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這樣看著他的背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幾乎就要忘記。


    其實大學畢業之後,她是真的曾經想要讓這個男生在自己的生活裏徹底消失掉,盡管心裏也會難受,但她還是盡量開心地過著新鮮的研究生生活。


    她盡量不去想他,盡量忘記他。


    恰好當時的導師是位在專業圈內十分有聲望的老教授,雖然年紀不饒人,可是平時卻極喜歡與年輕人打交道,於是常常帶著一眾弟子出席各式各樣的活動。聶樂言也因此認識了不少人,其中倒也不乏追求者,有的甚至才匆匆見過一麵,便開始對她表示好感。


    後來她還真的與一位苦追她的研三師兄談了兩個月的戀愛,以閃電的速度開始,卻又以閃電的速度結束,最後兩個人絲毫不傷筋動骨地說了拜拜,很友好地分手。


    到底還是做不到。


    她滿以為在經曆了程浩之後,還可以再找到一個適合的人,畢竟世界這麽大,生活這麽豐富,而她往後的日子還有這麽長。


    可是,直到試過之後才知道竟是那樣難。對方明明細心體貼,將她寵得不得了,平時就連一壺開水都舍不得讓她拎,然而她卻並不覺得幸福。


    隻是感動,並沒有幸福的感覺,她靠在那位師兄的肩上,不會怦然心動,更沒有奢望過天長地久。


    幸好師兄的性格也很灑脫,又或許是知道她無法真正愛上他,在分手的時候隻是說:“以後有困難還可以來找我,就當作是哥哥也不錯。”


    於是她又恢複單身,然後這種狀況又持續了小半年,才遇見江煜楓。


    那是導師的一場壽宴,因為桃李滿天下的緣故,所以當時的場麵極其熱鬧,不僅是導師的親朋好友,還有很多過去的學生都千裏迢迢特意趕回來參加生日宴會。


    江煜楓是座上賓,被安排坐在主桌。


    其實直到今日聶樂言仍舊想不通,他既不是導師的得意門生,又不是設計界德高望重的同行,就那樣一個天天和金錢打交道的、混身上下充滿了銅臭味的不折不扣的奸商,居然也會有如此待遇。不過當時她可不知道江煜楓的身份,隻是另一位在場的女同學一個勁地扯著她的袖子,那語氣激動得如同發現了新大陸:“快看,超級大帥哥啊!”


    主要是因為那個女生一向以“超級”二字作為口頭禪,所以當時聶樂言先悠悠哉哉地喝了口飲料,然後才順著對方的指點很不以為然地望過去。


    她後來暗想,或許正是自己那個時候太不以為然了,因此當終於看清江煜楓的時候,才難免不大不小地驚豔了一把。


    她從未見過哪個男人會有那樣一雙烏沉深秀的眼睛,明明深得如同一泓潭水,卻又仿佛帶著無限風情。


    他們隔得並不遠,大約隻有兩張桌子的距離。當時他正站起來向導師敬酒,一隻手虛虛壓在身前的領帶上,另一隻手端著一隻小小的酒杯。可是宴會廳裏人聲熱鬧嘈雜,隻能看見他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想來也就是一般祝賀的客套話,誰知竟然引得導師樂嗬嗬地大笑出來,然後一口氣喝掉了自己杯中的白酒。導師一向不勝酒力,此舉算是給足了麵子。


    同學問:“這人是誰?你認不認得他?”


    聶樂言搖頭。


    那女生又說:“真奇怪,那份賓客名單還是咱們準備的呢,怎麽倒對此人完全沒有印象?”


    “或許是後來加的吧,又或許是臨時過來參加,根本就沒在名單上。誰知道呢。”將自己麵前的飲料換成啤酒,聶樂言起身招呼同桌的同學,“差不多也該輪到我們過去敬一下了,走吧。”


    誰知生日宴會結束之後,她與同學們各自散開,結果卻在兩百來米開外的路口再次看見江煜楓。


    那天同樣冷得要命,恰逢數十年不遇的強冷空氣南襲,氣溫驟降十多度,偏偏那麽巧,聶樂言前一天才剛去理發店換了個發型,將之前及腰的長發幹脆利落地剪了大半,如今發尾隻堪堪掃到肩部,清湯掛麵,隻覺得冷風嗖嗖地拂過來。


    她正在路口猶豫著該往哪個方向走,結果江煜楓開著的高級跑車在麵前停下來,他問她:“要不要順路載你一程?”


    聶樂言覺得很是驚奇:“我們認識嗎?”


