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集團是省國資委直屬的國有公司,經濟實力雄厚,地處濱海開發區,既有風景秀麗氣候宜人的地理優勢,又有享受優惠政策、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政經背景,是個極有誘惑力的大肉包子。總經理黃智年底就到站了,整整60歲。但是,他有高級職稱,不論按相關規定,還是依據他在省內企業界的聲望,如果他願意,可以幹到65歲。


    盡管如此,黃智這一回卻真不想再幹了,因為省國資委主任換人了,由好友曹洪仁換成了對頭汪玉麟。對於黃智來說,這個人事變化是致命的。盡管在位8年為南方集團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是他也知道,這些貢獻隻有當人家承認的時候才能稱之為貢獻;如果人家不承認,那就不但不是貢獻,還可能成為罪狀。如果他繼續戀戰不舍,他所有的政績一夜之間變成罪狀是完全可能的,說到底,對人的評價靠的不就是一張嘴嗎?而人的嘴又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所以,黃智急流勇退,求個平安降落,斷然提出了退休申請。其實,他心裏清楚,提不提出退休申請結果都一樣,上麵人換了,沒有鐵關係硬靠山,不提申請人家也不會讓他再幹了。


    南方集團的董事會組成人員都是省國資委屬下國有企業的領導。當年的國資委主任到鄰省海濱開發區巡遊,心血來潮,決心要在海濱開發區辦一家直屬的集團公司,作為省國資委成立後的一大政績向省政府展示,便向下屬各個企業發了通知書,要求各企業踴躍投資,投資底線為200萬元。盡管關於組建南方集團的通知上明確表示,投資不投資完全自願,可是,各企業願意不願意的,都慷慨解囊豪爽出血。因為,誰也不想為了200萬得罪國資委,雖然各企業理論上都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但是人事任命權卻牢牢把握在國資委手裏,誰會為了舍不得200萬元的國有資產而得罪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呢?有些企業為了討好取悅省國資委領導,避免上級覺得自己響應號召太勉強,投資額還大大超出200萬,最高的一家金城公司一下子就扔進來2000多萬。於是南方集團成立的時候,啥也沒幹,注冊資金已經達到了8000多萬。按照省國資委的文件精神,投資500萬以上的企業,可以在南方集團的董事會裏分到一個董事名額;投資1000萬以上的企業不但可以分到一個董事名額,還可以得到一個監事會的名額。


    正因為如此,南方集團的董事會格外超級,共有15個董事,董事長由省國資委主任兼任,副董事長由南方集團總經理兼任。當然,總經理也由省國資委提名,按照《公司法》還得董事會通過。從理論上說,黃智退休以後,集團董事單位的企業家們都有機會得到這個職位。


    南方集團需要一個新的正廳級總經理,消息傳出,省國資委係統渴望到濱海開發區風光一番、有誌於再上一個台階、企圖在企業掌握實權謀些好處的人們立刻蠢蠢欲動,目標齊刷刷地鎖定了省國資委人事部和各位主任。


    薑鈞是北方機械公司的總經理兼黨委書記,就在前不久,他完成了一項"偉業":把北方機械公司給變賣了。北方機械公司原來是一家軍工企業,生產步槍、衝鋒槍還有手榴彈、地雷等等那些已經落伍的戰爭器具。改革開放以後,推行軍轉民,剛開始經營情況很不錯。他們專門照顧人的"兩頭",用生產武器的精密設備生產櫥櫃、碗櫃、電飯鍋、高壓鍋等等廚房炊具,也生產大便池、小便池、浴盆等等衛生用具。軍工企業產品過硬,無論是廚房用的還是廁所用的,在市場上都取得了相當程度的成功。


    後來薑鈞來了。他當了總經理兼黨委書記,吃喝嫖賭全報銷,一年到國外瀟灑五六次,心思全都放在了花錢上,很快就把這個企業帶進了溝裏。幾年下來,企業就成了爛攤子,產品因為質量差、款式老而被淘汰,利稅成了負數,職工的工資也開始拖欠。


    這個時候薑鈞也開始緊張,好好一個企業讓他給幹成了這副德性,他估計自己的下場可能比企業也好不到哪去。就在他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國家開始推行國企改革,破產、下崗、改製、重組、拍賣等手段,給北方機械這樣的企業留了條後路。


