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紋還沒有來得及向細米的爸爸媽媽說出自己的想法,細米就因為他的這份穎悟與愛好,犯了在爸爸媽媽看來——甚至是在全體稻香渡中學的老師們看來都不可饒恕的錯誤:他用他拙劣的刻刀,在祠堂的四根廊柱上,拙劣地亂刻了一通!


    這是一個星期天,爸爸去鎮上開校長會了,老師們都回家了,媽媽和梅紋去鎮上趕集了,稻香渡中學一番空空落落。


    細米帶著他的狗,在校園裏漫無目標地溜達著。他來到荷塘邊,撿起地上的石子,朝荷葉砸去,石子非常容易地就穿過荷葉,然後紮入水中,發出“咚”的一聲清響。這使細米聯想到在電影中看到的槍擊。他一口氣擊穿了幾十張荷葉後,覺得這種把戲有點乏味,就轉移到學校用來演出的大土台上。他在上麵自唱自演,無論是唱還是動作,都十分誇張。陶醉了一陣之後,又覺得乏味了,便來到了祠堂的廊下。他用右胳膊抱住一根廊柱,開始繞著廊柱轉動。


    翹翹看了看,覺得有趣,也學著細米的樣子,繞著另一根廊柱轉動起來。


    事情就壞在這份轉動上。


    細米轉著轉著,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失去了控製,仿佛就是自己不給力量,隻要他摟著廊柱,他的身體就會繞著廊柱自行轉動似的。


    廊柱是根大軸,他就是這根軸上的極其油滑的轉輪。


    細米的另一支胳膊舒展著,由著自己飛翔,閉起雙眼沉浸在這番迷人的眩暈之中。


    終於慢慢停頓下來,細米開始琢磨他為什麽會如此輕易地旋轉。他發現,廊柱的表麵極為光滑,看上去油汪汪的,十分的滋潤。以他的刻刀與多種木材打過交道的粗淺經驗,他知道這是十分優良的木材。


    細米的感覺是準確的。


    這座祠堂為一個周姓的大家族所建。這個大家族中,有一人做生意,後來在上海成了巨富。他覺得這是祖上積德的緣故,決定出巨資建周家祠堂。族長們為向後代張揚光宗耀祖的精神,不僅接受了這筆巨資,還發動整個家族,各門各戶能出錢的出錢,能出力的出力,造一座這地方造價最昂貴也最有氣派的祠堂。


    建這座祠堂用了三年時間。


    誇張的說法是:這座祠堂的價值相當於這片窮鄉僻壤的全部資產。


    而這座祠堂的四根廊柱的價值至少相當於整座祠堂的價值的一半。它們是通過一個做南洋木材生意的木材商人,特意訂購而來的。


    年代久遠,這裏的人,都已不再知道這種木材的名稱,隻知道它屬於硬木的一種。


    四根廊柱好像來自於同一片山林,顏色*為黑褐。說“黑褐”,也隻是一種大致上的說法,事實上,它們的顏色*十分複雜,有的地方為焦黃色*,有的地方為褐色*,而有的地方幾乎為黑色*。在焦黃的地方,卻又有幾道黑色*的紋路,而在褐色*、黑色*的地方,又可能有幾抹焦黃色*閃過。它的紋理更像是一種既堅硬又溫潤的石頭。沒有一處疤痕與蟲眼,從頭到腳,都十分完美。富有光澤,但並不耀眼,是那種黑暗而久遠的光澤。與其它木材不一樣,用手撫摸它們時,沒有溫暖之感,卻隻有一種深秋似的涼意。


    細米現在麵對著的就是這樣的四根廊柱。他有點納悶:我以前怎麽就沒有注意到它們呢?


