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跟李冬青的合作走上了正軌,往來也日益增多。後來日本人又來過幾次,日本人進攻任何一家,另兩家就出兵支援,狗娃山跟縣城的保安團、三邊軍分區的八路軍成了互為依托的戰略合作夥伴。日本人的戰略進攻重點在華北華東,如果展開大的戰爭動作對付我們,就會削弱他們在正麵戰場上的兵力,影響他們的戰略目標;如果派小股部隊來清剿,不但占不著便宜往往還得吃虧。糾纏了三四年之後,日本人戰線越拉越長,更加抽不出兵力對付我們這種三方聯合的抗日武裝,也就不再來了。日本人不過黃河,我們也沒有能力過黃河主動打擊他們,於是進入戰略相持階段。我們這裏就像台風眼,四周狂風暴雨,我們卻風平浪靜。又像競技場上的看台,場上激烈拚鬥,我們卻隻能在一旁觀看,我們先於全國提前享受到了局部的和平。


    我如今經常往縣城跑,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我們跟李冬青經常要商討保家衛國的大計,完善我們之間的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其實,我經常往縣城跑真正的原因就是李敏敏。李敏敏就是縣裏的那個戲子。在台上她光彩照人美麗無比,如果卸了妝就變成了另一個人,臉黃黃地顯得憔悴,睡了一夜早上嘴裏就會散發出刷鍋水的餿味兒。最讓我驚奇的是她的腿上還有男人一樣的汗毛,二娘的腿光潤潔白活像煮熟後剝了皮的雞蛋。我陷在這樣一種奇怪的狀態裏:每當我跟李敏敏鬼混過後,便會有一種深深的失落,就好像花了一千塊大洋買了隻值十塊大洋的貨。可是過上一半個月,我就又忍不住要跑到城裏找她,先是看她唱的戲,如今戲班子開始上演全本的《白蛇傳》,李冬青說這是班主專門為我上演的,自然由李敏敏主演白娘子。隻是,每當我看到李敏敏在台上扭捏作態、款款起舞、長吟短歎地唱著戲詞兒的時候,我的腦海裏總是不由自主地閃現出二娘的模樣兒。我想,如果現在二娘仍然活著,仍然愛唱戲的話,我就讓她演白娘子,隻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應付得下來。


    看過李敏敏的戲,我便領著她到旅館裏鬼混,昏天黑地地鬼混過了就帶著由裏到外的失落和悵惘回狗娃山。我跟她除了在演戲的時候掛紅算是有點銀錢上的來往,平時基本上沒有什麽銀錢上的交易,我隻給她買過一條項鏈,一個墨玉鐲子,一件水獺皮的大氅,那算不得什麽,所以我自認為跟李敏敏還算是有點情意。時間一長,這種日子就成了我的一種習慣,就好像抽大煙,明明知道那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不抽卻不行。有時候我也覺得有點對不起花花,她是我沒過門的媳婦,也有些對不起二娘,她是領我跨過人生那道門檻的女人。然而,愧疚過後我仍然勤勉地往縣城跑,我就是割不斷跟李敏敏的這種曖昧關係。


    奶奶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我跟李敏敏的事兒,罵了我幾回,說我犯賤,花花那麽好的女子不想著趕緊娶進門來,偏偏愛跟戲子鬼混,先是二娘,現在又是什麽李敏敏,這樣下去遲早得毀了。對奶奶的管教我堅決予以否認。奶奶撇撇嘴:“你肚子裏有多少狗油我還稱不出斤兩來?不是我說你,你雖然不是黑騾子的種,可是卻全得了他的繼,好的一點沒學會,淨幹那種沒名堂的事。你也不想想,一個戲子能跟你咋樣?還不是為了錢。把心收回來,把花花娶進門,生上個一男半女好好過日子比啥都強,跟人家訂婚這麽長時間了,不娶人家對得起人家嗎?”


    我不打自招地問她:“花花知道我的事情不?”


    奶奶說:“我沒敢告訴她,到底她知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我給你說過多少遍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李冬青是什麽人?是財東家的兒子,跟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跟上他能學出什麽好來?弄不好還是他故意勾引你學壞呢。”


