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兒洞的洞口很小,裏麵卻非常寬敞。通往這個洞沒有路,隻有地形熟悉的我們?著繁茂的野草棵子才能找到這裏。我們在這裏儲存了一些糧食,這個洞裏還有水源,一道流量比我那童子尿大不了多少的泉水從山壁上流淌下來,在地麵上渦成了一個臉盆大的水窪。這個水窪特別奇特,隻有臉盆大小,可是泉水卻總也裝不滿。裏麵的水清澈透底,可以看到下麵的青石沙礫。我曾經跳到水凹凹裏探過究竟,卻沒發現泉水不溢不竭的秘密。不管怎麽說,有水有糧,聽不見保安團的槍聲,此處對我們來說就是天堂。李大個子開始清點人數,少了五個人,八成是讓保安團打死了。加上先前死了的驢倌倌,我們損失了六個人。損失了六個夥計,大家心裏都灰灰的,橫七豎八躺著坐著不說話,隻有四瓣子像一頭餓急眼了的狼,從洞口轉到洞裏又從洞裏轉到洞口。奶奶煩了,罵他:“你是剛剛叫人騸了嗎?瞎?轉啥呢,老老實實呆著。”


    四瓣子委屈地說:“我溝子疼坐不下。”


    “坐不下你就趴著嘛,笨蛋。”


    四瓣子隻好找個平些的地方趴了下去,嘴裏哼哼唧唧地呻喚著。


    經過大半天的奔跑逃命,大家都是又饑又渴。過去我們住下來燒水做飯都是二娘的任務,如今她腿上中了槍,自然無法起來幹這些事情,大家就都眼巴巴地挺著。


    奶奶躺到洞底的那塊青石板上,吧唧吧唧地劃著火鐮,可能火絨潮了,怎麽也燃不出火來。奶奶氣得把火鐮扔給大掌櫃:“把火點上燒一鍋水,讓騷狐狸給夥計們熬糊湯。”


    大掌櫃看了看奶奶,奶奶瞪著他;又看看二娘,二娘哼哼唧唧地呻吟著。大掌櫃歎了一口氣吧嗒吧嗒地打火。他的技術可能比奶奶好,過了一陣火絨總算開始冒煙了。大掌櫃又噗噗地吹了兩口,火絨有了火星子,大掌櫃急忙抓了一根細細的柴棒棒從火絨上引了火,然後點燃了柴堆,把盛著水的鐵鍋掛到了爐坑的架子上。然後又有幾分諂媚地給奶奶把煙燈點上。奶奶沒有像往常那樣挑煙泡吃,卻對傷了胳膊的夥計跟四瓣子說:“你們兩個掛彩了,過來吃兩口。”那兩個家夥就湊過來接過煙槍對著煙燈吸溜吸溜地吸了起來。奶奶自然是不會主動起來燒飯,二娘又受了傷,哼哼唧唧看樣子疼得厲害。大掌櫃隻好吆喝別的夥計起來做飯。


    奶奶說:“誰也不準動,跑了一整天,槍子底下偷了個命,誰也不準動,都歇著,讓那個騷狐狸起來做,不慣她那個毛病。”


    有她這麽一說,大家就更加理直氣壯地躺著趴著誰也不服從大掌櫃指揮了。大掌櫃為難地說:“他二娘有傷嘛。不行就我熬,熬成啥樣子就啥樣子。”


    奶奶罵他:“你看你那個?樣子,我肚子穿了個洞洞的時候,拿腰帶一紮還不是照樣子做吃做喝伺候你們,輪到這個騷狐狸了就嬌氣得不行,你要是敢熬我就把你的鍋砸了。”


