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黑頭對自己首次到趙雅蘭大伯家亮相取得的成果很滿意。跟趙世鐸這樣的大官打交道黑頭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再加上要力爭獲得人家的好感,必須配合趙雅蘭的口徑裝出知識分子的樣子,黑頭精神上的壓力大到臨近常委大院門口的時候,腿發軟、口發幹。好在有趙雅蘭的鼓勵加脅迫,總算硬打精神進了大門。不知為什麽,真正進到趙家客廳坐下,他卻反而坦然了許多。在家裏,在侄女和她的男朋友麵前,趙世鐸完全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一個談笑風生隨隨便便的家長。他根本不是黑頭想象中的那種官派十足、威嚴冷漠的省政法委書記的形象。盡管趙雅蘭的大媽一開始便用審慎的眼光認真打量這個不久的將來有可能成為自己侄女婿的陌生人,黑頭卻被濃濃的家庭氛圍所感染,繃得緊緊的神經很快鬆弛下來。旁邊又有趙雅蘭幫襯助興活躍氣氛,黑頭倒也做到了問有所答,應付自如,行為得體。趙世鐸老兩口果如趙雅蘭所料,對黑頭的出身來曆沒有任何懷疑,臨到告別的時候,趙雅蘭的大媽挑剔的眼神也變得親切,露出了滿意。


    送黑頭出來時,趙雅蘭問:“感覺怎麽樣?”


    黑頭得意地說:“我給自己打滿分,看來這位趙書記的寶貝侄女我是娶定了。”


    趙雅蘭在他的腰上狠狠捅了一杵,又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黑頭“嗷嗷”直叫,趙雅蘭說:“再叫喚門崗過來抓你。”


    送到院門口,趙雅蘭要回去,黑頭精神正亢奮,想讓她陪著多走走,趙雅蘭說:“以後機會多著呢,今天不行,出來時間長了老兩口有想法就不妥了,再說我得趕快聽聽他們給你的打分結果。”


    黑頭聽她說的有理,瞄瞄門崗的武警沒朝這邊看,緊緊擁了她一下,又輕輕在她的腮門吻了一嘴,才戀戀不舍地回旅館向程鐵石匯報會見結果。


    程鐵石聽了黑頭到趙世鐸家的經過,知道事情順利,心裏為他高興,黑頭卻感到他的反應沒有預想的那麽熱烈,這令黑頭有些掃興。又聊了一陣,黑頭見程鐵石仍然有些心不在焉,就去洗腳準備睡覺。洗腳時想起白天程鐵石去找博士王,如今心情不佳,估計他跑了一天沒找到人。想到自己光為自己的事興奮,而程鐵石奔波了一天裝了一肚子憂愁一腦子煩惱,自己回來卻連博士王的情況問都沒問,黑頭不由就有些內疚,回到屋裏就問程鐵石:“找著博士王沒有?”


    程鐵石在床上翻了個身,歎了口氣說:“我整整跑了一天找他,他在旅社整整等了我一下午。這人真夠朋友,黑頭你猜猜這兩天沒見著他發生啥事了?”


    黑頭不在意地問:“他能發生啥事?大不了老丈人生病了,或者又把摩托車騎到人行道上去了。”


    程鐵石坐起,披上棉大衣,又點著一支煙才說:“他被人劫了,還挨了打。”


    “什麽?”黑頭驚詫地瞪圓了兩眼,“怎麽回事?是搶錢還是尋仇?他那人對誰都挺好,不會有仇人,是不是搶劫?”


