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省委組織部考核小組如期到達,接待工作按部就班,井井有條,常書記迎來送往陪伴前後,比接待中央首長還要熱情周到。誰也沒看出來,這幾天常書記心情其實非常不好,他收到了北京寄來的特快專遞,裏頭是賈秘書退回來的那張信用卡。這讓常書記覺得自己像是挨了一記耳光,挨了耳光尤其是挨了沒辦法還手的耳光當然既窩囊又憋氣。他立刻猜想到,錢亮亮對這件事情恐怕不會毫無所知,不然賈秘書寄來的特快專遞上麵的地址和電話不會寫得那麽詳細,於是自然而然就有些遷怒於錢亮亮。可是,省委組織部正在考核班子,領頭的又是錢亮亮的大舅哥鞠部長,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拿錢亮亮撒火。而且,這種事兒偷偷摸摸的成與不成都得瞞著別人,也沒辦法擺到桌麵上跟錢亮亮計較,這讓常書記更加難受,就像心裏頭長了個火癤子,幹疼就是不冒頭不鼓膿,也沒辦法開刀動手術。


    讓常書記更加不滿的是,錢亮亮最近表現很不好,省委組織部考核小組來了,這麽重要的接待任務,他卻整天見不著人,也不知道忙些什麽。常書記準備找機會敲打敲打他,不能因為省委考核組的組長是鞠部長就掉以輕心漫不經心毫不上心。其實,錢亮亮什麽也沒忙,他幹什麽都沒心情,沒有精神頭,從跟窩頭喝過那頓酒之後,他就覺得自己的脊梁骨被抽掉了,軟塌塌的直不起身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實感覺,錢亮亮感到現在所有人看他的眼光似乎都有一股嘲弄和不屑,對他說話的口氣也都像剛剛吃過四川酸辣粉。那天錢亮亮實在悶得發慌,忽然想起了以前在一起混的秘書們,便跑到市委秘書處找那幫哥兒們閑聊。老彭一見麵就問他:“你什麽時候再請大夥搓一頓去?用李逵的話說老子嘴裏都淡出鳥來了,把你手裏的權力給弟兄們小小用上一用嘛。”


    錢亮亮說:“吃一頓就吃一頓,時間地點由你們定。”


    老彭說:“定時不如撞時,你今天來了就是良辰吉時,就今天,地點嗎,當然就是金龍賓館了,那是你的一畝三分地,弟兄們去了也能沾你的光牛b一把。”


    錢亮亮說:“今天不行,省委組織部考核領導班子,頭頭們天天守在賓館,別讓他們碰上了再像上一回那樣拿我開刀。等過了這陣子,春節前我一定請弟兄們燴一通,吃喝玩樂一條龍。”


    老彭哈哈一笑說:“你倒真學得快,才幾天沒見,領導們那一套太極拳功夫就練得爐火純青,剛剛還說時間地點由我們定,我們定了你輕輕鬆鬆就把我們打發到姥姥家去了。”


    另一個秘書也說:“錢處長,你這是推托之詞吧?我就不信哪一個市領導還能因為你錢處長請了一桌飯就找你的麻煩。”


    老彭這時候又插了一句:“對對對,我們錢處長根正苗紅,誰能因為你請我們吃了一頓飯把你怎麽樣。”老彭是個近視眼,說這話的時候剛好摘了眼鏡擦玻璃片,近視眼摘了眼鏡看人就眯縫,這句話配上他的眯縫眼,表情和話語看著就像是譏諷、輕蔑。錢亮亮的臉頓時熱辣辣地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麽不地道的事,在他的想象中,自己靠著大舅哥升官的事兒很可能早就傳到了這幫消息靈通人士的耳朵裏,這幫人便放屁崩沙子對他冷嘲熱諷。話不投機半句多,本來想找這幫在一起混了多年的老秘們散散心,反而被揶揄一通,錢亮亮趕緊告辭,說了聲我還有事,到時候我約你們,便逃跑似的離開了秘書處。


    在金龍賓館齊紅第一個當麵說出了那種讓他聽來極為別扭卻又無法辯駁的話:“錢處長,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根底很深的人哪,今後我們可都得靠你栽培了,過去有什麽地方惹你生氣了你就大人大量忘了吧,我保證今後再也不敢惹你了,保證好好巴結你,誰讓你比我們的根子硬靠山大呢。”


    錢亮亮當時就像讓人兜頭一棒子打得發昏,掙紮著反問她:“你說這話是啥意思?別胡說八道好不好?”


