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興市第一律師事務所在政法大樓六層占了兩間房子。人多房少,辦公桌擠辦公桌,人擠人,所以王天寶很少在辦公室呆著。按他自己的說法,是讓出地方給別人提供空間。作為律師,也就沒有必要按點坐班,因此隻要沒有出庭或事先約好同當事人會見,他一般都要到九點多鍾才睜眼,十點多鍾才起床。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廁所的便池上坐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就是他一天讀書看報的學習時間。那天黑頭給他打傳呼的時侯,他正捧著一張《海興廣播電視報》坐在便池上瀏覽一周的電視節目。等他方便完了,再給回傳呼的時候,接電話的對方告訴他剛才掛傳呼的人已經不在了,他問掛傳呼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對方說是個瘋子、神經病。他不知道黑頭罵了那個不願意管閑事的看電話老頭一頓,老頭乘機出氣,還以為是誰掛錯了傳呼,就沒有當回事。


    今天手機又在他大便的時候響了。他提上褲子回電話,掛手機的是博士王。博士王名氣比他大,學曆比他高,又是省城的,程鐵石這樁案子是他從公安局給弄回了法院,王天寶自知不如人家,所以盡管半道上他插手程鐵石的案子讓王天寶心裏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也不好說什麽。終究他代理這個案子弄來弄去弄了個沒結果,法院能重新受理案子靠的是博士王的努力,這一點他不能不承認人家就是比他強。再退一步想想,反正當事人程鐵石的代理費已經交了,抽成已經提了,自己該得的得了,該做的也做了,能量就這麽大,誰本事大誰挑大梁,他也沒必要去爭風頭。所以,博士王正式參與這個案子後,他便主動退居二線,對這個案子不那麽上心了。他卻沒有想,他代理這個案子是收了錢的,因而代理好這個案子打好這場官司是他的責任。而博士王代理這個案子是無償的,完全是盡道義上的義務。


    博士王在電話裏告訴王天寶他已經到了海興,約他到政法大樓的門廳會麵。約定之後,王天寶匆匆刷牙洗臉,穿上外衣下樓,推上自行車朝政法大樓趕。


    博士王穿著厚實的軍大衣在門廳裏轉來轉去,瀏覽著牆壁上張貼的各種通告、通知和樓上各機關辦的牆報、櫥窗打發時間。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一個江湖遊醫竟然把他專治性病陽痿的廣告貼到了這裏,而且一貼就是三張。博士王想找大樓管理人員,可是又一想,誰都長著兩隻眼睛,別人視而不見他一個外地人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見王天寶嘴裏噴著白色的哈氣從大門外走進來,東張西望地找他,博士王迎上前去跟他握了握手。王天寶急匆匆地問他:“程鐵石幹嗎去了?是不是回家了?怎麽走也不打個招呼。”


    博士王說:“他遇到點意外,在省城辦點事,過兩天就回來。”把他拽到牆角又問:“你找牛剛強轉告我們的意思了嗎?”


    王天寶說:“我還沒有找他談,倒不是我不把你的話當回事兒,我覺得咱們既然都是程鐵石的代理人,自然都得對當事人負責,這件事咱們還得好好商量一下,那麽重要的證據,花多少錢都買不來,對方說不認可,我們就低頭,合適嗎?”


    博士王摸出煙,遞給了王天寶一支,自己也點上一支,說:“我們麵臨的形勢並不樂觀。我們如果跟對方就這個問題爭論不休,相持不下,勢必要由法庭對這個證據的合法性進行裁決,你不是知道了麽,銀行背後有法院的高人做教練,本來是對我們非常有利的證據,可是銀行背後的高人卻可以利用我們跟銀行的分歧,力主將案子報省高級法院請示,省高級法院答複如果不能令他們滿意,他們還可以要求直接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這樣的話,你知道我們將麵對什麽結局?”


    “不就是拖幾天麽?”