    二娘掙紮著爬起來,咬著牙一瘸一拐地從山洞的壁龕裏摸出裝著小米麵的口袋,然後給鍋底下添柴、吹火,等著水開了好下小米麵給我們熬糊湯。她帶著傷行動確實不方便,額上的汗珠子也洇了出來。大掌櫃偷偷踢了我一腳,又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過去幫忙,就爬起來過去幫著二娘吹火、添柴。借著火光,我看見二娘的眼角夾著淚水,心忽悠一下子頓時軟了,覺著二娘確實挺可憐的,腿傷了流了那麽多血,別人都歇下了她還得幹活,不由就對奶奶有些氣惱。奶奶叫我:“狗娃子過來給我捶捶腿。”我裝作沒聽見,故意不理她,她也就不再叫我了。


    糊湯熬好了,二娘米麵放得多,湯熬得稠稠的,又好喝又充饑,每人一碗喝了一圈鍋就見底了。二娘怯生生地問奶奶:“糊湯不夠,要不要再熬一鍋?”


    奶奶也隻喝了一碗,這時候正伸出舌頭舔碗底子,縮回舌頭放下碗對二娘說:“不熬了,節省些,說不清在這要藏多少日子呢,一頓吃光了剩下的日子咋打發呢?有沒有鍋底子?”


    二娘說:“還有些鍋底子。”


    奶奶說:“刮出來喂狗娃子。”


    二娘就用鍋鏟子刮鍋底,鍋底子和鍋鏟子摩擦出尖銳的吱吱聲從耳朵一直鑽到牙根子,牙根子立即軟了。二娘把鍋底子盛到我的碗裏,黏糊糊的,還有鍋巴,這是奶奶特殊照顧我,我也不管別人,吸溜呼嚕吃完了就伸出舌頭舔碗底子。這是跟奶奶養成的習慣,她常說浪費一粒糧食死了閻王爺刮腸子哩。


    大家都吃了個半飽,卻誰也不提沒吃飽的話,我們都知道奶奶說得對,在這裏還不知道要躲多少日子,今天圖了痛快等到糧食吃完了要是保安團還不退,就隻剩下喝涼水這一條路了,除非不怕挨槍子硬往外跑。奶奶躺了一陣對大掌櫃說:“你說今天這保安團是什麽路數?咋偷偷摸摸就上來了,咬人的狗不汪汪,明擺著是把我們往絕裏整呢。”


    大掌櫃說:“我想不會是縣裏的保安團,縣裏的保安團要來我們不會不知道。”


    “這些狗日的到底是啥路數呢?”奶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們。可惜沒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今天的事情確實有些蹊蹺。我們讓人家追在屁股後麵打了大半天,至今我們連人家的路數都不知道。這幫保安團跟我們過去打交道的那些不同,過去那些保安團進山清剿我們,就是做做樣子給上麵交差,胡亂朝天上山上放幾排槍就回去吃大煙逛窯子了。我們連跑都不用跑,就在梁上守著,最多躲到後山轉一轉,隻要他們一走我們便也收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抽大煙的抽大煙,該賭牛九的賭牛九。今天這幫保安團卻拚了死命跟我們真刀真槍地開火,咬在屁股後麵硬是不鬆口,估計可能不是縣裏的保安團。


    大家跑了一天打了一天這個時候都累了,洞裏開始響起了呼嚕呼嚕的鼾聲,鼾聲富有傳染性,很快我也朦朦朧朧地睡著了。今天一天神經太緊張了,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先是夢見李大個子拿了個葫蘆硬要往我頭上套,說隻要給我套上葫蘆我的腦袋就變成了鋼筋鐵打的,再也用不著怕槍子了。我就老老實實讓他套,葫蘆口太小怎麽也套不上去,我跟他都急得要命。不知怎麽著葫蘆瓢就變成了驢倌倌的腦袋,血肉模糊,白花花的腦漿掛在額頭上順著眼窩子朝下麵滴答,我嚇壞了,惡心壞了,連喊帶叫拚命掙紮,李大個子卻毫無察覺,還把驢倌倌的腦袋當成葫蘆瓢要套到我腦袋上。更可怕的是驢倌倌的死人腦殼居然還會笑,眯縫了兩隻蛤蟆眼,嘴咧到了耳根下麵,嘴裏的氣息比奶奶的腳丫子還臭,噴到臉上憋得我喘不上氣來。驢倌倌嘻嘻哈哈地笑著,漸漸地笑聲就變成了淒厲的號叫,我掙紮出了一身冷汗,猛然間從夢中驚醒。確實有人號叫,是奶奶:“狗日的有人站哨沒有?一個個都睡死了。黑騾子,誰站哨呢?”