    齊紅嘿嘿冷笑:“我沒啥意思啊,這年頭就這樣,正常,可恨我老公公下台太早,不然我也當處長了。”


    如今齊紅處處擺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錢亮亮讓橘子退還表錢的舉動不但讓她嚐到了深深的屈辱,也讓她明白了,在錢亮亮手下她想當科長兼賓館副總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馬歇爾計劃了。


    錢亮亮也終於明白,他跟鞠部長、賈秘書的關係現在已經成了金州市官場上的重大新聞,他也成了靠裙帶關係往上爬的最新典型,而這一切都是常書記造成的。常書記其實是把他當成了送給他大舅哥的禮品,本質上跟送給賈秘書的那張卡是一回事,這對錢亮亮來說是奇恥大辱。他大舅哥帶著組織部的人到金州市的時候,錢亮亮沒有露麵,一直躲著,反倒是他大舅哥到處打電話找他這位妹夫,橘子托她哥給錢亮亮捎來了一件最新款式的羊毛衫,他要當麵交給錢亮亮。電話裏他大舅哥問他整天忙啥呢,怎麽到了金州連他的麵都見不上,錢亮亮找不出充足的理由,因為他就是接待處長,伺候好像他大舅哥這樣的重要客人是他的責任,他卻避而不見,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冷靜地想一想,大舅哥鞠部長沒做錯任何事,不管是給他帶來官運還是帶來煩惱,都不是他大舅哥的責任。再說了,如果繼續這樣像小孩子耍脾氣一樣避而不見,他大舅哥勢必要告訴橘子,橘子到時候興師問罪錢亮亮還得費口舌解釋。於是錢亮亮裝出忙忙碌碌的樣子前來拜見大舅哥鞠部長。常書記也在鞠部長的房間裏,現在這個時候,常書記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在鞠部長的房間相遇,錢亮亮就更加覺得尷尬、別扭。錢亮亮本來應該想到這一點,常書記那種人,鞠部長到了金州市之後,他如果不改行幹三陪才是怪事,可惜最近一段時間錢亮亮的腦子亂哄哄的,事先也沒打聽一下鞠部長房間裏有沒有別人,進了門見到了常書記才有點後悔,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錢亮亮的大舅哥是典型的中年黨政官員,肉乎乎的渾身上下見不到一點棱角,說話也是肉乎乎的不見一點棱角,錢亮亮跟他的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因為在錢亮亮的印象裏,這位大舅跟誰的關係似乎都挺好,又似乎跟誰的關係都一般,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官場跟商場遵循的是同一個規則: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所以錢亮亮的大舅哥跟誰的關係都無所謂好不好。


    錢亮亮進去的時候,他的大舅哥鞠部長跟常書記隔著茶幾坐著聊天,見到錢亮亮進來大舅哥說了聲:“來了?”錢亮亮說了聲:“嗯。”兩個人便算是打過了招呼。錢亮亮當然不能對常書記置之不理,跟大舅哥打過招呼便跟常書記打招呼:“常書記也在啊!”常書記故作不滿地對錢亮亮說:“你不露麵我再不陪鞠部長,鞠部長該對我們有意見了。你看看你這個接待處長當的,鞠部長來了,不說是領導,就單衝著是你哥你也得熱情點嘛。”大舅哥急忙替錢亮亮解套:“沒關係,沒關係,一切都挺好的,讓他忙他的吧。小小讓我給你帶的東西我可得趕緊交給你,不然小小那頭我可交代不了,她不說你沒過來,隻會埋怨我沒及時把東西交給你讓你凍著了。”


