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他微微停住腳步,低頭看她,“怎麽這麽巧,平時你對我和顏悅色言聽計從的時候,我竟然也覺得那隻是因為你心情好的緣故。”


    兩個已經結婚兩年的人,竟然會不約而同地說出這樣的話,其實肖穎也隱約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但是那點模糊的心思很快便被下麵的話題給打斷了,於是不了了之。


    隨後的幾日,肖穎心裏還一直惦記著那個關於許一心的八卦消息,誰知無巧不巧,恰好八卦事件女主角被派去外地學習,電話裏說一定要等見了麵再談,結果等到許一心回來,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但是肖穎的熱情卻絲毫未減,當天便將許一心拖出去逛街,那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後來就連自己都覺得鄙視,仿佛葉昊寧說得對,她真的很八卦。


    兩人走進鞋店坐下來,倒是許一心先開口揶揄,笑眯眯地說:“最近氣色真是越來越好了,和葉昊寧的生活一定很和諧吧。”


    肖穎臉不紅心不跳,隻是點了點頭,也似乎一臉的不可思議:“你說這多奇怪!幾乎沒有吵過架,一次都沒有!”不但如此,相反,有時候甚至甜蜜得令人發指。


    許一心說:“難道你對此覺得很失望?”


    “當然不。”她答得飛快。


    誰想和葉昊寧吵架了?況且,如果真的吵起來,她也從來沒占過上風。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誰願意做?


    許一心問:“葉昊寧又回c市去了?最近你們家倒是給我國的航空航天事業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啊。”


    肖穎不禁訕笑一下。


    其實自從那次葉昊寧提了一句卻被她否決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提起過任何搬家或是辭工作的事,隻不過她如今偶爾周末也會回去,去公婆家吃個飯,但絕大多數時間仍是和葉昊寧單獨處在一塊兒,卻又並不粘膩,通常都是各做各的事。


    確實如許一心所言,十分和諧,日子平靜美好得仿佛都不像是真的。可是有好幾次半夜醒過來,聽見身旁那人均勻沉穩的呼吸,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漆黑中,肖穎卻總會沒來由的感到隱隱不安。


    曾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那些大大小小、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問題呢?都去了哪兒?它們並沒有消失掉,隻不過似乎被她與葉昊寧一致忽略了。或許如今的一切隻不過是場假象,終有一天該爆發的還是會再度爆發。


    每當這樣想的時候,肖穎便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思考者和悲觀主義者,然後忍不住自鄙一番,小心翼翼地將橫在腰上的手臂移開,兀自翻個身重新睡去。


    第二天醒來,仍舊該幹什麽幹什麽,甚至偶爾故意與葉昊寧對著幹,雖然最後總是落於下風,但她一直安慰自己,就權當是提前演練了,倘若日後再度真刀真槍地對抗上,至少心理承受能力也會更強一些。


    店裏的服務員幫忙將鞋穿在腳上,肖穎對著鏡子看了看,才又說:“你不要故意岔開話題,說吧,和何明亮到底怎麽回事?老實交待!”


    許一心大概也根本沒想隱瞞,隨口便說:“就是你想的那麽一回事。”她也換了新鞋,正壓住裙擺對鏡轉了個圈,仿佛對這個話題絲毫沒有興趣,語氣疏淡懶散。


    “我想?原本我還在想你們什麽時候會戰爭升級打起來呢!”肖穎明顯鄙夷,“藏得可真好啊,連我都差點瞞過了。”


    許一心卻不覺得內疚,隻是笑著說:“也不過就是最近的事。有一次出去玩時恰好碰上了,後來他就偶爾約我吃飯喝東西,結果我才發現這人還不算太差,至少很有風度,過馬路的時候都知道主動攔在有車的那個方向。”


    “風度?當年不知道是誰在寢室裏忿恨地說,何明亮是這世界上最小氣沒品的男生!”或許真是記憶太過深刻,肖穎將死黨當時的語氣和表情學得惟妙惟肖,就連當事人自己都愣了一下,而後禁不住笑出聲來:“念在他從那時起就暗戀我的份上,這種事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原來這麽久了。肖穎著實小小吃了一驚,不由得問:“何明亮同學自己承認的?”


    “對,據說還是一見鍾情呢,你說感不感人?”