    可是我卻不相信奶奶的說法。我想,李冬青可能是有意拉攏我,終究我們互相支援抗擊日本鬼子,誰會不想跟合作夥伴搞好關係呢?要說他有意地想腐蝕我把我變成花花公子酒囊飯袋那倒未必。實話說,自從我跟李冬青交好之後,也確實過了幾年醉生夢死花天酒地的日子。他曾經帶我到西安城裏逛過窯子,吃過長安大酒樓的酒席,為此我還跟四瓣子紅了臉。四瓣子一直當我們駐縣城的聯絡員,現在好像忘了他的身份,對李冬青比對我還周到孝順。李冬青對他也十分器重,還任命四瓣子當了保安團的副團長,在保安團裏也開一份餉。幾次到西安都是四瓣子領了兩個保安團的兵跟著我們。按說有四瓣子跟隨我的心就安穩了許多,起碼說明李冬青對我沒有什麽惡意;可是,四瓣子對李冬青的態度卻著實讓我討厭,他不但對李冬青一口一個李縣長叫得親熱,而且也非常恭敬,動不動腳後跟就磕到一起立正敬禮,對我則有意無意疏遠了許多。比方說我們逛窯子,他就親自站在李冬青的包房外頭守著,活像婊子的龜xx等著收錢。而隻讓他的手下在我的屋子外頭守著,這讓我心裏很不平衡,我就到屋子外頭罵他們:“狗日的老子在裏頭跌活呢,你們守在外頭聽動靜呢嗎?滾,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四瓣子怕我,卻還要跟我解釋:“尕掌櫃,你跟李縣長都在呢,萬一出個啥婁子咋辦呢?”


    我把槍頭子在他臉前頭晃了晃說:“老子有這個就足夠了,靠你能頂個屁用,滾蛋,要守就守在李冬青門口,老子門口用不著。”


    我說的明明是氣話,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讓那兩個團丁回旅館睡覺去了,他自己則執拗地守在李冬青的門外頭。過後我罵了他一頓,甚至想把他調回去換個人來當聯絡員,李冬青幫他說話,說他在縣城時間長,情況熟悉,如果馬上換人啥都摸不清楚,萬一碰上緊急軍情就耽誤大事了。我心裏也明白,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我要換四瓣子,四瓣子也不見得會服從我的命令。那個時候我整天昏天黑地地跟著李冬青鬼混,腦子裏也很少認真想正經事兒,也就沒有堅持換人。那段時間,城裏的花花世界讓我心醉神迷,有時候想幹脆搬遷到熱鬧繁華的城裏去算了,那是多麽有聲有色的日子,如果不是有那麽一幫夥計跟他們的婆娘娃娃沒法一起搬到城裏去,說不準我心血來潮就真的跑到城裏紮紮實實過那種吃喝嫖賭的日子去了。不管怎麽說,這種日子是我自己過出來的,沒有任何人強迫我,跟戲子李敏敏的關係也是我自找的,是我先表現出對李敏敏的興趣之後李冬青才幫套拉纖穿針引線地把她弄到了我的床上。所以,說他為了拉攏我我相信,說他專門要把我往溝裏帶,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想教唆我、腐蝕我,我卻堅決不相信,自己不想讓人家腐蝕人家哪能腐蝕得了你?再說了,那個年代的人就是那個德行,有錢的人三妻四妾,吃喝嫖賭,沒錢的人一輩子打光棍,吃風拉屁,搞個戲子就說人家想把我怎麽怎麽樣我倒覺得有些神經過敏。


    我的這種荒唐生活奶奶終於再也看不下去了,她開始采取行動。這一回她沒有采取一走了之的消極方式,而是積極主動地開始準備給我娶親,她的想法是用正式的婚姻來終止我的荒唐生活。為此她耗時一個月來回奔波一千多裏,專門進了一趟西安城。回到山上的時候我看到陪她逛西安的兩個夥計每人背了兩個比成年大肥豬還大的包袱。奶奶把我叫到她的窯裏,得意地向我展示她的收獲:一身藏青色的長袍馬褂,外帶一頂瓜皮帽,一雙千層底的燈芯絨鞋。她拿起長袍馬褂抖了抖讓我穿上,我說:“我穿這像啥?就像財東。”


    奶奶說:“老娘幾百裏路給你買回來的,你咋也得試一試,看看合適不。”


    不管怎麽說這是奶奶的一片心,她跑這一趟擔著風險心裏還想著我,盡管心裏不喜歡這種老式的袍子馬褂,我還是聽話地穿戴起來。衣裳鞋子都挺合適,就是帽子有點小,頂在腦袋上感覺怪怪的,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奶奶圍著我轉了一圈欣賞著,在我身上拍拍打打地整理著衣裳的褶子,又退後兩步欣賞了一陣說:“嗯,還像個新郎倌。”


    我問她:“你是要把我嫁了呢?”


    奶奶說:“不是把你嫁了,是要給你娶媳婦呢。”


    她這一說我才明白,這身衣裳是她給我準備的結婚禮服。我想到了跟二娘、李敏敏的事兒,擔心地問奶奶:“我還能娶媳婦嗎?”