    程鐵石搖搖頭:“你別瞎猜了,是為我的事。”於是把博士王這兩天的遭遇又給黑頭說了一遍。


    “他媽的,沒王法了,肯定是銀行那幫王八蛋幹的,我們還沒搞他,他們倒先找上門來了。”


    “我們分析八九不離十跟銀行有關係,可是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敢肯定,博士王已經安排人去查證了。”


    黑頭把洗腳盆往床鋪下麵一踢說:“這種事都是暗裏來去,又不是上法庭打官司,要什麽證據?既然已經摸著他們的窩了就好辦,揪住一個狠狠整他,啥都明白了。”


    “博士王讓我們不要輕舉妄動,等他的安排。”


    “想不到銀行還挺囂張,差點沒把別人坑死,別人跟他公平正當地講理,他還玩歪的邪的,既然要玩咱們就索性陪他玩玩,看我怎麽玩這幫王八蛋。”


    程鐵石趕緊說:“博士王特別讓我叮囑你,千萬別憑意氣辦事,一切聽他的安排,一切按法律辦事。”


    黑頭樂了,說:“一切按法律辦事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都到這會兒了還想按法律辦事,你們真是讀書讀成呆子了。”


    程鐵石有些不滿地訓他:“你怎麽這麽說話,照你這麽說我們都不應該讀書了?”


    黑頭列嘴笑笑:“我沒說你,我說王哥呢。”


    “對博士王更不應該這麽說,一會兒把人家捧上了天,一會兒又把人家貶入了地,博士王是個人才,你別背後瞎說人家。”見黑頭光咧嘴笑不吱聲,程鐵石奇怪地問:“你也真是的,笑什麽?你也不夠意思,平時一口一個王哥,人家挨了打,你也不問問傷的怎麽樣,博士王真是白交你了。”


    黑頭脫衣服準備睡覺,見程鐵石真的不高興了,才說:“程哥,對博士王我比你了解得多,我說他是書呆子一點也不是貶損他,你見過他對著一頁書發兩天呆嗎?你見過他為了給一個被懷疑殺人的倒黴蛋作無罪辯護拽著法醫在一個死了三個月的臭屍體上扒拉了三天嗎?你說他是不是個書呆子?不過他這個書呆子比別的書呆子強一點的就是懂得文以武備的道理,啃書本的同時沒忘了練活,體格也可以,一般三四個人鬥他占不著便宜,我心裏有數。真要傷重了,他還能騎著摩托車到處跑?你還能在旅館穩坐釣魚台擺著架勢跟我找茬?”


    程鐵石看黑頭說得頭頭是道,也不好再埋怨他,又問了問他到趙世鐸家的情況,閑聊了幾句便睡覺了。


    黑頭還惦記著趙雅蘭報告最終得分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了起來,見程鐵石還睡著,臉不洗牙不刷,輕輕套上衣服就往雜貨店跑。到了店裏,在涼水管下麵抹了把臉,漱了漱口,吃了兩塊餅幹,打開店門等趙雅蘭。


    過了一陣,遠遠望見趙雅蘭騎著自行車駛來,臉頰被清晨的寒風吹的緋紅。黑頭注目觀察她的神態,見她精神飽滿,神清氣爽,便知道一切順利,自己在她大伯大媽那兒得分肯定不低,起碼及格是沒啥問題了,心情頓時振奮起來,直想馬上幹點什麽,便隨手抓過雞毛撣子,撣貨架上的灰土,把耳朵留在店外聽動靜。聽到趙雅蘭在門外停車鎖車,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她來,把後背對著店門,彎著腰擦起貨架前麵的櫃台來。趙雅蘭從背後蒙住他的眼睛,他把她的手抓下來,拽到嘴邊朝掌緣咬了一口,趙雅蘭“哎吆”一聲猛地抽回手,在他背上嬌嗔地敲打著。


    “怎麽樣?”鬧夠了,黑頭才問。


    “湊合,馬馬虎虎。”


    “能打滿分嗎?”


