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輪鬧鈴在五分鍾後按時響起,方晨沉默地靠在床頭,似乎在想些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想,過了一會兒才揉揉額角開始穿衣服。


    由於冬季的天氣寒冷而又幹燥,嘴唇上破了的地方好幾天都愈合不了,導致方晨去上班的時候時刻都會成為旁人關注的對象。


    偏偏同事們還都擺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聰明地什麽都不問,隻是將了然的目光投向她,表情裏多少帶了一點曖昧的意味。


    她覺得十分鬱悶,但又無從解釋。


    恐怕稍微值得安慰一些的就是,自己並不是唯一一個在那天的事件中受傷的人。


    中午吃過飯,謝少偉斜斜地靠在車門邊上問同伴:“哎,你看哥嘴上的傷口是怎麽弄破的?”


    “廢話!這還用問?”錢軍咬著牙簽,動作粗魯地扯了一把勒在脖子上的領帶,看來裝斯文這種事果真還是不合適自己,這玩意兒才心血來潮地戴了兩個小時就已經讓人忍受不了了。


    “裝什麽純潔呢?前兩天那妞兒不還是你親自領進房間裏去的?長得那麽正點,嘖嘖,說實話還真少見!”錢軍的臉上露出一貫吊二郎當的笑容,不過有些話即使背著韓睿他還是不敢貿然說出口的,於是隻能在自己心裏盡情地意淫了一番,才又眯起眼睛問:“那妞後來什麽時候走的?”


    謝少偉說:“不知道。我上去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錢軍的眼珠子轉了兩圈,好奇道:“那哥也沒發火?”


    “沒有。”


    “靠,真神奇了!”錢軍吐掉牙簽,不免在心裏頭小聲嘀咕:嘴唇上破了老大一塊呢,那可是過去從來都沒有碰到過的事!不過,倘若真是被那個女人咬破的,她怎麽還能安然無佯地走出大門去?


    “什麽神奇了?”驀地,背後傳來一道冷淡的嗓音。


    錢軍嚇得一激靈,立馬轉過身,替韓睿將車門拉開,扯著笑臉一徑說:“沒事,瞎聊呢。”又衝謝少偉猛使了個眼神,警告他不許打小報告。


    謝少偉理都不理他,坐進駕駛座後才問:“哥,現在咱們去哪兒?”


    後頭沒動靜。


    他不由從後視鏡裏瞥過去,卻見韓睿正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大概中午同那個什麽姓曾的副廳長喝了不少酒。


    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叫了句:“哥?”


    “嗯。”韓睿慢悠悠地應了聲,“回別墅。讓錢軍他們的車也別跟著了,都各自回去準備一下,晚上還要去太陽城。”


    “我們晚上真要去商老大的場子和他談事?”


    “怕什麽?”後座的男人眉角都沒動一下,兀自閉著眼睛說。


    “倒不是真的怕了他。隻不過商老大這人陰得狠,畢竟太陽城是他的地盤,難保他到時不會耍什麽手段。”


    話雖這樣講,但謝少偉還是第一時間拿起手機通知了另外兩輛車上的人。


    等他掛掉電話,才聽見韓睿的聲音再度從後麵淡淡地傳過來:“你做事情倒是越來越小心了。”


    聽不出是不是句誇獎,謝少偉愣了一下才笑嘻嘻地說:“其實也就是比錢軍張強他們好一點點。”結果說完了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不由得又從鏡中去瞟韓睿的臉色,可是後者仍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這樣的反應倒叫謝少偉心裏忐忑了一下,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心一橫,說:“哥,其實強子他……”


    韓睿不冷不熱地“嗯”了聲,微微上揚的尾音帶著一股冷冽的氣息,令謝少偉當下停住話頭。


    韓睿接下去道:“你想替他求情?”


    謝少偉一時也摸不準他的心思,但仍點了點頭,“我們兄弟在一起這麽多年,相互之間好歹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其實他這回真就是鬼迷了心竅才會一時忘了規矩。他開始做這事的時間也不算長,大概就兩個多月……”


    謝少偉一邊說一邊謹慎地觀察著後座那人的表情,結果冷不防見到韓睿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底一片深沉難測,從後視鏡裏看過來,竟然也仿佛帶著逼人的寒意。


    謝少偉不禁握緊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住前方的道路,隻聽韓睿不緊不慢地開口:“難道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沒有!”意識到這問題背後的危險性,他連忙說:“是前天強子自己講的。……大家兄弟一場,他說的是不是實話,大概還是能看得出來的。”他停了停,還想再說什麽,結果剛動一下嘴唇,就被韓睿麵無表情地打住。