    細米真有點像他媽媽所說的那樣,他好像哪兒得了什麽“病”了,一見到木材,就有用刀雕刻它們的欲望。這種欲望是從心底裏升起的,幾乎壓抑不住。這四根廊柱,多好的木材,它們扇動著細米的欲望。他仿佛聽到了它們的籲求:來吧,小家夥,用刀在我們身上狠狠劃上一道,我們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地站在這裏不知多少個年頭了,寂寞死了,孤獨死了,都已麻木了……。


    細米用手分別摸了摸四根廊柱。他又用手分別敲了敲它們,大概是因為密度太大,它們幾乎是無聲的。細米甚至用舌頭舔了其中一根。他的舌頭嚐到了一種藥的苦澀。


    後來,他就回家取來了一把最鋒利的刻刀。


    再後來,他就將刻刀紮入了它們的軀體。他覺得它們是他迄今為止所刻過的木頭中最難對付的那一種。他必須用力,而一用力,卻又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跑刀,在它們身上留下一道道無謂的傷痕。


    他專心致誌、一絲不苟地刻著——刻著他的記憶,刻著他的印象與想象。


    他忘記了這四根廊柱是爸爸杜子漸和稻香渡中學的全體師生乃至這整個地方上的人所精心保護的對象。他忘記了爸爸“珍視”、“惜物”等一係列教導,他忘記了一切,隻看到他與這四根廊柱,隻想著他要刻它們。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它們喜歡他用刀刻它們。


    杜子漸喜歡這幢大屋,除了晚上回家睡覺,其餘的時間,他都會呆在這幢大屋裏。這座大屋讓他有一種宮殿的感覺。他坐在這裏頭辦公、喝茶、開會,精神振奮,甚至覺得氣度非凡。他非常喜歡這種感覺。有時,他會跑到遠處,與它拉開足夠的距離觀賞它。他發現,這幢大屋之所以有如此魅力,全是因為那四根廊柱。他不是學美術的,也不是學建築的,因此,他說不明白柱子為什麽會在一座建築中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和如此強大的功能。


    稻香渡中學的老師們也喜歡這幢大屋。他們喜歡在廊柱下聊天、喝茶,或倚著廊柱看學生在校園門口進進出出。廊下是夏天乘涼的好地方,也是冬季曬太陽的好去處。


    因為位置的原因或是因為要開挖新的河道的原因,稻香渡中學曾幾度要搬遷它地,但,最終都因為這幢帶廊柱的大屋而依然留在了原來的位置上。


    發現廊柱被雕刻,已是第二天傍晚。


    第一發現者是馮醒城老師。他躺在藤椅上喝茶,偶然一瞥,看到其中一根廊柱被人刻過了,“哇”了一聲,茶杯蓋滑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辦公室裏的老師們聞聲,以為馮醒城怎麽了,都跑了出來。


    馮醒城正在察看第二根廊柱,隨即又“哇”了一聲。


    “怎麽啦?”


    “怎麽啦?”


    馮醒城已轉身去看第三根廊柱,隨即又“哇”了一聲。


    等馮醒城去看第四根廊柱時,其他老師們也分別從幾根廊柱上發現了問題,幾乎是與馮醒城的第四聲“哇”同時,響起一片“哇”聲。


    杜子漸正從校門外往這邊走來。


    廊下,老師們有蹲著的,有坐著的,有站著的,猶如一群雕像,皆木然無語。


    杜子漸很快走到了廊下,見老師們一個個都那個模樣,問:“你們這是怎麽了?”


    無人回答。


    “到底怎麽了?”


    寧義夫說:“你看看柱子就知道了。”


    “柱子怎麽啦?”杜子漸走上前來,察看著柱子。當他看到廊柱被刻的痕跡之後,大聲問:“誰幹的?!”


    無人回答。


    馮醒城小聲說:“再看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杜子漸察看了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之後,變得暴跳如雷:“誰幹的?!誰幹的?!”


    馮醒城雙手一攤:“這還能有誰呢?”


    杜子漸一下啞了,他掉頭就往家走。


    “校長,校長,杜校長……”林秀穗第一個跟了上去,隨即又有幾個老師跟了上去。


    杜子漸一腳踢開院門:“細米哪?!他人哪?!”


    細米的媽媽見杜子漸這番臉色*,問:“怎麽啦?”