    天哪!有六七年了呢!這下連肖穎都忍不住感歎起來:“原來在他當年粗魯無禮的行為之下包藏了那樣一份柔軟細膩的少年心思!……”說得抑揚頓挫,仿佛詩朗誦般,就連一旁的年輕店員都抿著嘴微笑起來。


    許一心更是大笑,末了轉頭又問:“你這麽遲鈍,怎麽可能發現得了?”不等肖穎回答,卻又接著說:“是不是被誰提醒的?也不對啊,這事我們還沒對外公布呢……”


    肖穎一怔,說:“是陳耀。”原來他是那樣精明的人,仿佛事事通透,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否則憑什麽隻因為一樁酒吧打架事件便看出端倪?他說,有人越是鬥嘴感情便越好,而葉昊寧也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兩人的觀點似乎很有默契地達成一致,結果更加襯托出她的反應慢半拍。


    許一心又提議:“要不要改天來個四人聚餐?”


    “誰?”她皺眉,隨便沉聲說:“和他有什麽好聚的。”


    許一心愣住,“他?”瞧了一眼肖穎不豫的臉色,不禁微歎:“我是指你和葉昊寧,然後再加上我和何明亮。”


    “哦……”肖穎的語氣這才緩下來,抱怨道:“話題轉得這麽快幹嘛?”害她以為還是在說陳耀。


    許一心也不和她爭辯,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肖穎又說:“葉昊寧最近挺忙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拜托,就當是給我一個接近偶像的機會吧。”


    她這才突然想起來,於是去翻包裏的手機,低頭擺弄一陣然後遞過去,笑得十分小人得誌:“請容許我在你麵前炫耀一下。”


    結果許一心果真不負所望,幾乎冒出心心眼,“你這女人到底上輩子修來什麽福?!”


    她故作高姿態,隻是輕描淡寫地說:“長得帥又不能當飯吃,有什麽了不起。”其實也確實有點不服氣,為什麽就連閨中蜜友都是一副仿佛她高攀了葉昊寧的模樣?


    她看不出他有多好,心思倒是深沉得可怕,時常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兩人正說著話,店門徐徐開了,走進一位年輕女子。


    許一心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結果卻不免呆了一下,然後便低聲對肖穎說:“很麵熟啊,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那個女人已將寬大的墨鏡摘下來拿在手上,正緩步走過整潔精致的鞋架,身旁跟著周到殷勤的店員,輕聲說:“這些全是今年春夏新款,請問小姐穿幾號鞋?”


    “六號。”因為越走越近,所以聲音清晰得傳過來,委婉動聽,猶如淙淙流水,細細蜿蜒到心底。


    由於角度問題,肖穎回過頭時隻能看見一張側臉,隻見那個女人說話的時候嘴角邊隱約有梨渦顯現,很像香港tvb的某位電影明星,卻又比那位明星更加漂亮。


    她竟然也覺得對方熟悉,即使連人家的正麵都沒看見,卻仍舊覺得熟,好像真的曾經在哪裏見過一般。


    那個女人似乎看中了滿意的鞋款,腳步微停,而後便隨手指了指:“六號的,請先替我包起來。”語氣十分溫和有禮,偏偏神色間卻有幾分漫不經心,然後低下頭看了看手機,仿佛根本不是特意來買鞋的,而是在想著其他什麽心事。


    結果她一口氣挑了七八雙,清一色的細高跟,卻連試都沒有試一下,隻是一徑擺弄著手機,看起來卻又並不像在發短信的樣子,隻是將滑蓋推上拉下,其實更像是在等電話。


    最後她終於走到她們麵前,隻距離五六步之遙,店堂裏明亮的滿天星燈光照在她的身上,白色襯衣配黑色長褲,微瘦而高挑的身材,配上烏黑的童花頭,發尾隻在腦後簡單的盤了個髻,其餘並無過多的修飾,就連妝容也極輕淡,隻有一塊精巧的手表戴在右腕上,明明簡潔利落得近乎樸素,卻又仿佛令人驚豔。


    就像三四十年代好萊塢黑白片裏走出來的女主角,有一種冷豔的奪目。


    肖穎心裏也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因為現在很少有人能將這一身穿得這樣好,非但不像工作裝,反倒猶如氣質卓然的淑女,品味簡潔高雅。她又轉眼去看向來挑剔的許一心,後者果然也流露出讚賞的神色。


    隻是那個年輕女人對她們的目光恍若未覺,因為手機終於在掌心輕輕震動起來,她仿佛等這個電話等了很久,在那一刻臉上分明一掃先前的心不在焉,接起電話的之後微微笑道:“我就在b市,誰知你已經走了……對,明天要回新加坡一趟,國慶前後再回來……”佳人恬靜地微笑著絮絮低語,目光投向不遠方的明亮櫥窗,盈盈搖曳,如盛水光。


    又是這樣似曾相識的感覺,肖穎抬起頭,心中陡然一動。


    結果等到走出店去,她又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高大的玻璃門內,黑白分明的纖細身影格外醒目。


    許一心問:“怎麽了?”