    “以後誰也不許在我麵前替他求情。”


    短短一句話,卻明確地斬斷了最後一絲希望。


    謝少偉在心裏歎了口氣,跟了韓睿這麽多年,他知道此時自己應該閉上嘴巴了,於是便乖乖地不再作聲。


    蘇冬被拘留了整整一周,第七天的下午終於被放了出來。


    在那種地方呆著,即使事先是打過招呼的,出來的時候還是難免灰頭土臉。


    方晨見她整個人瘦了一圈,麵色慘淡,眉毛未描,口紅也沒塗,與平日裏光彩照人的形象截然相反。


    然而蘇冬自己卻仿佛毫不在意,上了車隻是問:“有煙麽?裏頭賣的全是賣煙,真難抽。”


    方晨不講話,倒是副駕座上的那人遞了包香煙過來,連帶著還有打火機。


    有那麽一瞬間,蘇冬似乎有點詫異,伸手去接的同時,目光仿佛不經意般地在肖莫的臉上淡淡地滑過,然後才低下頭,輕車熟路地將煙點著了。


    她吐了口煙圈,聲音裏自有一股天生的嫵媚:“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肖莫。”麵目英俊的男人回過頭微微笑道。


    方晨說:“這次多虧你了。晚上正好一起吃飯吧。”“不用這麽客氣。”肖莫轉回身去,語氣謙和平淡:“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像蘇小姐這種情況,到了規定時間他們自然是要放人的。”


    雖是這樣說,但好歹也還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況且蘇冬平日裏本就是個長袖善舞、八麵玲瓏的人物,所以方晨以為她一定會跟自己一起說服肖莫,至少要請他吃餐飯表示感謝。


    可是當她側過頭去,卻隻見蘇冬對他們的談話恍若未聞,纖長漂亮的手指間夾著香煙,一張臉孔靜靜地轉向窗外,一路蕭瑟的風景向後退去,連帶將她的神情也仿佛映得那樣漠然。


    回到公寓裏,方晨便問:“他們真的沒有為難你?”


    “難道你怕我被嚴刑拷打?”蘇冬洗過澡後倒是重新容光煥發,對她笑道:“你大概是電影看多了,這個社會和諧著呢。”


    蘇冬在避重就輕,方晨哪裏會不曉得。


    一點苦頭都不吃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這次倒真是由衷感激肖莫。


    於是她建議:“改天你請肖莫吃飯吧。”


    蘇冬卻假意疑惑:“咦,人家看上的明明是你,麵子也是你借出去的,難道你不要和我一起請?”


    方晨說:“你之前沒和他見過吧,怎麽知道他看上了我?”


    蘇冬斜著眼睛半睨她:“也不看看我是做哪行的。”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方晨。


    “這案子算是結了?”卻不知道靳偉現在怎麽樣了,一直都聯係不上。


    “還能怎麽樣?那東西又不是我提供的,況且現在人都死了,一時半會兒也無從查起。倒是連累到其他姐妹的生意,如今隻得統統放假去了,少說也要停上兩三個月。”


    方晨突然就想到那晚,韓睿的氣息近在咫尺,他說:“……我很不喜歡女人自作聰明。”笑容冰冷,近乎邪魅囂張,仿佛絲毫不擔心此事真會牽連到他身上。


    她問蘇冬:“這事和你無關,對麽?”


    “是的。”


    “那麽和‘夜都’有關?”


    蘇冬不由瞟她一眼,突然換了副表情,難得正色道:“方晨,你不要多事。”


    方晨心中卻突地一涼,“你知道靳慧在吸毒?在她出事之前你就知道了?”


    “這是她的自由,我可沒權利強製讓她不要這麽幹。”蘇冬的臉籠罩在燈光裏,語調平靜:“次數不多。估計第一回是被客人帶著沾上的。”


    “她開始不是做得心不甘情不願麽,畢竟這東西能暫時消除恐懼。不過也就因為時間短沒經驗,所以才更容易出事。”


    方晨陷入長久的靜默裏,好一會兒才講:“我現在隻擔心她那個弟弟。”


    蘇冬說:“是不是職業的關係,你這幾年變得真多,管閑事管得也多。”


    方晨瞪她:“像從前沒心沒肺的才好麽?”


    “我隻是認為你這樣容易給自己惹麻煩。”蘇冬打了個哈欠躺下去,又說:“我今天就不走了啊,讓我在這裏湊和一夜,困死了。”


    方晨睜著眼睛躺在黑暗裏。


    麻煩?


    不知道那天找上韓睿的時候,她是不是就已經惹上了所謂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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