀裏糊塗地扔在房子裏,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想抽一支煙,摸摸口袋,沒帶煙,一轉眼看到警官的煙扔在桌上,過去掏了一支點著抽了起來。時間似乎停滯了,已經是初冬季節,何天亮身上卻急出汗來。他覺得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實在等得難耐,他下決心不辭而別,心想,反正自己沒有犯罪,更沒有殺人,他們也沒有拘留自己,自己走了誰也管不著。想到這裏,他起身朝門口走去。剛剛來到門口,那個警官卻推門進來了。何天亮讓人家碰上正準備溜號,麵上不尷不尬地發熱。警官卻好像沒有在意,問他:“你的前妻是不是叫馮美榮?”


    何天亮說:“對呀,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


    警官點點頭:“行了,你可以走了,謝謝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說著伸出手來。何天亮心想你小子剛才還要拘留我,這陣子客氣什麽?肯定是肖老爺子出麵作保了。一想到肖大爺,他就有了底氣,裝作沒有看見警官伸過來的手,搖搖晃晃地出了門,一路上沒有受到任何攔阻,順順當當地離開了市公安局。一到馬路上,他立刻攔了一輛出租車,迫不及待地朝家裏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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