    大掌櫃睡意蒙矓地說:“站個?哩,這地方閻王爺派小鬼來都尋不見,站啥哨哩?睡覺睡覺。”


    別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睡死了還是故意裝睡,鼾聲、磨牙聲、夢囈聲此起彼伏,一個睡得比一個香。李大個子睡在不遠處,正在興高采烈地磨牙,咯吱咯吱的聲音聽了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我很生氣,剛才在夢裏這狗日的硬要給我頭上扣葫蘆瓢,害得我讓驢倌倌嚇得半死,他倒睡得舒服。我起身過去朝他的屁股狠狠地踢了兩腳。李大個子夢中突然遭到襲擊,“啊唔”怪叫一聲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咋哩?咋哩?”


    我假傳聖旨:“奶奶叫你站哨去呢。”


    李大個子睡意蒙矓,也許是假裝糊塗:“站啥哨呢?都是人,鬧哄了一整天,憑啥就該我站哨呢?”


    奶奶在一旁吼道:“少胡纏,大個子,就是你,派兩個人守到溝口站哨去。”


    李大個子說:“藏到這地方鬼都不知道,站啥呢,讓大家好好睡,辛苦一整天了。”


    奶奶吩咐我:“狗娃子,給我扇這個?,敢跟我頂嘴了,誰慣的毛病。”


    我就做勢要扇他,既然是奶奶讓我扇他,如果我真的扇了他他也不敢反抗,因為我是執行奶奶的命令,反抗我就是反抗奶奶。可是,如果真的讓我這個半大娃娃扇了,李大個子就太沒麵子了,他隻好叫上四瓣子:“走,你的溝子疼反正也睡不踏實,跟我站哨去。”


    四瓣子是他的部下,不敢像我這樣跟他胡混瞎鬧,嘟著嘴跟他出去了。奶奶又吩咐胡小個子:“小個子,你警醒些,半夜起來尿尿的時候過去看一下,能換就把他們換回來,都忙了一整天,換著歇歇,隻要明天再不出事就不怕了。”


    胡小個子悶悶地應了一聲。奶奶又罵我:“狗娃子還愣著等誰八抬大轎請你呢,睡,明天早上起來把今天的功課補上。”我就爬到奶奶身邊依偎著她溫暖的身軀睡下了。


    奶奶說的功課並不是讀書寫字,而是讓我跳坑坑。我跟了她的第二年,看見她甩著麻繩一下子就能飛三丈多遠,羨慕透了,就自己也找了根麻繩,掄一陣子然後也想借著繩頭子甩出去的勁道飛出去,結果不但沒能飛出去,甩出去的繩子反過來把我的脖子纏住差點沒把我勒死。我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解開捆在脖子上的繩子繼續努力,繩子甩出去了,我跟著朝前麵一跳,結果繩子是繩子我是我,我那一跳前進了不到三尺。我下了決心,就不相信我弄不成這事情,於是我反複練習,整整忙活了一個下午卻沒有一點進展。我在聚精會神幹這件事情的時候,奶奶在一旁看著,直到我筋疲力盡腿肚子像是轉到了前麵再也動不了的時候,她才過來問我:“狗娃子,你這是幹啥呢?”我說:“我想跟你一樣跟著繩子飛哩。”奶奶說:“那好,從明天開始我教你。”我說好嘛。


    第二天太陽還沒有出來,我正睡得香甜,奶奶就一巴掌把我拍醒了:“起來,學飛去。”


    一聽說學飛我的精神頭馬上來了,爬起來跟在她後麵就走。她把我領到山坡後麵,在地上挖了一個兩尺深的坑坑,把我的雙腿捆起來,然後把我推到坑裏頭:“蹦上來。”