    “還怎麽啦?他把那四根柱子全都刻啦!刻,刻,刻了家裏的,現在刻公家的了!那四根柱子也是能刻的嗎?!”他往屋裏走去,大聲喊叫著,“他人哪?!人哪?!”


    杜子漸的樣子,好像是他隻要將細米捉到手,就要將他弄死。


    細米不在家。


    杜子漸又從屋裏氣衝衝地回到院子裏:“人哪?!他人死哪裏去啦?!”


    細米的媽媽退避到一邊。


    杜子漸見不著細米,衝著細米的媽媽:“你連一個孩子都管不住!刻,刻,總有一天要刻到你腦門子上!”


    細米的媽媽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回敬了杜子漸一句:“你怎麽不管?就該我一人管呀?”


    杜子漸說:“這回非揍扁了他!”


    細米的媽媽說:“打死了才好呢!”


    老師們就分開站在院門口兩側,如果見杜子漸在打細米時下手太狠,好上來搭救。


    梅紋一直戰戰兢兢地站在柵欄旁,她被杜子漸的那番怒色*嚇壞了。她擔心這個時候細米會突然從外麵回家,她不住地朝院門口張望著。當她見到紅藕也站在門口時,便走了過去,悄悄地將她拉到了一旁,低聲說:“你去快找細米,讓他先別回家。”


    紅藕點了點頭,朝校園外麵跑去。


    天黑了,細米還沒有回家。


    昏暗的燈光下,大家都在很沉悶地吃著晚飯,誰也不說話,隻有一片“嗤溜嗤溜”喝稀粥的聲音。


    梅紋端著粥碗,不時地看一眼門口:細米在哪兒呢?她隱隱約約地聽到天邊響著雷聲。


    老師們散去,梅紋幫細米的媽媽一起收拾著碗筷,媽媽小聲說:“他不知在哪兒?死在外麵也好。”


    梅紋一時不肯回自己的房間,堅持著要在細米家呆著。


    老師們也三三兩兩地在院門口晃動著。


    遲遲不見細米的影子。


    不知是誰傳過話來:“細米去了紅藕家了。”


    老師們覺得完全有這個可能,也都回了宿舍。


    細米的媽媽對梅紋說:“沒有事,回你房間去吧。”


    梅紋回到自己的房間後,一直站在窗下,注意著細米家那邊的動靜。


    “他就別想再踏進這個家門!”


    梅紋聽見杜子漸大聲說了一句,緊接著就聽見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紅藕根本沒有遇到細米,細米也沒有去紅藕家。他是聽田小奇說的,當時他正在和翹翹在蘆葦叢裏追一隻受傷的野兔。田小奇說杜子漸都想打死他,他這才知道自己闖下了大禍,便呆在了蘆葦叢裏。有一陣,他都想一口將自己的手指頭齊根咬掉。


    天越來越黑,雷聲正從北方滾動過來。風開始增大,蘆葦起伏不定,河水晃動起來。


    躲到何時?又是躲得過去的嗎?


    細米決定硬著頭皮回家。


    他輕聲走進院子時,雷聲已經響到了頭上。借著閃電,他看到家門緊閉――他已被拒之門外了。


    翹翹跑上前去,用爪子抓撓著門,見沒有反應,竟然像人一樣,用一隻爪子有力地拍打著門,見依然沒有反應,就開始“汪汪”叫喚。


    屋裏本來還亮著燈,翹翹這麽一叫喚,燈反而突然熄滅了。


    風起雲湧,驟然間,大雨滂沱。


    翹翹衝著梅紋的窗戶大聲叫喚起來。


    梅紋一驚,撲向窗口,正好有一道閃電劃過,她看到了細米正在雨地裏站著。她立即打開窗子,大聲叫著:“細米!――”


    細米紋絲不動地站著。


    金藍色*的閃電胡亂地撕裂著天空,像利劍,像蛇,像鷹爪,像一個巨人暴怒時用大筆在天幕上亂抺。雷先是在黑暗裏悶聲哼唧,突然撲向當空,清脆地炸響,震耳欲聾。閃電的弧光下,可見岸上的樹與水邊的蘆葦在劇烈地搖晃與倒伏。


    翹翹在風雨中與大風一起“嗚嗚”著。


    梅紋拿著雨傘衝進雨地裏,大風一下將她手中的雨傘倒卷成一團。瞬間,雨就澆濕了她全身。她將雨傘扔在泥水中,穿過白柵欄,跑到細米跟前:“細米!快,到我的房間去!”