    她笑了一下說:“我終於想起她是誰了。”


    真是可惜,當初攝有葉昊寧照片的那個網頁沒有保存下來,原來這位複古美女在現實生活中竟比鏡頭裏還要美麗許多。


    晚上回到公寓,肖穎一邊看電視一邊抓過手機,想了想還是調出一串號碼,打給c市家裏的座機,結果隻響了兩三聲便通了。


    “你居然在家?”她似乎有點吃驚,眼睛卻還盯著電視屏幕,翹著腳很沒氣質地歪倒在沙發裏。


    葉昊寧在電話裏反問:“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沒有沒有,隨便感慨一下,居然沒有出去花天酒地,多麽難得。”


    “難道你打固定電話,就隻是為了確定一下我是否在家?”他似乎低笑了一下,分不清真假地誇獎道:“你真是越來越盡職,居然還學會變相查崗了。”


    肖穎隨口就應:“謝謝,我會再接再勵。”。


    誰知葉昊寧卻停了一下,然後才問:“你怎麽了?”聲音裏有一點點的遲疑。


    “什麽怎麽了?”電視劇中正上演到最高xdx潮的部分,男女主角在分別多年後此刻終於就要重逢,她突然不想再和他說話,免得分散精力。


    於是便說:“沒什麽事,掛了。”


    可終究還是沒能掛掉,因為葉昊寧又叫了她一句:“肖穎,你今天情緒不大對頭。”他似乎又恢複了一貫的氣定神閑,漫不經心地問:“難道是在公司裏受了挫折?還是誰惹你生氣了?”


    肖穎卻好奇,他憑什麽說她情緒不對?隻不過講了兩句話,再敏銳也不至於如此吧?


    “沒誰給我氣受,我好著呢。下午還去逛了街,買了雙新鞋,足足有六七公分高,拿在手裏完全可以當作殺人凶器。”她緩了口氣,又說:“要說起不正常,今天唯一不正常的舉動就是給你打了電話唄。葉昊寧,你是不是不習慣了?那我下次不打就是了,免得再被你懷疑情緒不對頭。”說完將手機滑蓋滑下,丟在一旁。


    就因為說了那一大段話,結果錯過了久別重逢的最經典場麵,她皺起眉,賭氣一般索性拿起遙控換了個台。


    台灣綜藝節目主持人正在講冷笑話,旁邊女主持配合著嬌聲嬌氣說:“好冷哦……”她也覺得冷,抖了一下,再度換台。


    厚厚的抱枕堆裏傳出音樂聲,聲音微小沉悶,肖穎過了好半天才聽見,伸手扒翻出來一看,果然是葉昊寧。


    她平靜地問:“又有什麽事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他聽起來倒並不生氣,聲音甚至比她更平靜。


    她靜了兩秒,突然問:“葉昊寧,你記不記得自己陪我逛過幾次街?”


    “兩次。”


    答得這麽快?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問:“還記得都買過些什麽嗎?”


    幾乎是話音剛落,他便說:“一次是餐具,另一次是鞋子。你問這些幹嘛?”


    她不禁感歎:“你的記憶力真好。”


    他不說話。


    肖穎幾乎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心裏覺得很奇怪,臉上卻又保持雲淡風輕的模樣,抿著唇不出聲。


    最後她打了個哈欠,仿佛無限困倦:“……好累,我真要掛了。今天真的就是心血來潮查個崗,以後不會了。”聲音愈加低微,“你也早點睡吧,晚安。記得下周十一放假和我一起去看我爸媽,如果你有空的話。”


    這次她一直等,直到葉昊寧也說了句“晚安”之後,她才丟開手機。


    第三十章


    其實她倒是真的佩服葉昊寧的記性,因為就連自己都差點忘了,大約在一年前他陪她去過一次鞋店。


    也就是在那一次,他不經意地向她描述過一個女人,而她今天終於見到了。


    那時是在香港,原本葉昊寧是去辦正經公事的,結果肖穎也心血來潮,請了年假跟著一同前往。


    早在飛機的時候葉昊寧就說:“到時候也許沒時間陪你,我給你卡,你自己去逛。”


