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接近年底,返家探親的人劇增,盡管昨夜下了入冬以來的頭一場雪,經人踐踏的地麵已經泥濘不堪,但長途汽車站卻依然人頭攢動,熙熙攘攘。隻要沒有泥濘的地方,都堆滿了大包小包形狀各異的行囊。賣票的窗口更是擠作一團,人堆裏不時傳出呼叫聲、斥罵聲。站在人群外麵維持秩序的警察束手無策地看著發瘋般擠向窗口的人群,手裏的警棍不時戳向實在看不過眼的混亂製造者,從而引起了更大的混亂。


    幾個小商販模樣的人,合力將他們的同夥抬舉到人頭上,企圖讓他們的同夥從人頭頂上爬到售票口搶先一步購到車票。他們的破壞性行為立刻招來了憤怒的詈罵,警察忍無可忍,將爬到人頭上的夥計拽下來銬在了護欄上。他的同夥不敢再鬧,一個個乖乖地排到了隊伍的後麵。


    從省城開往海興的車屬於短途,十五分鍾發一班車,不用到窗口購票,所以免去了程鐵石擠搶車票之苦。人雖然很多,程鐵石還是一眼便看到了人從中的趙雅蘭,她太醒目也太鮮豔了。大紅兔毛圍巾、棕黃色的皮大衣和高跟皮靴,使她像開放在荊棘叢中的芍藥。她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焦急地四下張望著,一眼看到了程鐵石便朝他招手呼叫:“程哥,在這兒。”寒風中她口中呼出的哈氣如清淡的雲靄,在她緋紅的腮邊掠過。


    程鐵石匆匆擠過人群,來到她身邊。


    “這輛車坐滿了,走,坐後麵那輛。”


    程鐵石經常往來於海興和省城,知道這趟線路上跑的車都是承包的,各車都遵守嚴格的規矩:每輛車停站時間絕對不允許超過十五分鍾,前麵的車不走後麵的車絕對不準上客。他對趙雅蘭說:“就在這兒等吧,過去了也上不了車。”


    趙雅蘭說:“哪有那事,走吧,就上那輛空車。”


    程鐵石隻好跟在她身後走到等著進站上客的車前。果然車門緊閉,司機跟售票員捧著杯子喝茶取暖,趙雅蘭敲門他們卻不敢開。趙雅蘭繞到車頭,拉開司機身旁的車門,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麽,司機便打開了車門,把程鐵石放了上去後又趕緊關上了車門,並且還對程鐵石客氣地點頭致意,程鐵石也莫名其妙地朝司機點點頭,努力在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趙雅蘭從司機的車門爬進車,穿過車廂坐在裏麵靠窗的位置上,拉程鐵石坐在她旁邊。


    程鐵石好奇地悄聲問:“你怎麽對他說的,怎麽順順當當就讓我們上車了?”


    “我說我們是記者,要隨車采訪春運情況,他還能不讓上車?”


    “人家要問你要記者證呢?”


    “有哇!”說著趙雅蘭從兜裏掏出一個橙紅色的塑料本本在程鐵石眼前亮了一下,程鐵石接過一看,是省電視台的工作證。


    “你哪來的這玩意兒?”


    “是我哥不知咋辦出來的,送給我玩的。”她說的哥是指她的堂兄,趙世鐸的兒子。


    “他給你弄這個玩意兒幹嗎?”


    “他說有這玩意兒到外麵辦事方便,給我好幾年了,昨晚上突然想起來,說不定到海興能用上,就帶來了。沒想到還沒到海興就用上了。”


    程鐵石聽後,忍不住笑了,說:“你呀,真能蒙,也真敢蒙。”


    趙雅蘭說:“那有啥,這社會上除了自己家裏的親人和真正的朋友,剩下的人還不都是你蒙我我蒙你的,就是一家人,也有互相蒙的時候。”


    前麵的車開走了,程鐵石跟趙雅蘭乘坐的車進了站,打開門人們呼嚕嚕擠上來搶占座位,趙雅蘭扒著程鐵石的耳朵悄聲說:“程哥,這一路上你可得給我當個好保鏢,保護好我不能出事。”


    程鐵石不以為然地說:“光天化日之下,不過兩小時的路程,還能出啥事?你別製造緊張局勢。”


    趙雅蘭說:“我帶錢多,怕丟。”


    程鐵石問:“多少?”


