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公司本年力推的首張專輯,發布會活動搞得有聲有色。地點設在全城最大的購物中心一層中庭,當天十數家媒體被邀請來到現場,公司多位高層也親自參加,為舒昀造勢打氣。這樣的風頭氣勢很輕易地便讓舒昀從近年來的眾多新人之中脫穎而出,公司的態度十分明顯,儼然一副力捧的樣子,惹人豔羨。


    因為公司與媒體的關係一向良好,再加上舒昀之前幾支單曲的影響力和好評度,現場的采訪熱烈而不失友好。根據事先準備好的稿子,舒昀一一回答了記者們的提問,進退有度,謙虛平和,全程保持麵帶微笑,末了還招呼娛記朋友們留下來,參加公司稍後舉辦的簡餐會。


    這個極為重要的一天過得十分順利。等到活動結束後,小喬在化妝間裏豎起大拇指,連連感歎:“小舒姐,你真棒!”


    舒昀卻有點心不在焉,隔了一會兒突然問:“小喬,你剛才一直都在現場嗎?”


    “沒有啊,中途nicole姐有別的事派我去做。輪到你接受采訪的時候,我正好離開了。”小喬奇怪地看看她,又問:“怎麽了,小舒姐?”


    “沒什麽。”舒昀站起來,若有所思地走進換衣間。


    剛才某家媒體記者的提問,是她聽錯了嗎?


    應該沒有。雖然當時情況有些混亂,無數閃光燈劈嚦啪啦對著她一通猛閃,而且各種問題讓她應接不暇,但她應該沒有聽錯。


    夾雜在那片混亂中,有人忽然問道:“舒昀小姐,xx老師稱讚你的聲線很特別,聲音特質與已故的金牌詞曲人楚天舒的風格十分契合。對於這一點,你是怎麽看的呢?沒有和他合作過,會不會感到遺憾?……”


    大哥用的化名“楚天舒”曾經在圈子裏名噪一時,在他如日中天的時期,無數歌星以能約到他的作品為榮。


    這個問題企宣事先沒有幫她準備到,乍一聽,舒昀不禁怔忡了一下。


    幸好當時手裏捧著七八支話筒,旁邊還擠了一堆娛記,那人的問題還沒問完,便已經有別人□話來,無意中替她解了圍。


    於是她假裝沒聽見,笑盈盈地將頭轉到另一邊去。


    其實她早該有所準備的。既然進了這個圈子,便難免會與那段她不願意再想起的痛苦經曆扯上關係。舒天的死,對她打擊沉重,她甚至連回想一下都覺得可怕。然而在這裏沒人管她的感受,即便誰都不知道他們是親兄妹,但也並不妨礙別人在她麵前提起舒天。


    畢竟他曾經那麽紅,是金牌中的金牌,是各大公司爭搶的搖錢樹。


    而他過去經常讓她試唱他的曲子,偶爾幾次,竟會用那樣驚豔的目光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陌生人。


    現在想來,大概舒天在那個時候就發現了她的特質與自己契合。可是娛樂圈多麽辛苦,他將唯一的小妹當作掌中珍寶,又哪裏舍得她淌進這潭渾水裏來?


    但是他死了,並且是她眼睜睜目睹的。


    那樣可怕的場景,曾經每日每夜毫無休止地撕扯著她的神經。


    從那一刻起,即便曾經是個公主,也隻能脫離庇護,迅速成長。她無數次地坐在床上抱著肩膀發抖,睡覺的時候連燈都不敢關,甚至一閉上眼睛就是噩夢。在她經曆這些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親近的人。莫莫和郭林去了外地實習,裴成雲更是早一步遠離了她的生活,半點消息也沒有。其實她還是會想他,但卻硬生生地克製住自己,倔強地將關於他的一切都摒棄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那個時候她靠不了任何人,連生活來源都成了問題。舒天留下的存款她取出一部份應急,然後開始四處投簡曆。她選了很多公司企業,簡曆像撒網般扔出去,收到的回報卻完全不成正比。


    再後來,她與周子衡重遇了。


    離開了麗江,周子衡就像變了一個人,在商界,挾著那樣呼風喚雨的身份地位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意氣風發,真正的眾星拱月,令她幾乎要懷疑麗江一行隻是一場夢。


    而她還是一名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生,剛剛找到人生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卻是與專業毫不搭界的銷售經理助理。美其名曰助理,其實就是公關應酬。那晚她被客戶拿紅酒灌醉,自家經理也同樣醉得快要不省人事。散場之後,她腳步踉蹌地走出包廂,結果就在走廊上撞到一個男人。


    她幾乎一頭栽進他的懷裏,然後嗅到他身上獨特的味道。那是煙草與古龍水混合起來的香味,帶著一絲凜冽的涼意,仿佛是某種在冬季生長的神秘植物。


    她深深吸了口氣,抬起迷蒙的眼睛,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樣子,便已經控製不住地吐了出來。


    她吐了他一身,胃裏猶自翻江倒海。眩暈中聽到許多響動,似乎是有人急匆匆趕了過來說了些什麽,一陣忙亂。然後便聽見一道淡而涼的嗓音從頭頂上方飄過來:“沒事。”


    有人遞給她溫熱的白手巾,她按著嘴巴緩了口氣,這才想起道歉。


    “沒關係。”還是那個聲音,從對方的薄唇中逸出來,平淡得缺少情緒,卻又偏偏紳士得很,“需要幫忙嗎?”他問。


    她有點迷糊,不確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於是胡亂地點了點頭,暈乎乎地說:“我想回家。”


