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蘇冬小聚之後,方晨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很快就又見到了韓睿。


    下了班,她本來是想去音像店買牒的,可是走到半路卻突然下起雨來。這座城市的冬天極少下雨,所以一時之間竟都沒有防備,許多路人紛紛遮住頭往前跑,她也跟著奔進附近一家商場避雨。


    結果正巧碰到年關做活動,許多商品的折數打得都很低,還有返券或立減現金的優惠。或許真是太久不得空閑了,方晨逛了一大圈,出來的時候手上無端端多了幾個袋子。


    雨還沒停,而且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都是黑的。


    大門外麵就是停車場,計程車根本不被允許進入,如果要打車還要穿過馬路走到對麵去。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再進去買把傘,這時身後的電梯“叮”地一響,從裏麵走出來一幫人。


    大約是從頂樓的旋轉餐廳下來,可是氣氛卻並不見太熱絡。


    方晨自覺地往旁邊讓了讓。


    其實要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見韓睿本來就不是件困難的事,更何況此刻他又走在最前麵,與一位微矮的男人一起,後麵的那些倒仿佛真的成了跟班。


    他今晚仍舊穿著黑色的衣服,既沒開口與人交談,更沒有笑容,可是整個人卻又分明那樣的顯眼奪目,令頭頂繁星般璀璨的燈光都仿佛黯然失色。


    他從她的麵前經過,還是像第一次見麵時那樣,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去,然後平穩地移向前方,神色漠然。


    他沒認出她來。


    隻有那日酒吧外的一麵之緣,沒認出來也很正常。


    已經有年輕的男人先一步撐了傘走進雨裏去,片刻便將車子開過來。他們顯然是兩撥人,簡單道了別,然後各自乘著轎車呼嘯而去。


    轉眼間就又剩下方晨一個人,黑漆漆的夜色裏,雨絲仿佛大把的細密的銀線,從天上一直延伸下來。其實為了打發時間,她大可以轉回頭去再在商場裏逛一圈,可是今早出門的時候穿了雙高跟鞋,方才的一番血拚已經將兩隻前腳掌折磨得火辣辣的疼,連多走一步路的勇氣都沒有。


    要麽去買把傘,要麽直接衝到馬路邊上去。


    她衡量了一下,選擇了後者。


    可是後來才想到,在這種天氣裏,其實打車才是件最奢侈的事。


    路邊根本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兩隻手又解放不出來,她覺得自己的樣子狼狽不堪,而且傻極了。


    那些載了客人的計程車一輛接一輛地從麵前呼嘯而過,車輪過處帶起一片水花,簡直令她絕望。


    冒著雨又再等了一會兒,終於有車緩緩地停在了麵前,而且一來就是三輛。


    車燈很亮,直直的六束光照過來,光柱裏盡是細密的銀色雨絲。她正覺得奇怪,中間那車的後車窗已經緩緩地降了下來。


    裏頭的人看了看她,她的頭發已經被雨水打濕了,貼在肩膀上,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外套也是半濕的,看上去似乎有點發抖。


    “方小姐,上車吧。”韓睿的腔調很淡,不太像是在助人為樂,反倒帶著點天生的倨傲。


    不過方晨可不計較這麽多。


    仿佛是第一次體會到暖氣有多麽美好,坐進寬大的車廂裏,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轉過頭真心誠意地說:“謝謝。”


    “不客氣。”他的聲音仍舊清冽得像泉水,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冷漠。


    縱使是在雨中,三輛車子也開得十分勻速平穩,一前一後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直到最後下車,兩人都沒有多一句的交談。


    那些有點地位和背景的人傲慢寡言一點也不奇怪,唯一讓方晨感到有些疑惑的是,明明剛才在商場門口的時候,她以為韓睿已經不記得她了。


    不過本來就不熟悉,這一路的緘默倒讓方晨覺得舒服,心裏知道大概自己是沾了別人的光,所以才有順風車可以坐。


    所以後來遇到肖莫,她就順口把這事給說了,肖莫似乎有點吃驚,笑了一下,語焉不詳地說:“這倒難得。”吐出一口煙圈,表情有點高深莫測。


    方晨這才想起來,既然他和韓睿這麽熟,一個是奸商,一個則是據說隻手就能翻雲覆雨的人物,依照物以為聚人以群分的規律,可能背地裏也會合作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不得不承認,這個揣測很陰暗,不過當記者當得太久,正如老陳說的那樣,黑暗的事情見得多了,所以難免有點職業病,也怪不得她。


    最近一段時間肖莫似乎很忙,見麵的機會也少,有時回到家去就聽周家榮念叨他的名字,方晨實在不耐煩了就會質疑:“你是不是gay?其實你暗戀肖莫?”


    周家榮氣極了,於是詛咒她:“女孩子嘴這麽毒,當心嫁不出去!”