    “你以為老趙家的人那麽好對付?也就剛剛及格。”


    “六十分萬歲!及格和一百分同樣畢業拿文憑。”黑頭興奮地把趙雅蘭攔腰抱住,趙雅蘭急忙推開他,指指敞開的店門。


    “啥時候辦事?”黑頭急不可耐地問。


    “你說啥時候就啥時候。”


    “那就明天。”


    “滾,說說又沒正經了。”


    “明天就夠晚了,要真按我的心思,今天就辦。”


    趙雅蘭抹平笑容,鄭重其事地說:“我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要真的今天辦,我也沒意見。”


    黑頭見她認真了,也不敢再嘻嘻哈哈,又為她的話感動,先給她泡了杯奶粉,又把餅幹擺好,坐在一邊看她用早點,說:“雅蘭,我在監獄裏時聽一塊的人議論女人,我那時還沒結婚……”


    趙雅蘭“撲哧”一聲笑了,差點把嘴裏的餅幹噴出來,“你那時還沒結婚,好像你現在結婚了似地。”


    黑頭也笑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那時從來沒碰過女人。聽那些人講女人怎樣怎樣,我就想,今後我要是有了跟我誠心實意過日子的女人,我一定要讓她活的舒舒服服,起碼不能比別人差。所以,我想我們還是過一兩年再結婚,我要讓你嫁的舒心,過的滿意,不買上房子,不攢夠錢,我不娶你。”


    趙雅蘭把杯子湊到他的嘴邊說:“這半杯奶你喝了。”黑頭乖乖地喝完了杯中剩下的奶,趙雅蘭接著說:“你知不知道啥叫真正的舒心?嫁給一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人,就算是睡窩棚、喝糊糊我也舒心。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即便他有百萬家財、汽車洋房,我也不會舒心,你明白不?”


    黑頭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點頭,趙雅蘭又說:“你要是覺得結婚時太寒酸了麵子上過不去,我有錢,估計也夠了。”


    黑頭趕緊又擺手又搖頭:“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倆結婚過日子又不是給別人看的,我真的是怕委屈了你,我自個兒一輩子心裏不安。再說了,結婚還要花你的錢,我成什麽人了?一個大老爺們沒錢娶媳婦還能在人前麵站嗎?你可別窩囊我。”


    趙雅蘭笑笑說:“看不出你還有大男子主義呢。那好,聽你的,過段時間再說,剛好我也得好好考驗考驗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好人。”


    倆人正說著,進來兩個人買煙,黑頭心情愉快,熱情接待,一條“紅塔山”隻收人家五十塊錢,趙雅蘭用腳踢他他也不理。那兩個人一聽煙這麽便宜,用疑惑的眼光審視黑頭,嘟嘟囔囊懷疑是假煙。黑頭哭笑不得,給人家說他有喜事,心裏高興,他們又是今天開張後的頭一批顧客,所以賠上三十塊錢給他們。說了半會兒,人家根本不信,扔下煙要了錢走了。


    黑頭有些氣憤,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很覺沒趣。趙雅蘭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來。黑頭把煙撕開,掏出一盒又彈出一支自己叼上,說:“這世道真不能做好人,算了,自己招待自己得了。”又把剩下的九盒煙用塑料袋裝好,“這幾盒拿去送程哥他們,讓他們也高消費一把,就算提前抽咱們的喜煙吧。”


    提到程鐵石,趙雅蘭關心地問:“程哥的事辦的怎麽樣了?這些日子光顧咱們自己的事了,他沒生氣吧?”


    黑頭說:“明天他跟博士王到海興去,海興法院也真不是東西,案子轉回去快一個月了,還是壓著不辦。不行咱們再找你大伯告他一狀,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行,要告就告,可還得程哥跟王哥出麵,咱倆誰也不能提這事,一提反而砸鍋。”


    “為啥咱們一提就反而砸鍋?一家人不是更好說話嗎?”