    趙雅蘭朝前後左右看看,見人們都忙著搶座位安頓行李,誰也沒有注意她跟程鐵石,才扒著程鐵石的耳邊悄悄說:“十萬。”


    這蚊蠅細語似的兩個字如同炸雷在耳邊震響,程鐵石驚呆了,半晌才緩過勁來悄聲說:“你帶那麽多錢幹嗎?瘋了?”


    趙雅蘭咬咬嘴唇,珍珠般的細牙把下唇咬出一排淡淡的紅痕:“這是我和黑頭的全部積蓄,銀行我都沒敢放,藏在我大爺家的頂棚裏,這次黑頭要真的有什麽事,我就是花錢買也要把他買出來。”


    程鐵石默然不語,他的內心卻卷起狂濤巨浪難以平複。


    昨天他跟博士王通過電話後,不敢耽擱,接著就把消息告訴了趙雅蘭。電話裏趙雅蘭的反應並沒有他預料的那麽強烈,雖然聽出來她哭了,但很快就止住了哭聲,提出她要跟他一塊去海興,對這個要求程鐵石知道自己無權也無法拒絕。即便他拒絕,她隻要想去誰也攔不住,就在電話裏跟她約定第二天上午九點在車站會麵。沒想到她對海興之行做了如此周到的安排,下了破釜沉舟不救出黑頭不罷休的決心。


    程鐵石忍不住握了握她的胳膊:“雅蘭,你真是個好女孩,你跟黑頭今生今世一定會幸福美滿的。就怨我太沒用,我真是太沒有用啊……”


    趙雅蘭說;:“程哥你別這麽說,要不是你,我跟黑頭也不會認識,我們也就不會有今天,我們感謝你都來不及,哪能怨你呢。再說了,這一連串的事還不都是銀行太邪惡惹出來的,你放心,黑頭的事怎麽辦我昨晚上思謀了一夜,總覺著不要緊,出不了啥大事,心裏多多少少也有點主意,到地方看看情況再說吧。”


    不知不覺間車已駛出市區。一夜大雪將田野塗上一層潔白,透出雲霓的陽光在純淨的雪野上泛起層層銀光,近處的樹掛更是晶瑩剔透,如同樹的枝幹結出了水晶寶石。


    “真美啊,我就喜歡雪天,”車窗外的美景吸引了趙雅蘭的注意力,也驅散了她心頭的烏雲,尤其是變幻莫測的樹掛,更令她欣喜不已:“程哥,廈門下雪嗎?”


    “廈門冬天最冷時也不過零上十度左右,哪裏有雪可下,要不是有了冰箱,廈門人民連冰都沒有見過。”


    “那廈門可不好,我就喜歡東北,四季分明,春夏秋冬各有各的景致,季節不同還可以穿不同的衣服,聽說南方男的一年四季穿大褲衩子,女的一年四季穿裙子,那也太單調了,沒意思。一個人一輩子沒穿著棉襖棉鞋在雪地裏打過滾,也是人生一大損失。”


    程鐵石笑笑不置可否。內心裏卻也讚同趙雅蘭的說法,不過他是從北方調到南方去的,在雪地裏打滾的事早就幹過了,所以沒有南方人的那份缺憾。


    “雅蘭,等我這邊的事情了解了,你跟黑頭咱們一塊到廈門去玩玩,廈門的鼓浪嶼、萬石山、湖裏山炮台,還有集美學村等等,都是全國著名的風景區,不去一趟也是人生一大損失。”


    “廈門肯定要去,不過要等到我跟黑頭旅行結婚的時候再去。黑頭說過,他要先到西北,沿著絲綢之路到新疆,再從新疆坐飛機到北京,從北京到上海,然後廣州、深圳、珠海,最後跑累了再到廈門鼓浪嶼好好休息幾天。”