    奶奶說:“當然要娶媳婦了,花花還等著呢。男人都是屬狗的,在外頭荒唐上一兩回就跟狗在野地裏尿了一兩泡一樣,成家立業之後收了心就好了。俗話說浪子回了頭,拿金子都不換麽。再說了,你總不能拿那個戲子當媳婦吧?再過兩年她老了,跟你在一起人家還當那是你媽呢。”


    娶花花我倒也挺願意,我聽去過張家堡子的人回來講,花花這幾年長成了名副其實的一朵花,好看得不得了。我本來已經對娶花花不抱什麽希望了,我估計她肯定已經知道了我的荒唐事兒,我猜想她知道了這些事情肯定不會再嫁給我了,所以我也沒再敢往這件事情上想過。今天聽奶奶的意思好像我跟花花的婚事肯定得辦,心裏不由就七上八下的,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緊張或者不安。


    奶奶又從她那個大包袱裏頭拿出來一套大紅的裙子,還有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鞋上繡著一對鴛鴦:“這是給花花買的,女大十八變,這幾年你沒有見花花,長成仙女了,與跟你勾搭的那些戲子一比,就像鳳凰比母雞。”


    奶奶邊說著邊把紅裙子鋪到炕上用手抹得平平展展的,然後又提溜起來讓我看:“好看不好看?”裙子的衣襟上繡著喜鵲登梅的圖案,圖案是用金銀絲線繡成的,看上去非常華貴、喜慶。


    “這裙子花了我二十塊大洋呢,一頭E5募矍,也算對得起花花了。”奶奶自言自語地說著。我的臉有些發燒,這句話等於說我對不起花花,確實,我對不起花花。


    奶奶仔細把裙子折疊好又包了起來,看我傻愣愣地站在地上,就說:“把衣裳脫了,叫你穿的時候扭扭捏捏地不穿,穿上又不脫了,我就是叫你試一下,迎親拜堂的時候再穿。”


    我把衣裳脫下來給了她,她又仔細地折疊起來,跟花花的裙子包到了一起。突然嘻嘻嘿嘿地笑了起來,從包袱裏往外掏了一炕的雜碎玩意:小孩子的衣裳帽子、撥浪鼓、長命鎖、銀鐲子,還有兩雙老虎模樣的小鞋……


    我奇怪地問她:“你買這些做啥呢?給胡小個子的兒子買的?”


    “我給他買啥呢,他有了錢自己買去。你跟花花一成親馬上就得有娃娃了,去一回西安城不容易,我就把該買的東西買上了,省得到時候屎憋到溝門子上了才現找茅房呢。”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奶奶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張羅著替我辦喜事。她專門托衛師爺到城裏找瞎子算了命,說本月初六是黃道吉日,於是她就開始大張旗鼓地為我準備娶親。她把狗娃山堡子裏裏外外到處都貼滿了喜字,我的窯洞也打掃得幹幹淨淨,炕上鋪了新被褥。過去用來接待客人商量事情的廳房張燈結彩,準備當做拜天地的喜廳。然後點上艾蒿把我的窯洞裏裏外外熏了一遍:“得衝一衝晦氣,你跟你二娘做下的事情不正道,花花人家可是黃花大閨女,這可是明媒正娶的正經媳婦。”奶奶在百忙中還不忘這樣提示說明她的意圖。在這件事情上對花花而言我確實有愧疚,奶奶這麽說我隻能紅了臉傻笑。


    到了迎親的那一天,一大早她就給我穿戴整齊,長袍馬褂頭上戴著瓜皮帽,瓜皮帽上還插了兩根纏了紅絨線的竹棍棍,胸口上戴了大紅花,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猴子,奶奶就是耍猴的。到了山下我才發現她不僅在山上作了準備,山下頭弄得更熱鬧更鋪張。那匹大黑馬也披紅掛彩,跟我享受同一個級別的待遇,似乎它要跟我同時娶親。跟我不同的是它已經有了伴兒,一頭健碩的驢,跟大黑馬一樣也是披紅掛彩,兩頭畜生站在一起倒像是它們要拜天地了。奶奶告訴我那頭驢是給新娘子騎的,本來她想找一匹馬,後來怕新娘子不慣騎馬,就找了一頭驢代替。


    李大個子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幫吹鼓手,坐在一掛馬車上咿哩哇啦地吹奏著嗩呐,嘀裏咚嚨地敲著鑼鼓。李大個子也穿戴得整整齊齊,頭上還紮了一條紅帶子,跑前跑後地忙活。奶奶告訴我她讓李大個子充當婆家親戚跟我到張家堡子接新人,因為李大個子兒女雙全,又是張家堡子的女婿,人頭熟。馬車的後麵跟了一大隊夥計,這些夥計們穿著破衣爛衫活像一幫叫花子,跟叫花子不同的是他們每人都帶了槍,顯然,他們既要擔負陪我迎親以壯聲威的任務,還擔負著保護我跟新娘子安全的重任。我們現在的日子比過去好多了,夥計們不但能吃飽穿暖,據我所知誰也有一身兩身換洗衣裳,再怎麽著也不至於在我大喜的日子穿得這麽破爛不堪,帶著這麽一幫叫花子去迎親,不是明擺著給我丟臉麽。我叫來李大個子問他:“這些狗日的咋回事情?把好衣裳都留著自己成親的時候才穿嗎?這不是有意臊我的皮麽?”