    她滿不在乎:“才不要你陪。你們男人逛街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簡直大大影響興致。”


    葉昊寧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隻是說:“或許該說你運氣不好,其實也有耐心十足的男性,可惜你沒碰上。”


    她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運氣不好,小時候就見識過老爸陪她們母女逛街時的不情願,通常都要三催四請才肯勉強出門,結果到了店裏卻又待不足一兩分鍾便要急急地往下一家走,似乎隻恨不得能早點結束這種折磨。於是自然惹得老媽一陣埋怨,等到肖穎再長大一些之後,也就不再硬拖上肖爸爸,改成母女倆手挽手享受輕鬆的二人世界,直逛到商場關門才回家的時候也是有的。


    然後便是陳耀。饒是那樣好性格的一個人,平時溫文爾雅,笑起來如沐春風的,又寵她,卻也在一同購物的時候顯出些許不耐煩來。


    雖然有了前車之鑒,可是那時的肖穎偏偏喜歡拉著他一起,仿佛伴在清瘦高挑的他身旁,漫步在寬敞整潔的大街上,就連腳底都能一步一步生出花朵來,幸福的花朵。


    所以明知他不情願,卻還是自私地拖著他。


    最後或許是實在沒辦法了,他隻好說:“你進去挑吧,我在外麵等你。”


    尤其是經過那些飾品專賣店的時候,一群女孩子擠在不大的店堂裏嘰嘰喳喳,他更加沒興趣,也覺得不方便,於是就等在店外漫無目的地看風景。


    有好幾次肖穎收獲頗豐地乘興而歸,結果一抬眼卻看見陳耀的背影,雙手插在兜裏站在一旁,似乎有些寂寥,她終於不忍心:“……以後你別陪我了,我找許一心她們,省得你每次都這麽無聊。以後該打球該自習,都隨便你吧。”


    他如同獲了特赦令,立刻笑道:“總算是良心發現了!”一伸手摸摸她的頭。


    他比她高了十多公分,一向是學校籃球場上的活躍主力,彈跳又好,仿佛輕輕鬆鬆便能摸到籃框,時常引來一眾女生花癡的尖叫聲。


    肖穎想,明明以前小的時候身高還差不多的,可自從初中畢業之後這家夥便仿佛抽了條兒,一下子拔高起來,從那之後一直居高臨下,愛憐或高興的時候,就總喜歡摸她的頭。


    她故意不服氣:“怎麽像在逗小狗?”其實心裏又有一絲甜蜜,他的手掌那樣大又那樣暖,就隻落在她一個人的頭發上。


    後來就真的不再找陳耀逛街,因為幾乎可以確定,這種對於女人來說十分享受而又樂趣無窮的事情,卻是對男人們最好的折磨。


    或許正是認定了這一點,所以在與葉昊寧認識之後,甚至是在結了婚以後,肖穎都不曾主動開口讓他陪她去買東西,更多的時候,都隻是讓司機用車接送。


    而他也很少關心她買了些什麽,仿佛對這種事情永遠不感興趣。


    唯一一次一道買餐具,那還是在渡蜜月的時候,當時兩人飛去北歐玩了大半個月,結果某天看見路邊有家精巧的小店,推開門進去一看,牆壁上掛著琳琅滿目的瓷器,一排一排錯落有致,竟然是純手工製作。店主穿著深灰色的工作裝,坐在桌前神色認真地往盤子裏描繪著花花草草,光線明亮,而那位中年外國男子就那樣低著頭,仿佛全神貫注,就連推門的風鈴聲都沒有打擾到他。


    最後買了一整套回來,繪的是歐洲中世紀的仕女圖,原本那些繁複的衣飾就十分有難度,然而店主顯然是位嚴苛的手工藝人,一筆一劃竟然一絲不苟,就連仕女們的麵部神情都似乎把握得很有分寸,帶著隱約的高傲,優雅而又矜持。


    其實當時店裏還有很多種選擇,而肖穎一向對這種人物畫像不怎麽感冒,誰知倒是葉昊寧首先指明要買下它們。


    她事後說:“我覺得那套花卉的反而更好看。”


    葉昊寧停下腳步:“剛才怎麽不說。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她想了想,還是說:“算了吧。”因為價格並不便宜,而且,這樣東西的至多隻能算是工藝品,哪能真的用來盛飯裝菜?然後又不忍笑道:“不能怪我當時沒說,而是你下手太快。我都還沒來得及一一欣賞完呢,結果你就已經付錢了。難道你平時跟人家做生意簽合同也是這樣的?”