    北方機械公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盡管攤子爛了,地皮、設備、設施,還有那塊招牌仍然值錢,這就為薑鈞殺出一條活路創造了條件。他利用國家推進國有企業改製的政策機遇,開始對北方機械廠進行美其名曰的"改製"。接下來的事情並不難辦,上有政策支持,下有薑鈞的高智商,他找了一家體己的審計公司,對北方機械廠清產核資,然後以極低的價格把這座國有工廠改製為私營控股企業,對外叫股份有限公司。


    讓薑鈞沒有想到的是,那家買入北方機械公司的私營業主居然相當有良心,買賣成交之後,不聲不響地給薑鈞提來一大提包現金。送走老板,薑鈞清點了一下,整整200萬。對於薑鈞,這是意料之外的收獲,原本他不過想給自己幹垮一家國企找個借口、為自己尋個出路而已。沒成想名利雙收,不但個人得了豐厚之利,改製還成了新的政績,報紙廣播電視進行了充分的報道:北方機械公司在他的領導下,改製成功,一個瀕臨破產的老軍工企業經過拍賣、重組變成了由私人控股的有限責任公司,重新煥發了勃勃生機。


    這件事情讓薑鈞恍然大悟,作為國企的領導,想發大財,企業管理好並不是機遇,企業幹垮了才是機遇。變賣了北方機械公司名利雙收之後,薑鈞已經知足了,本來想找個機關輕鬆愉快地混到退休,這個時候傳來了南方集團要換總經理的喜訊,他立即雄心再起,開始動作。他知道,這又是一次機會,如果超過了50歲,按照國內的行情他也就成了廢物,這一輩子也就到頭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小兄弟李天來說了,李天來二話沒說第二天就給他抱來了10萬元錢:"薑哥,這是我的家底,你帶到省城去,得活動,得有實實在在的東西才行。你沒聽人家說嗎,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要你沒用,得跑也得送。"


    李天來原是北方機械公司的供銷科科長,跟薑鈞一向來往密切,薑鈞認為他為人非常仗義,對自己忠心耿耿、兩肋插刀。其實,李天來對所有領導都能表現出這麽一副忠心耿耿情投意合的模樣來。如果不是因為經濟上有些不清不楚,跟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往來密切,而且風聲鬧得挺大,憑著在領導圈子裏的人脈關係,李天來早就是供銷處的處長了。


    看到李天來抱來的10萬元現金,薑鈞假模假式地做出了謝絕的姿態:"不行,這可不行,查出來我吃不了兜著走。"


    李天來一句話就讓他放心了:"這是我借給你的,你不是我哥麽?等你有了再還我。"


    "我要是辦成了,絕對忘不了你。"薑鈞順水推舟,收下了這筆活動經費。


    李天來說了一句文縐縐的話:"苟富貴毋相忘,如果真成了,薑哥把我帶過去隨便幹點啥就成了。"


    薑鈞連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


    其實,南方集團對薑鈞來說,隻不過是又一個賺錢的項目而已,憑他的資金實力,投資這個項目不敢說是小菜一碟,卻也不是付不起錢。可是,既然李天來願意投入,那就也給他一個投資的機會,賣了人情,自己也樂得省下10萬元。薑鈞又從自家的存款裏提了20來萬,加上李天來的10萬元,30多萬全部打到自己的信用卡裏,鬥誌昂揚地來到了省國資委。


    這場競爭極為激烈,狼多肉少鬥爭白熱化,謀取這個職務的人明的暗的大有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勁頭。以薑鈞的條件隻能排在第六位,前麵還有五個障礙。薑鈞泡在省城鏖戰一個多月,30多萬已經耗費了28萬。這是一個節點,薑鈞已經開始權衡是不是繼續加大投入,再努力一把的時候,事情居然辦成了。一個月後,省國資委專門派了人事部王部長護送他直飛南方集團,隨身帶著由他接任南方集團代理總經理職務的任免文件。


    坐在飛機上,薑鈞恍若夢境,再一次回味起了省國資委主任汪玉麟接見他時那激動人心的一幕。


    汪玉麟已經60歲了,但他偷偷改了年齡,硬是縮水了3年,檔案年齡才57歲。這老男人格外注重儀表,天氣挺熱卻依然西裝革履,頭發染得烏黑,看上去還是個半大老頭,外表縮水了足足10歲。汪主任對薑鈞非常熱情,握手讓座倒茶。薑鈞的心裏像揣著一隻發情期的耗子,抓抓撓撓一刻也平靜不下來,恨不得馬上知道事情的結果。他跟汪主任其實挺熟——現在的下級跟上級領導沒有不熟的,即便暫時不熟也得千方百計搞熟了才行,不搞熟了很難混。跟汪主任過去就熟,這也是他對這次競爭有點信心的基礎。