    李大個子說:“尕掌櫃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是有講究的,叫花衣錦食,討個吉利。”


    說話間迎親的隊伍出發了,最前頭是吹鼓手,緊跟著是我,我騎著奶奶的那匹打扮得花裏胡哨活像新郎倌的大黑馬,後麵跟著那條打扮得花裏胡哨活像新娘子的驢,再後麵就是破衣爛衫扛著槍的夥計們。我奇怪了,自始至終最忙碌的奶奶卻沒有跟著我們來,她站在村口一隻手搭在額頭上遮擋著耀眼的陽光,目送我們這支奇形怪狀的迎親隊伍。我扯轉馬頭奔了回去:“奶奶,你咋不去呢?”


    這種時候她不去我心裏就沒了底氣,到了張家堡子該做什麽,怎麽做,我一概不懂,總不能到了花花家門口喊一聲:“花花跟我當老婆去”就完事了吧?即便那麽簡單喊一聲就行,我也喊不出來呀。如果奶奶跟上去,這一切麻煩都有她頂著,我就省事多了。


    “奶奶是寡婦,哪裏有寡婦跟上迎親的呢?你快去,啥事情都安排好了,你一句話都用不著說,平平安安給我把媳婦接回來就成了。”


    李大個子見我返了回來,也跟了回來,站在我的馬下麵扯了扯我的褲腿子說:“走吧,奶奶說得對著呢,這是講究。”


    我勒轉馬頭領著迎親隊伍朝張家堡子進發,走出去很遠了我回頭張望,奶奶還站在村頭看著我們,身影小小的,單單的,我突然覺得奶奶挺可憐的。


    從狗娃山到張家堡子有五十多裏路,大家興高采烈腿也就快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就到了。老遠就看到村口迎出來一大坨人,李大個子就躥了出去,從身上掛的兜兜裏掏出銅錢給迎上來的村民每人手裏塞一兩個銅板。看來這又是一種講究,村裏人得了銅板就自動讓開了一條路,我們就順著人體組成的窄胡同穿了過去,來到了花花家的門口。讓我驚愕的是花花家門口竟然站了八條大漢,手裏都拿著一握粗的棗木杆子,凶神惡煞般地守住了門口不讓我們進去。李大個子呼哨一聲,我身後的夥計們一擁而上,跟那八個大漢打了起來。這還了得,不管怎麽說我尕掌櫃也不是等閑人物,什麽人竟敢阻擋我娶老婆?我正要掏搶鎮壓,當然,我不會用槍朝人身上打,可是朝天鳴槍嚇唬嚇唬他們也未嚐不可。混亂中李大個子手疾眼快按住了我的手:“尕掌櫃,這是講究。”


    又是講究,哪裏有這種在新娘子家門口打架的講究?我放棄了掏槍嚇唬他們的打算,這時候才發現他們並不是真打,隻是你來我往地做樣子。我的一個夥計不小心一槍托子磕到了八條大漢之一的腦袋上。大漢吼叫一聲腦袋上流了血,看樣子他真疼了,人一疼就容易急眼,大漢掄起棗木杆子真的打了起來,頓時我的兩個夥計也掛彩了,血流滿麵,破口大罵。夥計們跟守門的大漢們都紅眼了,有人罵有人吵有人拚命揮動老拳、棒子、槍托朝對方身上頭上招呼,眼看著就要釀成一樁血案,把這門婚事變成名副其實的紅白喜事了。這時候李大個子才急了,破口大罵:“狗日的耍一下就成了麽,咋鬧成真的了!快停下,快停下……”


    這種亂哄哄的時候誰還會聽他的,他的喊聲罵聲混雜在鬥毆的喧鬧聲中如同雨滴混雜在瓢潑大雨裏,根本顯示不出來跟別人的喊聲罵聲有什麽不同。李大個子真的急了,隻好朝天上放了一槍,彈藥的爆裂活像雨中的一聲炸雷,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鎮住了,一起停下手朝我們怔怔地看。李大個子趕緊又喊:“狗日的耍一下就成了,咋鬧成真事情了?快來領賞錢。”說著就從他的包裏朝外掏大洋,人們見到大洋立刻擁了過來,李大個子又喊:“不要亂,不要亂,一個個來,誰拿了雙份誰就爛爪子呢。”


    於是人們自覺地排起隊到李大個子跟前領大洋。幾個夥計也跟著排隊,李大個子一腳一個把他們踢了出來:“狗日的哪有迎親的要賞錢的?滾到一邊去。”他隻給那八個守門的大漢發錢。那幾個大漢拿了錢便忘了剛才的惡鬥,忘了身上的傷痛,嘻嘻哈哈地高興,有幾個可能用手抹過臉上的血汙,那張臉活像剛從豬肚子掏出來的下水,血淋淋的慘不忍睹。領了大洋大漢們便讓開了路,李大個子急忙招呼我:“尕掌櫃,快進去把新娘子背出來,要是有人阻擋就給錢。”說著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一把大洋塞到我的手裏。


