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端倪


    作為徐止安的室友,陳聰的消息也不算太靈通,害得林諾在市第一附屬醫院的舊病區裏找了很久,才終於在二樓的某間病房門口看見熟悉的身影。


    很小的一間房,陳設簡陋,卻同時擺著三張床,似乎還共用一隻舊床頭櫃,那上麵淺綠色的漆有一部分脫落下來,有些斑駁。


    其中一張病床前,徐止安就坐在那兒,背對著門,床上的婦女臉孔被他遮住,林諾看得並不真切。拎著臨時買來的一籃水果,她在門口躊躇了一下,來時途中的意氣和衝動,此刻早就已經消失了。


    這樣不請自來,幾乎都已能料見後果。


    身後突然傳來響動,林諾回過頭,一個穿著樸素的男人拎著水瓶正衝她尷尬地笑,她這才發覺自己擋了人家的路。


    “啊,不好意思。”她出聲,幾乎同一時間,裏麵的人驚異地轉身。


    就這麽四目相對。


    有一刹那,林諾不確定是否從那雙淡漠的眼睛裏看見了慌張和惱怒,因為下一刻,就見徐止安別開視線,伸手去提中年男人手裏的熱水瓶。


    “爸,我來。”


    林諾提了口氣,一腳跨進去,幹幹脆脆地叫了聲:“叔叔阿姨好。”


    其餘兩人俱是一愣,麵麵相覷一陣,而後一致望向徐止安。


    後者看了她一會兒,才道:“這是林諾。”語氣淡得像白水。


    林諾心微微一沉,麵上猶自帶著笑。


    可是很顯然,徐父徐母是聽過這個名字的,此時不約而同露出驚喜和打量的神情,靠在床頭臉色枯黃的徐母甚至就要起來招呼。


    徐止安見狀連忙一攔:“媽,您別亂動,小心針又偏了。”轉過臉來,露出微微不耐和惱怒,站起來,望向林諾問:“你怎麽來了?”


    或許是語氣生硬到連旁人都察覺出來的地步,徐父搬了張椅子過來,不免瞟了兒子一眼,才對林諾招呼:“來,快坐下。”


    林諾回了個笑容,對麵沉鬱的英俊麵孔落在眼裏,不由得尷尬。


    果然,在他看來,她不該來麽?


    可是事到如今,總不能再重新退出去吧,於是她在徐止安的注視下,動作自然地將水果放在小櫃上,然後道了個歉:“阿姨,不好意思,本來早該過來看您,可是最近課程比較緊,所以拖到今天才來。”


    “沒事沒事。”徐母連連搖頭,略顯老態的臉上不自覺地帶著笑,“學生功課要緊,就連止安我都不讚成他天天往這兒跑。又不是什麽大毛病,明天就能出院回家了。”


    林諾微微垂下頭,看來徐母住院的確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可徐止安那兒卻瞞得滴水不漏。


    或許是生活原因,徐止安的父母明明還不到五十歲,卻顯得格外蒼老,林諾看著他們,再想起自己的爸媽,幾乎不能相信兩對父母之間的年齡實際差不了多少。


    舊的病房裏設施簡陋,別提自帶衛生間了,就連那扇窗戶,也是老舊的綠色木窗框,恐怕風再大一些,就能聽見哐啷的撞擊聲,不甚牢固的樣子。


    又隨便聊了兩句,知道這次徐母因為高燒肺炎住院,並無大礙,但畢竟不熟悉,很快便沒了話題。盡管徐父徐母十分熱情,林諾卻仍覺得氣氛壓抑,隻因為這其間,本應該充當中間橋梁的那個人,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沉默寡言時的徐止安,林諾不是沒見過,可臉色陰鬱而又不多言語的徐止安,卻是極少見的。


    又坐了一會,她刻意拿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然後很是驚訝地拍了拍額頭:“差點忘了,中午還有招聘會呢!”說著站起來,微一鞠躬:“叔叔阿姨,可能我得先走了。”