    結果她真的被送到車上。車後座那麽溫暖舒適,車裏還有好聞的味道,比經理的那輛車好了不知多少倍。紅酒的後勁太可怕,她很快就睡著了,中途沒有聽見半點聲音。直到下車才被弄醒,她極不情願,連眼睛都不肯睜開,借著酒勁放任自己耍賴。


    她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自從大哥死後,唯一一個可以讓她撒嬌的人都沒有了。


    在那個夜晚,腦子裏亂得像團漿糊,她不知道對方要將她帶到哪裏過夜,她根本都不在乎。她隻是將他的衣袖緊緊攥在手裏,臉頰死死貼在他的胸前,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可她並不知道自己竟然真的流淚了。還是很久之後的某天,周子衡不經意地問起來:“你當時哭什麽?”


    她愣了愣,隨便找了個說法搪塞過去。


    她不願說,其實隻是孤獨壓抑了太久,而他的出現剛剛好,在酒精的強力作用下,讓她突然覺得又有了依靠。


    那是一種錯覺。


    可她當時寧願沉浸在這種錯覺中,恨不得永遠不要醒來。


    在酒店高級套房裏度過的那一夜,讓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第二天清晨的陽光落到床沿上,她終於清醒地睜開眼睛去看枕邊的那個男人。


    先是驚訝,而後慢慢釋然,最後她仿佛不可思議般地笑了笑。


    這麽巧……


    原來是他!


    身體還有些不適,可是她並沒有捶胸頓足的後悔。昨天半夜,雖然他的唇落在每一寸肌膚上的感覺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卻清楚記得自己在他的懷裏是怎樣安心地睡去。


    這個曾在遙遠的麗江遇見過一次的男人,這個到現在為止尚且堪稱陌生的男人,竟然治好了她持續了很長時間的失眠。和他睡在一起,她頭一次沒有再畏懼黑暗。


    她想,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吧。之前一個人苦撐的日子太辛苦,尤其是在嚐到甜頭之後,她十分害怕再被打回原型。而他,讓她終於有了一個好眠的夜晚。


    所以她不想離開。


    所以她想,也許就這樣繼續下去會更好。


    白欣薇走出病房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有一個很重要飯局,不得不立刻趕去酒店。


    臨走的時候,她回頭向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低低的:“這兩天想吃什麽,我讓保姆給你送過來。”


    “不用。”答案在她的預料之內。


    她說:“我在這裏待了兩個小時,為什麽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麽知道的?”


    “你想知道的事,應該很少能瞞住你。”


    她愣了愣,突然笑起來,漂亮的杏眼裏仿佛也跟著染上一層光:“裴成雲,說到底你還是了解我的。”她又往回走了兩步,安靜地注視著床上的人,嘴角仍微微向上翹著:“我現在這個男朋友跟你可沒法比,我的心思他一點都猜不透,有時候簡直遲鈍得要死。”


    “你交男朋友了?”裴成雲終於抬起眼睛看她,語氣卻十分平靜,近乎殘酷。


    反正他向來如此,她早就習慣了。早知道他不是個好男人,他對待她,殘忍得就像是時刻執著一把隱形利刃,迅速而毫不留情割扯著她的感情。


    她笑笑:“是的。可是你一點都不在乎,對嗎?”眼睛牢牢看著他,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來,“你甚至會覺得慶幸,因為我終於找了別人了。”


    臉色蒼白的男人閉了閉眼睛,仿佛有些疲憊,並不回答她。


    他的身上還連著監測儀器,花花綠綠的管子從被子裏麵伸出來,錯綜複雜。她停了一下,慢慢移開目光,然後才又歎氣:“算了,你這兩天在做檢查,需要好好休息,我不該跟你講這些的。”纖長秀氣的手指掠過額前的劉海,她蠻不在乎地說:“我先走了,明天有空再來。”


    她將門輕輕帶上,然後才加快腳步迅速乘電梯下樓。


    白欣薇的步子很快,其實是因為她討厭醫院,從小就對這個地方有強烈的排斥感。所以當家中的老司機得知她今天的目的地時,眼神中帶著掩飾不住的訝異。


    是的,她破例了。平時哪怕是自己生病,她也不願意輕易到這裏來,可是今天為了另一個男人,她破天荒地主動踏進這充滿消毒水氣味的壓抑的環境裏。


    住院部與門診部相通,門診大廳更是人滿為患。她屏住呼吸快步往門口走,結果正巧與一個男人擦肩而過。


    她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回頭叫了聲:“周總。”


    背影挺拔的男人聞聲轉過身。


    傍晚時分,又是室內,他卻戴了副墨鏡,遮住了那雙深邃明秀的眼睛。


    白欣薇遲疑地說:“你……”


    周子衡衝她點點頭:“白小姐,這麽巧。”


    周子衡車禍受傷的事被隱瞞得極好,對外界半點風聲都不露,所以白欣薇並不知道他暫時失明。雖然方才見他這副裝扮有些怪異,但很快這種怪異的感覺便隨著他若無其事的表情而煙消雲散了。她隻笑笑說:“剛剛探望完一位朋友,現在該走了。”似乎無意對周子衡作任何打探,然後便施施然地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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