    我下了馬進了這個我非常熟悉的院落,張老爺子蹲在正房的門口咧了沒剩下幾顆牙的大嘴笑著,銀白茂盛的胡須又讓我想起了那場關於胡子跟毛的鬥爭。我叫了一聲爺爺,正要給他跪下磕頭,他擺擺手攔住了我,用煙袋鍋子指了指西屋,我就按照他的指點進了西屋。花花穿了奶奶給她買的紅裙子,頭上蓋了紅蓋頭,呆呆地坐在炕沿上。她奶奶也穿了一身藏藍色的新褂子陪她坐著,另外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閨女媳婦在屋裏或坐或站,見我進來就堵到花花前頭嘻嘻地笑。我想看看花花變成什麽樣兒了,伸過手揭她的蓋頭,被一個媳婦打了一巴掌,別的女人們頓時嘻嘻哈哈地笑著過來阻攔。我明白了,這又是什麽講究,就沒敢再揭,按照李大個子指點,給屋裏的每個姑娘媳婦塞了一塊大洋,她們就讓開了。我背起了花花,她順從地爬到了我的背上,花花不沉,背著她後背上軟乎乎的挺舒服。我剛從屋裏出來,從大門外擁來一幫子娃娃,堵住了我的去路,伸出手嚷嚷著:“新郎倌,甜甜嘴,甜甜嘴……”我知道這又是要錢呢,幹脆從兜裏掏出剩下的大洋漫天一撒,娃娃們都撲到地上搶大洋,我趁機衝到門外,把花花朝驢背上一放,正要上馬,李大個子說:“尕掌櫃,得給新媳婦牽驢呢,出了村子才能騎馬。”


    於是我就牽了驢朝村外頭走,村裏的老鄉們圍攏了看熱鬧,李大個子一路散著準備好的洋糖洋煙,用甜蜜的糖和苦辣的煙分開了人河。吹鼓手奏起了喜樂,夥計們鳴放著鞭炮,我們就像突圍一樣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好容易出了村子,我把驢交給了夥計,自己跨上了馬,急急忙忙跑,一直到看不見村子了才鬆了一口氣。李大個子指揮著我的夥計們舉起槍朝天射擊,乒乒乓乓的響聲在山野間回蕩,花花騎的驢驚惶地打著響鼻團團亂轉,刺鼻的硝煙味兒飄散過來,我問李大個子:“這又是什麽講究?”


    李大個子說:“這倒沒什麽講究,奶奶說讓我們出村的時候放幾槍鎮鎮邪。”


    我又問:“今天是我娶親呢,還能掏幾個大洋,要是窮漢娶親,沒有大洋親就娶不成了嗎?”


    李大個子說:“窮漢也得備一些銅板,實在沒錢就隻能夜裏偷偷摸摸娶,不叫村裏人知道。夜裏偷媳婦必須新媳婦同意,那樣一來今後新媳婦就沒臉回娘家了,這也是為啥窮漢娶不起媳婦的道理。我們其實也用不著掏大洋,準備一些銅板就成了,奶奶說,對張家堡子不能吝嗇,除了娃娃,大人幫忙的都給大洋,所以我們才專門帶了大洋。嘿,今天一下就撒了二百來塊大洋,花花臉上風光透了。不過今天的彩頭也真好,鬧得歡實,真的見了紅,今後尕掌櫃跟花花的日子肯定紅紅火火。”


    我問:“見什麽紅?”


    李大個子說:“你沒見夥計們跟村裏人打得頭破血流,兆頭好得很,多少人花錢買都買不來。”


    聽了這話我哭笑不得,迎親打得頭破血流反而是好兆頭,我不知道真的有這講究還是李大個子胡編亂造說好聽話討我高興。不管咋樣,花花總算騎到驢背上跟我回山了。花花蒙著那塊蓋頭,跟她的驢一樣沉默寡言。我跟她並排走著,幾次想揭開蓋頭看看她,可是又不敢,因為有講究。講究這個東西就是這麽神秘,隻要人們都接受了它並開始實踐它,它就變得神聖不可侵犯了,即便有時候講究顯得那麽不合情理、那麽荒唐無稽。不過,也許正因為有了種種的講究,才能把許多不普通不平常的事情跟普通尋常的事情區別開來,比如迎親接新娘子,如果沒有這麽多講究,也就沒有那麽多的喜興和熱鬧了。