    徐父連忙說:“沒關係的,你有事就先回去吧!多謝你啊,大老遠特意跑過來……”然後對又兒子說:“這裏不用你陪著了,正好送林諾回學校。”


    說這話的時候,方才有了點一家之主的威嚴,徐止安似乎不習慣反抗,於是直直站起來,有些僵硬地說:“走吧。”而後,頭也不回地率先走出去。


    林諾心裏微涼,朝長輩揮了揮手,這才跟上。


    走到醫院門口,徐止安突然停下:“你自己先回學校吧,我還有點事。”他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也不看她。


    林諾心裏明白,也不想拐彎抹角,隻是問:“生氣了是吧?”


    靜了靜,徐止安才反問:“為什麽來之前也不和我說一聲?”


    林諾一挑眉:“那麽為什麽這麽多天你從來沒跟我提過?”


    徐止安看她半晌,沉默下來。


    “你媽媽病了,難道我來看看都有錯?”林諾踢著地上的小石子,有些嘲諷,“還是說,你認為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其實,她是在指她自己,卻沒想到徐止安的臉色倏地一白,仿佛被戳中痛處,眼神忽閃明滅,在左右兩邊差異頗大的新舊病區間飄忽了一陣,好半天才用低沉的聲音道:“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吧。”


    他在壓抑情緒,她怎麽會聽不出來?可是,在公眾場合糾纏,的確不怎麽雅觀。


    二話不說,抬手攔了輛計程車,林諾踩著自己的影子,板著臉離去。


    路上,一場秋雨來得毫無征兆,劈嚦啪啦落下來。


    明明中午之前還是陽光閃耀,大街上多數行人都猝不及防,以手遮雨跑得有些狼狽。林諾默默坐在後座,車窗外很快便模糊一片。


    突然,車子猛的一刹,她不得不連忙用手撐住前排靠背,隻聽司機用本地話低低咒罵了一句,喇叭按得震天響。


    被刮擦到的路人也不去扶自行車,隻是跳起來拍著車窗理論,一臉憤怒。


    c城人向來脾氣火爆,司機見狀顯然也坐不住,推開車門,兩個大男人當街高聲對罵起來,無非不過是推諉責任。


    林諾等了一會兒,見兩人都不肯讓步,事態似乎並無緩解的跡象,突然心生不耐,迅速從包裏掏出十來塊錢,下車去遞到司機手裏。


    “車費!”她說,本就不佳的心情更添一層陰霾。


    下著雨,計程車的生意好起來,林諾沿著街邊走了一段,都沒能攔到空車。


    幸好,離學校已經不遠了,她咬咬牙,幹脆放棄遮雨,一鼓作氣往前跑去。前麵就是轉角,穿過十字路口,再插過一條街,便能回到學校,林諾還穿著涼鞋,一路上,細細的鞋跟激起微小的水花。


    雨越下越大,她抹了一把臉,視線還是有些不分明,剛剛跑過街角,一道黑影突然躥出來,她一頓,幾乎被一股強大的衝力帶倒。


    黑色的車體伴著尖銳的聲響,劃過一道刹車線,濺起無數水痕,林諾首當其衝,胸口以下全部遭殃!


    她踉蹌了幾步,終於還是歪歪地跪倒,然後便愣在原地,仿佛不可置信般盯住自己的衣服。


    一路以來,聚積在心頭的某種情緒好像此刻正好達到臨界點,瞬間爆膨。她粗重地喘氣,抬眼看向從車裏走下來的人。


    那個也不知是車主還是司機的男人,撐著傘小跑過來,先是搜尋了一番,在她身上沒看見受傷的痕跡,這才明顯鬆了口氣,彎腰問:“小姐,你沒事吧?”