    "經過國資委黨組討論,報省委組織部批準,準備給你安排個新的工作崗位,今天我代表黨組征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汪主任照例用這種官話跟他寒暄。其實,這種話是廢話,本來就是他自己活動的,而且汪主任自己就接受了他20萬的金卡,活動成功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可是,這種官話還是要說,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就像戲子說慣了戲詞,平日裏說話也喜歡念白一樣。


    "我服從組織分配,就是怕擔子太重我的能力承擔不了。"這種模棱兩可的話進可以理解為同意上任,退可以理解為謝絕新職;既可以理解為謙虛,也可以理解為虛偽。這種場合下,在官場上混過幾年的人都會這麽說。汪玉麟顯然已經聽慣了,像沒有聽到一樣隻管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情況是這樣的,南方集團公司的領導班子要進行調整,原任的總經理黃智同誌退下來了,人事部在我們係統內的幾十家企業的幾百個幹部裏反複篩選,經過黨組討論,決定讓你去接這一攤子。南方集團你知道吧?"


    薑鈞是明白人,也是過來人,深知如今到國有企業當一把手意味著什麽。誰當了國有企業一把手,誰就事實上控製了這部分國有資產的支配權,想發財想做官就都有了物質基礎,這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兒。想想,不費吹灰之力,成千上億的資金就成了由你個人掌握的財產,這跟天上掉肉包子沒有什麽區別,而且是個超級大肉包子。別看那些國有企業的經理們天天叫喊收入低、責任大、擔子重、太辛苦、付出和收獲極不相稱等等,可是真讓他下台讓位,那可就難了。盡管他的目標就是繼續幹國企一把手,可是經過激烈的競爭,這攤美差輕易如願落到自己頭上,還是讓他有些不敢相信,南方集團總經理的職位竟然會這麽便宜,才28萬就能搞定?


    當時,他進一步求證:"您是說讓我去濱海開發區的南方集團擔任總經理?"


    "對,總經理、法人代表兼黨委書記,行政級別正廳級。"


    雖然國家早就說企業沒有行政級別了,可是國有大型企業的幹部配備實際上還是對應行政級別的,他目前是正處級,如果到了南方集團就成了正廳級,一步跨越兩個台階。當官的人中,這麽走運,能夠"跨越式發展"的人,除了背景極深的高幹子弟,別的人想都不要想。他再次疑惑,難以相信自己僅僅花了28萬就能謀到這麽好的差事,難不成經濟危機已經蔓延到了官場,連官價都跳水了?他原來的計劃投入是100萬,隨身攜帶的30萬不過是探路費而已。如果可能性大,就進一步加大投入力度;如果可能性不大,30萬白扔了換個人脈也值得。


    他差點問出來,組織上為什麽會在本係統成百上千的處級幹部裏選中了他,而他才花了那麽點錢。話到嘴邊他及時打住了,這樣一問,汪玉麟一定會以為他心存譏諷,或者厭惡他直白無恥,他的任命隨時出現變數是完全可能的。不管怎麽說,一步跨越兩個級別總是一件好事,而且是提拔到開發區公司任職,這是天大的好事兒,到手的桃子拱手讓人這種蠢事他絕對不幹。他極力控製著自己,不讓自己的興奮顯露出來。做到這一點很難,但他從汪主任的表情看出來,自己做到了。


    "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意見?"


    這種時候他哪裏敢猶豫,這是機會,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機會。俗話說機會隻給有準備的人,他屬於時刻準備著的那種人,絕對不會失去這次機會,連忙說:"沒有意見,我盡力而為。"


    汪主任說:"你對南方集團了解嗎?"


    他說:"我聽說過這個企業,具體情況不了解。"


    汪主任說:"南方集團的具體情況我就不跟你多說了,免得你先入為主,影響你自己的判斷。你去了以後多多了解情況,把情況摸深摸透,最重要的是要積極開展業務,創造良好的經濟效益,現在不是都講政績嗎?企業領導的政績就是兩個字:利潤。很快我們就要安排各位董事到南方集團開董事會,你的任命要經過董事會討論批準以後才能把任命書上括弧裏的-代理-兩個字拿掉。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做好董事會的各項準備工作。有什麽情況隨時聯係,明天讓人事部王主任陪你去。"


    "這麽急?"他驚詫地問。


    汪主任站了起來:"既然已經定了,就立刻辦,如今的事情就是這樣,定點事兒到處跑風漏氣,這會兒說不定你的事兒早就傳過去了。明天上午的飛機,你先到位,把工作接過來,其他事情到位以後再說。"


    薑鈞以為談話到此結束,便也趕緊站立起來,正準備說些客套話然後抓緊時間到人事部辦手續,沒想到汪主任突然問他:"你父親他老人家最近身體還好吧?"