    回到狗娃山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剛到山口,山上就轟隆轟隆響了兩炮,接著夥計們從山口擁了下來。他們也真不嫌麻煩,不知道從哪弄了頂花轎,胡小個子、李大個子還有過油肉他們幾個的老婆嘻嘻哈哈地把花花從驢背上攙下來塞進了花轎,於是便有人抬了花轎朝山上走。我騎在馬上跟著花轎隨著鼓樂聲朝山上進發,一路不斷有夥計乒乒乓乓地放槍,也有夥計不斷點燃一串又一串的爆竹,槍聲和爆竹聲混雜在一起,仿佛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到了山上花花被李大個子、胡小個子和過油肉他們的老婆從轎子裏扶了出來,然後我們就被領進了平常接待來客和商議事情的廳房裏。廳房正麵牆上貼著一張大大的雙喜,喜字下擺了一張供桌,桌子上頭點著兩根胳膊一樣粗的紅蠟燭,四周也都點滿了蠟燭,房梁上還掛著紅燈籠,整個廳房被蠟燭和燈籠照射得如同白晝。我已經眼花繚亂,頭昏腦漲,整整折騰了一天,精神和身體都已經疲乏不堪。衛師爺當了司儀,主持拜堂:“尕掌櫃成婚喜禮開始嘍……”他大聲吆喝著,然後就開始擺弄我們:“一拜天地……”天在上地在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拜才算拜了天又拜了地,他就讓我跟花花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拜了一拜,算是拜了天又拜了地。


    “二拜高堂……”喊出聲了他卻不知所措了,我爹我媽死了多少年了,沒有爹媽可拜,麵對擺在正麵的兩把空蕩蕩的椅子他不知所措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這是司儀在這種場合念叨的老套子,衛師爺順口就溜了出來,卻忘了我們並沒有高堂可拜。這又是講究,如果我們不拜這一拜,就好像蒸饅頭火候不夠,蒸出來的饅頭肯定是癟的。我想起了奶奶,這才驀然發現在這個熱鬧的場合沒有她的身影。


    “奶奶呢?”我問李大個子。


    李大個子也納悶了,撓著後腦勺說:“我跟你一起從張家堡子回來的,我咋知道奶奶跑到哪去了?”


    胡小個子湊過來說:“奶奶躲在她自己的窯裏頭,她說了,她是寡婦,又沒兒沒女,不能出來,怕不吉利。”


    我拉著花花來到了奶奶的窯洞,裏麵亮著燈,推開窯門,奶奶果然一個人在炕上躺著抽大煙,我又聞到了那股熟悉、怪異的芳香味兒。我們的到來出乎奶奶的意料,她坐了起來,驚詫地問:“幹啥呢?衛師爺還是李大個子捅啥婁子了?”


    我說:“要拜高堂呢。”


    奶奶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拜啥高堂?”


    我說:“就是拜父母呢。”


    奶奶拍了一下腦門子:“咳,你爹媽都死了,忘了給弄個牌位了,這咋辦呢?”


    我說:“我父母死了還有你呢麽,你過去坐下我們拜上一拜不就成了?”


    奶奶愣了:“拜我呢?那咋能成?不成,叫他們趕緊弄兩個牌位就成了,把你爸你媽的名字寫上去拜一拜就準數了。”


    “奶奶,我爸我媽早就死了,沒有你我也早就不知道死了幾回了,你就是我的爹媽,我就要拜你呢。”如果不是娶親要拜高堂,這句話我可能會永遠埋在心裏說不出口,此時說了出來頓時覺得心裏格外舒坦。不管奶奶怎麽想,願不願意當我的爹媽,在我的心裏她其實早就不但是我的媽,也是我的爹了。


    奶奶的臉變成了僵硬的石頭,昏暗的煤油燈下我看到了她額頭上細密的皺紋,看到了她眼睛下麵那顆痣。奶奶曾經給我說過那是淚痣,凡是人臉上在那個位置長了痣就注定這一輩子受苦受累終日以淚洗麵。我問她那我咋沒見你哭呢,她說有的人是臉上哭,有的人是心裏哭,她就是心裏哭。我看著奶奶石頭一樣的麵孔心裏不由惴惴,很難預料她是聽從我的話跟我到大廳接受我跟花花這份獻給父母的一拜,還是把我臭罵一通趕了出去。奶奶的眼睛變得濕潤起來,好像幹涸的泉眼裏慢慢湧出了泉水,燈光太暗,我不敢斷定自己是不是看清楚了,可是我卻真的感到奶奶流淚了,而且她正在竭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外麵大家還都在等著,由於婚禮儀式突然中斷,夥計們一個個惶惶不安,屏聲靜氣,誰也不敢亂說亂動,方才還熱鬧非凡的狗娃山突然間死寂一片,空氣在這刹那間仿佛也凝固了。如果奶奶把我這好意當成了對她的冒犯,真的爆發了,臭罵我一通把我從她的窯洞裏趕出來,這場婚禮可真就大為掃興,草草收場了。


    奶奶長出了一口氣,抬起胳膊整理著頭發,她在整理發髻的時候腦袋稍稍偏了一下,我發現她利用這難以察覺的動作在胳膊上抹去了可能流出的淚水,然後她說:“走,我就頂替你的爹媽叫你拜一下,這是好事情麽。”