    怎麽可能沒事?!林諾不說話,直勾勾地看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穿兩個洞。


    男人見她神色怪異,又坐在地上不肯起來,心裏似是有些了然,臉上不禁露出一抹鄙夷,道:“我看你也沒受什麽傷,趕快先起來吧!下次走路要小心啊。”


    對方明顯一副當她要敲詐的樣子,所以想先發製人,林諾見了,更加來氣,冷冷開口,音量如常:“要怎麽小心?雨天路滑,開車要謹慎,當年考駕照的時候師傅沒教過你嗎?”說完撐著地麵站起來,盡管膝蓋處有刺痛。


    雨水早將她渾身淋得透濕,頭發散著貼在臉上,胸前還有大片汙點,簡直狼狽到極點,她卻不管不顧,心裏隻突然想到之前與徐止安的對話,還有他的冷言冷語。


    仿佛,今天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憑什麽,她要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如今差點被撞,還反過來被人當作詐錢的!


    羞惱,憤怒,失望,委屈,種種情緒紛湧踏來。


    天地間茫茫一片,林諾的鼻尖忽然有點酸,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這麽不順。


    反正臉上是濕的,即使流淚也沒人看見吧。她想著,眼淚就真的湧出來,和雨水混成一片。


    對麵的男人被她反詰得有點語塞,但見她確實完好無損地站了起來,他也明顯不想再耽擱,不多言語地轉身要走。


    林諾下意識地抬手擦淚,抹了抹臉頰,膝蓋仍在疼,她突然不甘心,衝著那背影不屑地叫:“開寶馬了不起嗎?你以為我想訛你錢?告訴你,就那幾百塊,我還真看不上!”


    對方一愣,有些尷尬地回過頭,而這時,林諾卻不再去看他,一瘸一拐地轉身離去。


    大雨不斷衝刷著純黑的車身,司機小張坐進車內,往後座看了一眼,隻見江允正的側臉冷峻異常,淡淡收了望向窗外的視線,瞟了瞟他,聲線低緩清冷:“開車。”


    命運之輪


    午休時間宿舍裏其他人都出去了,隻有許思思正趴在床上看書,一抬眼看見落湯雞似的人衝進來,不禁訝異地瞪著眼。


    林諾的頭發上還滴著水,此時卻不管不顧,往椅子上一坐,而後便將臉埋進手臂之間,一聲不吭,隻覺得心裏委屈得要命。


    許思思忙跳下來,走過去推了推她,問:“怎麽了?搞得這麽狼狽!”


    林諾不應。過了一會兒,頭上微微一重,身後的人已經拿了條幹毛巾來摁著她的頭,迅速擦拭。


    “我和徐止安吵架了。”她終於低聲說,有氣無力,“回來的路上,還差點被車撞到。”


    後麵回應她的是一陣抽氣聲:“……沒受傷吧?”


    她搖頭,又突然把臉抬起來,抓起手機邊看邊說:“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真是流年不利。”


    許思思一愣,繼而嗬嗬笑起來,反倒有些好奇:“你家那位平時不是挺冷靜的麽,怎麽這樣兩人也吵得起來?”


    林諾板下臉,想到醫院裏的一幕一幕,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片好心前去探病,這到底有什麽錯?


    最終,麵對一臉關切的好友,林諾還是將事情原委簡單地說了一遍,許思思靜默半晌,才有些遲疑地開口:“他……該不會是自卑了吧?”


    “啊?”林諾卻皺眉,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許,他並不想讓你了解他家的情況。”許思思繼續分析,“你們交往這麽久,不是從沒見過對方的家長麽?徐止安這麽驕傲清高的人,在學校裏樣樣優秀處處得第一,說不定還真就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家裏的情況……”


    林諾繼續皺眉,打斷她:“可我不是別人呐!”女朋友,能和一般外人比嗎?況且,他父母下了崗,她也是早就知道的。


    許思思卻搖頭,“這樣更糟。你自己想想吧,我猜測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家庭條件好,平時還沒什麽,可是等到有了對比,你家和他家形成明顯的反差,說不定以他的性格,就受不了了。如果換作別人,也許他還能忽略,可是偏偏是親密如此的你……”


    林諾怔怔地揚著頭,聽好友分析得頭頭是道,一時間也有些動搖。


    當真如許思思所言麽?