    薑鈞讓汪玉麟給問懵了,不知道這位汪主任怎麽突然想起了他爸爸,他自忖和汪主任的關係遠遠沒有達到麻煩主任大人牽掛自己爸爸身體的那個程度。雖然和汪主任很熟,可是除非有特殊的關係,比方說汪主任是他爸爸的老同事、老戰友,或者是他母親的老同學、老情人等等,否則,汪主任不可能關切到他爸爸那裏。據他所知,那些值得汪主任關切他爸爸的關係他一概沒有。他爸爸是個老農民,天熱躲在門洞裏找風,天冷蹲在牆根下麵等太陽,臉皺得像風幹了的柚子,黑得像烤糊了的苞米麵大餅,手粗糙得像搓板,至今還在老家堅守那一院老房子和幾畝責任田。除了薑鈞跟他老媽,沒有誰會去關心。所以,當汪主任問時他竟然感動了瞬間,但一眨眼的工夫,他馬上清醒了。汪主任的關懷不過就是一般性的對下級的客套而已,就像熟人見麵了要問一句:"吃飯沒?""幹嗎去?",對這種問話用不著認真,誰要認真回答誰就犯傻,一般都是擠出個笑臉應付一下而已:"吃了吃了,你吃了嗎?""沒啥事兒,逛逛"。


    他隨即在臉上擠出一絲感激的笑容應付:"好著呢,謝謝主任關心。"


    汪主任接下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傻了:"好啊,好啊,國家有幸,人民有幸啊,有機會請代問他老人家好。"


    他實在想不通汪主任這番話從何說起,可是又不好當麵問個明白,如果他反過來問汪主任:"我爸有那麽重要嗎?"或者更認真一點,"我爸身體好不好跟國家、人民有什麽關係呢?"都顯得唐突,甚至有反唇相譏的嫌疑,所以他隻好繼續哼哼哈哈地應付,"好、好,謝謝汪主任關心。"


    從主任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他忽然想到,自己這個名字薑鈞,絕對不是辛苦操勞的"千鈞重擔",看來真是財運亨通的"金錢萬鈞"。對他名字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分析判斷,來自於兩個不同的算命先生。那是在北方機械公司前景未卜的時候,薑鈞本來不相信那一套,可是遇到了難過的坎兒,還是忍不住要往命運兩個字上聯係,似乎命運兩個字就能揭示人生的一切。他先後找了兩個名為大師,實則算命先生的人給他算過命,頭一個算命先生說他的名字不好,薑鈞就是"千鈞重擔"壓在肩上,一輩子辛苦操勞;第二個算命先生說他的名字特別好,薑鈞就是"金錢萬鈞"之意。第二個算命先生的判斷讓他心情好,他就多給了20元。看來,還是第二個算命先生說得對,這不,僅僅花了28萬元,人家就把一家資產上億的國有企業送給了他,真有點一覺醒來是春天,天上掉個大肉包子的感覺。過後很長一段時間,薑鈞回想起這段經曆,總有些如夢如幻的感覺,常常想躲到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笑它個地動山搖。


    國資委對薑鈞上任挺重視,派了人事部部長親自送他,這讓他挺得意,又有些心懷忐忑。得意的是對即將見麵的南方集團的職工他將是能夠決定他們命運的新主人,他即將得到什麽樣的接待可想而知;忐忑的是對人事部部長。省國資委人事部部長姓王,薑鈞跟他一起參加過一個企業管理培訓班,那時候他覺得人家是上級機關要害部門的領導,自己隻是下麵企業一個頭兒,看人家得仰著腦袋,不好意思過於主動地跟人家交往,所以相互之間雖然都知道姓名,卻也沒有什麽交情。王部長不知道是性格使然還是工作性質造成的,話不多,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了幾句天氣好不好,飛機準不準時,濱海開發區氣候怎麽樣之類的話,這些話加在一起還不夠100個字,他也不好多說什麽,一路上憋得挺難受。