    我跟花花一邊一個攙扶著她,來到了廳堂。夥計們頓時歡聲雷動,樂手們把嗩呐吹得震天價響,衛師爺放開喉嚨叫喊:“二拜高堂——”我跟花花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後跪下,對著奶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奶奶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心滿意足地說:“這下子好,一晚上兒子媳婦都有了。”說著拉過花花,把一個金燦燦的手鐲子套在了她的手上,算是當婆婆的送給兒媳婦的見麵禮。我估計這個大金鐲子八成是奶奶不知道哪年哪月從哪個地方搶來的,她自己不會掏錢買金銀首飾。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我跟花花被推搡著塞進了我平時住的那個裏外套間的窯洞,無論從哪一個方麵考察,這確實是名副其實的“洞房”。我們進了洞房,夥計們沒有像慣常那樣擁進來鬧洞房,卻像完成任務一樣一哄而散,不久外頭就傳來吆五喝六的劃拳聲和噴鼻而來的紅燒肉味道,原來這幫家夥都急不可待地趕去吃喜宴了。想到外頭那噴噴香的紅燒肉大饅頭,我的肚子頓時咕嚕嚕叫了起來,這才想起來,整整一天了,我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我撩起了花花的蓋頭,燈光下她的臉紅撲撲的像極了一朵大牡丹,眼睛活像兩顆晶瑩剔透的黑鑽石,向外傳達著羞澀、驚慌、欣喜的複雜心情。


    “你餓不餓?”我問她。她點點頭,我也餓得狠了,我餓了沒關係,總不能讓花花頭一天到了我的一畝三分地上就挨餓吧?我拉開窯門朝外頭叫喚:“你們吃得高興我咋辦呢?我們都還餓著呢。”


    那些夥計們別看平時在我麵前恭恭敬敬,一口一個尕掌櫃的,可是,有了紅燒肉就顧不上我這個尕掌櫃了,我喊了幾聲居然沒人理會我。我隻好從“洞房”裏出來,這才發現整個場院簡直就成了養豬場。院子的地當腰擺了幾口大鍋,鍋裏燉著紅燒肉、燜羊肉,每個鍋的旁邊擺著一個大籮筐,籮筐裏是雪白的大饅頭,還有許多燒酒壇子擺在院子裏,讓夥計們隨意暢飲。夥計們都像豬吃食一樣蹲坐在場院裏,瘋狂地往肚子裏填塞著肉和蒸饃,還有的夥計們端了碗吆喝著劃拳喝燒酒,一個個麵紅耳赤活像關帝廟裏的泥胎。想到這是王葫蘆設計的宴席場麵,我也就不奇怪了,王葫蘆也就是管養豬場的水平,靠他來辦一場像模像樣的婚宴,那是癡心妄想。好在我的這些夥計也都不是講究的人,隻要有酒有肉哪怕在茅房裏他們照樣吃得香喝得辣。我就近從籮筐裏抓了幾個饅頭,又從鍋裏舀了一大碗紅燒肉。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樂不可支的李大個子猛然見到我,愣了一愣就喊了起來:“尕掌櫃,你不在洞房裏陪新娘子跑出來幹啥來了?”


    我罵道:“你們他媽的吃得快活,我跟新娘子都快餓死了。”


    李大個子就開始埋怨衛師爺:“你看你這個ⅲ我說吃飽了才能進洞房麽,你偏說拜完天地就得進洞房,這不,把新郎倌跟新娘子餓日塌了。”


    胡小個子也說:“我就覺著今天不對勁,新郎倌咋說也得給賓客們敬一杯酒麽,哪有新郎倌把賓客扔下自己鑽到洞房裏快活的。”


    衛師爺替自己辯解:“你們都是胡∷的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完了不就是送入洞房麽?這是有規矩的,不能亂來。”


    王葫蘆說:“胡∨。”


    衛師爺也有些發蒙,我也不知道這一套程序到底應該是什麽樣子,應該是我們跟賓客們一起吃飽喝足了再進洞房還是應該像現在這樣餓著肚子進了洞房聽賓客們吃喝。


    李大個子說:“這事得問奶奶,要是不對她咋也不說句話呢。”


    奶奶正跟幾個夥計劃拳劃得高興,這是奶奶的愛好,跟夥計們混在一起喝酒劃拳那是她最樂意幹的事情之一,這種時候她跟別人都會忘了她是個女人,也會忘了男人和女人都會有的煩惱。李大個子跑過去請示她:“奶奶,你說應該叫新郎倌跟新娘子跟我們一搭裏吃飽了再進洞房,還是直接進洞房?”


    奶奶愣怔著問他:“咋了?”