    “你不是許教授的學生?”他反問,一邊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鏡,朝她露出些許輕微的笑意。


    這樣的情景有些熟悉。


    其實過去也曾有個家境不錯的男生追求她,公然開著好車在校園裏招搖過市,幾乎每隔兩三天便差人送束玫瑰到女生宿舍,令聶樂言不堪其擾。而最為要命的是,那人品行大概很有問題,追求不成之後,不但轉眼就找了另一個女生當女朋友,甚至還四處傳出有關她的不實流言,無端引來許多八卦和麻煩。因此,聶樂言心中對這類人十分不屑,而大概也就是從江煜楓停下車來的那一刻起,她便在心中認定了此人是個換女朋友快過換衣服的花花公子——穿得人模人樣又開著極為拉風的跑車;明明沒有太陽,卻偏要帶副墨鏡裝酷;而且……他似乎正在和她搭訕?


    倘若不是整天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又哪會有這等閑情和工夫,竟然將車停在路邊甘當活雷鋒?


    雖然在宴會上的第一印象確實不錯,但或許是出於一刹那的直覺,聶樂言還是決定少和這人接觸為妙。


    於是她婉拒:“不用麻煩了。”想了想又禮貌地說:“謝謝。”


    由於一向是畏寒體質,如今站在這裏隻是說一會兒話的工夫,她便已經開始覺得冷得夠嗆,一張臉倒映在車窗玻璃上,似乎被凍得有些發白,可是氣色卻很好,那雙眼睛愈加顯得烏黑發亮。在那一瞬間,聶樂言覺得車裏的那個男人仿佛極快地將她打量了一番,又或許隻是錯覺罷了,因為他的眼神自始至終都在與她對視,坦坦蕩蕩,隻有目光深得像海一般,輕笑一聲道:“不用客氣。你是許老的學生,我和他也認識了很多年,趁著有空帶你一程又有什麽關係。”這樣自然而又充分的理由,好像她再拒絕,那倒是她矯情了。


    聶樂言站在路邊不作聲。


    其實她隻是想起平常無聊時看過的那些言情小說,裏麵多金又英俊的男主角們是如何被灰姑娘給吸引住的。似乎這類男人都有個通性,那就是——你越不搭理他,越要和他對著幹,他反而越稀罕你。


    看這些書的時候,大家也會稍作交流,於是秦少珍便得出過一個十分精辟的總結——吊上金龜婿的兩大要素:視金錢如糞土;視金龜婿如仇敵。


    當時立刻引得大家一致讚同。


    聶樂言想,寧縱毋枉!就權當自己自作多情一回吧!假設這男人對自己感興趣,那麽最好就趁這次一下子澆滅了他的興頭,因為曾經有過的類似經曆,令她從此對這類男人心生警惕,恨不得越疏遠越好,免得以後又惹事非。


    結合了平時的閱讀心得,她忽然走上前一把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後笑道:“你說得很對,隻是搭個順風車而已。況且,還是這樣高檔的車子。”她四處環顧了一下,眉梢眼角盡是飛揚的神色:“這車很貴吧?要是被我同學們看見了,估計她們真會羨慕死。開車吧!”


    身旁那男人果然有那麽一下子的詫異,似乎眉心都微微蹙起來。她卻突然覺得心情很好,心裏暗想,誰說台灣小言是沒營養的讀物?!事實證明,它既能教人如何找到金龜婿,又能被當作怎樣擺脫有錢男人的指導教材,這是多麽實用、多麽有利用價值的經典書籍呀!於是,她打算趁熱打鐵,雖然手臂上已經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但還是眉飛色舞,不遺餘力地扮演著拜金虛榮的物質女生角色,也就是言情小說中的通用女配角。


    她想,最好讓對方心生鄙夷,然後立刻將她趕下車去才好。


    可是江煜楓卻似乎僅僅怔了怔,眉目間很快便又恢複了一派的雲淡風輕,側頭問她:“去哪?”


    她原本是打算一個人四處逛逛,現在自然是不可能了,一時又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思索了半天才說:“a大。”隻因為從這裏開車過去至少需要四五十分鍾,而且還是在路況良好的前提下。


    誰知江煜楓竟然十分好脾氣地點點頭:“好,你先係上安全帶。”


    她克製住吸氣的衝動,忍不住問:“這樣你也順路?”


    他輕描淡寫地看她一眼,換檔啟動車子,動作流暢得如同行雲流水,“正好,我也要去a大看望一位朋友。”


    正好?哪有這麽正好的事?!


    聶樂言低頭係著安全帶,心裏納悶,究竟是他故意的,還是她真的那麽衰,隨口說出來的地名,居然就與他同路。


    可是車子已經開上寬闊的主幹道,一路向著江北的方向奔馳而去,現在真算是騎虎難下,聶樂言不禁一陣沮喪,頗有一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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