    “那你們可一下子把中國跑遍了。”


    “要逛就逛個夠,逛夠了回來老老實實掙錢過日子。”


    一路上程鐵石跟趙雅蘭聊著,時間過得很快,車也走得很順,到了海興人們擠著下車,趙雅蘭也站了起來,程鐵石按住她:“咱們最後下,不著急。”


    下車時,趙雅蘭把包交給程鐵石:“程哥,這個包你拎。”


    程鐵石說:“還是你拎著,我在旁邊盯著點。”


    下車後,程鐵石馬上攔了台出租車,報了博士王下榻的旅館。坐到車上後,程鐵石悄聲對趙雅蘭說:“先找家銀行把錢存好再說。”


    趙雅蘭點點頭。


    銀行滿街都是,博士王住的旅館隔壁就是一家儲蓄所,程鐵石讓趙雅蘭填寫單子,自己站在櫃台前懷裏牢牢地抱著裝滿錢的包。


    趙雅蘭填寫好存款單,程鐵石叮囑她:“留個密碼,再注明憑你本人身份證來領取。”


    一下能進十萬元存款,小小的儲蓄所也不多見,櫃台裏的職員態度格外好,見趙雅蘭在單上的備注欄專門寫明:“憑存款人身份證支取”,還預留了密碼,職員笑了,對趙雅蘭說:“小姐您放心,錢存到銀行絕對安全,保證存取自由,為儲戶保密……”


    趙雅蘭說:“錢放到哪裏也沒放到自己家裏安全,我也是沒辦法,錢不放銀行沒地方放,銀行啊,要坑起人來坑的最狠。”說著指了指程鐵石,對櫃台裏麵說:“我這位大哥,好幾百萬就是讓你們銀行給坑沒了。”見銀行職員錯諤驚詫地看她,趙雅蘭說:“我說的不是你們這家銀行,是xx銀行。”銀行職員這才鬆了口氣說:“我說麽,我們行可從來沒出過那種事。”


    存好錢,趙雅蘭把存折收好,兩人便到旅館找博士王。旅館服務員告訴他們,博士王一大早就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不過他走時留下話,說程鐵石要是到了就在他開的房間裏等。博士王走時還不知趙雅蘭會一塊來,所以隻給服務員講了程鐵石一個人,服務員見程鐵石還領著一個女的,便非要看程鐵石的身份證,核對清楚身份證上的姓名與博士王留言說的姓名一致後,才開了房門讓他們進去。


    趙雅蘭洗了兩個茶杯,給程鐵石和自己分別倒了杯水,又在房間裏東轉轉西瞧瞧,說:“這個旅店衛生不錯,就是不知房價高不高,這間屋兩張床,你就跟王哥住這間,我另外再登一個鋪就行了。”


    程鐵石想起他在海東旅館的房間還一直沒有辦退房手續,行李還都在那兒,就說:“雅蘭你先喝點水,我出去打個電話。”


    來到服務台,撥通了海東大旅社的電話,服務員告訴他房費已經結清了,行李都由他的朋友放到寄存處,隨時都可以去取。程鐵石知道是黑頭辦的,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麽樣,頓時勾起了心事,覺得心裏麵酸酸地。回到房間,見趙雅蘭端著茶杯瞪著牆壁發呆,知道她又在擔心黑頭,想說幾句安慰話,又覺著說啥話也無滋無味像涼白開,就不說話,站在窗前看外麵。


    又過了一陣,仍然不見博士王回來,看看表已經一點鍾,程鐵石對趙雅蘭說:“咱們先去吃飯吧。”


    趙雅蘭說:“咱們走了萬一王哥回來或者有什麽消息咋辦?”


    程鐵石說:“你王哥也得吃飯,我們給他留個條,他回來見條知道我們到了就會等。出去抓緊時間吃點飯,下午還要跑事,不吃飽肚子怎麽行?”