    “不是拖幾天,而是漫無盡頭的等待和無休無止的拖延。我給你講一件我親手經辦的案子。我的當事人是一家外貿公司,他們公司跟另外一家公司簽訂了一筆總價值七百八十多萬元的合同,他們供給對方進口膠合板。對方支付的是附有當地銀行保函的三個月期限的商業承兌匯票。我的當事人很慎重,專門找對方銀行對匯票和保函進了再次確認,才開始發貨。對方收到貨後,立即以低於成本價百分之十的價格銷售一空,然後攜款潛逃。時間到了,收不回錢,人也跑了無處去找。我的當事人拿著商業承兌匯票和保函找到銀行,人家根本置之不理。無奈之下,隻好訴諸法律。銀行提出的答辯理由有兩條:一是商業匯票和保函是銀行個別人辦的,銀行不能對其職員個人的違法行為承擔責任:二是國務院有明確規定,銀行不能為任何單位的經營行為提供擔保,因而這份保函是無效的。”


    “胡扯,明知有規定你銀行還開保函,是你銀行的責任,你的職員違法給當事人造成損失是你銀行管理不善,你當然要承擔責任。《民法通則》、《票據法》不都規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王天寶憤憤不平。


    博士王接著講:“其實程鐵石這個案子跟這個案子的本質是一回事,就是銀行的過錯銀行應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我們國家的法律實踐在這方麵有一個嚴重誤區,就是認為銀行是國家的,銀行的錢是儲戶的,所以在司法審判中,實際上存在著偏袒銀行的現象。再加上銀行有錢有勢,金錢的魔力在審判中無時無刻不發揮著作用,所以跟銀行打官司當事人的法律地位實際上是很難真正平等的。還是講我代理的那樁案子吧。一審我們勝訴了,銀行上訴到省高級人民法院,省高級人民法院有個江庭長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王天寶點點頭:“認識,三年江庭長,十萬雪花銀,說的就是他。可是光說沒用,誰也抓不住證據,風聲太大,反映太壞,換個地方還是當庭長。”


    博士王接著說:“二審合議庭一致認為我們這個案子一審法院的判決事實清楚,適用法律得當,程序合法,應該維持原判。可這位江庭長硬頂著不給結案報告簽字,說這個案子政策界限不清,又牽涉到銀行,應該格外慎重雲雲,主張推翻一審判決或者發回重審。合議庭不同意,他就提出報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合議庭跟庭長意見分歧,這個案子上了審判委員會,江庭長提出報最高人民法院請示,誰又能反對呢?於是就把這個案子報到了最高人民法院。表麵上看,有疑難、有爭議的案子報上去請示一下未嚐不可,實際上這裏麵名堂多著呢。”


    王天寶聽的入了迷,連連問:“什麽名堂?”


    博士王又掏煙,王天找急忙拿出自己的煙遞過去:“抽我的。”點著火後,博士王繼續講:“各級人民法院依法獨立審判是我國司法審判的基本原則吧?”


    王天寶點點頭。


    “那麽,請示答複這一套行政管理的上下級關係之間的公文往來方式用在了上下級法院之間,特別是對某一具體案子審判的請示批複,是不是對司法審判基本原則的否定呢?”


    王天寶又點點頭:“是這麽回事。”


    “另外,《民事訴訟法》對審判程序有明確的規定,審判程序上有沒有下級法院應該就某一案子向上級法院‘請示’的說法呢?”


    王天寶搖搖頭:“絕對沒有。”


    “這樣一來,‘請示’實際上成了法律外的法律,程序外的程序,是不受任何法律監督的越軌行為。案子報上去之後,等於一切都失控了,沒有時間限製、沒有監督程序,當事人的權利得不到任何保障。而且,既然是‘請示’,自然要按上麵的批複的指導函判決,這個指導函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如果指導函本身就是錯的,下級法院按所謂的指導函判了,錯判責任應由誰負?按上級的指導函判案,跟我國司法審判的根本原則:‘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更是抵觸的,這樣一來不就成了;以指導函為依據,以批複為準繩了嗎?”


    王天寶由衷地說:“讓你這麽一分析,這請示的事存在的問題太大了,簡直是對法律的否定麽。過去我們也覺著法院越大權威越大,下級法院向上級法院請示是正常的,看來這裏麵的文章是不少。”


    “法院再大也是執法機關,他隻能在法律規定的範圍內嚴格按法律規定的程序行使職權。法院在法律規定的程序之外另搞一套,這在全世界的法製國家都是不允許的。”


    “還是說說你代理的那樁案子後來咋樣了?”