    “看見喜歡的就買,這樣不對嗎?”


    “可是選擇那麽多,可以慢慢挑,不是麽?”


    “像你那樣,到後來十之八九會挑花了眼,最後什麽也買不成。”


    她不禁咋舌:“咦,這你也知道?是不是經驗豐富?”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不接話。


    也就是在那一次,肖穎發現他們兩個人的購物習慣和觀念簡直是南轅北轍,於是更加不會讓他陪同。


    後來到了香港,葉昊寧果然沒什麽時間,一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留下她一個人在酒店裏,倒是過得很悠閑,十點以後才起來吃早餐,然後便拎著手袋出門閑逛,三四點再喝下午茶。


    給許一心打電話的時候,就聽見對方的感歎:“這才叫做享受生活……”


    可肖穎卻覺得有些無聊,不免去想,電視裏的那些名門太太們又或者是某些大款老板的情人們,天天過著這樣的生活,難道就一點也不膩味?


    反正她是漸漸覺得無趣起來,因為平時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葉昊寧幾乎整天忙到頭不見蹤影,甚至有一天晚上直到下半夜才回來,一身酒味地趴在她頸邊嗬氣。


    她被吵醒,心裏著實不悅,伸手便去推他,而他似乎真的喝多了,順勢翻了個身,便仰麵躺在床上不再動彈。


    這人酒品倒是一向不錯,喝得再醉也不會借酒裝瘋,反而越發安靜老實。


    結果第二天一早她還沒完全睜開眼睛,他卻已經一身清爽穿戴整齊地站在床邊,墨色的眼底一派清明,一掃幾個小時前的醉意,仿佛半夜裏醉酒而歸的人並不是他。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口齒含糊地問:“……又要出去?”


    下一刻,便有淡淡的清香襲來,是葉昊寧慣用的須後水的味道,“嗯,你要睡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別吵我。”“大好時光,怎麽能在床上浪費。你昨天幾點才睡?”


    “唔……”她確實沒睡夠,就因為半夜醒了那一下,結果又用了很長時間才能再度入睡。心裏又想,這人不是要出門嗎,怎麽還在這裏囉嗦?


    過了一下,沒有動靜。


    終於清靜了。她滿足地擁著柔軟的被子再度翻了個身,結果就聽見“嘩”的一聲,白花花的日光直撲過來,令人猝不及防。偏偏她睡覺怕亮,如今再頑固的睡意也被成功地驅趕走。


    “……葉昊寧!”她幾乎就要暴跳如雷,騰地一下坐起來,果然隻見某人衣冠楚楚地倚在窗邊微笑,作優雅而無辜狀。


    十分鍾後刷完牙,她又揚聲問:“你是不是心理不平衡?見不得我睡懶覺?”見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擺弄遙控器,隱約有電視聲音傳過來,不禁又好奇地問:“你不是要出門,怎麽還不走?”


    “等你啊。”某無良之人看著新聞,竟然回答得十分理所當然。


    一直到二人一同走進名店,肖穎仍在懷疑,也不知道葉昊寧今天是不是真的太無聊了,所以才會心血來潮地陪她來買鞋。


    可是,他明明也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因為在路上的時候,她聽見他講電話,或許是香港這邊的朋友邀他吃飯,他卻說:“不了,今天一整天都沒空,下次吧。”


    所以掛上電話之後她就問:“你今天還要忙什麽?”心想,百忙之中還要來送她,真是不容易。


    結果葉昊寧沉默不語,隻是轉過頭看她一眼,眼角微微一跳。


    肖穎一凜。


    也不知怎麽的,立刻就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灌籃高手》,黑發俊美的流川楓在場中斜眼去睨那隻紅毛猴子,冷冷地說:白癡。


    雖然這兩個字葉昊寧很給麵子地沒有說出口,但她還是覺得,他剛才的眼神與流川楓的如出一轍,而自己便理所當然地淪為那個受盡鄙視的櫻木花道。


    於是她有點憋屈,悻悻地低下頭玩手機,過了好一會兒,才又突然抿著唇角笑了兩聲。


    葉昊寧微微愣了一下:“怎麽了?”