    “就因為是一家人才不能提,不然他該覺著我們是有意算計他,上次程哥跟王哥找他也就變成是我有意穿針引線,漏了痕跡,讓他多心,他就不能放開手腳管這件事了。”


    “這當官的人家跟咱們普通老百姓家就是不一樣,老百姓家隻有自己家裏人的事才最重要,當官家裏越是自家人毛病還越多。”


    “你又胡說了,反正程哥的事說到底還得他去辦,還是商量我們自己的事吧。”


    黑頭說:“這幾天我想了一下,這個店每個月也就能掙一千來塊錢,咱們兩個人都圍這一個店轉,辛辛苦苦一個月賺那幾個錢真不值當。我打算這樣,我跑外,你主內,店由你經營,需要上貨時我去辦,我不在時你打個電話讓我姐的孩子去跑,你隻要把店看好就行了。我到外麵聯係作點生意,倒木材、販玉米,我都有門路,怎麽著也比光開這個小店掙得多。要是能抓住一兩筆大的咱們就啥也不用愁了。”


    趙雅蘭說:“你也別小看這個雜貨店,要經營好了,每個月利潤決不止一兩千。一是進貨的品種盡量齊全一些,別人沒有的咱要有,別人有的咱要好。二是要擴大經營範圍,在外麵掛些服裝鞋襪帽子之類的流行貨色,捎帶著賣,也是一筆收入。三是利用你的那些朋友,聯絡一些供貨關係,最好是代銷,每月結算一次,不占資金又不怕壓貨,隻要認真去幹,小店也能賺大錢。”


    趙雅蘭的話說得黑頭直眨巴眼睛,半晌才說:“看不出來你還真有經營頭腦,那就這麽定了,你負責店裏的事,我在外麵跑生意,我就不信咱們發不起來。”


    趙雅蘭又說:“你在外麵跑生意,可要一萬個小心,如今社會上人人都想錢想紅了眼,為了錢沒有幹不出來的事,咱不唬人坑人,可也別讓人把咱坑了。你看程大哥,多慘,他那事還不知啥時候才能了結。”


    “程大哥的事也不能怪他,他夠小心的了,銀行跟騙子聯手唬他,就算他是神仙也得中套。我還忘了給你說,銀行真他媽王八蛋,玩邪的,前兩天弄了一幫人找到王哥,硬逼著追問程哥的下落,結果還打了一仗。”於是又將博士王遇劫的前後經過給趙雅蘭學說了一遍。


    趙雅蘭說:“這事還沒完,銀行不會就此罷休,程哥他們可得格外小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別吃了虧。”


    黑頭說:“明天他們去海興辦事,等我把這邊的事安排一下,我也去海興走走,聽說那邊鋼材對縫生意還有賺頭,有朋友約我過去,等我去了,跟他們也有個照應。”


    看看太陽已經升到半杆子高了,黑頭起身推車往外走,說他要去進貨,順便到程鐵石那兒看看明天他們去海興還有啥需要辦的事沒有。趙雅蘭說:“你去吧,把煙拿上,這兒有我盯著就成了。”


    黑頭騎上自行車,想到如果先進貨,到旅館找程鐵石就不方便,幹脆先去程鐵石那兒,過後再去進貨。主意一定,便把自行車蹬得飛快朝旅館騎。趕到旅館,程鐵石不在,也沒有留話說他幹什麽去了。黑頭在前服務台給博士王撥手機,博士王說跟程鐵石約好第二天去海興,他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黑頭問他知不知道程鐵石的去向,博士王說他也不清楚,讓黑頭不要擔心,也許程鐵石臨時出去辦什麽事,有什麽事情晚上見麵再詳談。


    正準備撂電話,博士王又問:“你跟趙雅蘭去他大伯家,結果怎麽樣?”


    黑頭說:“一切順利,基本搞定。”


    博士王說:“那就太好了,祝賀你,今晚上我請你們涮火鍋,把雅蘭也約上,在程鐵石的房間會齊,不見不散。”


    打過電話,黑頭到四美街的小商品市場上貨,順便又找了幾個搞批發生意的熟人,談定了幾種貨物的代銷業務。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事情辦的順利,心情很好,黑頭買了兩盒快餐,一瓶啤酒,路過烤羊肉串的小攤,又給趙雅蘭烤了十串羊肉,抽掉釺子,把羊肉裝進快餐盒,這才風馳電掣地回他的雜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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