    趙雅蘭不情願地站起身:“我不餓,真的不想吃。”


    程鐵石說:“不餓也得吃,別黑頭的事情還沒辦清楚你倒病倒了。”


    倆人正在研究吃飯的問題,卻聽到服務員在走廊裏扯著嗓子喊程鐵石接電話。程鐵石急忙跑過去接,趙雅蘭知道除了博士王不會有第二個人往這裏打電話找程鐵石,急著要聽消息,也急忙跟在後麵跑了出來。


    博士王在電話裏問了一句廢話:“你到了?”


    程鐵石心想博士王怎麽也犯糊塗,我沒到怎麽能接你的電話?看看站在身邊急切盼望消息的趙雅蘭,對話筒說:“雅蘭也一塊來了。”


    博士王問:“你們吃飯沒有?”


    程鐵石說:“我們正準備出去吃。”


    博士王說:“那剛好,你們過來一塊吃,王天寶也在這兒,我們就在鳳鳴餐廳,我們跟吳科長一起來過的。你們打的,出租車司機都知道這個地方。”


    程鐵石問:“黑頭的事情怎麽樣?”


    博士王說:“電話裏一句兩句說不清,你們過來吧,見麵談。”


    程鐵石又問:“雅蘭就在我旁邊,你有話沒有?”


    博士王還是老話:“你們過來再說吧。”


    程鐵石放下電話,看看趙雅蘭:“博士王今天怎麽了?我們急得要死,電話裏正事他一句也不說,光急著叫我們過去吃飯。”


    趙雅蘭說:“那是你心急才覺著王哥不對勁,肯定事情比較麻煩,電話上一句兩句說不清楚,咱們趕快走吧。”


    程鐵石一想趙雅蘭說的有道理,如果事情不麻煩,博士王應該先在電話上把情況簡單交待一下,先讓他們放心才對,如今這樣自然說明情況比較複雜。他越想心裏越急,恨不得馬上跑到博士王那邊去。


    兩個人回到房間,穿好外套,提上包,鎖好門,匆匆忙忙下樓攔了輛出租車朝鳳鳴餐廳趕。


    進了餐廳一說博士王跟王天寶,服務員小姐馬上把程鐵石跟趙雅蘭往包廂雅座領,顯然博士王已經有了交待。


    包廂裏一共有四個人,見程鐵石跟趙雅蘭進來就都站起來讓座。程鐵石一看,四個人裏三個他認識,博士王、王天寶自不必說,公安局的吳科長穿一身警服威武雄壯,也是見過麵的。不認識的那位也穿著一身警服,肯定也是公安局的。


    坐定之後,博士王給程鐵石介紹:“這位是公安局治安處的劉科長。”


    程鐵石趕緊站起來同劉科長握手,趙雅蘭知道這人是可以救黑頭的,也趕緊起身跟他客氣。


    坐下後,王天寶悄悄告訴程鐵石,吳科長跟劉科長關係不錯,介紹了來給黑頭幫忙,結果劉科長一上酒桌就非逼著博士王連幹三大杯五糧液,不然不認博士王這個朋友。博士王沒法,舍命陪君子,硬著頭皮捏著鼻子連幹了三大杯,眼淚差點嗆出來,已經有點撐不住了。程鐵石這才明白為什麽剛才接電話的時候覺著他說話不對勁,原來又喝過頭了。


    程鐵石知道博士王的酒量也就是一瓶啤酒下肚便暈暈乎乎找不找北的水平,連幹三杯五糧液,確實已經到了鑽桌子的地步,心裏明白他是為了給黑頭辦事不得不如此糟踏自己,心裏不是個滋味。


    這時,那位劉科長又端起酒杯來,衝程鐵石說:“見麵不等於是朋友,隻有連飲三杯才是朋友,你沒聽歌裏唱得好,三杯美酒敬親人,來,我敬您了。”


    知道要找這人幫忙,程鐵石也隻好忍辱負重,站了起來二話不說陪他幹了三杯。


    趙雅蘭主動站起,恭恭敬敬地對劉科長說:“我是黑頭的女朋友。”博士王插了句嘴:“是未婚妻,說女朋友容易產生誤解,在座的除了我,每一個都有一幫女朋友。”