    “不用您操心。”


    “真奇怪,肖莫怎麽會看上你?”然後周家榮才自覺失言,牢牢地閉上嘴巴。可是卻見方晨似乎並不太吃驚,他又忍不住問:“你知道?”


    她隻是反問他:“我很差嗎?值得你這樣為他忿忿不平。”


    那倒不至於,周家榮想,倘若隻看外表,這個女人幾乎可以拿滿分。不過內在如何就不好說了,因為接觸得越久,他便越覺得自己當初走了眼。


    過了一會兒,他又興致勃勃地提議:“為了證明我的性取向是正常的,晚上帶你去見我新交的女朋友,怎麽樣?”


    方晨十分感興趣地說:“好啊。”


    誰知道相約地點竟然還是上回的那間pub,而周家榮所謂的女朋友是個十分正點的辣妹,身材尤其好,曲線玲瓏的,濃濃的夜店妝很好的掩蓋了真實年齡,隻是撲閃著一對假睫毛看著方晨問:“美女,會不會劃拳?”


    方晨扯過周家榮,壓低聲音在他耳邊揶揄:“自來熟,而且是豪放派,和你真配。”然後又轉頭朝辣妹笑笑:“不太會,你們玩兒吧。”


    她坐了一會兒便溜去吧台自己找樂子。


    其實自從過了那段荒唐的少女時代之後,她便已經很少會來這種地方了。當初和蘇冬一起逍遙墮落的往事,真的隻淪為成一段不可複製的記憶。


    但她還記得自己的十八歲生日是如何度過的。


    那天一幫愛瘋愛玩的女朋友替她慶祝,特意挑了離學校很遠的一家酒吧,以正式成年為由叫了一桌子的酒水,一群人喝得肆無忌憚。


    最後她借著醉意走到吧台邊,在眾人的起哄下勾住一個陌生單身男人的脖子,索要了一個吻。


    對方開始還有些詫異,但她迷離著雙眼說:“今天是我生日。我的朋友們都說你很英俊,不知道你肯不肯給我這個麵子。”


    那是她的初吻,就那樣獻給了一個後來連麵目都想不起來的男人。


    可她根本覺得無所謂,那個時候玩任何出位大膽的遊戲都隻會讓人更興奮。


    dj舞曲突然換了一首,略帶著點迷幻味道的電子音一下子把方晨的思緒由過去拉回到現實。


    她坐在圓圓的高凳上向酒保要了一杯芝華士,剛剛舉起杯子,卻感覺身後有人靠近,下一刻,一隻手越過她的肩頭,將酒杯抽走。


    “女人不應該喝這麽烈的酒。”韓睿晃動了一下杯中金黃色的液體,那道琥珀般的光華仿佛滲透到漆黑的眼底,璀然一閃。


    她有點愣住,他在旁邊坐下來。修長的雙腿隨意地支在金屬腳架上,側身吩咐酒保:“給這位小姐調杯淡酒。”然後將杯子湊到唇邊,抿了一口。


    吧台的四周盡是射燈,一圈圈的光暈整齊地落下來,有一束恰好就打在他的鼻翼和下巴上,線條中有種堅毅的完美,仿佛雕像。可是方晨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下滑,看著他的喉結微微一動,竟然覺得身體莫名其妙地有點發熱。


    她沒想到,連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會令人覺得性感。


    結果他似乎察覺到什麽,目光飄過來,淡淡地挑起眉毛問:“怎麽?”


    “沒事。”方晨變換了一下坐姿,以此來掩飾方才失態的尷尬。


    “那天謝謝你讓我搭車。”她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


    他的表情仍舊很淡:“上次你已經道過謝了。”


    有點不給麵子。


    她沉默了一下,心想,為什麽他要坐在她旁邊?還有,為什麽她的酒還沒調好?


    從這個方向可以看到周家榮他們正玩得熱鬧起勁,或許回去重新加入他們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帥氣的酒保終於停下了同樣帥氣飛舞著的手,最後把一杯花花綠綠的雞尾酒推到方晨麵前。


    她端起杯子正想告辭,這時候卻聽韓睿說:“要不要出去兜風?”


    他問得很隨意,然後便給自己點了支煙,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眼神和表情都混和在煙霧和燈光裏,微微側著臉看她。


    似乎隻是單純地看著她,並不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後來方晨不止一次地想,一定是自己蜇伏已久的某些基因又重新跑出來作祟了,所以才會跟著這個男人上了車。


    一共隻見過三次麵,交談不過十句話。


    而這個在迷幻的dj樂曲聲中的邀約,看起來其實更像是一時興起的提議罷了。


    可是又那麽蠱惑。


    就像多年前,她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向某個陌生男性索吻一樣。在這一瞬間,她看著他薄薄的唇,還有眼角的那一抹漫不經心,仿佛身體裏的某種東西再一次蠢蠢欲動,妄圖破繭而出,以至讓她忘記了該有的警覺,而隻是覺得興致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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