    “那樁案子被送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一拖就是將近兩年。七百八十萬不是個小數,銀行催還貸、債主催還錢,職工要工資,公司所有家當變賣了剛夠還貸款利息,公司垮了。我的當事人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被債主們和公司員工們逼得東躲西藏,精神壓力太大,得了神經官能症,睡不著吃不下,到北京催案子的時候,過馬路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被公共汽車當場撞死。他死後不到一個星期批複回來了,可憐他到死連判決書都沒有看到,這個官司輸還是贏對於一個死人還有什麽意義呢?”


    聽到這裏,王天寶搖頭唏噓。


    博士王問:“你明白我為什麽要向法庭申明放棄對那份證據合法性的主張了嗎?”


    王天寶說:“你的意思是何庭長玩的也是江庭長那一套,找個借口把案子往上一推,拖起來看。”


    博士王說:“是這樣,而且程鐵石比我那個當事人更艱難,他是幾千裏外來打官司,外貿公司在本鄉本土都被拖死了,程鐵石已經被拖了將近兩年,再拖下去他能受得了嗎?我要盡一切力量避免再發生那種悲劇。”


    王天寶說:“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不過那麽有利的證據輕易放棄實在可惜。”


    博士王說:“可惜也沒有沒辦法,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隻能麵對現實做出對我們危害最小的選擇。不過,雖然我們放棄,法庭不會放棄,他總得裝訂在冊、記錄在案吧?這份證據法庭也不敢明確否定,擺在卷裏就有作用。”


    統一了思想認識,王天寶心悅誠服,兩人就上電梯去找牛剛強。推開辦公室的門,隻有小許趴在桌上埋頭寫東西,牛剛強不在。


    “牛剛強呢?”博士王問。


    見是他們兩個,小許忙放下手頭正寫的東西,招呼著讓座:“牛哥上午開庭,這會兒也差不多快完了,你們坐這兒等一會兒。”見隻有他倆,小許奇怪地問:“代理人都來了,當事人怎麽見不著?老程呢?”


    博士王說;“他有事來不了。”


    小許給兩人各倒一杯水,歉意地笑笑:“我這有個急活,等著上會,不陪你們嘮了,你們喝水。”


    王天寶跟他打交道的次數多,知道他是個懶人,尤其怕動筆,屎不憋到屁眼上從來不知道找廁所。看他這會兒能老老實實趴在桌上寫材料,必定是會上急著要討論的結案報告之類的事。兩人便不再說話,以免打擾他,默默地坐著抽煙喝水等牛剛強。


    等了一陣聽見走廊上有牛剛強的說話聲,估計是牛剛強開完庭回來了。果然不多會兒牛剛強穿著製服戴著大沿帽,夾了一厚墩案卷跟他的書記員前後腳走了進來。


    “你倆來啦?先坐一下,”然後又對書記員安頓幾句,書記員點頭應諾而去,牛剛強才坐下,問博士王:“程鐵石呢?”


    “有點事來不了。”


    牛剛強說:“找你這麽個全權代理人倒是不錯,啥事都代辦了,當事人可真省事了。”


    博士王說:“省事不省心,能來他會不來嗎?”


    牛剛強看看對麵桌上抓耳撓腮的小許,說:“咱們到外麵去談,小許下午要上會匯報案子,別影響他寫材料。”


    小許不好意思地將桌上的紙筆資料收攬起來:“你們別挪地方了,還是我讓位,我到審判庭去幹,你們談吧。”說著把案卷紙張裝進包裏,穿上皮大氅走了。


    見小許走了,博士王就實話實說開門見山地問:“聽說因為檢察院那份技術鑒定報告庭裏要把這個案子推到最高人民法院請示?”


    牛剛強也覺得沒有必要隱瞞,就說:“庭長這麽說了,還沒有最後定。”


    “那好辦,我們倆代表當事人正式通知法庭,我們不要求法庭把那份技術鑒定作為有效證據列為本案證據。”


    牛剛強倒愣了,問道:“怎麽著,你們接受被告對那份鑒定書的否定?”