    錢亮亮順著他的話頭問了老嶽父的身體情況,又問了橘子跟核兒的情況,大舅哥告訴他老爺子身體基本恢複正常了,每天都能到街上轉一兩回,有橘子陪著家裏人非常放心。大舅哥挺喜歡核兒,告訴他核兒已經學會用電腦了,會打字會上網還會用電腦畫畫兒,整天守著電腦別人誰都別想動,每天到了吃飯睡覺時間都得挨橘子兩巴掌才能從電腦桌上撤下來。錢亮亮想到橘子跟兒子核兒的樣兒,心裏就開始熱乎乎的,說:“我得給核兒買台電腦,現在不是說嗎,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三把鑰匙就是外語、電腦和駕駛證嗎?尤其是外語跟電腦,從小就得學習。”


    常書記也在一旁插話:“對。鄧小平就說過,電腦要從娃娃抓起。”


    大舅哥搖搖頭:“我看啊,你那個兒子要是有了電腦,啥都別想讓他幹了,到時候肯定得影響學習。我父親看他喜歡電腦就要出資讚助一把,小小就沒讓,怕影響他學習。”


    錢亮亮暗想,橘子腦子真缺弦,不花錢弄台電腦多好的事兒,怎麽就拒絕了呢。他大舅哥見他走神,哈哈一笑說:“你也別失落了,電腦沒買小小可沒饒我爸,錢照拿,說是等到核兒大點再買,唉,這就叫女大不中留,嫁誰跟誰走。”


    錢亮亮的心思讓大舅哥不經意就戳穿了,暗暗佩服,難怪他能當大官,一眼就能把人的心思看透,馬上裝出一副挺不滿意的樣子抱怨橘子:“橘子這個人啊,怎麽能這樣呢?唉,女人就是愛占便宜。”


    大舅哥笑笑說:“拿自己親爹的算不上占便宜,隻要老爸高興願意,咋地都行,誰讓她最小呢。”


    常書記見他們倆嘮起了家常,就起身告辭:“你們兄弟倆聊,我還有些事情安排一下。”然後又專門對錢亮亮說,“一會你陪酒啊,既是接風也是賠罪,鞠部長來了兩天你都沒過來看看,該罰。”


    錢亮亮隻好說:“該罰,該罰。”


    剛剛說完,王市長就從外頭闖了進來說:“誰該罰?罰什麽?”


    常書記就說:“錢亮亮該罰,鞠部長來兩天了,他沒露麵,我罰他今天晚上陪酒。”


    王市長說:“我看錢亮亮該獎,大大的該獎,鞠部長來了他陪不陪是小事,把北京的事情辦成了是大事。”


    常書記奇怪地問:“把北京的事辦成了?什麽事讓他到北京辦了?”


    王市長興高采烈:“大事,引托托河水的事兒。剛才我收到賈秘書從北京來的電話,讓我們把材料準備一下,馬上動身到北京去,首長親自牽頭協調引托托河水的事情。賈秘書說了,首長強調一定要有全局觀念,非常讚同我們的方案,指示國家經發委列為國家開發西部的項目,盡快開展項目評估,我明天就得動身。錢處長,你也跟著一起去一趟吧。”


    常書記眼光爍爍地盯著錢亮亮看,錢亮亮知道他的意思,趕緊解釋:“我們到北京之後,王市長讓我轉交給賈秘書一份引托托河水的可行性報告,我就給賈秘書了,本來也沒抱多大希望,沒想到還真的引起了首長的重視……”


    錢亮亮怎麽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常書記恨不得殺了他。王市長的話讓常書記知道錢亮亮在北京期間背著他還跟賈秘書會過麵,在北京他曾經問過錢亮亮,再跟賈秘書聯係過沒有,錢亮亮矢口否認,今天總算露餡了。他跟賈秘書會麵絕對不會像他說的那麽簡單,僅僅是為了送引水資料,如果那樣就沒必要有意瞞著他。常書記斷定錢亮亮不但知道自己跟賈秘書之間的事情,而且跟賈秘書共同商量策劃了退卡的手法。常書記一直認為自己對錢亮亮有知遇之恩,也認為錢亮亮應該對自己知恩圖報,沒想到他卻在關鍵問題上拆自己的台,反而幫助王市長辦成了大事,這是一種恩將仇報式的背叛,刹那間常書記心裏湧上了讓他牙根發癢的痛苦和仇恨。然而,在場的人誰也不會從他那平靜如水的麵容上讀到仇恨兩個字。