    好容易熬到下了飛機,在接機的人群中就看到有一個高大生猛的漢子舉著牌子:薑鈞先生。大漢的身邊站了一個戴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可能是跟他一起來接人的。薑鈞奔到牌子跟前先做了自我介紹,那人滿麵笑容、熱情洋溢地跟他握手:"我是肖武貴……"薑鈞愣了,暗想這人真謙虛,也可能這是開發區流行的新玩意兒。舊社會下級拜見上級的時候自稱"小人"以示謙卑,如今開發區更發展成了下級見上級自稱"小烏龜",比舊社會更加謙卑了。


    薑鈞正在琢磨,那人接著往下介紹自己:"肖就是小字下麵加個月字,武是文武的武,貴是珍貴的貴。"薑鈞這才明白,人家的名字叫肖武貴,跟小烏龜音同字不同而已。再後來薑鈞得知,南方集團的絕大多數人實際上就是喊他小烏龜。好在肖武貴和小烏龜雖然聲調略有不同音韻卻大致相同,喊他的時候隻要在語音上略加修飾,肖武貴就變成了小烏龜,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人家是叫他的名字還是外號。


    薑鈞給小烏龜介紹陪同前來的王部長,小烏龜跟王部長卻是熟人,嘻嘻哈哈地打了招呼,王部長問他:"你最近又創多少效益了?"小烏龜笑著說:"沒有,最近光顧看報喝茶了,沒顧得上創效益。"說著攔路搶劫似的奪過了他們手裏的提包,領著他們就往外麵走。王部長又跟一直賠了笑臉站在旁邊的金邊眼鏡說話,見小烏龜已經朝外麵走了,才想起來給薑鈞介紹那個金邊眼鏡:"這是南方集團公司的柳副總,柳海洋。"


    薑鈞想不到柳海洋親自前來接他,也想不到人事部王部長跟柳海洋是熟人。柳海洋其人其事他倒是久仰久仰,這位副總的爸爸是黃河金屬冶煉廠的廠長,前幾年趁原物料價格飛漲的時機,給工廠和他們家都掙足了利潤。有了錢自然底氣就足了,上下左右的關係也都好理順了,金屬冶煉廠很快獲得批準,變成了黃河金屬集團公司,他爸爸也由廠長變成了總經理,行政級別雖然沒有變,稱呼卻高檔了許多。


    企業和個人都有錢了,一順百順,緊接著,全國勞動模範、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全國優秀企業家等等多得數不清的榮譽稱號像陽光雨露一樣紛紛哺育到他爸爸的身上。這種人自然也是報紙電視上的明星,雖然他僅僅是個國有企業的總經理,行政級別正處,名聲卻已經跟國家總理差不多了,起碼在他們那個省跟國資委係統是這樣。


    南方集團組建之初,柳海洋他爸爸給兒子在南方集團謀了個差事,柳海洋火借風勢,幾年就從辦公室主任幹到了副總經理。想到柳海洋今後就是自己的搭檔和助手,薑鈞便想跟他多親近親近,柳海洋卻顧不上跟他親熱,一心一意地跟王部長說個沒完沒了。王部長跟柳海洋聊起來話挺多,互相之間問東問西。王部長還專門關懷柳海洋的父親,問他父親來過這邊沒有,柳海洋說來過,然後就開始吹噓他父親來的時候經濟開發區管委會怎麽接待,分管工業的管委會副主任怎麽親自陪同等等。顯然,他們對對方的情況都挺了解。這時候薑鈞才明白王部長不是話少,而是跟他沒話,自己這一路上實際上是受到了冷落,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不管怎麽說,堂堂柳公子親自前來迎接他,他心裏還是挺受用,也不敢怠慢,趕忙擠出滿臉燦爛跟他握手,一邊連連說著謝謝,一邊抱怨小烏龜:"也不早點給我們介紹一下,你看看這事鬧的,真不好意思。"


    柳海洋這才笑嘻嘻地伸出手來跟薑鈞握:"歡迎歡迎,黃總在辦公室等你,晚上給你接風。"幾個人來到汽車邊上,小烏龜跑下來拉開車門,柳海洋也才給他介紹小烏龜的身份:"小烏龜是咱們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分管人事、總經辦和接待工作。"原來小烏龜並不是司機,而是總經理助理。