    趙雅蘭也知道這位王哥喝的有點過,不去理他,隻盯住劉科長說:“黑頭的事全靠你幫忙,我敬大哥三杯,來,先幹為敬。”說著,一仰脖喝幹了杯中的酒。


    劉科長見趙雅蘭眼睛都沒眨就灌下了一杯白酒,不由有些膽虛。他聽說過,酒桌上的女人,隻要敢跟男人放對子喝酒的,肯定深不可測,大都屬於酒漏子類型的,他喝幹了杯裏麵的酒就放了軟話:“你是女同胞,我不能跟你叫勁,咱們互敬一杯就行了。”


    趙雅蘭實際上根本喝不了白酒,見他這樣趕緊不露聲色地就坡下驢:“那多不公平,男女平等麽。這樣吧,既然大哥照顧我,我也不能不知好歹,咱們以茶代酒,幹個雙杯大家高興吧。”


    劉科長也很高興,說:“你這個小妹可交,咱們也別說誰敬誰了,一切都在杯中,來,咱們就以茶代酒,我先幹了。”說著喝了一杯茶,趙雅蘭也喝了一杯茶這才放過了劉科長。


    吳科長說:“咱們可是來談事的,不是來喝酒的,喜歡喝酒等事情辦完了我陪各位喝個夠行不行?”


    他這麽一說,劉科長連忙放下酒杯,做恍然大悟狀說:“吳科長是我大哥,他說話了,我不能不聽,咱們就此打住吧。”


    吳科長說:“我出差剛回來連家還沒回,就讓老王揪住了,剛才話也說了不少,酒也喝了不少,劉科長你就給個明白話,這幾位朋友的事情能不能辦,該咋辦,能辦辦到啥程度,不能辦坎在啥地方,老王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不能不管,你劉科長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逼你辦那種違法亂紀,讓你為難坐蠟的事情。今天大家坐在一起,就是一塊商量商量,研究研究,看看到底怎麽辦好一些。”


    劉科長看看四周,一雙雙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他,期盼他能說出幾句讓大家寬心的話。他苦笑著說:“這個案子不是我辦的,就算是我辦的,現在我也不敢放人。對方有來頭,一個是稅務局局長的兒子,一個是銀行的科長,瞪著眼睛一口咬定你們那位叫黑頭的哥們行凶綁架,勒索錢物,受害人有傷,一個胳膊脫臼,一個皮膚軟組織多處損傷,有醫院的診斷證明。在你們那位哥們身上還搜出了一把彈簧刀,抓他時又是受害人當麵指認,你們自己說說這個案子怎麽辦?況且人家直接找我們處長報的案,具體辦案的人還真不好替他開脫。”


    程鐵石聽到這兒,早就憋了一肚子氣,“騰”地站起:“他媽的,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他們綁架我……”


    剛說到這裏,博士王一把按住他,又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腳,對劉科長說:“老程擔心黑頭,有些急,你別在意。”


    劉科長說:“沒關係,我理解。”


    趙雅蘭最關心的還是黑頭眼下的處境,問:“那黑頭怎麽樣了?關在哪兒?”


    “已經批了刑事拘留,今天下午就送到看守所了。”


    趙雅蘭一聽這話,眼淚馬上就流了出來,她一哭,大家心裏都不是味,都不知該說什麽好。


    博士王叫來服務員,讓她把趙雅蘭扶出去洗洗臉,對趙雅蘭說:“你別哭,也別急,你一哭大家的心都亂了,事兒都沒法談了。”


    趙雅蘭推開扶她的服務員,用餐巾紙揩幹眼淚,說:“我沒事。”


    博士王又問劉科長:“案子現在查的怎麽樣了?”


