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趙雅蘭今年二十五歲,跟許多幹這一行的女孩一樣,“黃麗”是她為自己安的假名,真名她誰也不講,起個假名的目的有兩個,即可以應付那些跟她跳過一兩次舞就想帶她“出台”的騷爺們,也防止她幹的差事傳到大伯家的人耳中。終究大伯在省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她大伯知道她每晚出來“上夜大”實際上是當陪舞小姐,她不死也得脫層皮,而且肯定要被發配回朝陽農村老家。


    在她周圍坐了四五十個陪舞小姐,這個房間是歌舞廳專門留給她們侯召的。她們一個個濃妝豔抹,耐心等待應召出台。趙雅蘭的生意還算不錯,每晚都有出台的機會,迄今為止還沒有晾過台。在等候的過程中,其她小姐或嘀嘀咕咕地竊竊私語,或不斷對粉刷一新的麵容進行小修小補,但不管幹什麽,她們始終留著一隻銳利的眼睛,絕不放過一次可能出台的機會。市場疲軟,經濟蕭條,小姐也出現了過剩。過去每到入夜,“夢巴黎”的霓虹燈一亮,男人們就象蒼蠅鑽糞坑一樣一群群朝裏麵湧,小姐供不應求。如今,生意人掙錢越來越難,越來越不舍得把錢往小姐身上扔。上麵又不斷抓掃黃打非、廉政建設,綜合治理小組動不動到各個娛樂場所掃蕩一番,抄車牌,查身份,弄的大大小小的幹部們沒有百分之百的安全輕易不敢下舞廳泡小姐,小姐們的生意清淡,相互之間的競爭越演越烈,相互間的嫉妒和敵意也越來越濃。


    趙雅蘭的生意好,有她的招數。第一,她絕不化濃妝,臉部盡量給人一種清亮、純淨的視覺感受。第二,穿衣盡量性感,但卻不過分暴露,讓自己的身材既有足夠的媚惑,又有令人神往的神秘。第三,有客人來“挑瓜”時,(她們私下裏把客人來挑小姐戲稱為“挑瓜”,因為她們覺得自己象瓜攤上的西瓜,任客人挑挑揀揀。)她絕不象其她小姐那樣蜂擁而上,急於推銷自己,而是站在人叢後麵的冷清處,做出鶴立雞群的姿態,讓客人主動來招呼自己。實踐證明,她的戰術非常有效,而且副作用很小,雖然她生意很好,讓其她小姐嫉妒,但又說不出她的不是。


    今晚,她更不用著急,下午,銀行的汪科長已經給她打過傳呼,約她晚上陪人,如今她要作的就是怎樣想法從汪科長的錢包裏多掏出一些服務費來。


    “黃麗,看樣你今晚有回頭客?”問她的是白露,當然,這個名字也是假的,專給客人用的。


    趙雅蘭不置可否,遞給白露一顆口香糖。


    “是不是又是銀行的什麽科長?”白露的特點就是不識趣,這種刨根問底打聽別人客戶的做法違反了小姐的行規,是最招人煩的。白露原是工廠的工人,跟丈夫離了婚,工廠的效益不好又被裁了下來,幹別的不是嫌累就是嫌髒,索性全心全意的當起陪舞小姐。她的年齡至少三十五,她卻永遠說她隻有二十六,歌舞廳裏燈光黑暗,客人根本也看不清楚她的年齡,一塊的小姐誰也不會揭穿她自討沒趣。見她不斷追問,趙雅蘭想堵住她的嘴,便說:“白大姐,你知不知道幹咱們這行的最忌諱什麽?”


    “忌諱什麽?”白露停止咀嚼口香糖,好奇地問。


    “不關自己的事不打聽。”


    白露有些尷尬,笑了笑說:“你看你說的,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想提醒你一句。”


    “提醒什麽?”


    “那個姓汪的可不是好鳥,我看他是瞄上你了,你可別吃了他的虧,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可是貴如千金的黃花閨女,該敲就狠狠地敲他,可是也要多留一萬個心眼,防著他使壞。”


    趙雅蘭知道她是誠心誠意的關心自己,對她笑了笑,卻不跟她多說什麽。她知道,象白露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給她個臉她就會上鼻梁。再說,在這群小姐裏她也絕不想交任何一個朋友。至於汪科長,她心裏有數。


    陸陸續續有不少小姐已經被客人帶走,剩下來的人心裏越來越焦急,精神上卻越來越懈怠,懶洋洋地象三伏天大太陽曬蔫了的瓜秧子。


    汪科長終於出現了,他的出現讓廳裏的小姐們精神一振,有幾位正欲上前搭訕,汪科長卻推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朝趙雅蘭招手。趙雅蘭迎上去,綻出一臉的燦爛,矯柔做作地說:“你怎麽才來,等的人家急死了,剛才好幾個客人叫我都讓我推了。”後麵一句話是趙雅蘭臨時編的。


    汪科長涎皮涎臉地說:“我能不來嗎?不來見見你我今天晚上怎麽睡得著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是我今晚真的來不了,我也得找個人把坐台費給黃小姐送過來。”後麵這句話也是臨時瞎說的。