    細米挺立不動,如一棵沒有枝葉的樹。


    梅紋抓住細米的胳膊:“走!快走!”


    細米用力一甩胳膊,差點將梅紋摔倒在地上。


    梅紋就去敲細米家的門:“校長!師娘!開門呀!開門呀!……”


    細米的媽媽欲要起身,杜子漸說:“我看誰敢開門!”


    細米的媽媽說:“淋死了也好!”


    梅紋用力拍門,並大聲喊叫:“校長!師娘!開門呀!開門呀!……”


    翹翹附和著“汪汪”大叫。


    門依然緊閉。


    梅紋又過來勸細米:“聽我話,快跟我去我的房間!”


    細米大吼一聲:“不!”


    梅紋十分無奈,隻好陪著細米站在雨地裏。


    翹翹蹲在細米的腳下,在喉嚨裏忽高忽低地悲鳴著,仿佛受了傷一般。


    大雨傾盆,一時來不及流淌入河,地上的積水一會兒工夫就淹沒了腳踝。給人的感覺,再這樣下下去,用不了多長時間,水就要淹過膝蓋、淹到胸口。


    狂風大作,被折斷的樹枝在黑暗中發出“哢嚓”聲。院門一會兒“咣當”關上,一會兒又“咣當”吹開。


    梅紋幾次覺得無法站住,身體搖晃著。她帶著哭腔說:“細米,進屋去吧,進屋去吧……”


    細米倔強如牛,堅決地挺著。


    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梅紋已被涼雨澆得直打哆嗦,想到細米還空著肚子,心裏滿是擔憂。她見無法勸動細米,就跑出院外,去敲老師們的門去了。