    胡小個子搶著說:“你沒看,把新郎倌餓得跑出來搶饃饃吃呢。”


    奶奶看到我捏了饅頭端了碗站在院子裏,恍然大悟地在自己的腦門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說:“他娘的,我咋就忘了呢,你們應該給賓客們敬酒麽,吃飽了才進洞房呢麽。狗日的衛師爺,你是個啥司儀麽,我忘了你咋也忘了呢?”罵完了衛師爺奶奶又對我說:“你剛好來了,快給夥計們敬酒,今天是你的大喜你跑了咋成呢?”


    我提醒她:“花花還餓著呢。”


    奶奶揀了兩個饅頭又舀了一碗肉菜說:“你跟夥計們喝酒,我給花花送吃的去。”


    等我回到洞房的時候,已經被夥計們灌得有些辨不清東南西北了。花花已經睡下了,我摸摸索索地脫了衣服鑽進被窩,把花花摟到了懷裏。花花驚惶地問我:“你幹啥哩……”我說我要給你當男人呢。我摸到了花花瓷實的奶奶,花花的奶奶跟二娘的不一樣,小一些,卻堅實得像石頭蛋蛋,光滑得像藍田玉石。花花又驚慌地問我:“你幹啥呢……”我說我給你揉奶奶呢。接下來我就開始做每一個正常男人在這種情況下都要做的那種事情,這對我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的活兒了。可是花花卻嚇壞了,活像一隻落到惡狼嘴裏的小兔子,躲閃著、推拒著,驚恐不安地反複問我:“你幹啥呢?你幹啥呢?你這是要幹啥呢……”當我完成最後的衝刺的時候,她叫了起來,然後就哭了。我在半醉半醒間哪裏顧得上管她的感受,伴隨著她的哭叫聲,我聽到奶奶在外頭嗬斥那些聽牆根的夥計:“滾,都滾,誰再不滾我把誰騸了呢。”


    第二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花花已經不見了,我忽然發現炕上留著斑斑點點殷紅的血,不由大吃一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渾身上下搜尋了一遍,沒有發現自己有傷口,那麽,這血就是花花的。她啥地方弄破了以致流了這麽多血呢?我開始緊張,以我當時的性知識水平不可能知道這些血是怎麽回事兒。我匆匆忙忙穿上衣裳跑到外頭找她,一出門就看到了奶奶。奶奶把我拽到一旁,小聲地罵我:“你個狗日的東西,你以為花花是你那些爛騷戲子呢?人家是個黃花大姑娘,你就不知道輕些、慢些?看把人家娃娃嚇成啥了。”


    我問她:“花花呢?她跑到哪去了?”


    奶奶說:“在我窯裏呢,把娃娃嚇壞了,快進去哄一哄。”


    花花半躺著倚在奶奶的被垛上頭,臉白白的,頭發也有些散亂,見到我她驚惶地退縮著,可惜土炕的空間有限,她再退縮也退不到哪兒去,被垛讓她給擠倒了,她便成了躺著的姿勢。


    “你要幹啥呢?”她趕緊又爬了起來,直愣愣地跪在炕上。


    我說:“不幹啥,起來見你沒了過來看看你。”


    花花說:“你這個人壞得很。今後我不跟你睡一個炕了,我跟奶奶睡,你自己睡。”


    我說:“那你咋給我當媳婦呢?我又咋給你當男人呢?”


    花花愣了,問我:“媳婦就得跟男人睡一個炕嗎?”


    我哭笑不得,告訴她:“我們不睡一個炕今後咋生娃娃呢?你咋這麽傻?”


    花花想了一陣給我提出了一個條件:“那成呢,我還是跟你睡一個炕,可是你不準再欺負我,不準再碰我,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我正想進一步給她講講男女之道,奶奶卻端了一碗荷包蛋進來了。奶奶對我說:“你快回去,叫花花在我窯裏住兩天,過兩天再過去。”


    我告訴奶奶:“我們炕上有血呢,我看了一下我好著呢,是不是花花啥地方破了?要不要上些藥?”


    奶奶哈哈大笑起來,碗裏的湯湯水水濺了出來。她趕緊把碗放到炕桌上,甩著被燙疼了的手說:“好我的娃兒呢,笑死我了,花花不懂有情可原,你咋也是啥〔歡?對了,你相好的戲子哪裏會給你落紅呢。那是落紅,女人頭一次都要那樣子,花花人家是原封閨女,你這一輩子可要對人家好好的,你要是對不起人家我就把你……”把我怎麽樣奶奶沒有說下去,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一連兩晚上花花沒有回我的窯洞,一直到第三天她才被奶奶送了回來。奶奶對我說:“一個茶壺一個蓋兒,自己的媳婦自己愛。女人是花骨朵兒,要小心愛惜才成,你以為花花是你二娘跟縣城裏那個老戲子?可不敢再把娃娃弄傷了。”


    那天晚上花花挺順從,我估計奶奶對她進行了性教育,後來我們的夫妻就做得越來越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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