    “你們那位哥們死不認賬,說從來不認識那兩個人。問他刀是哪來的,他說是在站前地攤上買來玩的。這個案子也真有點夾生,疑點挺大。你們想想,就憑你們那個哥們一個人,他咋能一下綁架了兩個大男爺們呢?再說他既然綁架了他們,搶了他們的財物,為什麽不趕緊逃離海興,反而大搖大擺地在市區裏麵逛蕩呢?局裏對這個案子看法也不一致,所以處裏要報逮捕,局裏沒有同意,隻批了刑事拘留。”


    程鐵石問:“你看這個事情能不能由我們出麵找那兩個報案的談談,私了了算了,要錢讓他們出個價。”


    劉科長搖搖頭:“即便是受害人同意私了你們也是白花錢。他的案子已經刑事立案,不管結果是啥,除非有新的更有力的證據能證明他沒有犯罪動機和犯罪機會,否則即便是受害人不追究他的責任,法律也要追究他的責任。”


    趙雅蘭楚楚可憐地懇求道:“劉大哥,你能不能想法讓我見他一麵?”


    吳科長插話說:“案子沒有定之前,按規定犯罪嫌疑人不準同親屬見麵。再說,看守所是相對獨立的體係,要想見,還得另找看守所的人想辦法。”


    劉科長也說:“這事看起來簡單,辦起來不太容易。”


    趙雅蘭的眼淚又往外湧,她急忙拿餐巾紙擦拭,餐巾紙洇透了,她又換了一張。


    劉科長見狀不忍,又說:“看守所的曹所長跟我挺熟,我去找找他,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也許能說通,讓你們兩口兒見見。不過那個人有點死腦筋,我可不敢打保票。”


    趙雅蘭連忙道謝:“那就謝謝劉哥了,請你千萬幫幫我。”


    劉科長抬腕看看表,說:“快到點了,下午還要開會,就到這兒吧。”


    博士往喚來服務員結賬,其他人紛紛往外走。趙雅蘭把劉科長揪到一邊,從包裏掏出厚厚一個信封,說:“劉科長,劉大哥,你替我們求人也少不了開銷,這點錢交給你替我打點打點,至少讓黑頭在裏邊少受點罪。”


    劉科長打開信封一看,裏麵厚厚一疊鈔票,少說也有五六千。他哭笑不得地把錢塞回趙雅蘭的包裏,正色說道:“我看你是個女孩子,又有情有意,我也就不說重話了。可是你這種做法確實不高檔,你要再這樣,從現在開始咱們各走各的路,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趙雅蘭讓他說的漲紅了臉,解釋道:“我不是給你的,是請你替我打點打點。”


    劉科長說:“不管怎麽說,錢是交到我手裏的,我今天要是接了,對公,我就不配穿這身警服,對私,我就不配給吳科長當朋友,也不配你們把我當朋友看。”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趙雅蘭說:“以後你可千萬別這麽幹,有時候反而會弄巧成拙,別讓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屁話把你的事給耽誤了。”


    趙雅蘭窘極了,滿麵通紅,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出得門來,博士王幾個人還等在門口沒走,吳科長問:“你們躲在後邊扯啥呢?”


    劉科長說:“她怕我辦事不力,絮絮叨叨地沒完。”


    吳科長說:“人家的未婚夫讓你們抓起來了,心情跟你當然不一樣,還嫌人家絮叨,真是不通人情。”


    劉科長笑笑,揮揮手騎上摩托車走了。


    吳科長問:“這件事裏麵有蹊蹺,我相信你們那位朋友不會為錢財去綁架敲詐別人,可是也不會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像他說的根本就沒見過那兩個人。”


    博士王說:“你分析的有道理,我也覺得有問題,到底咋回事我也說不清,最好能跟他見上一麵問問到底咋回事不就真相大白了麽?”


