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吃道地的川菜,照例是選在隱密的包廂裏,就隻有她與韓睿兩個人。


    有時候方晨會禁不住地猜想,是不是身分特殊而敏感的關係,似乎這個男人並不喜歡與陌生人有近距離的接觸,所以無論走到哪裏,要麽他的身邊總是環繞著一眾手下,眾星拱月的同時又恰到好處地將他與潛在的危險隔絕開來;要麽就幹脆挑選離人群越遠越好的位置,就比如現在。


    “你不覺得坐在大廳裏吃飯更加熱鬧?”快要結賬走人的時候,她故意問。


    她承認自己有些惡趣味,其實想要聽到韓睿親口承認自己怕死簡直就是妄想,但她還是忍不住試探他。


    果然,坐在對麵的男人隻是抬眼覷了覷她,不動聲色地拋出理由:“我不喜歡熱鬧。”


    騙誰呢?她在心裏暗暗鄙夷——他所經營的那些圈錢的場所,哪一個不是人聲鼎沸?


    “你又在懷疑什麽?”韓睿問。


    “哎,你不要這麽多心好不好?”她揚起嘴角回給他一個笑容:“其實珍惜生命是個好習慣,幹嘛不承認?”


    可是韓睿卻沒有笑,一雙狹長深黑的眼睛看著她,“那你也應該知道,跟在我身邊可能隨時都會有危險。”


    “所以呢?”她也看著他。


    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她依稀看見他的眼神倏忽閃了一下,猶如暗黑的天邊稍縱即逝的流星。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卻隻是說:“過來。”


    “什麽?”


    見她不動,韓睿幹脆兀自起了身,修長的雙腿繞過黑檀木餐桌,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知曉自己嘴角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小抹辣漬,替她擦掉之後,這個英俊冷酷的男人傾身抽了張紙巾,再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手指擦拭幹淨。


    做出這樣的舉動,他似乎安之若素,那張臉上平靜無波,可是方晨卻突然呆滯了兩秒。他的手指溫熱,隱約帶著薄薄的繭,從她的唇角邊掠過的時候竟然引來一陣奇異的感受。


    似乎是為了掩示莫名的窘迫,她偏過臉去清了清喉嚨,然後才理直氣壯地質問:“你是存心看我笑話嗎?為什麽直到現在才提醒我嘴邊沾了東西呢?”


    “沒有。”雖然是在否認,但韓睿的表情卻顯然並不配合,唇角和眼尾都各自揚起了一個微小卻著實愉悅的弧度。


    他其實很少這樣笑,隻是忽然間覺得她的樣子堪稱可愛。雖然與斯文淑女沾不上邊,然而恰恰是因為那點汙漬,仿佛令她平日裏那份冷靜自持的氣勢弱下去許多。


    他沒料到會看見這個樣子的她,正如沒料到自己竟會那樣伸出手去替她擦拭一樣,動作流暢自然到令人訝異的地步。


    事實上,他也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習慣方晨的存在。在更多的時候,他確實有某種錯覺,以為她和他已經相處了很長的時間,因為他們的性格在許多方麵都是那樣的匹配,甚至,堪稱默契。


    最後開車回去,一路上方晨隻感覺車內空氣異常沉悶。開車的人不說話,於是她也不願開口,低頭玩了一會兒手機,結果突然接到報社總編打來的電話,說是臨時有個學習培訓任務,單位決定安排她去參加,地點在偏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區某賓館裏,為期五天。


    “明天下午報到。”她覺得出於基本的尊重原則,還是有必要知會韓睿一聲的。


    韓睿說:“自己小心點。”


    她揚了揚眉稍,毫不掩示地表達詫異:“多謝關心。”


    韓睿轉頭看她一眼,仿佛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微一點頭:“不客氣。”


    培訓的賓館地處偏僻,但是條件卻很好,據說是市裏某位領導的親戚投資興建的。就因為有後台,所以絲毫不受地理位置的限製,也完全不用擔心客源問題。


    倒是為了這次各雜誌社和報社的集體活動,他們特意事先預留了客房出來。方晨與另一位同行住一個標間,那女孩子名叫鄭玲玲,年齡與她一般大,卻是今年剛剛加入記者行業的,算起來工作時間還不到三個月。或許是性格相近的關係,兩個人很快便熟絡了起來,同吃同住,就連上下課都結伴而行。


    到第三天的時候,鄭玲玲有些按捺不住了,晚上盯著電視屏幕歎氣:“我想逛街。怎麽辦?”