    我就蹦了上來。她又把我推下去讓我再蹦上來。我就又蹦上來。就這樣反複推下去蹦上來地折騰了一上午,我的腿又酸又疼,別說蹦了,連動都動不了,她這才解開綁住我腿的帶子放了我,並且告訴我:“從今往後,你天天就做這個功課,啥時候能從三尺深的坑坑裏一下子蹦上來,從早上蹦到中午,腿不疼腰不酸就差不多了。”


    再後來,我腳下的坑逐漸加深,現在我已經能從三尺深的坑裏捆著兩腳一下子蹦上來,蹦上一天也不酸不疼了。奶奶說練到這個程度就可以開始學甩繩子了。因為我這個時候的身子已經很輕了,可以借繩子甩出去的勁道飛了。奶奶告訴我說:“其實甩繩子沒啥了不起的,把身子練輕了最重要,這是長期功夫,沒有這個功夫墊底子啥都別想。”


    大掌櫃對我跟著奶奶練飛很不以為然。他對我說,那是馬戲班子的把式,奶奶過去就是在馬戲班子靠耍這把式吃飯的,學會了隻是逃跑有用處。


    “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學逃跑的把式,要學就學讓別人見了你就逃跑的功夫,看看這——”大掌櫃說著抬手舉槍略略瞄準“啪”的一聲,一隻正在空中盤旋的老鷹撲扇著翅膀跌了下來。


    說這話的時候我跟大掌櫃坐在狗娃山山坡下麵的草地上,準確地說是我坐著他半躺在毛茸茸軟綿綿的草地上,夕陽把天邊的雲霞烤成了耀眼的金銀,不遠處二娘正在河溝邊上洗衣裳,她穿著一件粉紅衫子,讓四周綠瑩瑩的草地襯托得格外鮮豔,活像草地上開了一朵大牡丹。槍聲嚇了她一跳,手裏的衣裳掉到河裏順水漂走了,她匆匆忙忙跑著從河水裏打撈她的衣裳,大掌櫃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又沒槍咋練呢?”我繼續著剛才的話頭。


    大掌櫃說:“你沒槍還等著誰給你送來呢?自己去弄嘛,我們的槍還不都是自己弄來的,狗娃兒我告訴你,這個世上沒有人白送你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要靠你自己去弄,包括槍和女人。”說著還朝我擠了擠眼睛,嘴巴朝二娘的方向努了一努。


    我把這話告訴了奶奶,奶奶沒吭聲,過了兩天就送給了我一把掰不開屁股的獨橛子,我說這槍又打不成,奶奶說可以練嘛。我就讓奶奶教我打槍。奶奶說這讓大掌櫃教,看他有多大的本事。我就找大掌櫃教我。大掌櫃說:“打槍靠的是啥?”


    我說靠的是有槍。


    大掌櫃罵我:“笨蛋,有槍就會打槍了?你看李大個子,手裏拿了個多好的槍,可是從來他就打不成個樣子,純粹是浪費子彈聽響呢。”


    “那靠啥呢?”


    “靠的是眼睛,是這兒。”說著他把袖筒朝上一擼,胳膊肘子朝肩頭的方向一彎,胳膊上的腱子肉鼓成了高高的圓疙瘩,他拉過我的手在他的腱子肉上摸了摸,硬邦邦的像石頭,看到我羨慕的眼神他得意洋洋地問我:“像啥?”