    博士王肯定地說:“是這樣。”


    王天寶也在一旁點頭:“沒錯。”


    牛剛強不說話,低著頭思索捉摸一陣,才若有所思地說:“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你們是怕把案子報上去拖的時間太長。”


    博士王說:“在你們這兒,一審就已經拖了將近兩年,再報上去誰也說不準那年哪月才能批回來。而且報到上麵就失控了,銀行可以有充足的運作時間和空間,到底會怎麽批下來我們沒有信心。既然如此,我們何必還要讓他們再繼續拖下去呢?不往上報,你們就沒有理由繼續拖而不判。”


    牛剛強說:“看你這話說的,倒好像我們有意要拖你的案子似的,報上去請示的目的也是為了慎重一些,避免發生錯判麽。”


    博士王說:“言不由衷,言不由衷,都到了這會兒你還替你們庭長唱高調,我倒真的佩服你了。當今社會已經進入了信息時代,就你們法院那點事能瞞得了誰?被告,也就是銀行,為了逃避他們的責任幹了多少壞事你知道嗎?”


    牛剛強問:“銀行又怎麽了?”


    博士王說:“剛才你問程鐵石咋沒來,小許坐這兒我沒多說,你知道他為啥沒來?幾天前他讓人打昏後綁架了,在廢品站的地下室裏關了三四天,你們說這種事在海興會是誰幹的?”


    牛剛強和王天寶都覺得難以置信,不約而同地問:“真的?”


    博士王說:“當然是真的,要不是他想法子逃出來,誰敢說不存在殺人滅口的可能?”


    牛剛強和王天寶默不作聲,他們實在想不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他們也不能不承認,程鐵石要不是逃了出來,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誰也無法預料。他們兩個作為法律工作者,聽到這樣的事情,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博士王默默地吸煙,一想起昨天下午程鐵石跑到省城找到他時的狼狽情景,他就覺著心裏充滿陰霾,像是沙塵和灰土充塞了心靈,憋悶得喘不上氣來。


    從新安鎮把嶽父和陶敏接回省城後,又忙了兩天他才把嶽父安排進了省康複中心。正準備趕到海興來,卻接到了程鐵石掛來的電話。一聽是程鐵石,他一直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忙問程鐵石在哪裏,程鐵石說他就在博士王家樓下,讓他下來接他。


    博士王很納悶,到了樓下為啥不上樓,還讓他下樓去接?他家又不是省委常委大院有武警站崗把門。想著想著,他就到了樓下,出來一看,程鐵石活像剛從集中營逃出來的戰俘,蓬亂的頭發披散著,胡茬子像野地裏的雜草,滿臉黑灰像從煤堆裏打了個滾剛爬起來,身著單薄的皺得抹布似的破西裝,站在寒風裏索索發抖。身旁還有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如同看管犯人的獄警。


    “怎麽回事兒?”博士王問。


    “這哥們從海興打車,身上一分錢沒有,”大漢上上下下打量博士王,解釋說:“他說你是他朋友,可以替他付車費。”


    博士王瞅瞅程鐵石,程鐵石麵有赧色地點點頭。


    “多少?”


    “一百。”


    博士王掏出一百元遞給大漢,大漢放心地舒了一口氣,說了聲再見,朝停在街邊的出租車走去。


    打發了司機,博士王趕忙把程鐵石往樓上讓,邊走便問:“這幾天去哪了?咋搞這麽狼狽?”


    程鐵石連連搖頭歎息,說:“讓人綁架了,關了三天才跑出來。”


    回到家裏,程鐵石將他被綁架的經過詳細述說了一遍,問博士王:“我們是不是去報案?”


    博士王說:“報案告誰?告銀行銀行能承認嗎?我們也沒啥證據抓在手裏,你安全脫身了就比啥都強。先洗洗,換了衣服,緩過勁來再說。”


    程鐵石在博士王家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上了博士王的幹淨衣服,感覺自己又重新作了一回人似的。陶敏從康複中心回來,下了幾碗雞蛋麵,程鐵石熱乎乎地吃過之後,才坐下來跟博士王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博士王說:“黑頭到海興去找你了,頭一樁事就是趕快給趙雅蘭打個電話,報個平安,黑頭如果來電話,就讓他馬上回來,免得在那邊出事。”說罷,立刻給趙雅蘭掛了電話,程鐵石接過電話又把被綁架和脫險的經過化繁為簡地講了一遍,再三叮囑她如果黑頭來電話立即讓他回來。趙雅蘭很為黑頭擔心,博士王安慰她,說黑頭不是程鐵石,不會輕易吃虧,又告訴她明天他就去海興,跟黑頭聯係上就讓他回來。