    方晨盤腿坐在另一張床上,說:“再忍兩天。”


    “哎,你說那些主講人為什麽這樣死板?上課還要簽到。就算當年讀書的時候也沒嚴格到這地步啊。”


    方晨笑了笑,“你過去經常逃課?”


    “不逃課的學生生涯是不完整的。”鄭玲玲眨著眼睛反問:“難道你沒逃過?”


    “有吧。”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晨點頭,不過似乎是已經非常遙遠的事情了。


    不一會兒,鄭玲玲又提議:“悶死了,幹脆出去走走。聽說旁邊那個天然湖的湖水又清又涼,天才剛剛黑,我們轉一轉再回來。”


    外頭的空氣確實好。雖然位置偏,但難得賓館建得依山傍水,四周更是綠樹成蔭,風景倒是十分不錯。


    走不出多遠便看見那個純天然的湖泊,其實在逐漸深沉的暮色裏倒也看不清湖水究竟有多麽清澈,隻是靠得近了便感覺悠涼的水汽撲麵而來。


    方晨穿得少,出門時隻在t恤外麵套了件中長的開司米外套,就這樣抱著胳膊,同鄭玲玲站在湖邊天南地北地亂聊。


    女人的話題永遠不外乎吃飯逛街和八卦,加上這幾天封閉式的培訓已經足夠挑戰耐心的了,於是她們都很默契,誰都不想在這種時候再談起工作。


    鄭玲玲不但對於購物和明星八卦很有研究,甚至還研究過一段時間的神鬼論。從東方的傳說探討到西方的靈異事件,講到最後,她才想到問方晨:“你信不信世上有鬼?”


    “不信。”方晨一邊回答一邊移動腳步,打算換個站姿。可是幾乎就在她話音剛剛落下的瞬間,斜後方的草叢裏便傳來一陣穸簌的響動。


    兩人俱是一驚,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方晨眼尖,隻見一個人影匆匆閃過,一晃便不見了,或許是跑得太快,又或許隻是被夜色巧妙地掩蓋了。


    鄭玲玲心裏發毛,拉住方晨的衣袖說:“我們回去吧!”


    “好。”再度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方晨才微微皺著眉頭轉身。


    其實她本來還有些受驚,隻是在看到人影之後,反倒鎮定了下來。


    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上個月,她就發現自己似乎偶爾會處在被人監視的狀態下。初時她還疑心是不是過於敏感了,可是直到半個月前,才終於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斷。


    那天她照例在社裏加班,晚上九點多接到阿天的電話,說是韓睿讓他來接她回家。


    其實根本沒必要,因為要從報社回家的方法有很多,無論是公車還是地鐵,抑或是出租車,都十分方便。


    所以上車之後問起原因,阿天卻隻是應了句:“大哥說太晚了不安全,讓我負責將你送到家門口才準離開。”


    能有什麽不安全的?以前也不是沒有加班過,更晚的時候都有。


    可是自從那天之後,阿天就幾乎成了她的專職司機,日日盡職地負責接送,引得好幾位同事來問她,那個年輕的酷哥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對此方晨很無奈,偏偏又不方便多作解釋,所以每次都隻能含糊其辭,結果更糟糕,旁人都隻當她默認了,就連平時最熱心的工會大姐也不再忙著替她介紹對象。


    但是和韓睿見麵的時候,她卻從來沒問過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不是個隨便浪費資源的人,似乎他每做一件事,目的都很明確,所以她幾乎可以認定自己身邊確實是有麻煩了。


    她把這事交給韓睿去處理,自己則一直保持沉默。隻是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她能有什麽跟蹤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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