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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麗江。


    曾經的舒昀不知道自己對那個地方憧憬過多少次。或許打從聽說起,她便動了心思,總想著一定要去看一看。高中的時候沒辦法,等到了大學,她參加美術社團,倒是組織過幾次戶外活動,但多半隻是近郊寫生。那時候她就開始攛掇莫莫同她一道旅遊,莫莫卻總是長歎一聲:“你知道的,大家都是窮學生,寸步難行啊……”


    其實這根本不是理由,莫莫隻是宅。她是標準的宅女,沒上課的時候可以待在宿舍裏三天三夜不出門。


    舒昀沒辦法,隻得另覓對象。把身邊好友都問了個遍,最後才輪到裴成雲。結果裴成雲聽了,在電話裏冷酷刻薄地提醒:“那種地方應該單獨一個人去,方便豔遇。”


    “我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生嗎?”她沒好氣地質疑。


    “那我也沒空,”他說,“寒暑假我有別的安排。”


    她不免深深失望,連最後一個人選都泡湯了。其實她本來就不指望裴成雲會答應,像他這樣生性冷淡的男生,能對女生假以辭色就已經是件了不得的事了。至於陪遊?下輩子或許還有可能!


    可是沒過兩個禮拜,某天她經過球場,恰巧看見他坐在場邊看球。他似乎熱衷體育,但卻極少見他自己上場參與。


    她走過去問:“光看不練有意思嗎?”


    他的表情有點陰沉,像是被戳中了痛處,態度十分不好,僅僅拿眼角瞟了瞟她,壓根就不打算回應。不過她也沒太在意,因為他常常都是這副死脾氣,好像誰都欠他五百萬似的。


    他衝她招了招手,趁她俯身過來的時候順手拿了她手上剛剛打開的礦泉水,喝了好幾口。


    她急忙叫:“那是我喝過的。”卻來不及搶回來。


    “怎麽這麽小氣?”他麵帶鄙夷地斜她一眼,“連瓶水都舍不得,就這樣還指望我陪你去麗江玩。”


    “說了也白說,你又不會去。”


    “如果我改變主意了呢?”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而他已經站起來,邊走邊說:“我還有事,改天有空再商量。”隻丟給她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


    很可惜,那個暑假的麗江計劃終究沒能成行,因為當年4月份突然爆發了非典,各處封鎖,進出十分不易。她和裴成雲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失去了一次單獨相處的機會。以至於後來,當她一個人去到那個靈山秀水的地方,一路上忍不住在想,她和他,是否真的沒有緣份?


    舒昀是在大四那年獨自背包前去旅行的。麗江真的一如想像中那樣美,她挎著相機戴了頂路邊小攤上買來的草帽,遊蕩在每一條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幾乎不想再離開。


    她不想走,不想回到c市,因為那裏少了一個人。他跟她說對不起。這麽久以來,他好像隻跟她說過兩次對不起。在機場裏,那麽多人,她的眼淚差一點就控製不住地流下來,而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甚至有點不耐煩。所以她終究還是忍住沒有哭,隻是微微仰頭望著他,同樣若無其事地反問:“為什麽說這個?”


    在那一霎那,她疑心自己看錯了,他的笑容似乎有點澀,像是世間最烈最苦的酒從喉間劃過,一直落到她心上。


    他選擇離開,走得那麽突然。她與他之間仿佛一直有著某種最隱秘的糾葛,旁人看不懂他們的關係,甚至連她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那時候她不急,總以為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繼續揮霍。可是結果,她卻是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


    他要遠行,而她後知後覺。


    其實兩個人並不是沒有親密的舉動。就在他離開的數天之前,他們牽了手,認識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


    舒昀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江風低拂,十指糾纏,兩人聊著最尋常的話題,氣氛難得美好,柔和得就像天上模糊的月光。最後他將她送到家門口,要分開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她。


    在那一刻,本該發生點什麽的。他垂下臉,深邃的眼眸裏仿佛隻剩下她的倒影。她有點緊張,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錯過了他心裏隱藏最深的掙紮。


    兩人靠得更近了些,他似乎是想吻她,又似乎不是,總之在最後的時刻樓道裏傳來腳步聲,感應燈亮起來,驚退了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繾綣。


    他趁勢後退兩步,淡淡地笑道:“回去吧,晚安。”


    再見麵,便是在機場。麵對同去送機的同學,她實在沒辦法將滿心的疑問問出口。


    為什麽突然就這樣了?


    她不懂。


    強烈的自尊心和羞恥心讓她拒絕承認這兩天自己心裏曾有過怎樣的幻想。當她在做著美夢的時候,他卻正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個城市,甚至這個國家。


    那麽,那天晚上又算什麽?