    她抬起頭,臉上有小小的得意,隻是問:“你是不是要陪我逛街買東西?”


    葉昊寧隨即眯起眼睛,眼神越發的狐疑:“所以呢?”


    “沒事。”她在心裏哼了一聲,簡直就要摩拳擦掌,表麵上卻仍是微笑得純真,聲音也格外溫柔:“待會兒不要後悔才好。”


    其實她買東西本來就挑剔得厲害,又因為清楚他的購物習慣,所以進了店堂之後,故意慢悠悠地一路晃過去。


    一直等到試過第六雙鞋仍舊不甚滿意的時候,她才仿佛不經意地轉過頭,果然看見坐在一旁那人眉心微皺。


    她問:“就不耐煩了?”心想,這是不是就叫自作自受有苦難言?哼哼,誰讓他總鄙視她,還用眼神罵她白癡。這下總算有機會折磨他!


    誰知葉昊寧隻是瞥她一眼,似乎早就猜到她的想法,於是輕描淡寫地說:“沒有。”


    “……哦,那就好。”有一點小失望,但轉念又一想,喜怒不形於色一向不都是這人的專長麽?說不定此刻早就坐不住了,卻在表麵上裝作不在乎。


    這時店員小姐半蹲在一邊說:“小姐,您穿這雙鞋很好看。”


    “是麽。”肖穎聞言低下頭。


    是今年的春夏新款,淺白色細膩的小羊皮,上麵壓著暗紋,樣式簡單精致,將腿踝和小腿襯得白皙纖細。


    她又轉頭去征求意見。


    葉昊寧也說:“不錯。”


    “嗯……“其實她還是有些猶豫,結果他一邊將卡抽出來遞給店員,一邊說:“你該不會真是故意要折騰我吧?”指尖點了點手表表麵,提醒她:“已經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你早飯也沒吃,難道不餓嗎?”被拆穿了,她有點惱羞成怒,彎身穿回自己的鞋,不大服氣地說:“誰說我故意折騰你?哪個女人不是這樣買東西的?”


    “你這是以偏概全,至少我認識的一位女性朋友就不是這樣。”


    “哦?那她是怎樣的?”


    難得的,她竟然看見葉昊寧微微垂了眸,似乎在思索,又仿佛後悔不該提到這個話題,直到片刻之後他才說:“總之那人不喜歡試穿,報了號碼,直接挑中合眼緣的就刷卡買單,哪像你這樣麻煩。”說完接過包裝好的鞋子,又拖住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店門。


    肖穎記得自己當時還打趣他:“看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那個朋友倒和你一個脾氣。”是因為還記得歐洲買瓷器的事,所以才這樣說。


    葉昊寧沒理她。


    她又說:“你那個朋友家裏是不是很有錢?要麽就是做明星的?照你這樣描述,動作真是帥得可以呀!走進名店,隨手指一指,店員們就忙不疊地將鞋子一一包好,簡直就是女王般的氣勢嘛。”她真心誠意:“什麽時候有機會把她介紹給我認識一下吧,我最喜歡看有氣勢的美女了。”“你喜歡的東西太多了。”葉昊寧淡淡看她一眼,將整盤的烤五花肉推過去,“這也是你喜歡的吧。”


    “當然!”


    被這樣一打岔,自然便轉了話題。誰知直到一年之後,終於還是讓她得嚐所願。


    與許一心在鞋店裏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肖穎心中猛然一動,看著對方挑選鞋子的那份架勢,隻覺得莫名熟悉,那些模糊的記憶便被理所當然地再度勾起。


    確實如同自己當年想像的一般,既有氣質又有氣勢。


    那位美女就站在自己麵前,對著電話笑意盈盈地說:“我在b市,誰知你已經走了……真不湊巧。”


    她聽著對方的絮絮低語,耳邊卻又隱約傳來轟隆隆的噪音,如同陰沉天氣下的悶雷,又或者徐徐輾過的公車。然而店堂裏其實是那樣的安靜清涼,通透的玻璃幕牆外依舊是炙烈耀眼的陽光,天空明媚異常,藍得近乎發白。街道上更是一片空蕩,不見半分車輛行人的影子。


    肖穎回過神,不禁想,怎麽會不湊巧呢?世界明明這麽小,算上上回網上的照片,其實她已經見過她兩次。


    或許還有更加巧合的,她隻是不願再去費心揣度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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