    王市長光顧了高興,沒注意常書記跟錢亮亮的表現都挺不正常,隻顧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麵說:“錢處長,你再跟我跑一趟,當麵跟賈秘書道謝,如果有什麽事兒,你怎麽說也是熟人,來回跑跑也比我們這兩眼一摸黑的強,這件事情辦好了,咱們金州市一百六十萬人民的好日子就到了……”


    常書記說:“老王,你覺得你明天能走嗎?省委組織部正在考核班子,這個時候你走了怎麽能行?我看還是讓規劃局、水利局組成一個班子先去,等這邊的事情完了你再去。”


    王市長說:“那怎麽行?考核班子哪有給老百姓弄水吃重要。我不去他們許多事情不敢定,翻來覆去地請示匯報把時間都耽擱了,馬上就要過春節了,一耽擱就成了年後的事兒,不行,無論無何趕年前這件事情一定要有個結果才行。”


    常書記又說:“馬上就過春節了,你還想著趕年前有什麽突破?現在辦事哪有那麽容易的。我看還是讓他們專業局的頭頭先去打前站,摸摸情況,條件成熟了你再去也不晚。”


    王市長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這件事情我無論如何要親自去,還過什麽春節,如果對方再拖延推諉,我幹脆春節都不回來,就把他們拖在北京,看看誰有韌勁兒。好在有首長支持我們,我想他們也不敢把我們扔在北京自己跑回去過年,你說是不是?”


    常書記歎了一口氣苦笑著對鞠部長說:“你看你看,我們王市長就是這股子強勁兒。”又對王市長說,“你當麵向鞠部長請假吧,隻要鞠部長沒意見我也沒意見。不過錢處長不能跟你去,他還有別的任務。”


    鞠部長連忙說:“我沒問題,考核幹部的目的還不是為了讓幹部更好地幹工作嗎。工作為重,工作為重,耽誤了王市長的大事兒,金州市人民喝不上水我可承擔不起責任。”


    王市長說:“那就好,我按計劃明天啟程,到省裏會上水利廳和省經發委的領導,然後就直接上北京了。”扭頭對錢亮亮說,“錢處長,如果有事就忙你的,可以先不跟我去,可是我把話留下,如果真的有事需要你,我打過電話來,就是你老丈人死了你也得馬上到北京報到……”


    他這話一出口,常書記跟鞠部長一起皺眉頭,錢亮亮哭笑不得裝作憤憤不平地質問:“王市長,我老丈人啥地方得罪你了,你咒我老丈人幹嗎?”


    王市長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打個比方,就是說再重要的事你也得……”


    常書記苦著臉皺著眉打斷他說:“你這個老王,這麽大歲數這麽大的領導,說話還是這麽沒分寸,有那麽打比方的嗎?人家鞠部長聽了你這話該怎麽想?真是的。”


    王市長傻乎乎地問:“鞠部長怎麽了?他同意我去了嘛。我說的是錢處長的老丈人,又沒說鞠部長的老丈人。”


    常書記說:“錢亮亮的老丈人就是鞠部長的父親,人家對你的工作這麽支持,你怎麽這麽冒失呢。”


    王市長傻了,半晌才強詞奪理地說:“胡說呢,你別騙我了,不可能。”


    常書記說:“我騙你,你自己問。”


    王市長便看了鞠部長,可憐巴巴地說:“不會吧?世界上哪會有這麽巧的事情。”


    鞠部長笑了笑說:“沒關係,老百姓常說,一咒十年旺,神鬼不敢撞。”


    王市長狠狠拍了自己腦門子一巴掌,大臉漲成了高粱麵大餅,而且是烤糊了的大餅,跺著腳罵自己:“嘿,我這張臭嘴,鞠部長你打我一頓吧!這事情怎麽他媽的就這麽寸勁兒呢?錢亮亮你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過?真正該打的是你。”


    錢亮亮心想,這件事情金州市全體人民都快知道了,就你還不知道,堂堂一個大市長如此閉目塞聽,活該你今天難堪,嘴上卻說:“這有什麽可說的,又不是什麽值得吹噓的本事,”說了這句話專門盯了他大舅哥一眼,他大舅哥臉色平靜,對錢亮亮這多少帶了幾分譏刺味道的話不置可否,錢亮亮才接著說下半段話,“沒關係,我老丈人身體硬實著呢,如果你需要我上北京跑龍套,隨時招呼一聲我馬上就到。”