    我認真地想了一陣,對他說:“像牛腿。”


    他舉起巴掌想打我,卻沒打,歎了一口氣說:“你這個娃娃是個怪娃娃,說你傻吧你有時候辦的事情精著呢,說你精吧你有時候說出來的話比傻子還傻。”他放下胳膊,把袖筒子也放了下來對我說:“打槍首先是眼力要好,眼力不好看不準你還打啥槍呢?還有就是得臂力好,臂力不好槍端不穩瞄也瞄不準。給你說,李大個子吃虧就吃在沒臂力,長了個半截子,比槍高不了一拃,哪裏有臂力穩住槍呢?所以你現在先開始練眼力、練臂力,這兩樣練好了槍保準能打好,比不上我起碼比李大個子那個半截子強。”李大個子其實是個小個子,我們平時叫他李大個子,有時候也叫他半截子。


    從那以後我就按照大掌櫃的要求練眼力,大掌櫃在十丈外吊了個拳頭大的石塊塊,讓我沒事就盯著那石塊看,一直到能看清石塊上麵的紋路再看活物。我看清了石塊上的紋路,他就讓我看飛蟲飛鳥。我整天沒事了就盯著天空看,發現飛蟲飛鳥之類的就目不轉睛地跟著它們,看著看著眼前就起了黑霧團團,頭暈眼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亂飛亂撲的飛蟲飛鳥,而我自己就像個失魂落魄的傻子,別人都說我得了失心瘋,成了紅苕,紅苕就是傻瓜的形象化。大掌櫃又讓我舉他窯洞前麵的上馬石。我哪裏舉得動。他就說先從小石頭練,練到能舉動下馬石而且能一連舉一整天胳膊也不酸就算練成了。奶奶罵他:“狗日的哄娃娃呢,你自己舉一下,你能舉一天我就把飯戒了。”奶奶告訴我:“打槍靠的是心,心想到哪抬手槍就指到哪才是好槍手,眼力再好臂力再好,瞄準了再放槍就虧了時間,失了機會。”


    我讓大掌櫃蒙騙得五體投地,信心百倍地按照他的方式練得正起勁兒,聽不進去奶奶的話,就反問奶奶:“按你說瞎子隻要有心也能打好槍了?”


    奶奶說:“眼睛跟心是通的,沒有眼睛心就沒有通路了,世間萬物進不到心裏,自然沒法子打槍。”說著,奶奶掏出槍似乎看也不看朝天上就是一槍,我還沒明白過來,撲棱棱天上就掉下來一隻雁兒。我佩服極了,奶奶確實比大掌櫃更厲害。


    過了兩天,奶奶用一條五尺長的繩子給我做了個甩兜兜,讓我用這個甩兜兜掄石頭打十丈外的大掌櫃掛的那塊石頭:“啥時候你能一連十回打中那個石頭,我就讓你放真槍。”


    這個玩意兒很好玩,過去在家裏我也看到過放羊娃兒掄著甩兜兜打離群亂跑的羊。繩子的中端吊著一個厚布兜兜,兩根繩頭都捏在手裏,撿個石頭包在厚布兜兜裏,然後就掄起來使勁轉,等到勁道足夠了,方位對準了,手腕子一抖撒開繩子的一端,布兜兜裏的石頭就會嗖的一聲飛出去,打在你事先選中的目標上。有的放羊娃兒石頭甩得極好,真是指哪打哪,勁道也大極了,能打斷成年羯羊的犄角。這個東西我過去就挺喜歡,可是我爹不讓我跟放羊娃們學這套本事,說男子漢大丈夫不學那種雕蟲小技,要學就得學治國安邦平天下的大學問,於是天天逼著我背那些之乎者也的“大學問”,好像治國安邦平天下的人靠的都是之乎者也。


    大掌櫃見我開始掄著甩兜兜扔石頭,不屑地撇撇嘴說:“又是你奶奶的把式。”為了應付他,我就又開始盯著空氣練眼力,舉了石塊練臂力,可是每當他看不見的時候我最喜歡的還是用甩兜兜扔石頭玩兒,後來我的石頭越甩越有準頭,掛在樹上的那塊石頭我在十丈外也時不時地能打中三五次,可是從來沒有連續十次回回打中的。


    這幾年我就是在奶奶和大掌櫃雙重夾擊下過來的,有時候覺得很苦,有時候覺得特有意思。苦也罷有意思也罷,都比在家裏讓我爹逼著背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後來又是“論語”“大學”“中庸”那些我根本不懂得什麽意思的之乎者也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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