    這裏,翹翹依然如他的主人,一動不動地蹲在水中,昂著頭守著細米。


    翹翹永遠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暴風雨的天氣裏,是細米將它抱回了家——


    它是一隻被過路的船拋到岸上的狗。那天,它在岸邊朝遠去的大船傷心地喊叫著,小七子見到了它。它隻顧望著大船,沒發現小七子拿一塊磚頭,已經悄悄潛行到它的身後。等它覺察到身後有動靜時,磚頭已經朝它飛來。它的腦袋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並感到頭暈目眩,往前撲騰了幾步後摔倒了。它迷迷糊糊地聽到了“吃通吃通”的腳步聲正向它逼近。它努力睜開了眼睛,見小七子又拿了一塊磚頭正朝它跑過來。它掙紮起來,跑入樹林。小七子隨手撿起一根棍子,沿著地上的血滴,朝它追殺過來。它跑出樹林後,迎麵遇上了細米。倉皇逃竄的它和他隻一個眼神,從此永遠相認。它緊接著鑽進麥地。小七子趕到了,問:“細米,你看了一隻狗嗎?”細米問:“是不是一身純白?”小七子說:“是的。”細米一指玉米地:“它鑽到玉米地裏去了。”小七子拿著木棍追進了玉米地——他在跳進玉米地的一刹那,已起了一種疑惑,當他在玉米地裏找了一通未能發現它的蹤跡時,他重返剛才與細米相遇的地方。小七子看到了細米正朝麥地裏看著,走到細米跟前:“你怎麽還在這裏?”細米說:“我再玩一會兒。”小七子說:“天都快晚了,你還要再玩一會兒?”他低下頭,在地上仔細察看著,不一會兒就發現了通往麥地的血跡。他朝細米說:“你騙老子了!”他舉著棍子就衝進麥田。細米大聲叫起來:“狗,快跑!”它聽到了細米的聲音,就在小七子的棍子馬上要朝它劈來的前一刻跑掉了。小七子緊追不舍,完全像一隻狗。細米也跳進麥田,緊緊地跟在小七子後麵——他要隨時搭救它。兩個人,一隻狗,在麥地裏亂成一團。有幾次,它眼見著就要被小七子追著了,便打一個彎跑到了細米的身後,細米故意擋住小七子的去路。就那麽一陣糾纏,為它又贏得了逃跑的時間。它從麥地裏逃進玉米地裏時,天已黑了。小七子和細米都不能看到它。小七子氣急敗壞,拿著棍子在玉米地裏到處橫掃劈殺。有一次,他覺得他的棍子打到了它。他聽見一聲慘叫,以為它已死在了他的棍下,但低頭一看,什麽也沒有——它又跑掉了。細米鑽在玉米地裏,潛伏在黑暗處,輕輕叫喚著:“狗,狗……”像今天一樣,北方開始滾動著雷聲,預示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小七子沒有因為天氣劇變而罷休。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手中的木棍打折玉米杆無數。細米輕輕走動著,依然小聲呼喚:“狗,狗……”當他聽到小七子的腳步聲走過來時,也會像它一樣潛伏在玉米叢裏不出聲。小七子大聲嚷嚷:“細米,你聽著,萬一棍子打著你,我可不負責任!”有一次,小七子的棍子真的差一點就打到了他。等小七子遠去後,他繼續輕聲呼喚:“狗,狗……”天開始下雨了——一下就很大,“劈哩叭啦”。小七子在找狗,細米也在找狗。細米找到了玉米地與一片蘆灘相連的地方。這時已雷聲隆隆,天像被戳了無數的窟窿眼往下“嘩嘩”倒水。小七子揮舞棍子,在野地裏嘶喊:“畜生,你給我出來!你給我出來!”不知是罵狗還是罵細米。細米忽然覺得腳被一個軟乎乎的舌頭舔著,一道閃電劃過時,他看到受傷的它正可憐地蹲在他的腳下。他知道小七子還在玉米地裏,抱著它,悄悄爬上田埂,然後,他抱著它,一起滾進了田埂那邊的蘆葦叢裏。他爬起來後,拚命往蘆葦叢深處鑽去。雨水如瀑,風聲如濤,他抱著它蹲在黑暗如淵的蘆葦叢裏。被風吹打著的蘆葦,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臉。他感覺到它在他懷中一個勁地哆嗦。他撫摸著它:“我要帶你回家,我要永遠收留你,我保證!”大約過了一個小時,細米猜測小七子肯定已經撤離後,抱著它,頂著一天的風雨回到了家……


    此刻,翹翹當然要堅定地守著它的主人。與細米風雨同舟、患難與共,這是它永遠的意願。


    被風關上的院門被人推開了。梅紋的身後跟著林秀穗、馮醒城、寧義夫等五六個老師。


    被大雨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細米,已在風雨中搖晃。


    老師們勸細米跟他們回宿舍,被細米拒絕了。


    梅紋哭起來,叫著:“校長,師娘……”


    林秀穗拍打著細米家的門。


    屋裏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幾個老師將細米朝院門外拖去,細米忽然嚎啕大哭,又從他們手中掙紮出來,找到他原先站著的位置,重新站好,仿佛他是長在那兒的,是不能挪移的。


    閃電時,隻見院子裏人影晃動,隨著閃電的熄滅,一切影像隨之消失。


    所有的人都被大雨淋成一個細長溜,像被竹竿挑起的衣服。


    馮醒城用手摸了一下細米的額頭,覺得冰冷,衝到細米家的窗下,大聲說:“校長,師娘,我們都在院子裏,我們都已被淋濕,難道你們要讓我們淋到天亮嗎?”


    寧義夫也跑到窗下:“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就幾根破柱子嘛!那刀刻得很淺的,不仔細去看,也看不出什麽。”


    細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撲通”栽倒在水裏。


    梅紋哭著叫著:“細米!細米!……”


    大家都在叫著:“細米!細米!……”


    屋裏燈亮了。


    門打開後,細米的媽媽哭著衝進雨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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