    王市長狼狽不堪,匆匆逃跑:“好了好了,鞠部長,錢處長,你們別在意,我先給你們道歉,等我從北京回來我專門到省城給老爺子賠不是去,我先走了,不陪你了。”說完就一溜煙地消失了。


    常書記笑了笑聳聳肩膀頭說:“鞠部長你看到了吧?老王就這麽個人,長多大也成熟不了。”


    錢亮亮說:“我看王市長這人就是不錯,心地無私,別看他有時候粗粗拉拉的,實際上真正為金州市老百姓操心,能讓老百姓好的事兒他就高興,老百姓有了難處他就著急,這不,一聽說引水的事兒有希望了,就把他高興壞了,這才叫黨的幹部。”


    常書記的臉紅了,皮肉也抽搐了幾下,沒說什麽,錢亮亮知道他很不高興。


    常書記說:“我走了,你們聊,錢處長晚飯陪酒,別再推托了。”


    常書記一走,錢亮亮呆坐了一會兒,跟大舅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跟白開水一樣清淡的話,正覺得沉悶,大舅哥忽然問他了一句:“我看你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工作還順心吧?”


    錢亮亮說:“我這種工作合理合法搞腐敗,吃喝玩樂迎來送往,也說不上什麽順心不順心。”


    “接待工作嘛,就是這個樣兒,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幹,我給常書記說說,調個崗位你看行不行?”


    大舅哥從來沒有過問過他的工作情況,如今這麽說也是一番好意,錢亮亮卻像對這種話過敏,連忙拒絕:“別,你千萬可別在他麵前提我的事兒,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會處理。”


    他這話讓大舅哥有點尷尬,明擺著是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訕訕地不再說話,錢亮亮也感到自己的話說得有些生冷,可是一時又沒辦法把自己心裏的感受說出來,空氣便有幾分凝滯。剛好大舅哥帶來的隨從過來請示工作,錢亮亮趁機說了聲:“我還有點事,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再過來。”


    大舅哥說:“沒關係,你忙你的,小小不在就你一個人晚上就過來一起吃。”


    錢亮亮應了一聲便撤退,出門下樓卻碰到李二哥背了手在院子裏轉悠,錢亮亮奇怪地問他:“堂堂公安局局長沒事在我們這兒瞎球轉啥?”


    李二哥歎了一口氣說:“他媽的,這幫王八蛋一點都不省心,放在這兒值勤,多舒服的差事,弄一副撲克打打,看看電視,多好。非得打麻將,還耍錢,不知道怎麽就讓組織部的人知道了,反映到常老大那兒,常老大把我好一頓臭罵,罰我親自來值勤。”


    錢亮亮笑了,幸災樂禍地說:“活該了你,你的那些部下,真有點不像話,好好的客房讓他們變成了豬窩,臭氣烘烘的,服務員都不願意進去打掃,人民警察怎麽這副德性。”


    李二哥說:“算了,別扯這件事了,還是說說你吧,聽說那位鞠部長是你大舅哥?介紹咱認識認識。”


    錢亮亮說:“咋地,你也想走走門子再往上爬爬?”


    李二哥說:“朝裏有人好做官嘛,你錢處長前途遠大,怎麽說也不能老讓哥兒們當這個副局長吧?給你大舅哥說說,我們公安局老大要是退下來了,讓我補個缺就行。”


    錢亮亮沒想到李二哥竟然會如此赤裸裸說出這種話來,便說:“還行,你的野心不算大,就你那麽點野心也用不著走省委組織部部長的路子吧。”


    李二哥說:“那倒也是,不過野心這玩意兒也得根據自己的條件發育,像我這種條件,要靠山沒靠山,要後台沒後台,全靠自己攥著兩個空拳頭打天下,能當個正局長就算是祖墳裏冒青煙了。我要是你,我的野心至少也得發育成金州市一把手。”


    錢亮亮這才聽明白,李二哥這家夥是在拐彎抹角地譏諷自己,由不得便臉紅脖子粗,說了聲:“我討厭你。”扭頭便走。


    李二哥在後頭追著喊他:“錢處長,介紹我認識認識你大舅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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