    程鐵石、趙雅蘭他們知道博士王不肯把實情告訴公安局,卻又不知他為啥這樣做,隻好不吭聲。


    吳科長說:“那就這樣吧,我先回家一趟,有啥事呼我。”說到這裏想起手機在程鐵石那兒,便說:“手機你們先用著,找我就打電話。”


    程鐵石這才想起來,吳科長的手機早就在他被綁架的時候讓貓頭鷹那夥人搜走了,隻好含含糊糊地應承著。


    王天寶也問:“再沒啥事了吧?那我也先走一步了。”


    博士王說:“好,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下午開庭你準時到就行了。”


    王天寶說:“那還能誤得了。”騎上自行車也走了。


    回到旅館,三個人坐在房間裏,程鐵石說:“下午我到公安局去,我也得報案,這樣才能讓公安局把事情搞清。”


    博士王說:“這件事我早想過了,要是這個案報了能解脫黑頭,不等你來我就去公安局說明情況,替你報案了。再說,你們想想,黑頭為啥不自己把你被對方綁架關押的事情況講出來?”


    程鐵石和趙雅蘭麵麵相覷,也感到納悶。


    “我想是這樣,”博士王分析道:“其一,即便你去報案了,黑頭也實話實說了,對方來個矢口否認,一沒人證,二沒物證,他們再反咬你一口說你捏造事實,誣告他們,目的是為了包庇黑頭,攪來攪去越攪越複雜,我們的官司還打不打了?其二,就算公安局不偏不倚秉公辦案,你又有充足的證據證明他們確實綁架了你,並非法監禁了你,也解脫不了黑頭的罪名,他們綁架你是非法的,黑頭綁架他們也不是合法的,大不了兩方麵都得依法懲辦,黑頭還是不落好,這樣對我們來說是吃了大虧。”


    說到這裏,博士王走過去把門關嚴,壓低聲音說:“我方才說的這兩條還不是最主要的,我想黑頭不會像我剛才分析地那麽明白法律關係,才不提他們綁架關押你的事,這裏麵肯定另有隱情。黑頭被抓前跟我通過一次電話,電話裏他告訴我,他掌握了銀行那方麵的重要證據,見麵後要交給我。他之所以進去後硬挺著不講,很可能跟這件事有關,可惜的是我倆沒見上麵他就被抓走了。”


    “我們當務之急就是盡快跟黑頭見上一麵。”程鐵石也急了,在地上轉來轉去,“想個什麽辦法能盡快跟他見上一麵呢?”


    趙雅蘭說:“剛才劉科長不是說他跟看守所的所長熟,可以幫上忙嗎?”


    程鐵石說:“這種人托人的事把握不大,我看除了這條路還得另想門道,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博士王看著趙雅蘭發呆,趙雅蘭以為自己有何不妥,抻了抻衣裳又理了理頭發,有點莫名其妙。


    “我看咱們三個人裏要能見上黑頭的,隻有雅蘭。”博士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趙雅蘭急忙問:“為啥?你有啥主意快說麽。”


    博士王說:“海興市公安局抓的是誰?”


    程鐵石和趙雅蘭異口同聲地說:“黑頭唄。”


    博士王笑了:“我也知道是黑頭,可黑頭又是誰?”見程鐵石跟趙雅蘭沒明白過來,博士王替他們回答:“黑頭是省政法委書記的侄女婿,我就不相信趙世鐸的親侄女要到看守所看看未婚夫,海興市公安局會不給這個麵子。”


    趙雅蘭一下子蹦了起來:“對,我去看看他們給不給麵子。”


    程鐵石卻有些遲疑:“這不妥吧?讓雅蘭一個女孩子去闖看守所,人家……”


    “人家怎麽了?”博士王打斷了他,“你這個人吃虧就吃在太書生氣上,現在都啥時候了還顧得上那些。看守所不買賬就闖處長,處長不買賬就闖局長,這事不在能不能辦到,而在於我們能不能闖到。”


    “我是怕趙書記知道我們拿著他的牌子唬人,不太好。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趙雅蘭卻早已下了決心:“程哥你就別多想了,我們在這裏想一年也沒有用,趙世鐸本身就是我大伯,我又不是冒充他侄女,怕啥?”說著起身穿上皮大衣,拎著包就走。


    程鐵石不放心,也趕緊穿上陶敏給他穿來禦寒的舊大衣,說:“我陪你去。”


    博士王說:“你倆去足夠了,我可得睡一會兒,中午酒喝得有點猛。”說罷,倒在床上睡起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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