    “明天我先去海興,跟王天寶到法院去一趟,一定不能讓他們把案子往北京推,推到北京就跟石沉大海差不多,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有結果。”


    程鐵石說:“我跟你一塊去。”


    博士王把陶敏沏的茶推到他麵前說:“你先別在海興露麵,那幫人的底細咱們不清楚,我想他們不會輕易讓你就這麽把他們往絕路上推。你這兩天也折騰得夠受,就在我這裏住兩天,啥也別想,避避風頭,好好恢複一下。”


    陶敏收拾完碗筷回到客廳,聽他們說到這兒插嘴道:“我看這樣,程鐵石白天沒啥事,到康複中心去陪我爸聊聊天,照顧照顧他,我這段時間到單位坐幾天班,休的時間太長了也不好。永壽替你到海興辦事,你替他陪老丈人,就算以工換工。”


    程鐵石明白陶敏是以這種方式挽留他,博士王心裏知道自己的家也在銀行那幫人的掌握之中,白天留程鐵石一個人在家裏也說不準那幫人會不會找上門來,覺著陶敏的安排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主意。這樣定了之後,博士王第二天一大早就趕到了海興。


    “那你們的意思是……”牛剛強打破沉默,試探地問。


    博士王果決地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不能等著我的當事人死在海興了再拿著判決書開追悼會。我隻要求你們依法辦事,別再玩那些移送、請示之類的小把戲,盡快開庭,盡快判決,實在為難就判我們敗訴,我們再打二審。”


    牛剛強讓博士王說的火星直冒,尷尬已極,卻又無法反駁,臉色很是難堪。


    王天寶見狀趕緊插了進來:“這個案子我們也知道你為難,問題不在你這裏。從頭到尾有人在裏麵攪,他說的雖然有些不客氣,絕對不是對你。可是你也得為原告想想,不能真讓人家把戶口也遷到海興來吧?這寒冬臘月的,人家離鄉背井,確實不容易,我看著都心裏難受。”


    博士王說:“銀行跟我們玩邪的黑的,你們庭長也跟我們玩邪的歪的,這官司還怎麽個打法?是不是也逼著我們來邪的?事情鬧大了,追究起來你牛法官也有份責任在裏麵,終究你是主審,這句話我是把你當作朋友講的。”


    小許推門進來,見他們還在談,屋裏的氣氛挺嚴肅,愣了一愣,衝博士王說:“大博士,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能不讓人家吃飯呀,你看看都幾點了。”


    博士王抬腕看看表,已經一點多鍾,也覺得過意不去,連忙起身:“走吧,吃飯,我請客。”


    牛剛強雖然理智上承認博士王說得有道理,法院在這個案子的處理上有問題,但是作為法官被律師這樣麵對麵地質問、頂牛,還是第一次,心裏窩火,麵上難受,感情上難以接受,說出的話也就冰涼:“你們去吃,法官不允許跟當事人有超過正常工作的接觸,這是紀律。你們既然這麽著急,那就後天開庭,雷打不動。”說完,低頭收拾桌上上的案卷、公文,不再理睬博士王他倆。


    博士王見牛剛強端起了架子,並不放在心上,朝小許點點頭打個招呼揚長而去。王天寶是本地律師,得罪不起法官,想走不敢走,想留不好留,囁囁嚅嚅地想說幾句緩和氣氛的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小許見他難堪,嘴裏勸著給他下台:“牛哥就這樣,從來不吃當事人的請,你別管了,趕快吃飯吧,別餓壞了。”半推半讓地把他送出了辦公室。


    電梯上,王天寶忐忑不安,有點埋怨博士王:“今天可把牛剛強得罪了。”


    博士王說:“該得罪就得得罪,別讓他們高高坐在審判台上,就以為自己永遠權威、永遠正確。”


    王天寶心想,你得罪他當然沒啥,我得罪他今後這碗飯在海興就不好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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