    究竟,是她太遲鈍,還是他太敏感?


    可是,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去想像,平日這樣優秀的徐止安竟會有什麽自卑情結。眼見許思思一臉篤定,越說越有理,她心裏反而更加亂起來,索性站起身翻出幹淨衣服,拎著熱水瓶走進浴室。


    關上門之前,許思思最後一句話飄了進來:“……和這樣的人交往,會不會很累啊?”


    答案,是肯定的。


    怎麽會不累呢?就好比今天,簡直窩火透了!可是盡管如此,林諾現在也無暇為這種事情糾纏得太久。


    融江集團的招聘宣講會即將開始——她等了很久的機會。撇開徐止安的因素,這份工作原本就是多數人夢寐以求的。


    當然,她也不例外。


    前來做宣講的,是公司裏人事部的主管。那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帶了三個助手,兩男兩女個個很有精神的樣子,打扮也十分得體,無論是介紹公司情況或是應對大學生們的提問,始終麵帶微笑。林諾坐在台下,由衷喜歡他們自信而又專業的模樣,總覺得職場白領,就該當是這個樣子的。


    宣講結束,又挨個兒上去投了簡曆,原本擠滿了人的禮堂才漸漸空下來。林諾走出去的時候,回頭匆匆看了一眼,隻見長條形的桌子上紙質的簡曆證書高高地堆了好幾摞,那四人正在忙於整理。


    不知那其中,又有多少是與自己競爭同一崗位的?


    許思思在一旁嘀咕:“兩天後公布筆試名單呢,也不知有沒有我們的份。”


    禮堂外,秋雨初霽,晚風習習。


    林諾沒來由的心情大好,一掃中午時分的陰鬱,拍拍她的肩膀,聲音幹脆:“當然有!不用懷疑!”惹得旁人紛紛側目。


    不過,還真被林諾說中了,兩天之後,她們一道去參加了筆試。


    那些工商管理的專業知識考得並不深,兩個女生輕鬆答了題,自信滿滿。果然,很快收到電話通知,參加第二輪的麵試,時間定在一周後。


    這顯然是個值得讓人高興的消息,林諾掛了電話之後,坐在桌邊思忖,是否,應該知會一下某人?


    自從那天的不愉快之後,她與徐止安便有一個星期沒有再見麵。她是被接二連三的招聘事宜忙得昏了頭,基本沒閑心想這些,可是徐止安呢?他的工作已經定了,大四的課程又足夠輕鬆,然而,他卻也沒有主動打個電話來問候一聲。


    這樣久的冷戰,幾乎是前所未有,以至於宿舍其他姐妹都猜到他們在鬧別扭。此刻見林諾望著電話發呆,李夢忍不住了,笑道:“這是一個好機會啊,正好緩和緩和。”


    林諾聞聲瞥向她,隻見對方一臉鼓勵,於是吸了口氣,撥過去。


    徐止安的聲音淡淡的,聽說她要參加麵試之後,也隻是回應道:“哦,是麽,那很好。”


    林諾一下子便泄了氣,可還是問:“晚上,一起吃飯吧?”


    那邊沉默了一下,似乎旁邊還有其他的聲音,而後徐止安才說:“我還有別的安排,改天吧。”


    林諾什麽都不再說,隻是麵無表情地把電話掛上,可任誰都看得出,此刻頭頂正徘徊著超低氣壓,宿舍裏的人雖然好奇,但都聰明地選擇不開口。


    一時之間,偌大的空間,沉默異常。


    偏偏不多時,有人敲門探進頭來,是隔壁的女生,熱情邀約:“晚上我生日,大家去k歌喝酒怎麽樣?”


    李夢隻來得及輕咳一聲,就聽見一道清脆歡快的聲音從電話桌邊躍起:“好啊!”