    柳海洋請薑鈞坐前麵,可是有人事部王部長在場,薑鈞不敢僭越,請人事部王部長坐前麵,王部長看樣子也明白這個規格,堅決不坐前麵,兩人在車下麵如同日本相撲運動員較勁一樣推來搡去。小烏龜說:"幹脆咱們按中央首長的規格辦,領導都坐後麵。"說著拉開了後車門,王部長讓薑鈞先上車,他當然不敢,非要讓王部長先上,兩人又推搡起來。小烏龜笑著說:"兩個車門,來,一邊一個。"說著繞過車頭又拉開了另外一麵的車門,薑鈞跟王部長這才一邊一個鑽進車裏在後麵坐了下來,柳海洋就坐到了司機旁邊的座上。


    路上小烏龜的車開得飛快,柳海洋提醒了他三次:"小烏龜,你慢點,又沒急事兒。"小烏龜對柳海洋的提醒理都不理,車速一點也沒有降下來。薑鈞暗暗詫異,想不通憑什麽一個助理對副總的吩咐可以置之不理。


    柳海洋倒也不在意,顯然他已經習慣了小烏龜的輕視。他指點著窗外的景致對薑鈞說:"薑總,這條路是去年年底才通的,開發區到底不同,你看看,剛剛開通的馬路,綠化跟得多緊,樹呀、草呀、花呀都栽上了。這條路叫機場路,過去從市裏到機場得跑半個多小時,如果碰上堵車就沒招了,上飛機的誤點,接飛機的也誤點。現在好了,車跑快點從市裏到機場也就是十五六分鍾,路上從來不塞車。對了,肖助理,黃總讓你把今天晚上的聚餐定到哪家酒店了?我聽說最近老友海鮮大酒樓火得很,要是還沒定就到老友海鮮大酒樓去……"柳海洋這人挺有意思,沒話的時候一言不發,話頭一來就喋喋不休,嘮嘮叨叨有點像老大媽。


    薑鈞聽他跟小烏龜商量起晚上給自己接風的事兒,不好插嘴,也沒必要插嘴,便保持沉默享受著車窗外麵的景色。看著飛快朝後掠去的景致,他不由在心裏暗暗感歎到底是經濟開發區,沿途到處綠樹紅花,高樓迭起,整潔美觀。如果不是柳海洋專門告訴他,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條路是去年才通車的。放在內地,路通車以後沒有三年五年配套設施和公路綠化別想上馬。汽車很快就進了市區,薑鈞看看表,果然跑了不到20分鍾。


    "薑總,看到沒有,遠處那棟大樓就是我們公司。"小烏龜打斷了柳海洋的絮叨,指了指遠處的一群大樓。薑鈞根本弄不清楚那一群大樓裏到底哪一幢才是,柳海洋指給他看:"你看,就是樓頂上豎著大標語的那一幢,金黃色的字,藍底子,南方大酒店。"


    "那哪是標語,那叫招牌。"小烏龜嘻嘻哈哈地糾正柳海洋。


    這時候薑鈞終於看清楚了,不過他看到的不是南方大酒店,而是南方大酒廠,店字上麵的一點沒了,裏麵的占字也沒了。"南方大酒廠,哈哈哈。"他念著"大標語"上麵的字忍不住笑了起來。


    柳海洋給他解釋:"原來上麵就是南方大酒店,前段時間刮台風,剛好把那幾個字破壞了,我已經給他們說了,過幾天就裝好了。"


    "這座大樓都是我們公司的嗎?"


    "對,一共18層,七八兩層作辦公室,五六層是寫字間,都租出去了。四層以下是酒店的娛樂設施,有餐廳、歌舞廳、桑拿浴、商務中心。九層以上是標準間,租賃給北京東方企業集團作了賓館,產權是咱們的,租賃期20年。"


    "到了。"說話間小烏龜把車停在了"南方大酒廠"的門口,立刻有穿著紅色製服的門童過來替他拉開車門,戴著白手套的手還擋在車門上麵防他的腦袋撞上門框子。小烏龜在後廂蓋裏拿出他們的行李,交給柳海洋:"柳總,你先陪薑總他們上去,我到後麵把車停好,房間我都安排好了。"


    薑鈞哪裏好意思讓柳海洋替自己拎行李,連忙把包搶了過來。王部長也推讓了一下,柳海洋執意要給他拎包,王部長就隨他,跟在後麵經過寬敞的廳堂朝電梯口走。電梯上了18層,服務員顯然事先已經接到了通知,恭恭敬敬地在電梯口等他們,接過他們的行包就把他們領到了各自的房間。


    柳海洋對薑鈞說:"你先休息一下,黃總下午三點在他辦公室跟你見麵。"然後就扔下他好像被狼趕一樣匆匆忙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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