    裴成雲的離去對舒昀來說仿佛病去時抽絲,沒有鋪天蓋地的憂傷和不舍,但卻遠比那個更加折磨人,一點一點的,在每一個細小的時刻侵蝕著她。至此,她才知道這些年的時光,自己在一個男生的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


    都是看似不經意的,原來已經深入骨髓。


    他的選擇相當於拒絕,偏偏還是在該死的曖昧之後,不啻於溫柔過後致命的一刀。他就這樣對她,忽冷忽熱,有時蠻橫有時柔情,就在她怦然心動的時刻,他在她的心上狠狠地紮上一刀,卻連一個合理的解釋都沒有。


    怎麽會有這樣狠的人?


    她始終不能相信這就是裴成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眼。於是索性一個人跑去麗江。他沒能陪她去的地方,她要一個人去。


    在那裏碰上周子衡,純屬一個意外。


    那是舒昀在麗江的倒數第二天,有限的假期即將結束。她原本隻是漫無目的地趁著暮色在古街上閑逛,而並沒有像眾多遊客那樣湧向聲名在外的酒吧尋找豔遇。


    結果,她卻真的有了一場豔遇。


    對方是個身材修長勻稱的男性,從她的角度恰好隻能看見他的側臉,十分年輕英俊,即使隔著沉重深濃的暮氣,他仍有著令人驚歎的完美五官和輪廓。


    他穿著黑色襯衣,袖子隨意卷到手肘上,在這樣的天氣裏未免顯得有些單薄,可是身形清俊挺拔,站在水汽逼人的石橋上,與身後眾多麵目模糊的遊人形成鮮明對比。


    舒昀不由自主地走近一些,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他正在講電話。


    但凡這個時節來麗江的,通常都是尋找身心放鬆的人,而這樣一個男人卻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雖然聽不清他在講什麽,但捏著手機分明眉心微攏,沒有半分悠閑自在的樣子。


    片刻之後,他結束通話,臉上神情卻沒能好轉,沉鬱的目光投向遠處,周身多了幾分冷肅漠然的氣息。


    四周盡是明豔的燈火和流動的人群,隻有那一處仿佛靜止著。


    舒昀看著他,不禁呼吸微微一滯。


    這樣一個陌生人,竟讓她有了某種熟悉的感覺。


    她當然知道他像誰。剛才那一刻,她從他的身上好像看到另一重影子。


    ……


    她想了想,舉起相機對準焦聚,調成夜光模式,按動快門。


    真的隻是一時衝動,可是沒想到對方竟會那樣敏銳。隔著一定的距離,他居然像是有感應一般立刻轉過臉來,所以幾乎就在閃光燈亮起的瞬間,她隔著鏡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愣了兩秒,遠處的他已經邁開腳步,雙手抄在褲袋裏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仿佛並不怕她轉頭跑掉。


    “為什麽拍我?”


    站到麵前,她才發現自己矮了他大半個頭,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生出的壓迫感令她有些不安。


    “你是從事攝影的?”陌生英俊的男人問。


    “不是。”


    “來旅遊?”


    “嗯。”她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如果你覺得侵犯了你的肖像權……”


    “給我看看。”他突然揚了揚下巴。


    她順著他的眼神看到手裏的相機,屏幕還定格在剛才那一幕,她依言遞過去。


    這個英俊又有點冷淡的男人並沒有伸手來接,而是垂下視線掃了一眼,然後看向她,又重新回到最初的問題:“為什麽拍我?”


    她抿著嘴角回答不出來,隻能微仰起臉,用一雙眼睛坦蕩地盯著他,表明自己並沒有任何不軌意圖。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舒昀還是看得出來,這個男人對於被拍照這件事似乎十分敏感。她不想冒犯任何人,不過,即便站得這樣近,近到幾乎能從他的眼睛裏看見隔岸燈火的倒影,然而她卻無法從中看出他究竟是喜還是怒。


    或許他生氣了,可是在他的眼神或表情裏,沒有透露分毫。


    最後舒昀有點熬不住了。這個人,遠遠站著的時候淡漠清冷,真的和裴成雲很像。可是距離近了才發現,在他的身上多了許多複雜的內容——有不動聲色的強勢和壓迫,也有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沉與犀利。


    可他看起來明明還這樣年輕,不會比她大幾歲。


    就在她不知道該如何圓滿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男人終於開口了:“周子衡。”他報上自己的姓名,忽然笑了一下,“你的拍照技術還不錯。”


    他有一雙狹長深秀的眼睛,隔著沉沉暮靄,淺淡的笑意浮在眼角,仿佛立刻便將方才冷峻的氣息化於無形。


    他揚了揚眉,語調隨意但又不失誠懇地邀請:“這裏的酒吧很出名,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在點頭答應之前,看著周子衡臉上灑脫不羈的笑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升上舒昀的心間——會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裴成雲的影子,大約隻是刹那的錯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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