    當天晚上,一夥人就在位於市中心繁華地帶的“音樂皇庭”開生日party。


    早已不是剛入校門的青澀少年,又恰好正值畢業在即,眾人玩鬧起來自然也就不再束手束腳,反而有些放縱,啤酒紅酒來者不拒,稍有醉意了便搶過麥克風亂吼一通,散開酒氣。


    這其中,男生又占了多數,一直起哄鬧著讓壽星喝酒,連帶著也不肯放過在座的五六位女生。林諾平時就是很放得開的性格,與人相處玩樂都是大而化之,再加上正趕上心情微微鬱悶,於是一路下來也不多加推辭,隻是扣著自己的底線喝,十分盡興地給足了敬酒男生的麵子。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有人想出玩遊戲,林諾喝得微醺,站起來要去上廁所,一旁的同學順手扶了她一把,問:“沒事兒吧?”


    她搖搖頭,還算清醒:“沒關係。”


    其實房間裏有自帶的洗手間,可她還是走了出來,主要是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豪華包廂外就是一條長長的過道,地上鋪就猩紅色的厚實地毯,她一腳踩上去,卻隻感覺有些輕飄飄的。


    身旁立刻有服務生迎上來,十分客氣有禮的態度,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她一擺手,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這家全市消費水平最高的娛樂場所竟是壽星女家的產業。明明平時看上去是挺樸素低調的一個女生,也難怪方才李夢她們也不免吃驚咋舌。


    洗手間設在隱蔽處,裝修豪華異常。


    在大理石盥洗台邊靠了好一會兒,因為酒精的作用,林諾緩了一緩可還是覺得心口突突跳得厲害,鏡子裏的自己臉色緋紅,眼睛裏也仿佛帶著閃亮的水氣,看著清亮異常,可實際上腦子已經開始不太靈光起來。


    唯一的好處便是,這個時候,徐止安三個字連帶一切的不愉快早已淡至腦後。


    不多時,又走進來兩個年輕女人,濃裝豔抹,香水味衝過來,林諾晃了晃頭,不情願地離開這個清靜地。


    誰知剛剛走出去沒兩步,便被身後突然而來的衝力撞了一下,她向前一陣踉蹌,等到好不容易穩住步子,正回頭,濃烈的酒氣已經貼了上來。


    年輕的客人喝醉了,白色襯衣的胸口印有斑斑點點的紅色酒漬,下頜還滴著水,眼睛裏充血,手臂一伸就要摟過來。


    林諾一驚,連忙退開,可是身後便是拐角的牆壁,猝不及防硬生生撞在背上,疼得幾乎叫出來。


    那人說話含糊不清,動作卻蠻橫至極,林諾努力伸手去擋,可是哪裏敵得過醉酒男人的力量?


    那些平時無處不在的服務生都到哪去了?!她咬著牙發了狠,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從那個男人的懷裏掙脫,轉過身像兔子一樣飛跑。


    可是,還沒跑出兩步,突然“呯”地一下,便狠狠撞入另一具懷抱……


    這次,仿佛過了有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


    那也是個男人吧,而且,身上還有很清新的古龍水的味道——就像,夏天雨後的青草香。


    其實林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唯一清楚的是,忽然之間,她就不害怕了,甚至,一掃之前的慌亂。


    等到扶著發暈的額頭抬起臉來,她卻再度微微怔住。


    隱在幽暗光線下的,是一雙漆黑的眼睛。


    在此之前,林諾從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夠擁有這樣深黑、卻又這樣明亮的眼睛。


    “……啊,對不起……”須臾,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匆匆往後一退。


    “沒關係。”江允正的視線在她的臉上掃了個來回,眼裏閃過不動聲色的訝異,而後便轉向她身後東倒西歪的男人。


    那人顯然已經頭腦不清,並沒意識取已經多了第三者,仍要湊上來,糾纏不休。


    林諾萬分嫌惡地再度移了一步,同時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身旁修長挺立的男人,輕輕咬著唇。


    江允正半個身子陷在陰影中,雙手插在褲袋裏,低頭看她,微微挑眉。


    五分鍾後,林諾微仰著頭說:“謝謝你。”臉上的笑容映在對麵漆黑的眼眸裏,暖如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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