    趙雅蘭正要跟他往包廂裏走,汪科長又說:“今天我還請了兩個朋友,你再幫我叫兩個小姐。”


    趙雅蘭說:“還是你自己叫吧,你看誰好就叫誰,我叫的你不滿意我還得落埋怨。”


    汪科長說:“反正是給別人叫的,愛誰是誰,隻要你陪我就行。”


    想到白露連著晾了兩個晚上,趙雅蘭就把白露叫了過來,又把一個農村出來的生瓜蛋子招了過來。


    汪科長伸手摟住趙雅蘭的腰,朝ktv包廂走去,趙雅蘭由他摟,不動聲色。早已等在包廂裏的兩位客人見汪科長領了三位小姐進來,急忙站起,與三位小姐一一握手,互相介紹。又黑又胖戴著一副黑邊方框眼鏡的說自己姓牛,趙雅蘭心裏就把他叫黑牛。又黃又瘦沒戴眼鏡的說自己姓馬,趙雅蘭就暗暗把他叫黃馬。汪科長說:“你們二位一個姓牛,一個姓馬,那我就姓羊吧,不是白楊樹的楊,是老山羊的羊。”趙雅蘭明白那兩個客人肯定是吃公家飯的,怕暴露身份,姓都是胡編出來的。


    汪科長又給兩位客人介紹小姐:“這位……”趙雅蘭趕緊接過來:“這位是白露白小姐,”又自我介紹“我姓黃,黃麗。”


    黑牛先生接過來說:“那位小姐是不是姓藍,藍小姐。”


    農村來的生瓜蛋子還要更正,剛說一句:“我不……”黃麗在她後腰上捅了一指頭,朝黑牛說:“牛大哥猜得真準,她真的姓藍,叫藍平。”


    “算了算了,這屋裏除了牛、馬、羊。就是黃、白、藍,好記就行。快入座吧。”汪科長把白露推給了黑牛,把藍平推給了黃馬,自己牽著趙雅蘭的手坐到了橫擺的雙人沙發上。


    “第一件事,喝酒,第二件事,點歌。”汪科長擺出主人大喇喇的姿態:“黃小姐,你倒酒,每個杯子都倒滿。藍小姐,你點歌,愛唱什麽點什麽,會唱什麽點什麽。”


    那邊的單人沙發上,白露已經被黑牛攬到懷裏脫不開身。


    趙雅蘭給六隻酒杯裏都斟滿了啤酒,汪科長舉起酒杯說:“何庭長……不對,是牛大哥,先讓老弟敬你一杯,感謝你老人家賞臉,祝你老人家萬事如意。”


    黑牛“嘿嘿”笑了一聲,一手撫摸著懷裏的白露,一手端起了酒杯,“你牛大哥沒得說,就看這幾位小姐賞不賞臉。”


    黃馬也端起了杯子,說:“隻要你何……牛大哥高興,誰敢不賞臉?”扭頭對黃、白、藍三個小姐說:“我和這位羊大哥就看你們三個誰能讓牛大哥高興,隻要牛大哥高興了,每人多加一大張,要是牛大哥不高興了,你們誰也別想拿錢。”


    黃、白、藍三人裝模作樣地歡呼一聲,白露更是在黑牛的身上扭了幾扭,矯聲嗲氣地說:“牛大哥,你說麽,你咋樣才高興?”


    黑牛說:“讓我高興容易,第一,先把杯中酒幹了,第二……”說到這兒,把嘴對著白露的耳朵嘀咕了幾句,白露故作嬌羞地說:“牛大哥你好壞……”黑牛“嘿嘿”笑著,一口喝幹了杯裏的酒,然後把酒杯朝其他人照照,說:“看你們的。”


    在他的眼睛和酒杯照射下,誰也不敢走私,都乖乖地喝幹了杯中的酒。


    趙雅蘭已經搞清楚,這位銀行的汪科長和黃馬肯定有求於黑牛,他們兩次說走了嘴,把黑牛稱為“何庭長”,看來他們要求黑牛辦的不是小事,不然不會這麽哈巴狗似的奉承、伺候黑牛。


    看明白了關係,趙雅蘭便有了辦法,不怕汪科長不出血。她給自己斟滿一杯酒,又給白露、黑牛的杯中也斟滿,作出嬌嗲的賤樣,把酒杯端到黑牛的嘴邊,說:“牛大哥,小妹再敬你一杯,你別動手,小妹給你喂。”黑牛的手正在白露的身上忙,樂得趙雅蘭給他喂酒,喝幹了之後,高興的哈哈大笑,對汪科長說:“這兩個小姐真乖,就看老弟你的了。”


    汪科長忙從皮夾裏抽出兩張百元票,給黃、白二人每人發了一張。陪黃馬的藍平一看,也趕忙給黑牛的酒杯裏倒酒。黑牛看了她一眼,說:“這是個小丫蛋子,出來混倒也不易,你給一張。”


    汪科長又給藍平抽了一張百元的票子。趙雅蘭想,這才剛開頭,今晚肯定中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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